第661章 权力本质
“公爷。”
“元辅，你没事吧？”
事情平叛结束，沈忆宸没有继续呆在奉天大殿的必要，于是乎就跟在成国公朱勇的身后，两人踱步踏下台阶，远离在场的文武百官。
这道声音让沈忆宸缓过神来，他深呼吸一口气，恢复了当朝首辅应有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朝着众人下令道：“太医院，把陛下跟太皇太后还有皇太后送往乾清宫，全面检查身体有无异样！”
各种招呼声音不绝于耳，身为大明靖难一代硕果仅存的公爵，成国公朱勇在朝中的威望跟地位，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断层第一。
成国公朱勇毕竟经历过明朝太多的权力更替，比沈忆宸更深刻理解大明权力斗争的本质，他已经提前看到了未来的景象。
“我出面不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是为了你。”
对于曹吉祥这种公然挟持皇帝的罪行而言，能得到宗族女人跟未成年男子的赦免，已然称得上是天大的恩惠。况且这还是大明威望最高的国公以及内阁首辅，当着文武百官跟皇族的面做出的承诺，理论上信用度是拉满，不太可能出现食言的局面。
“唉……”
对于身后侄子曹锐的“道歉”，曹吉祥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沈忆宸身上。
沂王朱见深重获皇位，到时候谁又跑得掉？
“成国公，你来了。”
“公爷乃国之基石，社稷有难需要您出面力挽狂澜。”
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恩恩怨怨早已随风消逝，沈忆宸站在他的面前，拱手谢道：“公爷，受累了。”
“谨遵沈元辅号令。”
自己可以随着曹吉祥赴死，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妻儿去死绝嗣，这对不起祖宗先人！
沈忆宸不知道沂王朱见深能否理解自己这句话，可能听起来会显得有些虚伪，但却是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一道还带着温热的鲜血洒在了沈忆宸的脸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这一刻沈忆宸呆呆的立在原地，原因在www.hetushu.com.com于曹吉祥手中的匕首并没有落下，相反他的胸膛却露出了一个刀刃。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不好再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来朝着台阶下方走去，刚好目光对视上同样有些惊恐的沂王朱见深。
终明一朝的权力分配核心，就在于文官、勋戚、宦官的互相制衡，这点沈忆宸早就已经看明白。土木堡之战让勋戚武将倒台，从而权力平衡被打破，让大明战略目标从进攻转为防守，并且开始出现各种党争内斗。
“本……小王谨遵沈元辅教导。”
比如说轻拍沂王朱见深的肩膀安抚，对方乃堂堂大明一字亲王，你就算贵为内阁首辅也只是个臣子，怎敢做出这种动作？
不过就在曹吉祥说完之后，他高高的举起手中匕首，做出一副想要扎入明良帝胸膛的动作。
今日奉天大殿这一幕，让沂王朱见深切身感受到了沈忆宸权势之强大，除开曹吉祥的叛军外，京师五军营、三千营以及地方的卫所军，全部唯他马首是瞻，连皇帝圣谕都不需要就敢无召领军入京。
说完这句话之后，成国公朱勇转过身来，用着五味杂陈的目光望向沈忆宸。
轻声细语的说道：“万岁爷，奴婢做了谋逆之事，对不起皇恩浩荡。可以后大明江山是姓朱还是姓沈，就在于您的一念之间，没有谁在权势面前还是个忠臣。”
“解救陛下！”
如果算上景泰四年，朱见深废为沂王已经有六个年头，他这些年其实也是处于一种工具人跟惶恐状态之中。景泰帝朱祁钰时期，担心皇叔会斩草除根杀自己，明良帝朱见清时期，担心沈忆宸或者自己兄弟，会来个手足相残永绝后患。
可能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明良帝朱见清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流露出一股呆滞状态。与此同时山东卫兵马也是一拥而上，把殿内的番将叛军给缴械逮捕，防止他们再度生出乱子。
