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萧四娘
是我的成大人呀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第十四章 借我个七年

第十四章 借我个七年

后悔吗?
成决目露赞赏,道:“观察入微,有我这个好先生在,果然大有进步。”
“哥哥,你等等我,你救救我。”
……
王府梅园中的梅花开遍,树下还是清朗少年的郑琰面带微笑,手揉着只到自己胸口的郑香薷的头发,小姑娘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梅花发钗。而旁边站着的正安王,含笑着注视着他们,满目柔情。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是知握着后腰的伤口,艰难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方才还正气凛然的士兵。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活不了了。
再一,再二,便有再三再四。
郑香薷一身素白,静静地站在墓地前,正安王已经起不来床,今日只能由她来送兄长最后一程。
她深吸一口气,暗下了决心,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
池塘里是盛开的荷花,水面有咕嘟咕嘟冒出来的水泡。
等再有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她艰难撑起身体,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这是哪儿……”
他笑意松弛,手揉了揉她的耳珠:“我若不厉害,怎么能让真真倾心多年?”
“目前,郑琰的案子在结案阶段,所以我们找你问一下有关郑琰的事情,也会酌情写进档案,供陛下御览。郑大人也知道这个流程,还请见谅。”
她只记得他离去的背影,深深扎根,日复一日里幻化成了最深沉的漠然恨意。
“霍大哥,我有事要你帮忙。”
成决无意在大理寺多留,其余众人也都提前下了衙。
或许是因为有了成决在,有他给的糖在,她不会再觉得过去那么苦涩无边了。
救了秋儿的人是淮南侯。
小雀面露诧异,复又惊喜道:“小姐若去,那王爷一定会特别开心的。”毕竟这么多年,自家小姐都很少主动地去看过谁。
成决眯了眯眼,道:“在慕耳楼的时候,你曾经说凶手将刘芳带上那么高的楼顶一定是个身量结实的男子才能做到。但其实,还有一个方法。”
只是她脚程还是太慢,还未到家中,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她看见两个身量魁梧的壮汉从家中出来,还在骂骂咧咧的:“这老太婆,还没怎么样,一听说她孙女受了伤跑了,先急得发病死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什么方法?”
她翻身下床,一直贴身伺候的丫鬟小雀忙端来粥和几样精致小菜:“小姐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
“父王,你是不是很伤心?”
沈是知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救出这么多人的,她想到了盖州城的守城大将元正。淮南侯耽于玩乐,这城中诸事不能交给他,便由元正掌管。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她是凶手的?”
沈是知疼得昏过去,迷迷糊糊中她仿佛感觉到奶奶将她抱在怀里,轻柔地摸着她的脑袋,像是小时候她无数次犯错时那样,安慰着她:“奶奶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你爹爹,他从小就一身正义,想做锄强扶弱的侠义人士。他走了,奶奶从没怪过他,奶奶以他为荣。而你,我的乖知知,你也是奶奶的骄傲。你没有做错事,奶奶不怪你,你也不能怪自己。答应奶奶,好好地活下去,为你想要的,想争取的,好好活下去。”
沈是知记得这张脸,前些日子淮南侯举办的选拔美人的含香会上,这个好看的姐姐一舞倾城,窈窕万分,她记得很清楚。
周真真没有犹豫,将手搭了上去,像是快绿山庄往长安去的马车里,像是正安王府的榻边一样,紧握着她的手。
“九月二十三,是庆太妃的生辰。庆太妃照看过陛下一段时间,陛下待其亲厚,每年庆太妃的生辰都会大加操办。淮南侯是庆太妃的表外甥,这一次他也会回长安。”
她的胸口一阵钝痛,脸色瞬间苍白下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视线被浓雾填满,忽而一阵轻风来,吹散那雾瘴。她看见了那座山、那片林子,看见了那群嗜血的狼,还有一前一后飞快跑着的兄妹二人。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去整理卷宗了。”
沈是知费尽心思见到了元正,将事情如数告知。元正果然像她所想的那样对此事高度重视起来,先找几个身手好的和她一同下水救人,确保那些姑娘的安全,大批的人马则在淮南侯府外包围,里应外合,将淮南侯一干人等拿下,仔细审问。
他伏小做低的姿态让周真真心头的小波浪一下一下地涌,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没出息地逃了。
“狼追上了我,我追不上恶鬼。”
守卫面露尴尬地点头,不晓得这周大人为何不亲自和成大人说。
“你是说,如果精神失常,便会有这样的情况?”
