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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萧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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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孟家小郎君

第八章 孟家小郎君

“孟大人不要?那我明日就去写个话本,细数大理寺某孟姓官员学兔子八种叫法的那些故事……”
伏在桌案上的周真真猛地站起来,眼底熬得有些发红,却掩不住激动的光:“成大人,我……”她有片刻的犹豫。
“我对禁军那七人的名字感到眼熟,户部所记元庆二十六年的官员调遣名单虽然被毁了,但也算是侧面证实了我的想法。那七人便是青州案破之后,负责锁拿涉案犯人的主要武将。再有,便是阮家灭门时,唯一一个躺在后院里死去的婢女瑞雪,她也是青州人,而且她家是住在红叶山下。零漆花与重息香相碰,药力可扩散到一个院落。她之所以能跑得了,也是因为自小便与零漆花为伍,体内已经对其习惯,阮家的花香对她而言没有任何作用。这种种让我肯定,阮家一门被杀,一定是和当年的青州案有关。庆国公调遣禁军到晏城平匪乱,是通过怀王,并未上禀。然而怀王对此事并不知情,在怀王身边,能偷其令牌下令的,只有魏有涯一人。”
成决这几日在长安城闲逛并不是真的闲逛,而是在等庆国公出发的时辰。
“王将军,你可听清庆国公的话了?”
……
晏城有一种春行草,算是当地的特产,草在夏日之初会枯萎,泛着淡淡的香气,可以做成香囊。但春行草若是碰上红星木便会使人产生幻觉,勾起人心底最痛恶之事,麻痹神经,过量吸入甚至会诱人发疯。
宣和帝龙颜大怒,卢方没能带银两回去,反被戴上手铐、脚链锁进了天牢里。
“刻字?”
“孟大人喜欢雕刻?”
成决只是三品官,以药控制庆国公乃是以下犯上。陛下只给他三日时间,如果能破案,这些小过错也都能一笔勾销。若是庆国公不招认,陛下也很难再继续装作不知情。
成决淡笑一声,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发狂。”
从那个年份走过来的长安京官,到如今都还记得那个案子,其牵连人数之广,盘根错节之深,堪称本朝第一。
昔年成决的母亲凤珏长公主与庆国公同营为将,庆国公沙场果决,但为人贪图享乐,年岁渐大,这一点越明显。成决料准庆国公一定不会急着赶回长安城,休整一夜最好的地点便是齐陵镇最大的悦来客栈。
天光暗淡下去,自长安城来迎的王副将斟了一杯酒,放到庆国公的手边:“辛劳国公爷走这一趟,其实这样的小事本用不着国公爷操心,不过毕竟死的人里面有禁军守卫,禁军统管皇宫防守,乃是天家脸面,才不得不让国公爷亲自来办抚恤一事了。”
“这个送你。我做事有来有往,我已经有了个纪念之物,也得给孟大人一个,好供孟大人以后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番。”
孟泛还是难以彻底接受成决对周真真的“关怀”,消化了片刻才道:“去天牢了。”
飞檐高耸、金雕玉砌的庆国公府,是他用浑身的伤与累累战功换来的。皇宫的金殿之上,皇后一身凤袍立在上首,他跟着众臣叩拜下去,起身对上她一双毫无光彩的眼。
都是仕途坦荡、被寄予过厚望的年轻官员,他们本该秉烛夜谈天下事,可他们第一次喝酒却是在阴冷的牢房中。
柳叶居的潇湘所往常都是比画,昨日居然来了几个人在比刻木雕。
一块块灵牌被他踩碎,木屑刺破他的脚掌,血跟着渗出来,和木桶中流出来的液体融为一体。
……
王副将这才放心下来,赔着小心,赔着笑脸。
孟泛一把抢过来人像揣在怀里,飞也似的跑了。
像她无时无刻不在相信他一般,这一次,他信她。
庆国公虽已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但身形高大魁梧,英气逼人,半分老态也透不出。闻言他朗声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过是些小事罢了,正巧老夫也许久未曾回过长安了。”
宣和帝大喜过望,皇宫上下也是一派喜气,大家都翘首等待着皇后诞下嫡子,为大渝江山延续血脉。
他一直靠墙坐着闭目养神,偶尔牢里有其他动静时,他的眼皮会微微地翻动,警惕非常。倘若能对其催眠问话,那一切都迎刃而解,她在寻找破绽,一个能引庆国公分神的破绽。
齐陵镇人口不多,镇上的客栈饭庄却不少,专供赶路人落脚而用。管家已经先行一步打点好,待庆国公几人进入悦来客栈时,里面饭菜齐备,热水也已烧好。
元庆三十二年,瑞雪。
王副将点头:“听清了,末将会将今日所见所闻如实禀报陛下。此次事情发生得突然,全靠成大人提点,末将才能在庆国公发狂时窥到真相。”
尤扈重复一句,心下一紧,视线顺着一个个看过去。
“什么东西?”
