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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萧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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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江南无所有

第九章 江南无所有

天灾有尽头,再这么做下去怕是会引人注意,尤扈决定收手。
这个秋天,注定不会像过去那些年一样凄冷了。
“成大人这么说,可是怀疑我?”
尤扈祖籍青州,青州城的一干官员都是由他一手提拔。多年来,青州城上下自成一党,搜刮民脂民膏,以旱灾为由榨取国库赈灾银两。上有钦天监正使沈惊云蒙蔽天听,下有青州各地父母官堵住百姓双耳,中有画师阮文清假借每年春日来青州城采石研磨之名传递消息,青州城多年一切顺遂,无半分不利消息传出去。
“公子……公子饶了我吧……我已经听你的话一直在庆国公身边,可他执意要出手杀阮文清一家,我也没有办法……”
他的手摩挲着赵缨,赵缨浑身战栗,上下牙齿不住地抖着。
“你若是想要兄长,面前不是就有一个现成的?”
成决暗自想,眼看着快十八岁了,也不小了,这时候迎过门合该是正好的。
见到那两人抱在一起,孟泛立马捂住眼转过身去,成决额角青筋跳了跳,而后将周真真放下来,冷声问:“究竟有什么事?”
没有任何时候的光比此刻的更让人感觉到希望。
“小时候我家隔壁的秋儿有个哥哥,比她年长几岁,平日里两个人一直打打闹闹,什么都抢,可一旦有外人欺负秋儿,她哥哥立马会冲上去。我打小就羡慕秋儿,总嚷着让奶奶给我找个哥哥……”
如今西羌已归顺大渝多年,正安王对这个女儿奉若明珠,郑琰也是很疼爱这个幼妹,只是郑香薷不怎么出门,没几个人见过她。
“啊——”突然山间响起一阵尖叫声。球仗的力道也失了准度,一个猛地打出,球飞过球门直直地弹到一棵大树上,枯黄树上停留的鸟雀惊得“哇啦”作响,四下飞走。
歌姬轻轻柔柔地唱着歌,悠悠荡荡,飘在柳叶居每个来寻一夜酣梦的人的心里。
“敏王找了几个相熟的要到城郊他的快绿庄打马球,我本来就是打算去满月茶楼接你的,不承想你先找过来了。”成决掐了掐她的脸,眯起眼,危险地道,“下次再跟我扯谎,看我怎么收拾你。”
成决敛下眼皮,片刻后道:“无碍,我会去找他。”
同一时间,在同一夜空下的晏城,春行草的味道弥漫开来。
一别几载,他再听到的就是青州刺史卢方畏罪自尽于大理寺天牢的消息。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卢方的残暴贪敛、草菅人命,其罪罄竹难书。
林愈肖一身素白的单薄衣衫,静静地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身边放着一壶酒,手里拿着一尊木雕。
周真真刚干的眼眶又湿了一回,成决进门时见到的就是她黯然垂泪的模样,不由得心揪了起来。他刻意掩住情绪,走到霍迟身边道:“八月十五是团圆佳节,若没什么事可以下衙了。”
成决伸手,淡淡地道:“那你还给我好了。”
敏王府里几人已经聚齐了,除了敏王宋怀时外,还有信王宋绩、几个老亲王家的世子公子、相熟的朝臣之子,再加上各自带的随侍,这么一行人着实不少。
林愈肖死后的这些天,孟泛从神探司搬回了之前办公的东苑,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
宋怀时不是个特别爱热闹的人,这个私人山庄他建得很隐蔽,在翠微山后边的平整开阔地。
周真真一看这簪子便喜欢,成决亲自为她插|进发间,蝴蝶寻了最美的花而落。
“神探司的人要换上新官服到皇宫去谢恩,是孟泛托本官来寻你的。周真真从满月茶楼带的点心也留了你的份……对了,上次霍迟托你写的家书你还一直没写,他不好意思直接管你要,也托本官说一说。”
长针的针尖抵在后颈儿处,赵缨紧紧地捏紧他的衣摆,痛得发出闷闷的呻|吟声。
虽然丢了人,但那马车如她所愿地停下了。她跑了过去,成决撩开车帘:“你这么在这儿?”他方才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有兄长可真好……”
长安城郊有一座山叫翠微山,平日里有不少人到山上的寺庙进香,顺便到后面的君子崖看风景,这夏日末没人愿意来,倒是冷清得很。
可谁知道,他却说了这样的话。
视线里多出了一张帕子,周真真愣了一下,接过来擦了擦不知何时掉下的泪:“多谢。”
“今日林愈肖又没来上衙,我去他家中找他,他也不在,待会儿还要换上新的官服进宫谢恩,可他到现在也没来,误了时辰可怎么办?”