“所以,你就为了证明你的认知是对的,就要去绑架别人的妹妹来试探她们哥哥的反应?!”
“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可真开心。”郑香薷如释重负地笑了,越来越模糊的眼前,她看见永远留在少年时的秦春,和郑琰同时向她伸出手。
都是他以药物控制,派遣到长安城做细作的人。
“你是不是病发了?”周真真伸手去扶她,“我带你回大理寺找闫桉。”
比之前昏睡的时辰又长了。
“你哥哥离开了你。”
他看着冷淡非常,可火堆掩映下照得眼底有一瞬间的柔和,他的眼,照亮了她黑暗无边的世界。
记得那个拨开迷雾拯救她的人,他叫成决,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引路人,是她此生再也忘不了的人。
“顾青家是开钱庄的,把柄不外乎就是钱财之事。”成决淡淡地道:“前些时日顾家的钱庄被一位姓刘的客商盘下,顾家在长安城也已多年,这么轻易地就出兑只有一个原因——”
淮南侯热衷于声色犬马,和貌美女子经常喝酒取乐到天明,为了挑选美人和_图_书还在当地举办各种选美大会,倒是因此吸引了许多富商到盖州城往来。所以虽然宋佑安荒诞,但盖州城的发展一直不错,再加上他也并未有什么太出格的行为,朝廷上下对盖州城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真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郑家墓地里待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样离开的。
周真真叩开成决办公独间的门,将方才的情况如实说了。成决略微思索,问:“像郑香薷的这种情况,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成决看着她半垂的眼,睫毛像只孱弱的蝴蝶微微地颤动,他没忍住,伸手去刮了刮,恰逢她猛地抬起头,那道微弱的酥麻感从指间一路蹿上心头。
梦里是一片山林,萤火虫泛着绿光一颤一颤地飞走。远处狼嚎声阵阵,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狼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她前面有个黑影也一直在跑,将她远远地甩到身后。
盖州城是淮南侯宋佑安的封地,其父淮南王是先帝的亲弟弟,宋佑安袭爵时恰逢宣和帝削藩,便从淮南王变为淮南侯。
这一日是八月末,夏彻底消亡,最后一丝暖光也不见了。
淮南侯以含香会的名义,挑选貌美的女子囚禁在这里,且每一个都是昏迷状,一看就知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真真明了,自己和霍迟的计划成决肯定已经是知道了的。当时他就在不远处,若是她有个万一,他就会冲出来。
“等等我,救救我……”
“是淮南侯……”她讷讷出声,成决“嗯?”了一声。
“绳子。”成决淡淡道,“慕耳楼的围栏上,由绳子将机括绑住,那上面勒痕交错,是刘芳吊在下面晃悠的结果。但其实,在那极粗的勒痕之下还有细细的痕迹,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和快绿山庄假山上的痕迹有些相似。凶手这样做,就是在掩饰自己的作案手段。刘芳是用极细的绳索通过机括拉到慕耳楼顶的。等到刘芳上去后,凶手再收回绳索。这样的手段,凶手一定是在慕耳楼正下方,离楼顶最近的地方才容易做到。而在快绿山庄,凶手将杜如月的尸体拉起来,等我们过去时绳索也已经不见了,手法和慕耳楼的相同。只不过,杜如月的尸体是从平拉到直,角度肯定是斜的,离假山最近的斜下方,就只有当时坐在石凳上的郑香薷了。”
“香薷。”
沈是知和奶奶一起走,奶奶年纪大,没了杨柳村的地,沈是知只能去别家做丫鬟,干粗活来养活自己和奶奶。
不是她没有努力地活下去,是老天爷无眼,不肯再让她活下去。
最后一笔刚落,“啪嗒”一声,泪水滴落,晕开了那一截梅花树枝。
元起二十五年,盖州城爆发了瘟疫,杨柳村受波及严重。一开始,像秦秋这样感染瘟疫的人还会赶出村子,但后来赶人已经赶不过来了,有人说是杨柳村附近的水源有问题才会如此,于是,村子里剩下的人都迁到了别处生活。
那一夜的月亮很大,大到让少女时期的沈是知第一次看清这世间的人心肮脏。
我想要向上天借一个七年,回到七年前。
这一日,大理寺的审讯室里,迎来了正安王之女、刑部主事郑香薷。
夜凉如水,月光稀薄,连星子都黯淡无光。
郑香薷眼神涣散,渐渐地,竟然透出几分血红色,明明已经没了神智,但整个人狠厉、鬼魅。周真真催眠过这么多人,却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翻卷着的伤口中有血渗了出来,血腥气息蔓延,吸引了岔开路的狼群……
后面的小姑娘惊慌地哭出声,前面的少年没有转头,只是声音飘过来:“我一直往前跑吸引狼群的注意力,待会儿我喊‘一、二、三’你就往东边跑,一直跑,不要回头。”
他要去青州一事在庆国公一案时提起过,周真真知道也不意外,可这个小乞丐的事情,他从没和人提起过。成决的眉心一松,仔细地盯着她的脸,恍然间似是看到了宿命的重逢。
“若是顾青没死就好了,也可知道淮南侯究竟是用什么手段将他抓在手心的。”
周真真怔怔看着他,成决一挑眉:“怎么这么看着我?”