彼时他意气风发,可不知道那只是这条路的开始。之后啊,那些风景闪现得太快,快到他已经分不清色彩了。
周真真想起月初一案时,成决也是立在烟柳坊阁楼的窗前静静沉思,仿佛是有这么回事。
二人对视一眼,林愈肖叹气又叹气,懒散地推门走进去:“这人太优秀也不是好事,肩上的担子真重!”
她立刻心疼,将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握住他的手:“那我帮大人暖一暖。”
卢方气度从容,自和_图_书斟自饮,道:“我原本设想,外调三年之后再回来便可入户部,为百姓多行税务减免之策,让他们能好好地过日子。可是啊,我一脚踏入青州,就注定再也不能如愿以偿。这三年,我嗜酒如命,才不会夜夜煎熬、难以入睡,我仿佛许久没有真切地闻到酒香了。为青兄,多谢你赠我这最后一杯酒。”
一踏进神探司的门就对上三张毫无表情的脸,成决解下披风,随口问:“周真真呢?”
这三桩大案每一桩皆轰动朝堂,尤其以昔年的青州案为最。
房门外,自晏城而来的一行人被五花大绑着扔到一旁的过道上,嘴巴堵住,耳听着房里面国公爷一声一声的剖白怒吼,一个个面色苍白如纸。
他话语铿锵,轻而易举带起她心头火焰蹿起三丈。
闲得带着周真真到处逛,一回衙门就带上一堆小食分给众人。孟泛剥着刚出炉的糖炒栗子,默默地在想:成大人居然可以放纵任性到这个程度,完全忽视掉他们三个形单影只的人,果然这就是爱情的能力。
“哈哈哈哈,卢方啊卢方……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傻的人?”他弃了木条,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看向屋中最后一道茕茕孑立的清瘦身影,笑够了才道,“你迁任青州刺史,想在青州城做一番大事业。你铁骨铮铮、大义凛然,我叫周南随便卖了条破绽给你,你就忙不迭地过来查证,一心一意为你的大渝做肱股之臣!可结果呢,哈哈哈……结果你越查越深,为了真相不惜把自己也搭进去。岂不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哈哈哈哈……若不是你命好,怎么能被挑中做这局中最关键的棋子呢?”
