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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枭

作者:冯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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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三章

第四部

第三章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卞梦龙听着她们的议论,看着楼梯口。
“我祖籍徐州。”那女人进得盼盼苑来,边走边对卞梦龙说,“徐州在唐代出了名妓关盼盼,善歌舞,工诗文,在唐贞元年间被一姓张的尚书纳为妾。张尚书为她筑了个燕子楼。至尚书卒,她栖居十五年不嫁。后大诗人白居易《燕子楼》一诗,序中提及张尚书。未著名;言盼盼,未著姓。关盼盼读诗后有感,不食而卒。元朝的人还为此作了《燕子楼》杂剧,即关盼盼本事。”
他的双眼狡黠地闪了一下,笑了。
潘大肚子眨了眨眼,“警察局要来这里检查风化?到粪堆里查有没有屎壳郎?不会的,查这地方的风化就跟查猪身上有跳蚤没有一样。我这当局长的不会下这道令。”
几个女人一拥而入,七嘴八舌地说:“小凤姐,不是我们没拦。这个人怎么拦也拦不住。元、迎、探、惜四小春都闲着,他谁都不要,非要你。”
对他的轻佻放浪的动作,她几乎没有反应,而仍在默默思索,并自语着:“警察局的那些狗子不至于混成这个样子,到猪身上去查跳蚤。”
“就说你是这里的老板吧。”
卞梦龙思忖了片刻,转身出门。小凤姐叫,他说不是要走,方便一下,去去就回来。
小凤姐大度地说:“看到了就好。在我已经接客的时候更不能同时接待你啦。”
“所以这里起名为盼盼苑?”卞梦龙笑着说。
没有回答,只有几个女人捂着嘴在他身边偷偷乐。
屋里果然雅洁。墙上英国进口的贴墙纸。雕花大床,罗帐银钩,缎面丝棉被;妆台上奁具齐整,一尘不染,案几上一盆红珊瑚,一架自鸣钟;富丽堂皇的红木大橱,上嵌一面大穿衣镜。壁上只张挂一宽约二尺长几欲及地的大条幅,上面四行行草:“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左下角有一行稍小的字:“关小凤录《红楼梦》王熙凤判词以自励。”原来小凤姐本名是关小凤,不仅艺名为小凤姐,而且在操持这个盼盼苑时也确在以王熙凤之才而自励,以王熙凤之运而自惕。看来确是个颇打算让自己有和_图_书些心计的女老板。
“怎么回事?”他坐在走廊地板上迷迷瞪瞪地问。
她把他的手挡开,怔怔地想了想,眼一亮,放声说:“我明白了,是你捣的鬼!”
当他们躺倒在床上时,她用一只光裸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乱摸他的头发。他听到了她的娇声软语:
“小凤姐,”他用手指抬抬她的下巴,“老子找你睡来了。”
“你这坏蛋!”她娇嗔地捶了他一下。
她脸上出现了一丝甜甜的微笑,“你得回答。”
“潘大肚子走了,现在接待我,你没什么可推托的了。”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左手熟练地揽住了她的腰,右手灵活地把她的棉衣扣解开,用食指轻薄地拽起她的开得很低的内衣领口。
稍逊一等为长三。她们仅能唱曲,不能说白,会乐器的也不多,唱曲须用琴师伴奏。长三的主要业务是出局,即应嫖客的召唤,前往酒楼侑酒。去戏院陪同看戏等。长三与词史的最大区别是嫖客可以留宿。但又不能马上过夜,处一段,熟了,长三心甘情愿了才能“落水”。她们因出局陪席,留宿价格都为大洋三元,因此叫长三。
“娘的!把老子的情绪也败了。”他从衣架上拿起帽子往头上一扣,“老子走了,回去看看是哪个小子敢假传圣旨。笑话!到妓院来查嫖妓,真会挑地方。”说完,把门一摔,气哼哼地走了。
卞梦龙猛醒,还没等明白过来就被拖过地板,紧接着被一脚踹出房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那女老板娇嗔地打了他一下,“还小凤姐呢,老凤姐啦。”
“什么怎么回事!”门拉开,冀金鼎探出半拉身子,把卷成一团的衣服、裤子,鞋扔出来,“老子在隔壁赌局闹了几百大洋,要陪小凤姐睡上几天,让你腾腾地方,就这么回事!”说完把门呼地关上。
“这好办。”他向床的方向走去,“就当你没在接客。”
在走廊上,他敲敲一扇门,向里面小声说:“等等警察局的要来检查风化。”
他的出现使得“警察局要来检查风化”的风声成了现实,楼上正慌乱的男女一见到他,由于紧张而安静了下来。
不大一会儿工夫,这座小楼里和图书便乱成一锅粥了。
门外传来吵闹声,小凤姐匆匆起身,穿上睡衣睡裤,走过去拉开门,门刚开,冀金鼎便闯进来。