郑香薷点点头,瓷白的鼻尖上沁出汗珠:“我明白。”
郑香薷呆愣地看着她,她那些字眼儿如咒语般灌入耳中。
她心里存了疑惑,翌日依旧是钻进假山里守着。这日,管家拖着的女子换成了另一个,那女子脑袋一偏,将大半张脸露了出来。
她这一生,偏离得太多,她愿以她这条命做抵,再还这世间一方清白。
淮南侯和元正并没有打算放过沈是知,她只能离开这里。逃了数日的那一天,瓢泼大雨轰然而下,她的伤口感染,筋疲力尽,再加上淋了雨,浑身烧得滚烫,她强撑着进了一座破庙后,再没有精神迈开一步,这一场大雨隔断了她所有的生路。
成决身体舒展往后靠,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案,像是轻轻地敲打着她的心。
正安王府的人连忙小心翼翼地用轿子将郑香薷送回了王府,郑香薷到了自己闺房中的榻上时依旧睡得无知无觉。她又做了那个梦,那个她梦到过无数次、没有开端也没有结局的梦。
反正再问,她也是一样会睡着的。
迷迷糊糊间,仿佛天塌地陷。
淮南侯喜欢梅花,尤爱红梅,他喜欢作画、喜欢写诗,落款皆会盖一个梅花的印鉴。
“我早就证明过了,其实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我脑海里清楚记得,是我的亲哥哥把我抛在了狼群中自己逃了,若不是碰上主人,我恐怕都活不到今日。”郑香薷的神情一瞬间阴郁下来,“所以,我想拆穿那些人伪善的面孔,你看杜如风和刘炎惺惺作态的嘴脸,真是让人作呕。”
正安王抬头,看见站在身边的https://m•hetushu.com•com郑香薷一下子有些慌乱,要将画收起来,反被郑香薷按住。其实她的力气很小,但还是轻而易举地让正安王停了动作。
“是,是我。”
有些事情是骨子里带的,怎么也改不了的。
那一年她还不叫周真真,而叫沈是知。自小父母外出谋生,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与奶奶相依为命,住在离盖州城三十里外的杨柳村。
但他没有问什么,而是把这段她的过往留给她自己,一如既往地不逼迫她。周真真盯着他深邃的双眼,手不自觉地去勾他的小手指,摇了摇头:“秋儿走之前想通了一切,这世上的所有对她而言都是枷锁,她所有的惦念之人都长居在地下,这么走了,对她而言,也是解脱了。我不难过的,成大人……”
“你弄了那么一场事出来,将哥哥的骨灰毁了,我本来是很想生你的气的,可不知道为何一见到你,我就气不起来了。”郑香薷掐着周真真的手背,调皮得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沈是知自小聪慧机敏,虽然彼时尚是个少女,但已经窥出了不对劲儿。过了十来日,再有机会进淮南侯府时,她趁着管家还没来的时辰一个猛子扎进了池塘中,游了一会儿就看见了一个偌大的水牢。
周真真用力地甩开她的手,因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坑中的瓷瓶:“那他呢?那个为了你恨不得把月亮都摘给你的郑琰呢?那个察觉到你的企图、豁出性命为你顶罪的兄长呢?”