周真真才不想他做自己的哥哥,摇了摇头,找了个理由道:“我想要年纪只比我大四五岁的哥哥,成大人比我大得有些多。”
“我曾和周真真说,有时候太过沉迷于现有的线索中反倒容易迷失,不如做个旁观者,或由如今结果倒推原因,或大胆假设起因而顺线发展。周真真选了前者,最终由她催眠让青州城一案大白于天下。其实我早早地选了后者,在很早的时候,我就隐隐发觉一直有个人凡事都走到我的前面。我一路被他牵着鼻子走,最终的结果是翻了积年旧案,还了卢方一个身后名。倘若这个人,就是所有事情的起因,那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一开始的目的。”
这么亲密的姿态让周真真红了脸,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如既往地抓住所有机会称赞他道:“都是成大人教导有方。”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成决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搂紧了她。
九月十三……
“人若有反心,那还不如一条狗。”公子勾着赵缨的后颈儿,压着她的脑袋在肩膀处,声线诡谲地道,“我本来生气,想把你捆住扔到火里活活烧死,想听你痛苦的叫声,可一见到你,我又舍不得那么残忍地对你。缨儿https://m.hetushu.com.com啊,你的哥哥判了斩首,便在这几日,你若是想看他,那就先去下面等着他好了……”
这也难怪郑香薷在大理寺待不下去后,陛下会立马将她调去刑部为官,想来也是看在正安王的面子上。
“怎么会,倒是你将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又进步这么大,我该夸赞你才是。”成决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眉目深情,“夸赞我心上的姑娘,勤勉好学,纯真善良。”
路过的行人听到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跑疯了的小姑娘是何人物,居然敢直呼成大人的名讳。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人钳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声音却柔和得很:“没了这双眼,我也照样能认出你。你呢,没了这双眼,可还能知道我是谁?”
再之后,大案爆发,卢方虽不是青州一案中官位最大的,但是罪名最大、坏事做尽的一个。
“疯了,真是疯了。”成决压住桌角,从未想过此事还会有这一层,“所以你便以这件事为引,对尤扈进行催眠?”
成决上了马车,周真真缩回头眼看车走远,这下开始急了,也顾不上什么矜持,拽着裙子就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立在窗前靠了良久,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静谧时光。
他为蝴蝶,她便是那朵花。
正安王是和凤珏长公主、庆国公尤扈一起征战沙场的人,也是大渝第一个异姓王。正安王的这个女儿,周真真之前也有所耳闻,是正安王打仗时与边境西羌女子有情之后生下的。西羌女子不知正安王是何人,后来晓得他是大渝的人便狠心离开。数年后那女子过世,将无所依靠的女儿送回了长安。
赵氏缓了一口气,将头上的兜帽压得更低,遮住小半张脸,继续向前。
成决又进了一球,再往远处一瞧,那里却没了周真真的身影。
林愈肖微眯起眼,曲起的腿半掩住木雕,指尖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无辜地道:“成大人说什么,下官可听不懂。”
郑香薷还戴着上次周真真见到她时戴的那支梅花钗,周真真还注意到郑琰腰间并未戴玉佩,而是戴了个璎珞,中间编的亦是一朵梅花状的扣子。
那夜月亮很大,孟泛在道边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败了那良辰美景,等到酒意稍微散了些,便攀着他的肩膀嘟嘟囔囔地吐着醉话:“你这人,还不赖……”
“去长安城送个口信,我很快会到,行动不能再拖了。”
众人分两队,手执球仗,骑着马驰骋。七宝球被来来回回地传递,赛况极是胶着。周真真紧张得双手握成拳,待成决一个前冲将球夺回,往后一勾击入对方球门时,她不由得开心叫好。
成决打马回身,遥遥地对着她轻轻一笑。
成决眼眶潮湿,咬着牙,声音近乎在吼:“你这又是何必?”
