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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萧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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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日久见人心

第七章 日久见人心

庆安门外,成决与周真真只等了片刻,便有脚步匆匆地走过来,曾泰见到成决眼中是藏不住的喜色:“成大人,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还能有人在里面卿卿我我是怎么着?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大理寺……”孟泛正气凛然,一脚踹开了门,屋里几张桌案并成了简易的床榻,上面躺着两个人,共盖一件狐裘大氅。
林愈肖轻笑出声:“关系好?关系好到你死我活?那我们也关系好,你的命给我好不好?”
这张桌案上随意地摆着文房四宝,并有两样从霍迟那儿顺来的小摆件。林愈肖总是懒洋洋地拨动那小兔子的机关,看它蹦来蹦去,笑着喊孟泛来学兔子叫配合一番,每次都气得孟泛面红耳赤。
周真真本苦着一张脸,一听他的声音立马眉心舒展,黑亮的眼睛盯着他:“都好了,大人请看。”
那东西越来越向上,黑黢黢的,让人看不真切。侍女提着灯笼凑上前,黑色的一面被水浪推得往后翻,露出肉色的另一面。
宋一月瞪着通红的眼,有气无力地说着话:“若不是菀儿有恙,我怎会来见你?”
神探司平时吵吵闹闹的,有时候周真真还有些烦,今夜只有她一个人,倒让她很是不习惯。
成决轻轻地笑,一个巧劲儿一拉一带。周真真的眼前一阵眩晕。脊背被圈椅上的雕花硌得有些不舒服,她这才神思清明过来,待看清眼前一幕,顿时红霞烧上脸颊。
林愈肖:……
周真真没犹豫地点了点头。
宋一月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连宣和帝都变了脸色。
她身为长公主,因在孕中为魏有涯寒心而忧思过多,因此从小身带弱症,她坐完月子之后亦是体虚多病。
这些天日夜苦熬着,两人都是来去匆匆,她仿佛已经很久没这么仔细地看着他了,这一眼不免有些发怔。林愈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若有所思道:“孟家小郎君怎么还不回来呢?留我一个在大理寺看别人眉来眼去,可真煎熬。”
鬼使神差地,她信了他的话。这两年间,除了魏菀突然离世,他什么都为她实现了。当日她想杀霍迟,后又在成决逼上门时照实坦诚一切,也是他的主意。
像是感受到他的需求,靠着墙壁立着的林愈肖懒洋洋地动了动,挪了个窝继续靠着。
“我……我……”魏有涯张着嘴,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
他喘着粗气,刚端起茶盏,门口一晃便进来个人。来人拎起桌上的茶壶,扔掉盖子往他身上倒,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身,烫得他手腕瞬间起了泡。他霍地一下站起:“公主既嫁给我,便是我魏家的人,你如此对待夫君,可有半点妇德?”
敏王府刚送走大理寺卿成决,便迎来昌平公主宋一月。自宋怀时回长安以来,府中大约也是第一次这般热闹。
线索再一次被掐断,彻底变成了个无头之案。
刚推开门的霍迟:……
林愈肖晃悠着走过来,勾了勾孟泛的脖子,哥儿俩好般地道:“那只好过后再给孟大人接风洗尘了。”
二人回到大理寺,刚进门就撞见急匆匆往外冲的薄相。一见到二人,薄相立刻停步:“成大人,又出事了。”
他确实让她如愿以偿,最后她却是孑然一身,无滋无味、孤独地向前走。
“林大人在大理寺真是度日如年,都要数着日子过了。”
成决:……
今夜皇宫中值夜的恰是副统领曾泰,他本悠闲地坐着喝茶,被手下人一通报激灵一下,差点儿从凳子上滚下去。
“看,一听说我要请他喝酒,惊喜到立刻回家补觉,好早些赴宴呢!别说,这大理寺的环境就是比翰林院要温馨太多。日久见人心哪!”