郑香薷抖着唇,眼睛也发着颤,半晌也说不出话。
周真真执意地要守在一旁,成决拗不过她,只好放下手头事陪着她一起。不过一日一夜的光景,郑香薷的尸身便已经开始腐烂,散发一股难闻的气味。
正安王只能取了一坛仓库的黑灰,着人将其送到郑家的墓地旁下葬。
“有一只恶鬼跑在我前面,跑得好快好快,比那些狼都快。”
可他的目的,又是为何?
周真真不明所以:“不放心的不是成大人你吗?”
他不点破,却比直接揭穿她的谎言更让她羞愧,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听成决又问:“你可后悔?”
郑香薷死之前所说的话在周真真耳边响起,她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浓重红色填满。
周真真梗了梗脖子,道:“我并未告诉成大人今夜的事情,我是自己来的。”
“哎呀,现在说这个没什么用,还是得想想怎么和侯爷还有大将军交代吧……”
周真真哑然:“他家的房契地契全都到了别人手里了!”
周真真这才发觉自己口干舌燥,确实是渴得厉害。她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犹在迷茫间:“成大人,这是……你家?”
“哥哥接你回家了。”
“我在想成大人可真厉害,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若是别的案子,能得成决如此肯定,周真真一定开心坏了。可这一次,她倒宁可自己自始至终都看不清。
她长得瘦弱,挤在假山缝隙中没有人看到。她看到管家拖着一个已经毫无意识的貌美女子往池塘方向走,转瞬间却没了人影。
成决无意识动着的手被周真真悄悄地拉住,他回过神,凝目视着她有些发白的脸孔,轻声道:“只是这个中动机,我始终未能窥破。这个案子能真相大白,周大人可居首功。”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周真真抿了抿唇,道:“是孟泛提醒我的,那日孟泛去给大人送卷宗时,无意间撞上了砚台,墨汁翻洒蹭到了他的小手指处。寻常人如果不是这样,是很难在小手指处蹭上墨汁的。但是秋儿打小写字的姿势便很不寻常,被先生打了数次之后才艰难地纠正过来。但平时回家写字时没人看着她,她依旧那么写。我那日去刑部见到郑香薷写字,和寻常人的姿势并没有不同,但她手指上蹭上墨迹的地方,与秋儿的习惯一模一样。我想,她应该也是听见有人来才改了姿势。虽然她没了记忆,但一些习惯是改不掉的。凶手抓妹妹来考验哥哥,恰好秋儿也有一个哥哥,这种种之下,我才敢有八分肯定,郑香薷就是秦秋……既然她不是真正的郑香薷,那进正安王府就必有其目的。如果郑琰不是真凶,那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去顶罪的,这世上也就只有郑香薷一个了。”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黑白二色,还有夹在其中的灰色,断案查明真相为的就是让黑褪为白,灰渐为白。公理不在世道,只在人心。”成决的声音清冷,一个字一个字,飘进她的耳中,“你若是不悔,做的便是对的。我此行而来,为的也是让自己不悔。但愿你我,都走了我们应走的路。”
“郑香薷并未提及我,岂不是说明,她并未钟情于我,那些别人胡说八道、被你放在心上的话,如今也该忘了吧!”
从此以后,她永远记得这个大雨瓢泼的夜。
成决点点头。
这是郑香薷初到正安王府见郑琰的场景。
她一直重复着这六个字,喊到声音嘶哑,喊到口干舌燥。
“等等我,救救我……”
少年加快脚步猛地窜出去,小姑娘听他的话往东边跑。狼群呼啸着追着少年跑去,小姑娘放下心来,缓住脚步。她本来就得了瘟疫身体虚弱,方才跑时摔破了腿,她抹了一把泪撕下裙子上的一块布,将伤口简单地包了包。
“父王呢?”
反正郑香薷也并不会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她知晓。
这静默之间,并未刻意收敛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那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根本没人发现一般。
明明……她自认已经隐藏得很好了呀!