“家父喜爱雕刻,自小家中也藏了不少珍品,我不过是比旁人略通些罢了。”
“卢方,卢方……”
屋中所有东西已经被尤扈砸了个粉碎,木桶中的水洒了一地,先皇后兄长、威名赫赫的庆国公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眸底猩红,光着脚踩在地上的一片狼藉中,踩得脚上鲜血淋漓。他手中的木条胡乱地挥着,一会儿狂笑,一会儿嘶声尖叫。
成决细细地观察她的反应,扬唇一笑:“等这个案子了了,我送你个别的东西。”
他拍拍身侧人的肩膀:“此次多亏了林大人,不然也不会如此顺利。”
成决自觉卢方对此事有所隐瞒,在见过他之后,成决牵马独行,直奔青州城。因瓢泼大雨落脚在一座破庙中,翌日从长安城来的人追上他,说卢方于狱中畏罪自尽,这青州一案自此了结。
晨光熹微时,成决站在路口,往前是青州,往后是长安,最终他掉转马头,没有再追查下去。
宣和帝不日批复,此事事关重大,为了彰显朝廷重视,着庆国公入长安城,宴请壮士家人,安慰抚恤,以安壮士们在天之灵。
夏日的夜来得晚,成决面圣后从皇宫回到大理寺衙门时,天才刚过擦黑。
孟泛听他这么说呛得更厉害。
周真真一页页地翻着此案有关庆国公的所有卷宗档案,一点儿也不觉得困倦,不觉得疲惫。成决不多对她说什么,只买来她平时爱吃的糕点放到一旁,待茶凉了过来换上一杯。
自从成决说晏城是时机之后,大理寺的几个人便一直在等。
“你还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半个时辰之后,孟泛铁青了一张脸,林愈肖拱手笑道:“承让承让。”
他着人私下跟着卢方,发觉卢方一回到驿馆便是饮酒为继,烂醉如泥之后才能得一刻安宁。
林愈肖敷衍地恭维道:“厉害厉害。”
钦天监正使沈惊云被买通,与青州上下官员沆瀣一气,连续三年诈得国库白银多达千万余两。
“只不过我师父说得对,我天资不好,怎么努力也只学了些皮毛。师父把他的链子送给我,便让我走了。”
孟泛忍不住刺林愈肖,道:“林大人自负自己能力超群,在作画一事上没什么敌手,但如今站在这儿看他们刻木雕,八成看不懂吧!本官好心,若你诚心诚意地恳求本官,本官愿意教你一二。”
林愈肖一行人走得很快,成决选了个干净的房间睡了一晚,翌日午时周真真与孟泛几人到了悦来客栈。
没有黑夜不会过去。
卢方摇头,轻轻地道:“贪污我参与过,人也是我杀的,哪有什么隐情。我熟读圣贤书,想做一位君子,也曾被如此过誉过。可走到如今,我双手鲜血、浑身脏污,终究是玷污了这两个字。”
“可魏有涯也死在往生河了……”
最让人惊叹的,是这尊人像虽是木雕,但眼角、眉梢都是刚正之态,衣摆扬起,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洒脱之姿。
一开始能听见尤扈浑厚的声音,周真真反唇相讥。女声格外尖刺,之后所有声音渐渐地消减下去,娇弱的哭泣声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苍老男声,断断续续地传递出来。
这一刻,他陡然生出几分恐慌,猛地惊醒,发觉这一切不过是酒意催发的一场噩梦。
“你大抵不知晓,尤氏一族的祖籍便在青州,后来他们南迁到晏城。这事情只有寥寥几人知晓,我娘恰好知道。”成决停在院里的树下,伸手揉了揉她戴着兜帽的脑袋。
往事随风散,这些事过去也有七八年光景了。
和-图-书成决语气很平静:“若是你都看不住他,这世上恐怕就无人能看得住他了。”
成决点头:“所有推测都死无对证,这时,咱们不妨跳脱开整个局面,作为旁观者来审视整个案子,或由如今的结果倒推原因,或大胆假设起因而顺线发展,你来说说看。”
成决拢紧的眉头舒展开,大步地走出牢门。
想到这里孟泛就更生气,灌下半壶茶水就要出门,全身心地拒绝林愈肖和他在一屋待着。
“不可说。”
天牢里,周真真静静地立在偏僻处,眼睛盯着住在最里面的庆国公。
“孟泛和周真真拿了本官的金牌去了晏城,我想在这儿接应他们回来。林大人,你跟着薄相一起押着庆国公先回长安。”
元庆二十六年,隋清。
卢方死后,青州上下牵扯其中的官员或斩首或流放,世人尽知此案已了,却没想到在数年之后,隐匿多载的真正幕后黑手会因另一个案子而浮出水面。
他将名单烧毁,火苗幽幽暗暗,倒也能点亮这黑夜一瞬。
他心下柔软,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三分:“嗯,这‘小手炉’还真的很管用。”
酒喝罢,诸人散去。管家叫小二将浴桶抬到屏风后,注入热水,搭上毛巾才退下去。尤扈抬手脱掉上衣,身前身后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是从刀山火海里滚过来的人,每一道伤口都彰显着他曾经的功勋。
而操刀之人,便是卢方。
她眼底微热,呼吸吐纳间有白雾氤氲,突然间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不由得脱口而出:“大人平时不是一个愿意解释这么多的人,为何……对下官这么有耐心?”