宋一月咬着牙缓了口气,顺着跪在了宣和帝的面前:“父皇,求父皇替儿臣做主……”
而现在,希望没了,什么都没了。
宋一月拿出之前成决送来的药丸,服下一粒后呼吸逐渐平顺,她摇头道:“不必,你带我……你带我回府。”
虽说她是一时情急说的搪塞话,但每一句、每个字,都为真。
不管这一夜有多少人辗转难眠,天还是如旧大亮,驱走夜的浓黑。
“方便,方便,怎么会有不方便的地方!成大人您说,想找谁?我这就叫人给您喊来。”
“闭嘴!”成决沉声呵斥着,孟泛顿时不敢再上蹿下跳了。
成决因着关系更近一层,从陵寝回去时又去了昌平公主府停留了一会儿才出府。绕到前院,府中下人正要送太医院的院正王祯出去。
周真真:……
确实没有过。宋一月吐了口气,问:“那你来做什么?”
林愈肖的眼皮动了动,将一本册子放到成决手边:“成大人要我查的阮家所有人的资料。这可费了我好大力气,累得我眼睛都不水灵了。等案子了了,大人放我回翰林院吧,再在大理寺熬下去,我怕是会提前苍老。”
周真真只觉仿佛有一条纤细的小蛇顺着脚踝往上爬,那蛇吐着鲜红的信子,惊得她浑身战栗。
若是如今发生的种种案情与青州案相关……
自上次从禁军那儿收罗了腰牌回来,他们二人的吃住皆在大理寺。周真真仍住在值房里,对外称的理由是过去未曾轮值,这次补回来,而林愈肖将就着在神探司里拼着桌案板凳睡。
“大人……”
她怔怔地点头。
他的心尖一揪,到底还顾忌着林愈肖在场,视线在她发红的手腕上流转片刻便收回,沉声道:“记好了?”
周真真不承想他又把这个事情记起来了,可话已出口她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周真真心头一暖,乖乖地点点头。
宋一月和*图*书一身素白,发髻松松地绾起,被侍女搀扶着走到河边。远处的天灰蓝里夹着殷红,浅淡的月牙挂在其间,若隐若现。
林愈肖立了良久,粲然笑开。恰逢一阵疾风吹过,卷着无数细小的碎片飞向天边。
孟泛还来不及震惊魏有涯之死,就被成决的话吊起一颗心:“什么时机?”
她坐在椅子里,成决则整个人蜷缩进她的怀中一动不动,像个婴儿一样汲取她身上的暖意。
“家父与纪大人是同届进士,私交甚好。”成决随口说了句,命令道,“找元庆二十六年青州所有官员的档案,包括曾外放过去,甚至路过青州的。”
成决认同地道:“说得很有道理。”
最后一个字漏出,成决的呼吸一窒,她自觉失言,忙补充道:“我从前听一个老先生如此对我说的,我一直记在心里,所以大人……”
“要是困了就睡会儿,不要着凉。”
“你从前见过我?”
成决绷紧的神经一松,深吸了口气,闷闷地道:“我曾做错一件事,等到过后想起来已是追悔莫及。这些年我无数次地对自己说,哪怕重来一万次,当初的选择都是最好的。可如今有人站出来了,他没有我的顾忌,他让我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没能守住身为一个查案人该守住的底线。”
成决提步往里走,偏亭立着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其中一个他见过几次,是昌平公主宋一月的贴身婢女。她朝成决俯了俯身,缓缓道出事情始末。
“劳烦纪大人亲自带路了,下官感激不尽。”
神探司被人占了,三人只能可怜巴巴地挪到偏厅,一人一碗热水,连茶叶也没得放。
孟泛:……
“皇姐别动气,别气坏了身子。”
成决立时着人将大理寺的仵作从家中找来,又点了几个人去往生河。
“又有人先我们一步把证据销毁了。”周真真哑然。成决凝眼静默了片刻,直起腰身:“周真真随我出去一趟,林愈肖,你将阮家所有人的户籍档案找出来,任何一个人都不要遗漏,将档案带回大理寺。”
周真真被成决盯得浑身发麻,几乎就要瘫软,心一横,道:“其实我暗恋成大人很久了,所以,成大人和人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着,成大人在的大理寺我也想进来。大人,暗恋你不违反大理寺的规矩吧?”
“菀儿自出生就带了弱症,前日晚间就开始高烧不退、口中呓语,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如今菀儿命悬一线,我叫人几次三番来找你回府,你都推脱说不在。你魏家荣宠为大,你魏有涯前途事大,你还问菀儿怎么了?你眼里、心里,可还有这个身上流着你魏家血脉的孩子?”