周真真心下大骇,忍着的泪在这一刻骤然滑落:“不,你不能死,你已经在我面前死了一次了,你不能,秦秋,秋儿,你不能……”
和*图*书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了一样,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旁人只见这个往常最是柔弱不堪的小姐,今天的背挺得直直的,无形中透出一股冷意,和平时完全不同。
半晌后,她回过神,看向成决所在的方向,目光趋于坚定。
我想告诉那个在山林间迷失的自己,告诉她,这世间有你的哥哥,爱你胜过爱他自己。
她等着淮南侯和元正的人找到她,送她去见奶奶。但在风雨夜中,走进破庙中的却另有其人。
尤其是盖州城的兵马,皆在元正手中。
沈是知是在一次帮酒楼搬运美酒时,踏足了淮南侯府。也就是在这一次,她无意间发现了淮南侯的秘密。
周真真点点头,复又摇头:“因为这只是个例,所以我也拿不准,况且郑香薷怎么看也不像个精神失常的人,还有,她的症状与妇人也不太一样。也可能是因为郑琰的死对她打击太大,才会神思恍惚。”
……半个时辰之后,周真真从审讯室出去。
在她下水到达水牢的那一刻,从身后而来的手不是去开牢门,而是握着一把刺入她腰腹的匕首。
她一句话说得像是快要咬到舌头,出了门还能听见成决低低地在笑。跑出来好远,她才停下,气喘吁吁地在想,成决究竟是怎么看出来她在意他和郑香薷的传言的?
“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人,我成决的话你们若是也不信,大可以叫淮南侯过来亲自问我。只是我此行是往青州办事,你们若是耽搁了,陛下怪罪下来,你们有几条命赔?”他浑身冷冽,不怒自威,大理寺腰牌在侧。世人皆知大理寺成决是如今朝中新贵,没必要为了那么个小丫头片子得罪人。
不多时,成决果然亲自过来问了,守卫将周真真的话照着和成决说了一遍,成决默了默,果然没有再仔细多问。
周真真离开盖州城辗转数年,对淮南侯的喜好有所了解。
“嗯,没问,是本官自己坦白的。”成决十分从容地接口,深沉目光锁定着她,“让那些流言入了你的耳朵都是我不好,看在我这般坦诚的分上,周大人便饶了我这次?嗯?”
因着郑香薷一面对成决就不由自主地畏缩、紧张,为了不影响到审讯,今日周真真的审讯全程成决都没有露面。郑香薷本来面带忐忑,坐了一会儿,喝了杯热茶后才逐渐放松下来。
“山里都是狼,那些狼有着油绿油绿的眼睛,喊起来声音很吓人,像是在磨刀。我很害怕,我跑啊跑啊,跑了半天还没有跑出多远。”
她忘了所有,但对知知的熟悉感却沁入骨血中。
“好疼好疼。”
周真真眼底酸涩,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哽咽着重重地“嗯”了一声。
经过白日的那一场变故,已经挖好的安葬之处没有掩埋,偌大的坑似是无尽深渊,让郑家的墓地显得格外凄清。郑香薷将瓶子放进去,拉着周真真的手随意坐在了旁边。
他刚拐过街角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儿,脚步渐缓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七拐八拐后,脚下蹬着墙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那人身后。
周真真脊背发凉,可心口酸热得厉害,她听见自己问:“为什么?”
“我怎么会在这儿的……”
在王府的书房中,正安王拿着画笔,一笔一笔地在宣纸上勾描着。他太过认真,连门什么时候开的都不知道。
周真真呼吸一窒,成决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低低地承诺道:“他这一次回来,我不会让他轻易地离开,你所想的,你所要的,我都会帮你。等事情了了,我陪你回一趟盖州城去看奶奶吧!”
他发现了她,救了她,喂了她吃食,并打发走了来追她的士兵。
“……是你?”
熟悉得让她心惊肉跳,不知道是该相信自己,还是怀疑人间。
这一段往昔说出口,并不像周真真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郑香薷摇摇头:“不必了,我去看看父王吧!”