霍迟看向窗棂前的那张空下来的桌案,上面一应东西还如从前一样,只是多了一盘剥好的栗子肉。每日孟泛来上衙就会带上一盘,再取走昨日的那一盘。
“士为知己者死。我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牵挂。不过临死之前,知道还有人惦记我,有人愿意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这滋味也不赖……”他混沌的眼前闪过一张总是对他气急败坏的脸,笑意更深了些,“只是以后没有孟家小郎君这么有趣的人在,我会孤独的吧……”
孟泛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霍迟!你有病啊,你松开我,不然我可喊人了……”
忽而从她身后探出一只手,将窗户阖上,随即那手却未收回,而是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扣在自己怀中。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地蹭了蹭,道:“从前我只觉得这大理寺衙门处处冰凉凉的,没有半分人情味,好像自从你过来,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少了庆国公这么大的一个盟友,我可真不开心。我更不开心的,是我养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想着要背叛我,我甚至都没让你像那些女人一样吃药,便放你到庆国公身边,我就是信任你,可你呢,缨儿,你可太让我失望了。”
“见过敏王殿下,信王殿下。”
周真真缩了缩脖子:“成大人正当盛年,明明是成熟稳重,风姿迷人的时候,哪里老?”
“九月十三。”
“不必了,既然她假装自己最后葬身火海,那便成全了她。”公子顺手将赵缨一只耳垂上的耳坠取下,握在手里,没再看赵缨,而是看着身后的这座城,静谧祥和得听不到半分嗜血杀戮声。
霍迟很有眼力见儿,拱了拱手退了出去,他想了想还是绕到了东苑。孟泛正低着头往外走,霍迟一把将他拉住:“走,喝酒去。”
他本以为会独自一人走完这条路,却没想到最后有人给他温暖。
既见君子。
公子是魔,魇住所有人的心神。
成决苍凉地笑了笑:“卢方兄此生所追求的不过是做坦荡君子。这是君子崖,事情已了,你来君子崖慰君子也是正常。”
他说,她是他心上的姑娘。
“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吧!”
宣和帝对大理寺上下人员都有所嘉奖,神探司三人官位各升一级,在大理寺内仅在成决之下。孟泛原没有纳入神探司里,用周真真的话说,是神探司编外人员,按照大理寺正常的晋升标准是不能升官的,宣和帝便赐了他白银千两。
宣和帝静默良久,以“忠义”为谥号,下旨追封。
林愈肖眼皮动着,薄唇溢出一丝笑:“成大人光凭推测得出结论,未免草率。”
剑入鞘中,黑衣杀手自城墙上下来,复又飞身而上,仿佛这城门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周真真眨了眨眼:“成大人说的是……你自己?”
成决先下了车,恰好众和_图_书人刚走到门口,宋怀时笑着迎上来:“本王瞧你这个时辰还未来,想你好不容易答应一起出去,要是反悔可不行,正想亲自上门去逮你呢!”
一旁有人起哄道:“以前我以为我们成大人是个真正的铁面,我都没见他笑过几次。现下可倒好,再怎么百炼钢,也化绕指柔了。”
驻扎在长安城外的青成军调拨一队人马对接晏城府衙的人,将庆国公一干人等带走。
只是卢方让自己深陷其中,他却选择了做一个手不沾染分毫的旁观者,静静地引人入局。
“啊——”赵氏凄厉地尖叫出声,双手捂住眼睛,鲜红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滑。一瞬之间她再也看不见希望,疼得浑身瘫软栽在地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只是情爱也好,温情也好,都不是他所求。
“公子,我再也不敢了,求公子饶了我这一次……”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到了快绿庄,宋怀时行武,这里是他早年间买下来的,建了个可供练兵和骑射的庄园,之前在长安时他每年到这里来住两个月。
成决让她不要多话,让孟泛一个人静一静。
柳叶居内,赵集因妒忌下毒杀了画师阮文清。这个消息被城中细作探知,一下便勾起尤扈多年的不安情绪。
那人轻轻地笑,手捏住她消瘦的肩胛骨:“听我的话?那我可没让你假死跑路,你怎么还跑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到了元庆三十二年。
她感激他、倾慕他,又克制不住地从心底里惧怕他。
他扬声对外道:“老何,继续走吧!”