周真真拧着眉,这人怎么把她的话抢去了?
成决宽慰了王祯几句,提步出了门叫了辆轿子来:“王太医年事已高,要好生珍重才是。”
周真真:……她怎么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宋一月平素苍白的脸此刻涨得通红,眼眶更是红肿一片,下唇已经被咬得渗出了血。魏有涯脱口便觉失言,又见她如此失态模样顿觉不好,缓了口气,主动地握住她的手腕:“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州。
她看到,那个钟灵、俏丽的少女被长公主的身份压得不得不端庄、和善;她看到,那个对未来夫妻生活有过憧憬的新妇,在夫君的伪善中渐渐心寒如冰;她看到,那个初有明珠的母亲抱着柔弱不堪的女儿重拾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
掌下的地方因她的靠近变得更加炽热,那里面的东西在狂跳着,怦怦怦,快到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三十二、七……什么意思?赢了钱吗?”
“过来。”他低低地唤,声音喑哑,无意中布下细密牢笼。周真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快过一声,脚下却不听使唤地走到他的面前。
成决面无表情地提步走出去,一脚精准地踩在了林愈肖的脚背上。
周真真捂着脸,咬死自己的心都有,她真的是不想活了。
成决进门时,周真真的手腕都有些发抖,左手伸上去捏了捏,勉强记下最后一笔,长长地松了口气。
可林愈肖看着吊儿郎当,做正事时倒是一本正经,这一点倒和孟泛有点儿像。周真真不由得感慨,这探花郎做事还真是一脉相承。
“大人英明,所以,大人能带我一起回大理寺吗?若是大人一时间想找什么,多个人也能搭把手。”
“就……就是……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孟泛还能记起那一丝丝情动,不过后来他发现成决太过明显的意图就没那个心思了。要和成大人抢人,他怕是想死。
成决带着周真真走得很快,从二楼窗户看下去,那两人的背影匆匆,步伐不一致,却一人减缓,一人急追,看起来反倒万分和谐。
宋一月一怔,眼眶瞬间红了,捂着嘴难以压制地啜泣出声。
孟泛本想给个惊喜,却不想成决算准他们提前从青州城归来定是查到了重要的线索。孟泛摸了摸鼻子,干笑着道:“倒是有一件事甚是可疑。据赵家村的老者说,在赵母与赵家小妹都故去之后,每年清明时赵集皆会回老家祭拜。但赵集自入长安之后便再没回过青州城,就连发迹之后给幼妹赎身都是花钱雇人去的,所以赵家村的人见到的那个人必定不是赵集,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我思忖良久,再加以佐证,应该就是……”
“多谢成大人。”
周真真多点了几盏灯,将屋子照得亮亮的,挑着窗边的座位坐好,这样等成大人回来时,一眼就能看见里面的她。
成决的脸色越来越冷冽,周真真明白,那七个人是再也回不来m.hetushu.com.com了。
最近事情发生得太多,此刻她也毫无睡意。她把手揣进披风里,四下踱步,学着成决的模样,选一方安静,思考案情。
神探司里,周真真和林愈肖正忙碌着。
孟泛顿时跳着转头,气得满脸通红,咬咬牙,气愤地道:“谁和你关系好?我才没有!”
想来想去,仍是无解。她叹了一口气,嘟囔着:“我还是不及成大人一半的聪明……也是,这世上有谁能比得过他?”