最后她看了成决一眼,转身,脚步沉沉地往外走,到门前的时候她和守卫说:“成大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满月茶楼的老板娘身子不适,掌柜不方便照顾,我便先回去了。”
秦春……秦秋……沈是知……
“那一夜,破庙中有一个身上有伤、因没有食物吃而饿到快死的小乞丐。”
“琰儿虽然做错了事,但他终究是我的儿子,为父从前只顾着战场杀敌,没能多关心琰儿。如今我连他一点骨灰都留不下,等日后我去了地下,真是无颜再见琰儿了。”正安王叹息着,手试探性地覆上郑香薷的,见她没有僵硬、不适感,心中好受了几分,轻声道,“马场仓库的灰土都被成决带回了大理寺详细翻查,等结了案之后为父再去讨要一坛,届时再好好安葬琰儿。”
那人似是体会到她内心的万千波浪激涌,平静地开了口:“等我装完,你陪我去郑家的墓地吧!有你在,我不怕成决会将我如何。”
“哟,真真在这儿做望夫石呢?”孟泛双手捧着几本卷宗路过,啧啧一声。
“秋儿。”
“你是怎么猜到她是凶手的?”
“一、二、三——”
闫桉褪下郑香薷的上衫,右臂一点红意恍然入了周真真的眼,那一朵梅花状的刺青红如鲜血,周真真眼前闪过一幕幕零碎的片段。
郑香薷半垂着眼,忍不住抖起来的手被她藏在暗处,在周真真的视线中,她的面容隐在夜色里看不真切,只是声音依旧冷漠:“他又不是我的亲兄长。”
周真真抽了抽嘴角,折身要回神探司。
因着郑琰的所作所为,正安王府不能将其大方安葬。再则郑琰葬身火海,火药药性猛烈,炸得他尸骨无存,和着仓库的东西一道化为了黑灰。
正安王不明她话中玄机,只是觉得今日她哪里怪怪的,偏又说不出原因。待想要说什么时,她已经掩上门离开https://m•hetushu•com•com
她又重复了一遍:“是淮南侯。”
元正一向看不惯淮南侯的顽劣模样,两人为此曾在公开场合针锋相对,沈是知想若是有人能管这件事,救那些可怜姐姐出来,那这个人便只能是元正。
下一刻门被推开,那人手中的火折子在四周随意照一照,照到一筐黑黑的土。
血一瞬间飞溅而出,撕裂般的疼痛随之而来。
……
成决眉尖微蹙,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这件事:“确有此事。”
郑香薷浑身发抖,近乎抽搐,却固执地重复着那些话。
梦中的沈是知啜泣着嗫嚅:“奶奶……”
“主人在每个被派到长安城的细作身体里都种了药,每个月会有人送解药给我们,而这个月并没有,我清楚他是不想再留我们了。”
她想证明,不是她的问题,不是她不乖才让兄长抛弃她,所以她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急于去证明这一点。
他教她抽丝剥茧去将一件案子剖析清楚,展真相于世人面前,她不能让自己失望,也不能让她的成大人失望。
沈是知没有犹豫立刻应了下来。
周真真站在那人身后,抿紧了唇,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她和郑香薷的对话,他也一定都听到了。
那匕首还要往前,沈是知绝望得闭上眼,一步向后踩中了牢门前的机关,无数箭矢飞出,射向士兵们的方向。沈是知忍着痛趁乱向后游去,这池塘是活水,一直通向城外的河中。她撑着逃了出去,简单裹住伤口拼命赶回家中去找奶奶。
“顾青死之前精神恍惚,也并未全是恐惧惊讶,还有药物作用。有些迷幻剂能使人飘飘然,常常在寻欢作乐时使用。长安城里这些东西也不少,价格高昂,吸之上瘾,顾青估计便是通过月初去买这些,到最后掏空顾家便去动了房契地契。月初拿捏着他的身家性命,自然是什么都听她的了。”
那人随手取了旁边的一个空瓷瓶,用手小心地托着土往瓶子里放。
“你醒了。”熟悉的一道声音让她一怔,便见成决从不远处的软榻上站起来,绕到桌前倒了杯温水,走到床边递到她面前。
她是后悔连累奶奶,可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的选择还会和这次一样。
“我抱你回来的。”成决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边的水渍,声音软和,“是不是很难过?如果想哭就哭出来,这次我允许你哭。”
郑香薷的手向下,勾着她的手指,顺势握住她的手,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亲密无间。
“哥哥……”眼泪一下涌了出来,郑香薷浑身无力,瘫软倒在地上,那啜泣逐渐变成号啕。她的手抠在地上,抠得鲜血淋漓而不自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错了,哥哥不会再原谅我,还有郑琰……他护我疼我,将我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可我故意试探他,看他在生死关头是否还一如既往地站在我面前……他也不会再想见我了,不会了,都不会……”
“既然你能在这里看到我,就知道我有什么本事,周大人没有别的选择。”郑香薷一只手护着瓷瓶,另一只手伸到周真真的面前,“我们一起出去吧!”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跟踪他!