当场便有人花重金想买下这尊人像,林愈肖摆摆手道:“这是我与孟小郎君比试而刻,非常有意义,我可要好好收藏起来,以后时不时地拿出来观摩一番,回味一番。”
明明是好奇他如何破案,倒说得这么有理。成决笑着看她一眼,倾囊相授了。
林愈肖递过来的仍是一尊人像,孟泛看了片刻,快要窒息了。他还是第一次见人送东西是送自己模样的木雕,让他想立刻丢出去,免得放在家中他晚上做噩梦。
“你!”
卢方有心探查,但青州城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他只能先谋取青州都督周南等人的信任,加入其中。可一脚踩进淤泥里,就算是清莲也要沾染污泥。渐渐地,他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周真真抿了抿唇,轻声道:“到青州城押送官员的禁军,是目睹了青州城惨状的经历者,也可能是知道真相被买通最后瞒下一些事的人。阮家一门,阮文清经常来往于长安与青州城,而且大多是往红叶山去,但若是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拿开墨用的石头,而是去传递消息,那就是青州一干人等埋在长安城最有可能的眼线。魏有涯,他私拿怀王的令牌也要将禁军七人放走,他到怀王身边,也极有可能是另有目的……这些人都被杀掉,便是杀人灭口,为了让真相永远不揭露出来。”
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天牢门前空旷的平地上。成决眯起眼,仰着头看那轮太阳。
“你怎么不过来扑我了?你来啊!你就是个蠢人、废人,注定一辈子做一条没了舌头的狗,就连死了也不敢多叫一声,生怕有人会置喙你献身的朝堂不公,你忠心的君王不明!”
一切纷杂退去,他眼前出现的是在御书房内直直跪着的朝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认罪。”
成决退后两步,薄相带人一脚将房门踹开。
“我尤扈遇人杀人,遇鬼杀鬼!我不管你们是人还是鬼,只要是敢挡我路的人,就都要死!”
“每个人仿佛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习惯,霍迟写字的时候习惯把一只脚跷起来,他说是他年少习武时留下的后遗症,规规矩矩地坐着实在是折磨他,腿弯曲成各种奇怪的形状,他反而觉得舒服。孟泛奇怪的习惯就更多了,爱模仿各种东西的叫声,有时候开心起来就轮着喊,一个人顶上一片树林里的动物……”
成决的手指轻轻地蹭着她掌心的茧,霎时间觉得方才那股醋劲儿来得莫名其妙。
烛火被窗缝探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他的视线跟着天地颠倒,那灵牌突然飘出道道虚影,一道接着一道地立起来,横着一排,或笑或怒,或喜或哀,只每一双眼底都是无边的恨意蔓延。
外面凉风肆虐,她看着相牵的手喃喃地道:“我只是想再努力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将他催眠。”
孟泛雕得也算不错,但与林愈肖的那一尊相比,便是麻雀与鸿鹄的差别。林愈肖刻了一尊人像,一袭长袍,玉带束腰,手握着一卷书卷,线条细致到发丝,在这么短时间内雕完堪称天成。
只可惜天不假年。尤皇后身子素来孱弱,生了一日一夜才诞下皇子,她因大出血而撒手人寰,皇子也在半月后夭折。庆国公从小疼爱幼妹,经受不住此等打击,之后请辞离开长安城,宣和帝将晏城赐给他为封地。
成决转身,瞧见她睡得脸红扑扑的,右脸颊上还睡出了压痕,实在是可爱得很。他几步走过去,坐在她身侧握住她一只柔荑在手里揉捏。
霍迟觉得自己在这两人中间十分多余,但玄机阁出身的他天生对https://m.hetushu.com•com这雕刻一事喜爱,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去观战。
这酒比昔日上阵杀敌前喝的酒不知道要淡多少,可此刻他却上了头,大抵是近乡情怯。若非圣谕,恐怕他此生不会再近长安。
林愈肖与霍迟一人扔了一吊钱过去,林愈肖懒洋洋靠在墙上,多给了他一锭银子,道:“上次剥栗子剥得不错,小爷打赏你的。”
周真真有些羞涩,成决便道:“我站了许久,手有些凉。”
“孟大人且等一等。”
突然那人猛地转身,腰间多了把佩刀,刀鞘退去,猛地朝他面门袭来。这样的攻击太过简单,平时他轻而易举便可躲开,可此刻却是动也动不得。
“你的催眠术就是和他学的?”