再加上这几年身上各种旧伤https://www.hetushu.com.com痛接连复发，朱勇更是深居简出远离朝政许久，如果不是他今日突然露面，众人心中仿佛忘记了大明还有这位堪称擎天一柱的成国公！
都指挥使韩斌这时候来到了沈忆宸身边，扶着他的手臂询问了一句。
朝廷三方势力中，唯一能勉强抗衡的宦官曹吉祥，今日也彻底成为了沈忆宸的手下败将。当一切权力来源的表皮被揭开，那么接下来沈忆宸将直面皇权，双方不可避免的产生冲突。
这个人可能是沂王朱见深，但更大的可能是从宗室旁支里面选一个孩童，这样更符合朝廷百官的深层利益。毕竟同意明良帝朱见清继位登基的，又不仅是沈忆宸一人，百官有一个算一个都称得上前朝遗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前往五军营镇压平叛的朱仪跟李达两人，此时也赶到了宫中。他们全身浴血手上还提着一颗人头，正是五军营统帅昭武伯曹钦的首级！
成国公朱勇长叹一口气，然后才说道：“向北，你不愚笨，相反就是太过于天资聪慧，总想着所有事情凭借一己之力解决。”
望着眼前已经彰显老态的成国公朱勇，沈忆宸同样心情复杂，他没有想到对方今日会出现在奉天大殿，用自己的身份担保，避免明良帝朱见清受到更大的伤害。
沈忆宸虽然这些年久居京师执掌朝政，但他毕竟是文官掌武事起家，很清楚大规模叛乱底层士兵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况且从朱仪还有李达身上的血迹来看，五军营应该还是发生了一场战斗，同为大明的将士，沈忆宸不像再继续同室操戈下去！
沈忆宸恭维了一句，这倒不是刻意的讨好拍马屁，事实上成国公朱勇身为勋戚之首，他的出现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
“是，公爷。”
殿内守候的太医赶紧上前来到明良帝身边，对他进行一个初步检查，同时一队锦衣卫护送准备离开。
沂王朱见深愣神反应过来之后，慌和*图*书忙朝着沈忆宸拱手称是，就连称呼都从下意识的“本王”，换成了更显示弱的“小王”。
“护驾！”
“是，沈元辅。”
“曹吉祥，住手！”
站在曹吉祥身后的侄子曹锐，满脸痛苦的说出来这句话。
为了我？
“大公子，你联合恭顺侯，全面审查参与谋逆的五军营以及腾骧四卫兵马，根据罪行严重程度定责，尽量只诛首恶，不要把问罪扩大化。”
如果还存在一点理智跟良知，绝大多数乱臣贼子会选择接受这个交换条件。可是曹吉祥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他的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仿佛在进行着剧烈的心理挣扎。
只不过恰恰在地位巅峰的时候，成国公朱勇受到亲手赐死国公夫人以及土木堡之败的影响，让他逐渐淡出了朝堂政治中心，选择在公府中当一个闲散翁。
有感而发这种东西，到了一定的地位阶层，就没有什么真心与否的意义，别人是不会信的。既然如此，沈忆宸也不好多言，只能拱手回了沂王朱见深一礼，然后继续朝着前方成国公朱勇的位置走去。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这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开口就是一抹血沫从嘴角流出来，根本就无法发声。预料中的愤怒跟不甘情绪，同样没有出现在曹吉祥的脸庞，他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朝沈忆宸浮现出一抹深意的笑容，然后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们两个冲进奉天大殿，正好看到山东卫兵马跟曹氏宗族叛军对峙的场景，没有过多思考便把昭武伯曹钦的首级高高举起，向曹吉祥警告道：“叛贼曹钦已经枭首，曹吉祥你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曹吉祥倒了，朝中就再无制衡你的势力，那么谁会成为皇帝的最大威胁？”
沈忆宸听到后愣了一下，自己好像不需要什么帮助，就算出现最坏的情况下曹吉祥杀了明良帝朱见清，无非就是再拥立一个新皇帝登基。
“想不明白吗？”
说实话，对于沂王朱见深，沈忆宸和图书内心里面始终存在着一股愧疚。要是自己没有改变历史，那么他将成为稳定朝局的成化帝，在位期间做的并不差。
也就是说曹钦一死，曹吉祥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已经事实上绝嗣。永远不要低估古人对于子孙后代香火的执念，哪怕对方是个太监，朱仪跟李达来的不是时候。