成决微微地勾了勾唇,吐出两个字:“晏城。”
紧跟着挤进门的孟泛:……
孟泛甩开林愈肖的手,近乎落荒而逃。
周真真在旁边抽了抽嘴角,觉得未来这几日大抵不会好过。
宋一月蹲在河边,双臂抱住膝头。
纪大人笑着拍拍成决的肩膀:“咱们之间哪来这么客气的话,衙门还有事,我就不陪你了,你自便。”
林愈肖点头:“成大人放心。”
突然间水上风起,宋一月眯了眯眼,再睁开,便见有东西自水底往上涌。
天快亮时,成决才回到大理寺。
林愈肖本是负责查长安城中的零漆花,只是查了三日也没什么头绪。他本就是一介书生,不懂大理寺的查案程序,三日后便甩手不干了。
“是成大人啊!”王祯点点头,捻了捻花白的胡须道,“正是,公主产后本就体虚多病,如今又失了爱女,不免伤身,陛下着老臣在公主府中侍奉半月,以照顾公主凤体。”
然后林愈肖就被拎回来跟周真真一起检查禁军的腰牌了。
成决坐了起来,视线不离她一分,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阮文清。”
魏有涯自水面上见到魏菀的笑颜,那是他此生唯一珍视过的明珠,他却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如今种种必定与元庆二十六年的青州案有关,可她仔细地翻阅卷宗,当时查到的所有人都已经伏诛,究竟是谁有这个立场、有这个能力,费尽心思设这一场大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刚行到烟雨阁外,便听见一声近乎野兽般的痛苦嘶吼:“菀儿,我是爹爹!菀儿你睁开眼看看我,爹爹回来看你了,你怎么连最后一眼都不给爹爹看!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之前还好好的,菀儿!!”
长安城以西三十里有一条河,名唤往生。
“公主……”侍女犹豫着上前,宋一月反手抹了一把泪,将视线投到远方,“派人到大理寺……报案吧!”
神探司几人按时上衙,就连林愈肖这样总是迟到的人都打着呵欠踩着点过来了。霍迟伸手开了门,瞧见屋里的情况时,表情有一丝丝裂了,然后他退后又把门合上,轻咳一声,道:“我们如今进去,怕是不方便。”
“啊——”
一室人各怀鬼胎地或坐或立了半晌,成决开了声:“孟泛,说一下情况。”
“我就是随便说说,孟大人何必这么急着辩解呢,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周真真研读过大理寺历年大案、要案的卷宗,立时便想起曾经向成决讨教过的,元庆二十六年发生的青州贪污舞弊案。
轿子稳当当地走远,成决转头,看着朱红漆就的大门上挂着的那块匾额,烫金的五个大字“昌平公主府”,思绪翻涌着、纠葛着。过了半晌他才上了马车,一路往大理寺衙门而行。
“你!”
侍女尖叫着后退,灯笼里的光将那东西照得清晰。
不过是形势所逼,所以她才与成决私下言明自己的心意,如今却明晃晃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孟泛和霍迟齐齐竖起了大拇指。
周真真有些错愕于他的话,一时间也反应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顺着问:“我如何做,才能安慰大人?”
成决正坐在窗下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淡淡地道:“怎么回来了?”
“正是。这魏小姐是自娘胎带的弱症,无根治之法,精心调理这几年也只是在延长寿命罢了。每逢换季便是一次大劫,自立秋开始魏小姐便身子不好,太医院尽全力也没能留住她一命,实在可惜。是老臣医术不佳,唉……”
林愈肖指着自己:“周大人,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嘴巴那么碎的人吗?”
“好,我带你回去。”
如果当初,她也能像锦泰一样,为了心中所爱奋不顾身,大抵如今也不会这么有遗憾。
“你就不必去了,好好地在这儿等我。”成决打断跃跃欲试的周真真,走出几步后他又似是想起什么,转到办公独间取了一件狐裘披风。这是依着他的身量裁的,能整个将她裹在里面。
“公主认识我良久,可曾见过我对谁动手?”