孟泛恶狠狠地看林愈肖,语气不善:“干什么?”
林愈肖笑吟吟地晃着脑袋:“不知道以后孟小郎君想起我时会是个什么心情,唉……可怜的孩子……”
周真真曲着双腿坐着,柳眉也蹙着,喃喃道:“不过他刻的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每个字刻的深度几乎一模一样,这不是短时间内随便刻着玩,需要底子很深厚的。我从前也学过一段时间木艺,不过和林大人的完全没得比……”
他最欣赏的,也是这一点。
王副将是宣和帝身边的心腹,明着只是兵部的一员副将,实际是暗卫统领。方才吃过饭之后,成决几人突然出现,着实惊了他一跳。
她就是这样的人,凡事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管是学雕刻也好,学催眠术也好,还是发现自己的不足,废寝忘食地看卷宗,学着他的模样认真地记清身边每个人的细小的习性……都来源于她这一点。
他蓦然想起周真真初来大理寺时每日为自己带糕点的场景。谁能想到,不过将近半年的光景,二人的关系似是颠倒了个儿,他成了不知道要怎么对她好才好的那一个。
“偏巧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求别人,我只喜欢别人来求我。孟大人既然这么厉害,我们不如也下场比一比。若是你赢了要求随便提,若我赢了,给我买刚出炉的糖炒栗子,一个个剥开,你看着我吃。”
自从林愈肖来了,孟大人逃跑的姿势都精进了不少呢!
那一年,时任青州刺史的卢方到长安城面圣,汇报青州旱灾灾情,求陛下拨粮赈灾。青州离长安城甚远,了解当地灾情,一靠青州来人通报,二靠钦天监正使沈惊云的推测。
成决的眼尾内折出淡淡的纹路,显得眸子越发深邃,肯定地道:“自然。”
周真真一怔,他对她而言,确实是一位良师,只是她可不单单想让他做自己的师父而已。
“是啊,不仅如此,他还一直高呼我们在齐陵镇对他下药有逼迫其认罪之嫌,他所说的话全都是药物所惑,并非出于本心……若是这么下去,他迟迟不招认,我们大理寺可就要背黑锅了。”
别人不知晓,成决却与卢方有过几面之缘,卢方为人耿直忠良,一身傲骨,但凡说谎便容易出汗。彼时成决接掌大理寺不久,思维最是敏感,洞察了卢方的不对劲儿。
这是一块灵牌,上面写着一行字:元庆二十六年,周南。
孟泛本来还想例行怼他一下,一看钱还是决定原谅他了。
“是呀,就在这下面。”周真真点点身下的桌案,成决抽出手,拿过灯烛蹲下身去瞧,眉头时时收拢着。
大渝元庆三十二年六月十四,庆国公尤扈因涉及元庆二十六年的青州案、上个月十六爆发的阮家灭门案,以及晏城山匪作假,坑杀禁军案而被押入大理寺天牢候审。
成决走过去,手扶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轻轻地一捏:“放手去做,我在你旁边。”
他想着,手揉着她后脑勺那里睡得有些乱的头发上,道:“你的成师父觉得你天资甚高,便不送你东西让你走了。”
“成大人就这么肯定周真真能做到?”林愈肖歪着头看成决,三日之期只剩下一天,成决仍气定神闲,仿佛早就胜券在握。自打进神探司他便在看周真真,拿他们几个不存在一样。
自青州都督周南,到青州刺史卢方,再往下一干官员,牵扯人数有上百人,以谎报旱灾为名头谋得朝廷赈灾银,层层分刮贪污,已经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但凡发现有人心存告密之心,全家便会被灭口。
这是元庆三十二年夏的第一场雨,不知道能否将这团脏污洗涤干净。
没有春日不会再来。
他这样子气得孟泛差点儿当场吐血。
周真真点点头,嘴角翘起,一派天真的模样,在她脸上看不出这岁月究竟苛待了她多少。
这几年,成决时常会想起那个晨光熹微的天明,他站在路口的模样。
成决掐准时间,带了大理寺和禁军身手最好的十人直奔齐陵镇,终是等来收网的这一刻。