周真真点头:“喜欢……但这太贵重了。”
她清楚今夜是自己离开的最好时机,否则一旦公子的人发觉在庆国公府中自尽的不是自己,那她就再也逃不掉了。
她一直不肯吐口,成决好奇倒是其次,他只是不想她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宋怀时与宋绩对视一眼,成决已经一马当先,循着发声处飞奔而去。
她话未说尽,成决已是明白。
只是那个浑蛋此生没有负过任何人,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帖才走,像是不想再欠这世上的人一丁点儿,却让世上的人都永远记得他。
周真真心里也难受,可她已经承受过太多的失去,知道除了接受现状之外别无他法。可孟泛从小到大一路顺遂,怕是还没经历过这些事情。
他伸手招周真真,她跑过去。她一头墨发绾在头顶,没别的装饰,好看是好看,倒还是缺了点儿东西。
“我之前说了,送你一样别的东西。如何,可喜欢?”
他拿着帕子擦去周真真脸上的泪,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道:“等我回来。”
“哦?找我做什么?”
成决摇了摇酒壶,继续道:“有人想为卢方翻案,便先将檀香与紫兰草相碰能引毒发的方法告诉城中卖花的女童,让一心想杀阮文清的赵集知晓,并付诸行动,以此来诱尤扈动手杀掉阮家一门。魏菀死的时候,我碰到一直为她照料身体的太医王祯,王太医说魏菀是自娘胎带的弱症,身子一直不好,而患了这种病死的时候必定是耗尽心血,缓缓而亡。但昌平公主拖到了最后一刻才到敏王府找魏有涯,等魏有涯回到公主府时,连爱女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这实在是有些不对。仔细想来,也是有人为昌平公主出谋划策,以此让魏有涯伤心欲绝,阵脚大乱,公主可休夫脱离苦海,最终心神不宁的魏有涯死在了往生河里。”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成决驾着马越过郑琰,身子以近乎平行于地面的姿态,先对方一步球仗搭在球上,角度变换。
孟泛皱着眉要睁开,霍迟左手擒住他的肩膀往前一推,右手顺势从怀中摸出了条带锁扣的绳,就着他手腕绕了几圈扣住,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把孟泛拎走。
她从前只觉得只站在他身侧便好,不敢过于冒进,多一分遐想都是对她心中的他的亵渎。
“林大人……在走之前写好了我的家书,又给了孟泛酒钱,其实他还给了我一些银子,说是你和成大人日后成婚的双份礼钱……只是那时我不知道他是抱着这个心思,若是知道……若是知道我大概也留不住他吧!”霍迟红了眼眶,恨恨地骂道,“真是个浑蛋!”
赵氏心下一慌,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王大夫妻俩带着孩子回老家过节去了,周真真在长安城举目无亲,只能赖着成决一起过节。她回到满月茶楼后便将官服褪下,换好衣裳后,绾了一个桃心髻,将成决送的那支玉簪斜插|进去,面上略略地敷了发粉便出了门。
对此孟泛抱着银子哭了半宿,他的眼泪不值钱的。
周真真顿时臊红了脸。
周真真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脑中一瞬间纷乱如麻,又空荡成一片白色,等着他一笔一笔,添上色彩。
而卢方,那个被尤扈利用,被他一步步设计诱入地狱的卢方,大理寺和刑部共同上书,为卢方争得身后的一点名声。
但这么大的一个案子,谁能背得起来,封住悠悠之口?尤扈思虑再三,将视线瞄准到彼时刚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卢方身上。卢方出身穷苦,立志要为百姓多做实事,就算豁出自己也在所不惜。
“喂,孟家小郎君,你哭的样子可真的丑得很别致呢!”有慵懒的男声幽幽地响起,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哪里。孟泛猛地直起身,四处张望着,柳叶居里人影幢幢,却没有他要找的人。
“为青,待会儿咱们玩起来周大人一个姑娘家也不便,刚好正安世子的妹妹也来了,到了山庄里和周大人也能做个伴。”
他一本正经地道:“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不收回了。你究竟是怎么问出庆国公的话的?”