各种急切的呼喊声音响彻整个奉天大殿，太皇太后跟皇太后紧随在沈忆宸的身后，慌乱无比的把明良帝朱见清给搂在怀中。
宦官的本质其实就是皇权换一层皮，沈忆宸拉拢了勋戚，亦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披着文官皮的勋戚集团代表。何文渊为首的文官集团在接连打压之下，哪怕沈忆宸刻意控制了争斗力度没下死手，依旧没有了继续抗衡的实力。
“晚辈愚笨，还请公爷明示。”
沈忆宸大声呼喊了一句，然后不管不顾的朝着御台上方冲去，他是距离曹吉祥最近的人，也是最有可能阻止惨剧发生的人。
“下官见过公爷。”
“叔父，别怪我。”
果然就如此沈忆宸猜想的那样，曹吉祥在看到朱仪的头颅时候，眼神之中闪现过一抹无尽的悲痛，然后他就慢慢俯下身子，贴近了明良帝朱见清的耳旁。
感受到朱见深内心的恐慌，沈忆宸本打算继续拍肩膀的那只手悬停在半空中，然后悻悻的放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下达了这两条命令之后，沈忆宸才来到明良帝朱见清身边，对他安抚道：“万岁爷，已经没事了，你先去乾清宫休养，朝廷之事放心交给臣来处置。”
“曹吉祥，你毕竟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老人，败局已定何苦做这些无谓的挣扎。我以成国公的身份向你承诺，只要你能放开陛下，曹氏一族女人跟未成年男子皆可赦免，绝无戏言！”
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沈忆宸脸上未干的血渍有些恐惧，明良帝朱见清没有往日的那种依赖，仅机械式的点了点头。
没有了曹吉祥的存在，本就是为钱卖命https://www.hetushu.com.com的番将悍卒，瞬间沦为了一盘散沙。对于大殿内各种混乱的场景，沈忆宸脑海中却定格在曹吉祥最后脸上那个神秘笑容，感到神情有些恍惚。
“向北，你随本公出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成国公朱勇面对各方招呼，抱拳拱了拱手回礼，然后便迈动脚步踏入这奉天大殿之中。相比较站在门口那威仪无比的形象，走动起来的朱勇很明显步伐有些蹒跚，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纵横沙场的老将了。
自己活在这个世间，某种意义上对皇帝跟沈忆宸就是一种潜在威胁，沂王朱见深是真怕曹吉祥的命运，会有朝一日复刻在自己的身上。
听到这句话之后，沈忆宸脸上神情瞬间就变了，要知道曹吉祥是个阉人，他唯一的嗣子便是曹钦。更不凑巧的是，曹钦目前膝下只有两个幼|女，还没有第三代传人存在。
看到沈忆宸一脸疑惑不解的模样，成国公朱勇反问了一句。
但很多时候历史走到了那一步，自己就没得选择，于是乎沈忆宸踱步来到了沂王朱见深的身边，抬手轻拍了一下对方肩膀，然后开口说道：“沂王，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没当上皇帝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背负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败局已定，曹吉祥就算是杀了明良帝朱见清，依旧免不了身死人灭的下场，太皇太后的那番话语已经注定了死局。但是这些曹氏宗族子弟，他们还有着妻儿存在，成国公朱勇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宽厚。
只见成国公朱勇把手背负在身后，没有回头的说道：“向北，你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曹吉祥的这句话，仅有明良帝朱见清一人听清楚，生命威胁带来的巨大恐慌之下，加上他年纪尚小，一时间根本无法理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能理解对方，确实一个被废的前任太子，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原罪。再加上哪怕沈忆宸再如何约束自己的权力欲望，依旧在很多方面不可避免的逾矩，以及一些细节上面的不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