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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枭

作者:冯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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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第八章

第六部

第八章

白镜框说:“大兴是卞老板这样的有识之士掌盘子,如果阿拉从大兴这里借不到,到别的钱庄就更借不到了。”
在其他店员兴奋的议论声中,那个年长的店员仍不大放心。“即便汇丰拆了票,这两个年轻人从英国购入了缫丝机,建起了缫丝厂,但如果他们经营不善,还不上我们所放款的本息,那卞先生的‘于国于己都有利’的宏图吹灯拔蜡了不说,连咱们大兴钱庄都得被汇丰吞掉。真到这一步怎么办?”
“卞先生,”一个年长的店员说,“这钱庄是您在一个烂底子上起死回生的,又是您独资的,只要伤不着店里这些干活的弟兄,大伙儿愿意听你的。”
黄镜框愤愤地说:“借不来就算了。就让吾国缫丝业永远寄人篱下吧。长此以往,China将无以为China了。”
那两个人一听有希望,兴奋得脸上泛光。
“大概需要多少钱?”
“阿拉求大兴放款,是想引进西洋的缫丝机,建一家缫丝厂。地皮阿拉在杨树浦搞到一块,就是没钱买进口的机器。所以……”
“那就先谈到这儿吧。”卞梦龙向四下招呼道,“天不早了,大家回家去吧。”
“行了,就别说那么细了。”白镜框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对卞梦龙说,“他是将来阿拉的缫丝厂的总工程师,平日里就三句离不开技术行话。现在又在侬面前犯开愚了,请侬万万莫见笑。”
两个眼镜沉默了片刻。白眼镜捅捅黄眼镜,小声说:“沈总工,侬是行家,侬告诉老板大概要借多少钱。”
他接着说:“钱庄要想生存,那就要周转,既要会吸收存款,又要会放款,用放款赚的钱还上存款的本息,钱庄所赚的是中间这块差额。现在来找我要求放款的人很多,我都把着了,没敢贸然放出去。依我的想法,要放款的话,就要放到能扶植民族工业而打击洋行势力的行当上去。我总也撞不到这个行当,这些天来,吃不香睡不熟的。”
“我就是。”卞梦龙正摸着下巴打量着他们。
白镜框急匆匆补充道:“侬可以放高利贷,阿拉先把地皮押上,这笔钱定定在两年内还上!”
这一问使得两个人争着要说话了。长脸的用手稳住了那一位,往鼻梁上推了推眼镜框,身子向前一倾,激越地说:“为什么要建缫丝厂?为了……China!”
“说吧,为什么事申请放款?”他和_图_书亲切地扫视着对方。
“乃近患也。”黄镜框深感忧虑地摇了摇头,“吾国之丝,质地本不差,就是缫丝这一道不及东洋。何谓缫丝?从一粒蚕茧上抽出的茧丝细而易折,制丝时较以五至十粒蚕茧中抽出的茧丝合并成一根生丝,是谓缫丝。缫丝的主要操作是索绪、理绪,以觅得丝头,将几根茧丝合并穿过集绪器然后组成丝鞘,引出生丝卷绕到小伐上……”
卞梦龙眯眼看了看黄镜框,沉思地说:“按你这么一说,只要制丝工艺改进了,缫丝厂的利就邪大。”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脸红了,其中一个吞吞吐吐地说:“相反。阿拉想求侬大兴钱庄放款。”
卞梦龙倒吸了一口凉气。
“光这么说还不行。”卞梦龙加重了语气,“最近这几天,我要到你们那里看看你们所说的为缫丝厂备下的地皮。只有我考察满意了,我们之间才可以签订放借款协议。”
除了守夜的,人很快散去,各回各的家了,到卞梦龙要走时,那二人执意要送一送他。
黄镜框调整了一下身子,侃侃而谈:“但自同治年间的‘丝偈’革命后,吾国之制丝业停步不前,洋人却赶了上来。制丝中将煮熟的蚕茧缫制成生丝所用的机器为缫丝机。阿拉上海现有缫丝厂所用俱为立缫机,手工操作多,出的活少,女工累坏了身子也难以缫出上品丝。而洋人缫丝已用上了自动缫丝机,主要操作均由机器替代,人少却出活多。且能定粒或定纤,能视需要控制所缫的茧粒数和生丝的粗细。东洋人就是因为有此等制丝之利器才压了吾国丝业之一头的。”
雨点拂在脸上,他感到清爽。在清爽间回味刚才那一出,他感到是基本上达到了目的。
“所以你们要从这里借款从西方购入自动缫丝机。”卞梦龙征询地看着他,“这是不是就是你们来找我要说的?”
“我从不否认我爱国,更不否认你们二位要借款办的这桩事是爱国之举。但我这大兴钱庄才开张不久,一下子放出这么些款主,着实有一定困难。”
“接着说!”