郑香薷和-图-书感激地点点头,周真真拉着她起身走出马车,临走前恋恋不舍地看了成决一眼。
一杯接着一杯,木雕前的酒杯被撞得酒洒了大半,孟泛也终于喝醉了。
此事了结之后,尤扈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庆国公,未来太子的舅父。
这样的卢方,一旦发现青州城有所不对,必会一查到底,宁可深陷其中也绝不放弃。
这里不适合尤扈,也不适合他,适合他们的是那个杀人不见血的长安城。
成决的手搂着她的腰身,将她抱在胸前,彻底安了一颗心。察觉到肩上的湿润,正欲说什么,“砰”的一声门被人撞开,孟泛匆匆地进来:“成大人,今天林……我……对不住,对不住……”
赵氏浑身颤抖,手臂撑着想再起来,突然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像是在玩一场游戏。对方刻意地慢慢过来,一步一步地碾碎她的神智,让她一点一点地往后蹭,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再是退无可退。
他蹙了蹙眉,宋怀时道:“那两个丫头必定是觉得烦闷,四处逛去了,为青不必担心。”
至此,所有与青州案相关的人都不能再说话,尤扈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他还是输了。
涉及此案的人大都不在这世上了,案件来龙去脉清晰,倒是并不费事,只是到晏城去核对被尤扈拉去顶包的死囚名单耗费了些时日。
“不能。”
越往城门方向走,春行草的味道越浓重,呛得她轻轻咳嗽。刚一出声她立马捂住嘴,突然间一阵风刮过来,猛地一下掀掉她头顶的兜帽。
这夜的柳叶居依旧如往昔一样热闹非凡,大堂中歌姬唱曲,美人起舞,熏出一片纸醉金迷。
林愈肖唇边的血越来越多,他也没力气再去擦了,就任它淌着,笑着说:“等我死了,劳烦成大人也将我火化,把骨灰扬到崖下。生前我做不了君子,死后做一做也算是弥补了。”
原来她就是正安王的女儿郑香薷。
“成大人……今夜要怎么过中秋呀?”
“不敢了,再不敢了。”周真真讨好地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方才因为快跑脸颊红红的,汗珠沁出额边碎发,比平时瞧着还要幼嫩一些。
腹中绞痛难当,那是事先吞下去的毒药开始发作的征兆,林愈肖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解下腰间一直带着的青色荷包,扬手将里面装着的他收敛起来的卢方的骨灰,撒到这君子崖下。
成决的住处离大理寺衙门不远,早在来长安初时,周真真便打探好了路线。这么久以来她不知道偷偷地走过多少次,很快到了街口,她探头探脑了一会儿,抠着手指想怎么上门才显得矜持一些。
成决今日耐心十足,搓了搓发凉的掌心,回应他道:“据尤扈证词说,禁军七人到阮家去杀人,是在灯笼中放了迷香迷昏众人。我在后院看瑞雪尸体时,总觉得哪里缺了些什么,后来我才想到,是门上飞檐上缺了一盏灯笼。想来禁军翻墙入内时便是拿了那个灯笼将迷香放进去,离开时又带走的。这就与林大人你曾说的零漆花与重息香混合导致众人昏迷相悖。尤扈不会说谎,那说谎的只有你了。你如此说,不过是想引腰牌里有重息香的禁军入局,让尤扈恐慌,不得不除掉他们灭口。”
成决摇摇头,将酒壶放在一旁:“不是怀疑,就是你。”
他的声音渐渐变低,变轻,如同这宿命的呜咽:“我听闻卢方兄走之前,成大人给他送了一杯酒。那劳成大人让孟家小郎君也为我送一杯酒吧,酒钱我之前已经给他了。他那么抠门小气,不给他钱,他不会给我买酒喝的……”
不过是短暂相交,但士为知己者死,这条路他也不管不顾地走了这么久。
禁军七人率人到青州城将涉案人员押到长安,凡是知晓幕后真凶是尤扈之人全数“因瘟疫”死在路上。
这些日子以来这条路已经清晰地印在她的脑子里,不用灯照路都能走出去。
成决往郑琰的身边搭了一眼,确实见到个姑娘,他点点头:“也好。”
“成大人,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
到了地方稍作休息,男人们就忍不住蠢蠢欲动,纷纷下场。
“三十二、七、一,这三个数字是你刻在平时常用的桌案上的,三十二,代表着阮家包括阮文清在内的三十二口人。七,是当年到青州押人的禁军七人,一是你后来添上去的魏有涯。人的习惯难以更改,如果我没猜错,你在翰林院,和在家中常用的东西上应该也留了痕迹。”
马车行至山路有些颠簸,周真真挑开车窗帘,落到后面的正安王府的马车已经停下,郑琰扶着郑香薷下来,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为她缓解路上的不适感。
周真真立马捂住簪子,往后退了两步,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大人送出东西怎么能往回收呢?不成的不成的……”
脚步声缓缓,在风声里逼近,他未回头,只是身子往旁边侧了侧,给来人腾了些位置:“成大人,陪下官喝杯酒吧,来大理寺的时日也不短了,下官还未和大人喝过酒呢!”