“小姐,小姐不好了……”王府的下人迭声地喊着,人慌乱地跑了过来,“方才送世子的骨灰过来时,半路上马突然发了狂一般地往前冲,抱着骨灰的陈严直接被甩出了马车,然后……然后坛子碎开,世子的骨灰也跟着撒了一地……”
“万一路上被谁撞见,我还是不好脱身。”那人站起身,转过来,清秀的脸上带着看穿一切的笑,目光深邃得不像是那个柔弱的郑香薷,“还是带上你保险一些。”
“又找我帮忙?”霍迟想起上次她要自己帮的忙,顿时头皮一紧,但仍是叹口气道,“帮什么,你说吧!”
周真真的心乱跳了几下,一张脸俏生生地红着,反驳着说:“我可没有问她这些话,成大人不要冤枉人。”
“还不是你多嘴,那么急着说什么?!”
“可那就过了头七。”郑香薷声音低低的,轻轻柔柔,“父王能将这幅画送给我吗?”
她已经深刻意识到轻易相信一个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半晌才犹豫着开口:“我……我是侯府的小丫鬟,因做错了事情惹侯爷生气,怕他惩罚我,我便跑了出来……多谢这位爷,不然今日我一定活不成了。”
催眠者会代入被催眠人的情绪,可周真真此时此刻感受不到悲伤,也感受不到愤怒,就好像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
“也不是没有道理。”成决想到什么,笑得高深莫测,“如今问了清楚,可是放心了?”
“我活不成了……”郑香薷轻轻地道,“主人在每个被派到长安城的细作身体里都种了药,每个月会有人送解药给我们,而这个月并没有,我清楚他是不想再留我们了。”
周真真怒吼着,眼眶已经通红。
“他们为何会追你?”
大案告破后的大理寺衙门中一片寂静,只有值房的灯亮着,里面负责今夜看守的大人已经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穿过花厅一直往后的院落中,主屋用来暂时停放尸体,东侧厢房则堆放着从案发现场收集来的各种证物。
银链下缀着的坠子中方方圆圆,往来交错,光晕像是跳进了郑香薷的眼底。她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仔细看去瞳仁呈浅琥珀色,溢出星光点点。
“你不怪我吗?知知。”郑香薷半个身子靠在周真真身上,轻声问。
“我不是正安王的女儿,他真正的女儿在从南羌来长安的路上染病死了,我是冒充的,目的是在长安做别人的细作。我了解南羌的所有,所以没人怀疑过我。”郑香薷云淡风轻地道,“郑琰是唯一一个知道我不是正安王女儿的人,https://m.hetushu.com.com那是我到长安的第二年,我们一起去骑马时双双受了外伤,可血并未相融,他心知肚明,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而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可是我的从前告诉我,兄妹之情,只不过是稚子间的虚假情意罢了,一旦长大,人心冷漠,这种种就都不复存在。”
周真真瞪了他一眼,视线瞟到他的右手,小拇指翘得很妖娆:“不过两个时辰不见,孟大人怎么变公公了呢!”
月门边闪出一道身影,来人脚下无声无息,像是飘浮一般,片刻后就到了厢房外。那人手中灵巧一动,东厢房的锁“咔”的一声开了,轻轻地落在掌心中。
成决依稀记得破庙中的事,却也记不大清,他不自觉地握紧她的手,俯身在她的发顶轻轻亲了亲,好在,就算不记得,他也并未错过她。
掌握顾青把柄的月初、给锦泰公主提供毒药的惠儿,还有潜入正安王府冒充郑香薷的秦秋,她们都是淮南侯的人。
“王爷一直在书房里,奴婢差人去通知王爷吧,王爷知道小姐醒了一定会高兴的。”
霍迟回头,对上一双笑眼,他刚想骂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闷了闷,憋屈地吐了一句:“你长了眼睛的。”
城中案彻底了结,翌日,郑香薷的尸体被带回大理寺,由闫桉进行验尸。
“六年前,青州案发时,成大人为了解卢方的困局曾启程离开长安,要往青州城去,那一日天降暴雨,成大人在一个破庙里避雨过夜,第二日返回了长安城……是有这件事的吧?”