“这得找卞老板商量。”店员说,“柜面上的人可做不了这个主张。”
“的确如此。”那个被称做“行家”的“沈老弟”说:“阿拉系浙江湖州人,大名鼎鼎之‘湖丝’即家乡所产。家乡自唐代起就盛产蚕丝,自明代以和_图_书来,濮院、王店、双林、南浔、菱湖、乌镇等集市,已有数千以至上万户从事丝业。福建的绸绢,广东的粤缎、粤纱,江西的绫绸和会昌的葛丝,潞安的潞绸,以及南京、苏州、松江等地的丝织品的原料,都取之于‘湖丝’。在阿拉家乡,最大的集中市场为南浔、菱湖、双林三镇,尤以南浔附近辑里镇的产品最著。它丝色洁白,丝身柔韧,拉力好,称‘辑里丝’或‘七里丝’,这个名称后来不但成为湖丝的通称,而且也泛指当时湖州、嘉兴、杭州、海宁一带出产的土丝。上海开埠前,辑里丝系由湖州运至广州,通过公行同英国东印度公司交易。上海开埠后,辑里丝直接运销上海,为外商所争购,出口数量扶摇直上。出口丝要求条纹粗细均匀,土丝须经过复摇加工。于是又有经营这种加工的‘经丝行’,其成品称为‘经丝’;又称‘辑里干经’。本来这一行一直走俏,但近年来机器工丝盛行,人造丝露端倪,辑里丝销路大减,如再不在缫丝上想点办法,自唐已盛的湖丝业将在吾辈手中一蹶不振,吾辈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侬就是老板?”黄镜框者不安地看看他,涨红着脸,含含混混地说,“我们来请求放款,能否到里头说说?”
在开工仪式上,卞梦龙注意到了,约翰·宋时不时地向他这个方向打过来几眼。这个大鼻子已猜出点什么来了。他默默地想着,大鼻子现在的感觉很好。在英国,他可能永无出头之日,可在中国的英租界内,他的自我感觉倒是个著名建筑师了。笑话!他以为在这场舆论风波中受益的是他,他不过是顶了个空名而已。真正受益的是卞梦龙自己。舆论这么一造,大兴钱庄在一部分人心目中成了个具有极大资本的钱庄,而他作为老板,被传成为个婊子便可建一座巨宅,在那些财主心目中,他是个富得冒了尖的神秘人物。办钱庄,正是要树立这种形象。形象一出来,握住钱的人对他放心,就敢往他的柜上放钱。如果说前一幢楼赔了一万六换来个大兴钱庄的入园资格的话,那么建这幢楼扔出去一万的预付款,在舆论的鼓噪下,所赢得的将是涌入钱庄的滚滚财源。
“怎么也得借五十来万吧。”黄镜框胆怯地说。
白镜框补充道:“China是英文中国的意思。”
“你之所提也和图书正是我接着要说的。明确地说,到不了你所担忧的这一步。”卞梦龙眉宇间透着十足的信心,“为什么说到不了这一步?不要忘了,这两个人不是借款倒腾生意去了,而是从国外购置机器,而自动缫丝机是实打实的东西,他们为日后的缫丝厂所购置的地皮也是跑不了的。有这两样在,事情就好办。汇丰向我拆票时抵押大兴钱庄,我用拆来的款向他们放款时,他们要抵押购入的机器和现有的地皮。到期限时,他们若还不上大兴本息,我可以把整个缫丝厂以及所在地皮取回,变卖后还上汇丰拆票的本息,我大兴钱庄仍可立于不败之地。”
他这话说得挺让手下的人服气,但听话听音,所说毕竟不是让他苦恼的最终原因。
“话说得还蛮有血性的嘛。”卞梦龙微笑着站起来,对围观的手下职员们说,“振兴之举当扶,这也是我办大兴之夙愿。钱可以放给他们。”他停顿下来,转动脖颈看看一张张略显惊愕的面孔,接着说:“只是五十万这数额太大,在怎么个放法上要动脑筋。”
那两人一听登时沮丧了。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黄镜框说:“卞老板,阿拉正是风闻侬的拳拳爱国之心,有意在租界内起楼欲与洋人争个高下,才敢来找侬张这个口的。”
听到老板如此爱国,钱庄的人自然无不叹嗟。
“卞老板在吗?”白镜框者怯生生地问。
“这么一来全盘就妥帖了。”连那个年长的店员也感到没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地方了。
“为什么要建缫丝厂?”卞梦龙显示了兴趣。
“好的好的。”黄白镜框又抢着回答。
戴白镜框的是王在礼,戴黄镜框的自然是沈知祥。这出戏是卞梦龙编撰并一手安排的。他的目的很简单,即就是过些日子大兴钱庄向汇丰拆款并将所拆巨款放给这两个同窗时,店中的其他人不仅不感到惊异,说不出什么长短来,而且打骨子里认为这是卞老板的爱国壮举。而只有从心理上安抚住了这些人,他的下一步才好办。
“而且可以加大出口,压东洋人一头。”
卞梦龙自信地一笑,“为什么不肯?我是跟洋人打过交道的,只要对他们有利,再大的款都愿拆。而这件事是对他们有利的。上海的外商银行最愿扶持有利于对华出口和中国进口所需的事。我们从汇丰或麦加利之类所拆入的款是为了进口英国产自动缫丝机的和_图_书,英本土的制造商吃一笔利,英驻华的银行吃一笔息,这么好的事,他们凭什么不拆票?而我们从英国进口了缫丝机又将使英急需进口的生丝质地更好,这又是对他们有利的事,他们凭什么不拆票?汇丰或麦加利肯定同意拆票的,不过按他们的习惯是要拆进方担保,那我就把大兴钱庄抵押上好了。待这两个人进的机器,经营牟利了,还上我们本息,我们扣除所赚再还上汇丰或麦加利本息,抵押契约也就废止了,他们还是他们我还是我。我们赚了钱不说,还使China的丝业相对有所改善,在出口上多少站到了与东洋人差不多的位置了。这就叫做于国于己都有利!”