这夜驻守的青成军尽数撤离,城门口的守卫恢复原样。趁着夜深浓极,晏城东侧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有一道黑影闪出,脚步匆忙地往城门方向行去。
是了,再也没有了。
案件真相再一次在长安城引起轩然大|波,尤扈的证词呈到圣上面前,宣和帝重视非常,着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审理。
“你……”林愈肖怔了怔,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震惊之色。
她这个反应倒是让成决有些慌乱,难不成她并非对自己有意?所以才被吓成这样?
当年她在青州城被人拐卖到青楼,不堪受辱要自尽时,是公子出手救了她。那时候她本以为逃出了和*图*书魔爪下,却没想到之后一脚踩进了地狱中。
林愈肖深信卢方为人,觉得此事诸多疑点,他来到长安,考功名、入翰林院、暗中到昌平公主府做魏菀先生探查真相。他也在官场起起伏伏,重复走了卢方的路。
“嗯。”周真真不在,成决的球打得便没之前那么激进,几个带球都出了问题,被对方频频地抢走。郑琰哀叹连连:“我说成大人,咱们心思能不能收一收?”
“我……我想去找成大人……”
成决先一步上前,扶住林愈肖缓缓向下倒的身体。
这风哪里是真的风,而是凌厉的剑花挽出的风,从她脑顶一转,猛地下滑!
宋怀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侧头看了一眼人群。最左侧立着的正安王世子郑琰努了努嘴,宋怀时轻咳了一声,道:“今日佳节,咱们是好友一起出去玩玩,周大人不必讲这些礼数。”
郑香薷就坐在周真真旁边,脸比周真真的还要红,双手搭在膝头身子微微发抖。周真真记得这位女主事一见到成决就吓得不行,也实在是不忍心再让她待下去。
成决听到她这一句嘀咕,不免问了句:“有什么好的?”
神探司中周真真听到动静推开窗,见到远走的两个人的身影,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一齐往心头涌。
“成大人!成大人!”叫了几声,马车依旧往前,且有越走越快的趋势,周真真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成决!!”
他死的那间牢房,便是当年囚住卢方的牢房,就连死去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故人不在,江南也老。
周真真闭上眼,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想触碰到他更多,以此来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梦,她的成大人,不是在梦中才会这样抱着她。
林愈肖轻轻地拍了拍手,含笑着道:“这么说来,我的嫌疑好像真的很大,那成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我?”
记得他是林愈肖,曾是那个长安城里最年轻也最耀眼的探花郎。
成决抬手,修长的手指将周真真上扬的嘴角拉平:“你这么言不由衷的笑一点儿也不好看。”
毒针发作,不过是瞬间的事情,怀中的人便没了气息。公子将她软下来的手臂抬起,袖口上挽,右小臂上那朵艳丽的红梅仿佛血雕就的一般。
大渝元庆二十六年春,尤皇后身怀龙裔,即将临盆。身为尤皇后兄长的庆国公尤扈着手为即将到来的未来太子铺道路。
可到底人命可握,天命难求。尤皇后难产而亡,太子也跟着夭折,尤扈多年谋划尽付东流。他受了重创,自请离开长安,到封地晏城去过平静生活。
尤皇后自怀孕后就郁郁寡欢,生下一子撒手人寰。尤扈与夫人从未同房,府中也再无其他姬妾……
临靠窗的位置上,一整桌只坐了一个人,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个雕得精致的木雕,前面放着一个酒杯。他拿着酒杯,倒满一杯酒,与木雕前的酒杯轻轻一撞后才饮下。
周真真摇摇头,笑吟吟地道:“无事,走吧!”