成决与周真真同时开口,孟泛大张的嘴愤愤地合上。林愈肖总算是起了点儿兴趣,挑着眉看着孟家小郎君想跳起来却顾忌着成决生生地压着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
他急切地扑进水里,想将她留住,想再向老天那里要一些时间,来弥补他的过错。他跌进去那幻梦之中,再也没有出来过。
孟泛灵活转动的眼珠子一停,清了清嗓子,道:“这次我和霍迟一起到青州城寻到了原来赵集家所在的赵家村,情况与之前查到的大致无二。赵集家中清贫,全靠赵母采红叶山上的花制成蔻丹卖钱为生。赵集还有个幼妹,在赵集入京赶考、赵母因病过世后被人拐卖进了青楼,最后其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林愈肖的喜色溢于言表,急着回家补觉去了,周真真走到衙门门口,咬咬牙又折了回去。
成决轻声喟叹道:“昌平公主恨极了魏有涯,不肯让魏菀葬在魏家坟地,即使他此番因魏菀而死,也注定难以在地下团圆。”
周真真讶异林愈肖居然有此机敏,不由得抬头多hetushu.com.com看了他几眼。
屋内凝结的气氛倒是因孟泛与林愈肖的斗嘴而轻松下来,成决冰凉的目光扫视一圈,无奈地笑了笑:“孟泛和霍迟回去吧,周真真、林愈肖,跟我出衙一趟。”
三人正沉默着,成决自门口绕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是刚到,什么也没听到。
霍迟静默良久,才眺望远方:“日后,成大人会不会抱着儿子来上衙……”
“先生……”
七百六十三块腰牌,每一块林愈肖都仔细检查过五遍以上才下定论,周真真便提笔在一旁记录。
听到这个声音,宋一月逐渐回过魂来。那尸体经过水泡发,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若不是恨他入骨,将他脸孔的每寸都记住,她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宋一月眼底逐渐敛起风暴,周身锐利若刀,她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仰天狂笑,笑得双眼沁泪:“菀儿重病,你只顾着自己前程不管她的死活,但凡你能稍稍对府中事上心,怎会不知道她体弱症加重?她临去前还在哭着喊‘爹爹’,可她心心念念的爹爹正在他人府中鞍前马后,乐得自在。魏有涯,你不配做菀儿的父亲!是你,是你让她连走都走得不安宁!如今你又有何脸面说我们分离会让她伤心?早就伤透她心的人是你,他日午夜梦回,你再见她,你的良心会安宁吗?”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上,问:“你看,它跳得快吗?”
成决的手指无意识地动着,眸底若有深渊。周真真拉着林愈肖出了门,小声说:“成大人在思考案子,你出声会打扰他的思路。”
林愈肖本来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幽幽地望过来:“你也怎么?”
马车一路飞奔,停在昌平公主府外,宋怀时扶着宋一月下了车,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莫不是探花郎都有这个嘴碎的毛病?且一年胜过一年?
夜虽已深,但成决不想回家。出了宫门,周真真见他神情便知,在他要将她送回满月茶楼前开口道:“大人不回去我也不会回去的。”
门自里面被打开,成决的面上辨不出喜悲,眼底却像是跃起一团火焰。他看了看林愈肖,又看了看周真真,半晌后才开口:“你们这些日子辛苦了,放你们两日假,回去好好休息,后日再来上衙。”
宋一月并未进府,只是差下人通禀,叫魏有涯出来见她。
那人似是叹了一口气,混沌的视线中捏了捏她纤瘦得过分的肩骨:“我曾答应公主,如今已经尽数做到。公主得以脱身,得以保身,也得以自由,只是菀儿……我算尽所有却算不到命数。从今日起,我与公主再无关系。他日不管我做了什么,公主无须再管我。”
“魏菀病发时刻也是王太医在侧?”
宋一月顿住脚步,脊背僵直,没有半分塌下。
成决想支开他们,必定是有什么他得独自承受。能逼得一向冷静自持、仿佛无坚不摧的成决如此的,该是何等的狂风巨浪。她不忍,让他一个人扛。
大渝皇室虽说无论男女皆可继承皇位,朝中官员选拔也不仅限于男子,但整个大渝还是以男子为先,休夫这档子事从前闻所未闻,更何况还是当朝公主休夫。
周真真想起孟泛一碰上林愈肖便忙不迭地想跑路的表情,再看看眼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人,梗了梗脖颈儿,依旧一言难尽。
周真真如今一听到“这么巧”三个字心下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现实并未让她失望。
这个时节若是无风,天气便闷下来,似是要把所有的悲惨全都堆积在这数日之间。昌平公主失了爱女,休了亲夫。魏有涯连魏菀下葬都不能亲临,只能在魏家老宅,在她的灵牌之前点上一炷香。
腰腹处因他的存在变得又酥又痒。他那般人物,如今这个样子让她有种自己被需要的感觉,她一颗心软烂成泥,手不自觉地搭在他的脊背上,轻轻地游移,安抚着他。
周真真立时像被烫到一样垂下脸,成决冷冷地瞟了林愈肖一眼,翻了几页记录,指尖顿在第三页。
暗夜里她看不清,成决便可放肆地扯起嘴角,声音却拉得平平的:“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本官也不好再驳了你的好意,叫人说我成决苛待下属。”
周真真这还是第一次来户部衙门,户部尚书纪大人长相十分富态,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不光是纪大人,举目四望,户部竟有半数的官员是体态丰|满。周真真腹诽:难不成户部找人入衙时要按体型来?不胖的不要?