“正是正是。”
卞梦龙笑了,招呼道:“用不着到里头去说。我卞梦龙没什么事要瞒下人的,有什么事就在店堂里说吧。”说着把他们引到柜台里,抽出几把椅子与他们坐了下来。
卞梦龙双眼含笑地扫视着二位,“这跟我提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那阿拉接着说啦。”黄镜框征询地看看白镜框,又谈了一通。
外面的天已黑透了,且下着蒙蒙细雨。这三个人缩着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拂拂脸上的雨水,彼此间相互看看,嘿嘿嘿地乐了。
“好!那我就拍板了。”卞梦龙皱着眉头捻捻太阳穴,说,“事情一琢磨是很难办。既要放出一笔巨款去,又不能伤着大兴的筋骨;既要保住大兴从中有赚头,又要保住大兴的员工饭碗,还要保住大兴不怕存户挤兑,啧啧啧,是不是很难办?但又不难办。为什么说不难办?我们可以向英国人办的银行拆票,把拆来的款放给他们。当然,在放这笔款时,在拆款的利息上再加点本庄的利息。”
这一日,钱庄刚要上板,伙计们擦拭柜台准备打烊时,进来了两个不足三十岁的男人。两个人都戴着眼镜,长脸的戴一副赛璐珞白镜框,个子稍矮,反而书生模样的戴一副赛璐珞黄镜框。二人的气质却是书生。
“China是根据丝如荣的中文发音来的。”长脸又向上推了推眼镜框,“洋人把中国看成丝的故乡。可中国作为生丝的故乡,在生丝出口上却受到了东洋日本的挤轧。何以如此?就是因为东洋人缫出的生丝比阿拉的好。沈老弟,侬是湖州人、缫丝专科的大行家,侬说是的伐?”
那二人挺直了腰板,拘束地坐着,你看我,我看你hetushu.com.com,像是初次出道,见了老板张不开嘴。白镜框用胳膊肘捅了捅黄镜框,黄镜框抽了抽鼻子,才小声说:
黄镜框几乎是抢着说:“这点不用卞老板担心,阿拉既然到大兴借巨款,那么用这笔巨款所进口的一切及原来备下的地皮肯定要抵押给大兴,直到按期还上本息为止。”
卞梦龙笑着说:“还是让他继续说下去,我听着很感兴趣。”
“洋人!”他一拳头砸在柜台上,向手下的人说,“洋人太欺侮我们了。本人之所以要住洋房,就是要生活在他们中间,叫他们看看,卞某并不比他们矮一截。”
大兴钱庄的存款数接近六十万元时,卞梦龙突然变得愁眉不展了。他终日唉声叹气,像为什么事举棋不定,闹得他手下的人心里发毛,不知老板出什么岔子了。
白镜框看看在场众人,说:“我这位沈老弟出身辑里丝世家,南通甲种专科学校专攻缫丝业。所说并非远忧。”
汇丰的动作也无形中给他帮了忙。约翰这个洋傻瓜为了借前一段的势头揽房地产生意,想着法子扩大正施工中第二座“卞式”洋楼的影响。他看到有不少人慕名来看这个闹出了风流事件的工程的施工,干脆雇了个小乐队,在施工现场吹吹打打,以吸引更多的人来观看。而他这么一干,又给卞梦龙当老板的大兴钱庄壮了势。不少人在这里瞧够了热闹,转身便摸到大兴钱庄存款去了。
“这办法固然是不错,但汇丰银行或麦加利银行肯向我们大兴拆这么一大笔票吗?”那个年长的店员问。
“来存款的伐?”一个年长的店员招呼道。
卞梦龙抬眼看看几个站在周围听了良久的店员,苦笑着说:“我不怀疑你们的偿还能力。然你们刚才那么一说,这种新式的缫丝厂肯定是要谋大利的。但你们可以问问他们,如果照你们开的数借出去,那我这大兴钱庄所剩的可就不多了。办钱庄的就怕挤兑。钱都放出去了,存户来提款时提不上,我这当老板的可要戴枷游街示众呀。这是钱业的老规矩了。”
正如他所预期的那样,以两万多元本钱起摊的大兴钱庄在不知不觉间落了个资本雄厚的大钱庄名。不少人对它怀有一股神秘的崇敬感,认为它的老板是个突兀而起的新兴寡头,一出台就显出了身手不凡,居然在洋大亨们的住宅群落里也雄赳赳地昂着脑袋。于是,在不长的时间里,大兴钱庄吸引了不少存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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