成决与众人颔首致意,随后撩开车帘,递了手过去,宋怀时这才意识到里面有人,周真真仿佛是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下才将手搭在成决的掌心,跟着下了车。
他为君子。
她没想过会有这一日,还没到山穷水尽时,她就已经看到了柳暗花明处。她一下子就掉了眼泪,为了命运终于厚待她的这一次。
成决甚少有这般反应缓慢的时候,杵在那里在想对策。周真真回过魂来,见成决犹豫,以为他突然意识到她没什么好的要反悔,立马急了,软软的双臂勾上他的脖颈儿,整个人跟着吊在他的身上:“你既然说了就不能反悔的,我刚才都听清楚了,每个字都记在心里的,你不能赖掉。”
成决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淡然:“我说了,这只是我的大胆假设。如今尤扈已经认罪,一切了结,我只是把假设说与林大人听而已,林大人权当听个故事吧!”
“我也看够了,也没什么意思,郑大人我们先到处走走吧!”
成决收了手,问了句:“你生辰是哪一天?”
尤扈举荐卢方外任青州刺史,引卢方慢慢察觉,再渐渐收手。等到那一年,卢方满手血腥,自认取得青州上下信任时,获得了去长安城面圣求赈灾银的机会。
“随手刻着玩儿,成大人也能当成证据?”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劳殿下费心了。”
再不会有了。
霍迟充耳不闻,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带着孟泛走出了大理寺衙门。
“周大人,要不然你还留在这儿吧……”
成决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你嫌我老?”
八月十五中秋节,大渝各个衙门皆休假半日,快至正午,大理寺衙门上下官员都在商议下午往哪里去。周真真到东苑去拿卷宗,一来一回看见里面的人热热闹闹地在说话,而往常闹得最欢的孟泛却一个人坐在案前。
除了他以外,衙门内外一片喜气洋洋,周真真换上新赐的官服,跑去叩开成决独间的门。
他想起在柳叶居同孟泛第一次彻夜喝酒,孟泛烂醉如泥地离开,走一步摔两步,最后他实在看不过眼,良善地半抱半拖将他带到门外。
“走吧,再不走该误了时辰了。”成决站起,将领口拢紧,可林愈肖仍坐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为了不被人发觉异样,阮文清这几年仍是往青州城去,而且近几年是假借着赵集之名到赵集家中住。尤扈怀疑赵集是发现了什么才对阮文清下手,为保万全,他连夜飞鸽传书给禁军七人,当夜提着燃着迷香的灯笼进入阮家,灭其上下三十一口。
她抿着唇走回神探司,经过这一场变故后,这里只剩下了她和霍迟二人,她真怀念从前林愈肖在时这里吵吵闹闹的样子www.hetushu.com.com
“是。”
“成大人……”
“乖,不怕……”
成决眼珠动了动,压住声音里的暗喜,状似随意地道:“自然是和从前一样,和几个同僚喝酒赏月。”
“如何?”
赵氏脸上涂了易容膏改了容貌,经过刻意绝食之后,身形消瘦佝偻了许多,寻常人碰到只会以为她是城中乞讨为生的流民。往城门去的一路走得顺利,晏城夜不禁门,远远地她看见半开的城门,城楼挂的灯笼将门边晕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既见君子……”孟泛伏在案上,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一句,突然间泪如雨下。
“然后呢?”
“哦……”周真真有些挫败,左手掐着右手手背,掐得都红了才扬起笑脸,“我本来是想找大人讨论一件案子的,既然大人有事,那让车夫在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去吧!”