三日后,一封从晏城来的八百里加急奏疏送到宣和帝手里。
“若有来生,我想做江湖游荡的闲散人,喝喝酒,赏赏花就好。我不愿,再在这官场走一遭了。”
宣和帝接到庆国公的奏折之后,成决当夜便得到了一份名单,从禁军中调拨离开的那几个人赫然在列。
他教她如何办案,教她何为“公理”,教她在这大理寺、在这茫茫人世间如何存在。她由他一手教导www.hetushu.com.com,此生也只跟他一人走。
“什么也没看出来还在这儿盯着,你不累?”他轻声责备,牵着她出了门。
卢方堪堪跪在地上,额间沁出的汗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我之前在西南的一个小镇子碰上一个西域的艺人,就是我后来的师父,我想跟着他学东西,听说他最喜欢木雕,便打算投其所好。没想到他快走了我也没学出什么样子,我就捧着惨不忍睹的一堆木头拦住了他的去路。师父见我天资虽差但好歹还算努力,就破例收了我。”
热水涌上来,尤扈喟叹一声,两臂搭在浴桶边缘,放松身体,让其往下沉。
“沈惊云,你身为钦天监正使,探天机、观星象乃是你的天职。你言说青州三年旱灾,这是从你口中所说,又怪得了谁?”
趁着陛下的暗卫王副将在,以药物逼庆国公说真话,顺理成章将庆国公带到大理寺,这一环扣紧一环,最后的一环也是最重要的一环,便由周真真扣紧。
晏城到长安快马加鞭只有一日路程,庆国公一行人并没有着急,行了一日在齐陵镇落脚,打算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林愈肖笑得前仰后合:“孟家小郎君可真是有趣。”
“你学那个做什么?”成决起身将烛台放好,再过来时眼底已经没什么波澜,手自然地又塞进她软软的手里。她的掌心有茧,在来大理寺之前应该没少受苦。
在奏折之外,还附上了一份在此次剿匪中丧生的将士名单。
此时,饶是见过诸多风浪的尤扈心下也有骇然,他将披风上搭着的宽大毛巾扯下,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咣当”一声,有东西顺着毛巾骨碌碌地滚了一地,尤扈擦身子的手顿住,弯腰捡起其中一个。
林愈肖见他没好气地迅速收起银子,得意地笑了笑,寻了本书盖在脸上。
孟泛瞥了林愈肖一眼,霍迟一只手推着孟泛的背,三人跟着走了出去。
尤扈彻底癫狂,这两个字惹得他哈哈大笑,笑得皮肉抽搐,险些喘不过气来。
等到了晏城剿匪结束的消息,等到了庆国公为战死的将士请奖的消息,等到了庆国公不日启程从晏城赶往长安的消息……成决仍旧没什么动静,自孟泛到大理寺以来,还是第一次见成大人在一个案子里这么闲。
成决还没见过任何一个入狱的犯人像卢方那般,即使穿着破旧的囚服,也脊背挺直,眉宇舒展,缓缓地沿着那条狭窄的道路向前,一脸从容地走向死亡。
他以一己之力让青州案显现于世人眼前,也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任千万人唾骂。
里面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笑声一声比一声诡谲,那些隐秘,那些过往,终究是在药物催发之下尽数展现在人前。林愈肖依旧是慵懒的笑容,仿佛这一切和他没有半点儿关系一样:“都是成大人算无遗策,下官不过是略尽了些力气而已。这下事情了了之后,成大人能放我回翰林院了吧!大理寺的日常可真是苦,我睡得好好的就被大人拎起来塞在马车里,一路跋涉来到这里,唉……”
孟泛将装着栗子肉的小碟“啪”地一下摔到他面前,又觉得自己这么累没吃上一颗实在憋屈,一把抓了几个往嘴里塞,却差点儿噎死。
天牢门前,周真真果决地走进尤扈所在的牢房。成决几人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结果。