里面的郑香薷已经睡着了,在讲到一刻钟时她便睡了,很甜很香。周真真守了半天,看她没有醒的征兆,便也放弃继续问。
“可你的亲兄长,曾在你得瘟疫被赶出村子时不顾自己的安危去照顾你,拼了自己的性命想要让你活下来。你活下来了,你已经活下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为何还要做这种事!!秦秋,你不记得你自己,不记得秦春,你不记得我,不记得沈是知,你什么都忘了,可这不是你作恶的借口。杜如月和刘芳,她们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她们不是你游戏的工具!”
“陈严正在那儿努力地将世子的骨灰收集……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下人说着上前扶了一下,郑香薷得了支撑没有滑到地上,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声音虚弱:“无事,先把我送回去……你们也回去吧,哥哥的骨灰都不在,也没法再下葬。”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正安王的画技算不上精绝,但仍是能让人清晰辨认他所画的是谁。
周真真取出脖上的银链,郑香薷的弱点有二:郑琰和成决。她拿不准以哪个为切入点更能快速催眠郑香薷,就干脆挨个试试了。
她敢断定一定是在她之前,否则他也不会任由自己去设计引郑香薷到大理寺。
月初案顾青自尽之前念叨的“红梅”,和其曾受制于月初的所谓的把柄,锦泰公主案中溺水身亡且藏有毒烟的婢女惠儿其右小臂上硬生生蹭掉一块肉,还有公主府中最后的线索,那张画着红梅的纸……
“怪,可你还不能死,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才行。我……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周真真咬着牙,想扶着她起来,郑香薷却抓住了她的手。
追兵撤走后,沈是知从破旧的神像后面走出,小心得蜷缩在一边,偷偷地打量着那个叫成决的人。
孟泛哼哼了一声:“还不是你望的成大人要卷宗要得急,我一时没注意手就撞上了砚台,墨洒了一地,擦完手上还有印子呢!我可不能蹭到卷宗上,否则叫成大人看见就死定了。”
成决往火堆里扔了树枝,瞥了她一眼,轻笑了笑:“一个小丫鬟做错了事居然能让驻守盖州城的副将亲自来抓,倒也是稀奇事。”
眼睛倏地睁开,郑香薷盯着棚顶垂下来的缠花镂空铜香炉,眸底逐渐恢复清明。外面天色已暗下来,不知不觉她已经睡了五六个时辰。
“当然。”
郑香薷哑声地喃喃,周真真的泪珠在眼底打转,发觉有些不对劲儿:“你怎么了?”
脑中突然一道白光乍现,犹如暗夜中一道闪电划空。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从前那些零散的碎片拼拼凑凑出了个囫囵的整体,不见得完整,但是却很熟悉。
“扑哧!”周真真笑出了声,又觉得此情此景无比眼熟,正是她与霍迟初相遇时的模样。只不过他们两个如今掉了个个儿。
后来,再后来,她被主人所救,失了记忆,不记得那个从来没有抛弃她这个得了瘟疫的妹妹、从来没有丢弃她的兄长。
郑香薷待画干了些,小心地卷起,拿在手中,对着正安王福身一礼:“父王,我走了。”
周真真勉强地勾了勾嘴角,但怎么也笑不出来,不想让成决担忧,她便也问道:“那成大人何时猜到的?”
……
霍迟打算去柳叶居喝酒,孟泛这几日都回去陪琴琴,注定是不能和他同去了。
可她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那外人看起来水火不容的淮南侯和元大将军竟然是一条船上的人,盖州城是他们的天下,她一头撞进陷阱里,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我的催眠术只学了皮毛,从前没有遇到催眠之后胡乱讲哄小孩故事的人,不过倒是遇到过直接睡过去的。那是一个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妇人,她的夫君战死在沙场上,她在悲戚之下腹中胎儿小产,再之后妇人便精神失常。那时候,我刚学催眠术,试探着催眠了一下她,刚一催眠她便立刻睡了过去。”
两个人走远,沈是知顺着墙壁无力滑下。她没想到她不过是好心想救人而已,却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唯一的奶奶急火攻心而死,而她自己,也很难逃出生天。
郑香薷轻轻地笑了笑,眼底是太过强烈的悲戚情绪。
他看清了她眼中的坚定,心不由得一震。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