林愈肖抻了抻腰,道:“零漆花与重息香相遇能引人昏迷,但重息香本身不会挥发消失。成大人对外头说腰牌中嵌着的香料量会变少,不过是引人上钩,谁在腰牌里将重息香的量加重,谁就是做贼心虚。喏,七个贼,再有一个便可凑两桌马吊了。”
“我……”
遗憾这辈子都委屈、将就地过,最后还要永堕地狱。
曾泰立马一脚踹过去:“还不快请进来……等会儿,我亲自过去。”
周真真轻笑出了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忽然摸到了划痕。她挪了一盏灯,弯腰从下往上看,上面刻着许多个“正”字。
她感叹一句要起身,又觉得不大对,这“正”字刻了不止一排。
“谁,你说谁?”
周真真抖着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没有料到会突然揭出来过去的一角,犹豫着该不该和他坦白。若是说了,如今他自己都是烦琐重重,这岂不是给他添乱?若是不说,不知道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她要如何说才能瞒得过他。
元庆二十六年。
“半月……”成决挥挥手让引路的下人回和图书去,与王祯同路而行。
周真真忙端了碗热茶迎上去,问案子的情况。
“与你的相比,谁的跳得更快一些?”
“我做了菀儿两年的先生,如今她走了,好歹我也要送一送她。”
魏有涯面色灰败,踉跄着跑了出去。宋一月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宋怀时红了眼,小心地托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皇姐,我叫太医过来看看你。”
她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想来他也没把她的话当真。可放心之余,她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孟泛掩住心惊胆战站起身,成决负手立着,沉声道:“昨夜魏有涯在往生河溺水身亡,我已查过,确实是他自己因爱女心切失足落水。阮文清案本官也已查到关键线索,只等一个时机便可真相大白。”
“成大人留我这种废物在大理寺做什么?白白浪费了俸禄银子不说,还砸大理寺的招牌。您就高抬贵手,放我回翰林院吧!”
王祯的医术医德皆是超然,成决素日便对他敬重,走快几步上前拱了拱手:“王太医可是又来给昌平公主开药?”
“我有要事要找几位禁军兄弟帮忙,不知道曾将军能否行个方便?”
孟泛有些愁:“我大理寺在成大人的带领下向来公私分明,像今天的这种场面真是想都不敢想。不过我倒是心疼真真,那么好的一姑娘怎么就落到成大人手里了,其实当初我也……”
她神情恍惚,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边落了单的大雁,这一眼,仿佛望进了种种过往。
成决眼中有促狭的笑意,周真真不好意思多看,错开眼慌张地道:“每年春日阮文清会从长安离开到青州去取作画开磨用的石头。清明在春,和阮文清的行程刚好相符合。只是,赵集的母亲与幼妹皆在三年前过世,也就是元庆二十九年的事情了。但阮文清的画在长安城风靡已久,往青州城去应该不会只三年而已,年份上合不上。”
“更巧的是,我与霍迟得知赵集家与红叶山有关后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岂料早在旬月之前红叶山起了一场大火,所有的零漆花都被烧毁,一株也没剩下。”
她所愿……
宋一月摆摆手,侍女忙退后。那搭在她手臂上的双手跟着松开,她抿紧了唇,转过身子面对着他。没有灯光,他整个人都隐在模糊处,连轮廓都看不清。
她的话咬断在半截,成决已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
那一眼杀气陡生,孟泛打了个哆嗦,立马把门带上了。
就算如今他们赶过去,也来不及留住那七人。
成决闻言面色一下缓和了下来,斜睨着她,声音轻快地道:“之前你在大理寺说属意我许久,我还不信,认为这不过是你用来搪塞我的借口。如今看来,你倒是所言非虚,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我跟前,寸步不离我,我说得可对?”