尤扈一脚踹向屏风,“轰”的一声屏风倒地,他折下断裂的木条拿在手中,嘶吼一声,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过去。
成决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外面雨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若是他执意往青州城走那么一趟,可能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只不过彼时那是他最好的选择,亦是卢方最好的选择。
……
那股生机勃勃的劲儿,让他仿佛也回到意气风发时。
庆国公言明,在晏城闹匪患之际,城中兵将恪守职责,从长安城借调的禁军兄弟们拼尽全力厮杀,终于将山匪头目尽数斩杀,护住了晏城的和平,城内百姓无比感激陛下的恩德。然在动乱之际,将士们都是血肉之躯,不少我大渝热血男儿丧命晏城。庆国公恳求陛下下旨,赠壮士们身后哀荣,厚待其亲眷。
再之后查下去,就是轰动一时的青州贪污舞弊案。
林愈肖含笑地看着这一幕,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从天上跳到地狱深渊里。
元庆二十六年,沈惊云。
这称呼让周真真脸红得很厉害,不想让他看着这么窘迫的自己,连忙转移话题:“我方才的话大人还没回答呢?”
成决的话刺|激了周真真,且是正面积极的刺|激。
成决的眉眼冷下来,呵笑一声,道:“你对孟泛倒是观察入微。”
昨日成决带着周真真去闲逛时,留三人在衙门,林愈肖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且成决也说了,神探司的人可不遵循大理寺的时辰规矩来上衙,他便拖着孟泛和霍迟去了柳叶居。
孟泛咬牙切齿,在心里道:若是自己赢了,定要林愈肖卷铺盖滚出大理寺。
直到他晓得自己动了心,在想到她时瞥见镜子里的自己,也是这样的眼神。
庆国公尤扈乃是两朝老臣,当年也是叱咤战场的一员虎将,以功勋封侯爵。其胞妹入后宫,为宣和帝正宫皇后。那些年尤氏一族炙手可www.hetushu.com.com热,尤皇后为人纯良、宽厚,深受宣和帝喜爱,只是入宫多载不曾怀有龙裔,实为一件憾事。就在所有人认定皇后注定无出时,元庆二十五年,尤皇后突然查出有喜脉。
“所有相关的串起来,就算不是真相,也接近真相。在没有证据时便要破釜沉舟,尤扈既然进了大理寺,我就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房间里点着味道清淡的香,闻着十分舒缓,热水氤氲里他终于透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落寞与疲惫,昔日长安的繁华景象一一在眼前闪现。
孟泛急急地喝了一碗茶,缓了口气才道:“果然不出大人所料,晏城所谓的匪乱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晏城中人都很少知晓,只城郊一个村落里有人看见所谓有‘匪乱’的当日,有一支穿着官服的军爷往芳魂林去,之后却没见到他们回来。我给村民看了看衣服样式,确实是禁军服饰无疑。”
“我习惯想事情的时候对着窗立着,最好外面有一弯月亮。这个时辰月亮在西,从值房里看不到,神探司是最好的位置。”
“栗子剥好了吗?”坐在里侧的林愈肖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开口。
庆国公是意识到这一点,才死咬着不松口。
卢方临死前给成决留了一封绝笔信,言明自他到青州城以来,便发现青州上下官员沆瀣一气,欺君罔上、残害百姓、贪污舞弊的种种。那一座青州城规章制度分明,俨然就是大渝内另立的小国。
“庆国公还是什么都不说?”