在长安城里就算是这些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贵公子,也总是有各样的规矩束缚着,到这里倒是放开了玩。周真真也很少见成决这样,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嘴角挑起,身披霞光,与伏在案上昼夜看卷宗的他截然不同,但每一样都让她心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周真真咬了咬下唇,不管不顾地就挤了上去。这一方车帘掩住外面人的目光,她自在了一些,可对上成决深沉的眼,她便觉得更紧张了。
成决从一边摸出个长形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顶端雕成蝴蝶模样,翅膀微张,栩栩如生。这玉簪是取一整块大玉做的,才能雕出这么大的蝴蝶花式,乃是长安城最大的玉器店铭金坊的镇店之宝。
周真真抿紧唇,在成决以为她不会说时开了口:“庆国公虽家中有妻室,但膝下没有一子半女。我之前去晏城时,也在庆国公府周围问过人,他待这位夫人极其冷淡,二人自成婚之后便分房而居。我一直在想,尤扈究竟是为何会做青州大案?他又为何要收手?青州已经上下如铁桶一般,如果他不举荐卢方过去,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青州城的秘密。成大人同我说过:‘所有相关的串起来,就算不是真相,也接近真相。’尤扈收手,是在尤皇后身怀有孕之时。尤扈离开,是在尤皇后与小皇子相继离世之后。尤扈是个重权重利之人,就算尤皇后过世,他权势仍在,怎么甘心去晏城过闲散日子?除非,他因失去至亲,心如死灰……”
她摇了摇头:“没有然后了,之后村子生了瘟疫,秋儿染了病,村长要把她扔出村子,免得传染人,她哥哥就冲出去抱住秋儿,最后两个人都被扔进了山里,再也没出来过了。”
林愈肖这才转过头,一条腿曲着,手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地看着他:“成大人是如何猜到我在这儿的?”
成决看过去,林愈肖仍坐在那里,手端正地拿着木雕,视线遥遥地看向远方:“我与卢方兄一见如故,到现在我还能记起那一晚,我们就着灰暗的烛光畅谈天下事的场景。他是真正的君子,心中装着家国天下,想救百姓于穷苦之中。而我,只想看遍山水,做一个闲人。那夜之后,他上长安,我往江南……”
其实是很多年前的事情,记忆早就模糊,如果不是今日见到郑家兄妹,她大抵都不会再记起这段过往。
她这自然而然的吹捧让成决心头火气散了不少,但成决也记下了这件事情。
庆国公死后,国公府被抄家查封,一干人等全都押解赴长安城。在晏城府衙的人赶来之前,庆国公夫人赵氏悬梁自尽,大火烧得后院只剩残垣断壁,那个一直神秘又可怜的女人就这样葬送了性命。
“我……我听说,我哥哥因为杀了阮文清被锁进天牢里,我只是想再见他最后一面……”赵氏的泪沾染着血越流越多,滴在那人的手上。他反手将血泪抹在她的脖颈儿处,顺着往后游走。
黑衣杀手鬼魅一般地下来,立在他的身侧,问:“公子,可要剜下来?”
发出那道声音的……是他的真真。
而庆国公所犯之案牵扯太多,多方努力一个月有余才最终定案,七月二十八,庆国公尤扈在牢中自缢身亡。
成决坐过去,酒凉得很,从喉咙滑过,半晌才撩起暖意来。
成决勒住她腰肢的手更紧了紧,闷闷的笑声近在咫尺,震得她耳珠都有些麻:“我从前就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吹捧我这么自然的。”
林愈肖释然一笑,长叹着道:“真好啊……”
再之后,尤扈买通魏有涯,盗走敏王令牌,让禁军七人到晏城来,设计坑杀了他们。魏有涯因为女儿魏菀过世而伤心过度,在往生河自溺身亡,倒是省了他一桩事。
她正想着,成府沉重的大门打开,成决换了一身宝蓝色锦袍,头上还戴了同色抹额。明明是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打扮,但他身上的冷冽气质太重,逼退了那份轻佻,显得清贵无比。
周真真不晓得怎么和他解释,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话:“……我不是吹捧,我说这些话都是出自我真心的。”
“没错,只是这件事终究不能见于人前,我也怕传扬出去陛下为保皇室脸面会对大人不利,所以在写证词时隐去了这一段。”周真真看着他,试探地问,“成大人,你不会怪我吧?”
输给了这天理昭昭,输给了这万古人心。
他没什么大反应,倒是周真真觉得那位姑娘极是眼熟,等再与成决坐回马车里启程时她陡然想起了,这不就是之前那个被成决吓得离开大理寺,到刑部做主事的那位女大人?
成决的手捻了捻她的眼角,还好,没有哭。
成决笑着上下打量着她,绛紫色的官袍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倒是真有点小女官的意思了。
林愈肖笑了笑,不知道多久没听过人这么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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