霍迟:……
“成大人,前边就是存放自陛下登基之后所有有品阶官员的档案的地方了。”纪大人引着三人一路行至藏室,左拐右拐地绕过一排排书架,上了二楼,停在东起第三列。
晚走一步的霍迟:……
他坐着,需仰头看她。她低头,看进他眼底的深渊。
“成大人这些日子忙着查案大抵没听说,晏城前些日子闹匪,庆国公找我借了些人过去平一平匪乱,其中就有成大人要找的这几个。大人也知道,庆国公是两朝老臣,位极人臣,又是先皇后的亲哥哥,虽然如今去了晏城,不理朝中事,但余威仍在,他既开了口,我也不能不照办。如今禁军归敏王管,我便差人去王府告知王爷,得到王爷首肯才放人去了晏城。他们走了大概也就三日,再有个两三日就能回来,大人若是想找,等他们一回来,我立马叫他们去大理寺。”
竟是有人在那时便设计好了一切,先一步毁尸灭迹。
“阮文清与赵集虽有竞争,但平素的关系也好,阮文清去青州城办事顺路到赵家村代好友祭拜家人也说得通。”
成决皱了皱眉,将册子“啪”地甩到一旁。这份名单看着极是眼熟,他从前一定在哪里看见过。
“今夜过去,但愿明日天光大亮。”他喃喃低语,如来时那样毫无声息地离去。
成决凑近对方,声音压低,一连念了七个名字,曾泰略微思索,“咦”了一声:“怎么这么巧?”
“我……我不放心大人。”
林愈肖哀叹一口气,念叨着“上天不饶我一个可怜的书生”。
旬月之前,长安城中还未发生阮家一案。
大概也是这样的一个绝望的时候,他出现在公主府,来聘教导魏菀的先生。来应试者无一不是饱学之士,却只有他有一双历经千帆的眼。他避而不答问题,而是直言道:“我能帮公主达成夙愿,只求公主能给在下一个栖身之所。”
在神探司里,成决坐着翻动着青州那边的消息汇总册子,立在旁边的孟泛一会儿瞄成决一眼,一会儿瞄周真真一眼,眼睛动得快要抽筋了。
宋一月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捂着胸口往后跌,身子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男声嘶哑,在她耳畔骤起:“往生河能叫人见到盛景,公主此生最恨之人以如此惨状死去,在公主眼里这难道不是盛景吗?”
成决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身,带她更近地贴向自己。距离一下减小,他的呼吸间泛着淡淡的茶香,将她包裹萦绕。她一时沉醉其中,听他哑声地问:“这回呢?这回谁的跳得更快?”
成决一直敛着的眼抬起,长指摩挲着纸张的纹路,淡淡道:“这上面记着的都是些琐碎的线索,不要浪费时间,直说。”
霍迟立在门前,琢磨着待会儿下衙之后要给玄机阁写封和图书家书,该如何措辞他不擅长,那就求一求林愈肖好了。
昌平公主之女魏菀因弱症过世,公主痛失爱女情绪崩溃,昏迷。在醒来之后,她冲到暂时安置的灵堂里,抱着魏菀小小的身体不撒手,任谁劝都没用。直到宣和帝闻讯赶到公主府后,低声诱哄多时才让她松了手。
他擅药懂毒,零漆花与重息香也都是由他发觉,有他在,这腰牌有无问题便更容易得知。
灵堂肃静一片,冷风卷着白幔,越发为秋日添凉。
魏有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声音都发着颤:“公主恼我,如何惩罚我都行,可如今菀儿还在这儿,若知道她方走,爹娘便分离,她该如何伤心,她又怎么能放心?”