周真真掏出一张纸,道:“庆国公递送给陛下的战死将士名单中,有一人是上个月被斩首的死刑犯,其余的人由于时间紧急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核对。但想来庆国公是怕死的全都是禁军的人会引起怀疑,进而匪乱的错漏被人发现,便寻着之前死去的死刑犯算人头充数。说到底最可怜的是跟着那七人一同来晏城‘剿匪’的禁军,他们被庆国公派到芳魂林,之后被埋伏在那里的庆国公的人坑杀。他们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这里。”
那一道道身影被他打散,复又重合,依旧恨意昭昭地紧盯着他。尤扈咬着牙掩住心里透出来的慌乱,将木条换了一只手紧握住,冷笑一声,呵道:“周南,你身为青州都督,青州之事尽在你掌握之中。这可是当年你向老夫求来的位置,怎能因为事情败露就记恨于老夫?”
林愈肖挑了挑眉:“我就是一文弱书生,成大人就这么放心?万一半路上让人把庆国公给劫了,可怎么好?”
成决绷着笑意,在这个思绪繁杂的夜里倒是拨开迷雾看清了不少的事,譬如说眼前的她。自他看见她第一眼,便看透了她的乖顺与炽热,眼神总是晶亮亮地瞧着他,懵懂又期待。
周真真没听出他话里的山雨欲来,自顾自点头,继续道:“林愈肖呢,来神探司的时间不长,坏毛病一堆,数都数不过来。不过只有一个习惯很奇怪,他喜欢在桌案上刻字……哦,还有,他日日佩戴一个青色的、上面绣着青竹的香囊,磨得都起毛边了他也从来不换。”
“周南……”
成决的眼弯了一瞬:“等你问出庆国公的话,我便告诉你。”
这几日他们吃睡都在大理寺,生怕漏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周真真只当成决每夜仍去值房睡,她又是一个一深睡起来就雷打不动的人,现下看见他人在这里还有些惊诧。
悦来客栈的每一间房间里都在香炉中燃过一段红星干木,碰上庆国公的衣衫上带来的春行枯草的香气,元庆二十六年青州大案的真相便在他已经失去自控的口中吐露。
远处神探司开了一条缝隙的门悄悄地合上,孟泛摊开手掌,笑眯眯地道:“我就说成大人不是那么轻浮的人,还没娶进门定是不会说亲就亲。给钱!”
成决最后一次见到卢方,是在那个深夜他给卢方带了一壶酒。
元庆二十六年,卢方。
“谁?是谁装神弄鬼!”尤扈将手中的灵牌狠狠地扔出去,光着脚用力地往地上踩,目眦欲裂,嘶声吼着,“你有本事便站在老夫面前,何必用这些死人做幌子!老夫有何可惧,他们活着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半分,何况已成了死去的亡魂!你出来!”
成决蹙眉问:“卢方兄可是有什么隐情?”
这一幕让人看得唏嘘不已。成决挥挥手,薄相几人直直地冲了进去,尤扈中了药浑身虚浮无力,几下便被擒住。薄相一个手刀砍在他的后脖颈儿,他便软软地栽了下去。
尤扈紧闭一下眼再睁开,垂眸一看,水里突然有异状,从下至上有红色的液体汩汩而出,逐渐染得整个桶全都是血色。他霍地一下站起走出去,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伤口,揉了揉眼睛,那木桶里的血逐渐增多,溢出桶的边缘,一直蔓延到他脚下。
“看出什么了?”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周真真的耳尖红了红,摇了摇头。
成决思忖片刻,转身出了门。
身旁没了温暖的怀抱,有狐裘也难以抵挡这深夜的冷。周真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向立在窗边的成决,有些怔愣:“大人在这儿做什么?”
周真真眼前一亮,快走两步和他并肩,歪着脸道:“成大人,你是怎么想到庆国公便是凶手的?你和我说说,说不定有哪一个点便是关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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