那人自身后拿出一样东西,火光一亮,将他眉眼纤毫照明了一瞬。火折子点亮,灯油燃起,竟是一盏孔明灯。他松了手,孔明灯摇摇晃晃地随风飘远。
宋一月像个半大的孩子一样,受了委屈缩在父亲的怀中抽泣。半晌后,她停了哭声,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只手抚在棺材上,一只手指着魏有涯,道:“今日父皇在此,百官在此,也可为我做个见证。我,昌平公主宋一月,今日要与魏有涯和离,从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因着昌平公主的身份,接到消息的皇亲以及重臣皆至。成决见此场景,想起不过半日前同周真真说的话,真是一语成谶。
宣和帝仿佛一夕老去,疲累至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周真真坐立难安,浑身都疯狂叫嚣着想从屋中冲出去,再瞧另一个当事人却是不慌不忙地在仔细地看东西,仿若方才发生的种种与他无关。
“等案子了了再说。”成决卷着册子往外走,行到门口又顿住,“对了,日后本官成婚,你们礼钱要随两份。”
魏有涯嫌恶地咬了咬牙,对小厮道:“我不见她。自我回长安之后,回府时,她便没给过我一次好脸色看。这回找到王府,八成也是来和我闹的。你出去就说我不在王府中,叫公主先回去。”
林愈肖:……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黑白二色,还有夹在其中的灰色,断案查明真相,为的就是让黑褪为白,灰渐为白。”周真真急于安抚他,不想让他看轻他自己,脱口便将她每日都要念上数遍的话说出。
听见动静,成决先醒过来,窝在他怀里面的人皱着小眉头似是要转醒,他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她抽了抽鼻子,往他怀里更深处扎进去。他将狐裘往她身上裹,扭头瞪了孟泛一眼。
天旋地转,那只孤雁飞出视线开外,她的脑中混沌一片。
孟泛有时候心思简单,林愈肖见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眉眼间又浮出了笑:“其实这也是好事,一来呢,日后成大人再发脾气也能收敛点儿,毕竟我们和周真真是一条船上的人。二来,日后他们二人成婚,咱们能省一份礼钱。”
日近黄昏,晚霞的光透过窗棂筛落一地的红晕,与青州相关的官员档案被挑出。成决挑着那一本武将名册,手指飞快地翻过,直至十来页时,之后的两页已然撕掉了,留了锯齿状的碎纸片。
“是你杀了他?”
亥时刚至,宋一月接过侍女递来的银针,银针刺入指尖,血珠一滴一滴地砸进水里,在蓝绿色的河水中漂浮着旋转一圈,随即漂散。
“自从魏有涯不做驸马之后,行事处处掣肘。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最知道敏王其人,他心软重情,却又不多言。他重用魏有涯,也不过是因为他是长姐之夫,不忍亲姐夫终日无所事事。只是如今这种情况,他怎么肯再真心相待?魏有涯知道今日昌平公主会到往生河边去,就先一步到那儿,想与公主求和,也想起往生河的传说,想到今夜是菀儿的冥诞,滴了血进河中……”
“没想到成大人的人缘这么好,纪大人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但对成大人倒是难得真诚。”林愈肖感叹道,“今天下官对成大人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呢!”
“这回是,你的……”
“阮文清。”
她所愿不过是离开魏有涯,脱离明争暗斗,和菀儿过着平凡日子。可她身为公主,这种种想要实现,一样胜似一样艰难。
“成决成大人,已经在外面了。”
场面一时安静又诡异。
周真真想起宋一月总是苍白至极的脸,总是多愁含雾的眼。她在绝望中等到了希望,可怕是再也没有力气去拥抱希望了。
想都想不出来,这真是魔幻的一幕。
林愈肖一噎,进而循循善诱道:“你这是对我有误解,从前孟泛也对我误会深深,后来他了解了我的为人便放下成见,与我交好,我们才成为挚友的。”
他睁开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既是不放心我,那……你可愿安慰安慰我?”
她不清楚,只是凭感觉地答:“仿佛是我的。”
孟泛:……
周真真心念一动,脱口喃喃道:“红叶山上能制成蔻丹的花,不就是阮文清一家被杀时出现的零漆花?偏偏又是杀了阮文清的赵集所识得的花,怎么会这么巧?”
“菀儿?菀儿怎么了?”
然而他的指尖还未碰到她便被她一把推搡开。宋一月本就身体不好,这般猛地一推没将魏有涯如何,倒是把自己累得站不稳。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宋怀时刚进花厅的门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急忙一把环住她的肩膀,扶着她坐好。
夜幕刚临,一辆马车从长安城门离开,上面挂着黄巾纬布,沿着官道一直往西而行。
传说在死者出生的日期,以至亲之人血滴入河水之中,便得以见得盛景。今夜的往生河畔一早便被侍卫清理过,没有杂乱的外人在。
“皇姐!皇姐!!来人,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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