“无法回答。”他这次说的是实话。对问题的答案,他心里朦胧地意识到了,却无法回答她。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她则竟无睡意,用胳膊撑着身子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刚才那个问题不是随便提的,她总感到这个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可想想刚才他那样、对寻欢作乐的那种欲求,又决不像有更多非分之想的人。
冀金鼎歪脖看看他,自语道:“我真纳闷,你们这些娘们跟这种小白脸睡觉有什么滋味儿。”又扬起脖问道:“这个小白脸是不是当兵的,是不是干警察的?”
潘大肚子往外一看,正途经这里的嫖客们撒腿就跑,走廊里、楼梯上登时响起纷沓的脚步声。
他在妓院已不是生手了,一看这纸糊的假山便知这盼盼苑不过是个么二堂子,属三流妓院。但看上屋内的其他东西,又不全那么俗,有点长三堂子的味道。
他看看自己赤|裸的上身越发不解地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含混不清地回答。
那排女子掩口捂鼻,哧哧笑出声。
“就当都不是吧。”冀金鼎说着抄起卞梦龙的一条胳膊,一使劲把他呼啦拽下床。
“我问你,为什么那几个年轻漂亮的你不要,非要我?我约摸着比你大十岁,可你不但要,而且用个把戏把潘胖子骗走。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得到我?”
“你不下这道令,可你手底下的那群狼会不会为敲两个钱币到猪身上去拿跳蚤啊?”小凤姐说着把门忽地一下敞开,“你这当局长的瞧瞧,我这里已经乱了。”
“你听她唱的这个姑娘,艺名叫小黛玉,不瞒你说,她还是个‘清倌人’,还没被开|苞呢。说书的常说红楼十二钗,咱们这是青楼十二钗。您瞧,打头的是小黛玉,这个是小薛宝钗,这个是赛妙玉,这个是二湘云。往下是小元春、小迎春、小探春、小惜春。”
卞梦龙站起,笑哈哈地,“别的钗我全不要,就要你了。小王熙凤——小凤姐。”
一个穿着黑色警察制服的胖子吃力地往楼梯上走。这就和_图_书是区警察局局长潘武龙。看着他那制服几乎绷不住的肚子,谁都会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叫他潘大肚子。
“你不接客?”他向床的方向仰仰下颏,“那床上横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这么瞧得起我。”小凤姐对冀金鼎笑笑,“这位先生,我是这里的老板,是不接客的。”
卞梦龙看看那女老板,度臆着:“想必就是你吧?”
小凤姐正生闷气时,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卞梦龙走进来,看了她一眼,便打量上了房间。
“不捣鬼还得不到凤辣子呢。”他说着俯下身去。
这是一幢二层的楼房。那女人说着话便把卞梦龙领上楼来,进了一个大房间。房间的一角有一座用浅蓝色纸张糊成的假山,假山上点缀了十数枝鲜花,花间分散地放置了几个烛台。这是为夜间准备的,其时点点烛光闪烁假山石和鲜花间。实有人在花中,人与花俱在影中之感。
“这还像句人话。我可不是鸨母,这房子是我自己的。”
小凤姐缄默不语。
他却以为是人们敬重他而倏地肃穆了。由于是这么种感觉,他那油渍渍的面孔,猪猡眼睛,散发着淋病味的酒糟鼻子,腻腻的嘴唇,共同组出了一个得意而又多少带点谄媚的笑容。
卞梦龙睡得正香,打着均匀的呼噜。
那女人笑嘻嘻地说:“什么鸨母;多难听。鸨是一种野雁,跟什么鸟全能配。鸨母是骂人的话。”
“但这名字不是我起的。”那女人说,“这个群芳之地是我祖上经营的,后来才传到我手上的。”
“这么说,你是这里鸨母?”
老琴师坐下来,拨动了弦子。那女子启动朱唇唱起来,细细一听,竟是《红楼梦》中的《好了歌》。
嫖客提着裤子从房间里跑出来。有的嫖客边下楼边整理装束。两个老女人站在楼梯口议论:“真有邪的。警察局这时候来检查什么风化,闻尿味臊不臊?尿它能不臊吗?这种地方能干净吗?明摆着,这是来敲钱。”
卞梦龙心里一沉,是她自己的房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原来也以为妓院都是老板在自己房中开的,逛久了这地方才知道,除却那些私窑子和暗娼,沿街挂牌经营的妓院多是租的房子,有的和-图-书大妓院实际上就是鸨母长期包着旅馆的房子供手下的妓|女在此卖淫,然后与妓|女分成,像盼盼苑这种地方不多,而它不需付房租,是最肥的。
词史和长三挣钱的主要手段不是出卖肉体或伎艺,而把钱挣在打茶围、叫局、吃花头上。打茶围是与嫖客结识的第一步,以后陪客出酒局、牌局、戏局。一局为三元,一个词史每天可陪一二十局,每月可取局账两千元以上。词史、长三因出局与客人熟了后,客人便可在香闺摆酒宴客,民初一桌酒需要二十元,且不记贴,付现款结清。摆过花酒后,嫖客便和妓|女算定了情。有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把定情妓|女的吃穿、玩物一切开销全包了,同时还要给老鸨付巨资。她们很少卖肉,钱也并不少挣。
“隔壁赌局?几百大洋?”他竭力理清思路。他看看自己的狼狈相,看看偷偷乐的姨娘,解嘲道:“离了小凤姐也罢,我正要去隔壁赌局捞一票呢。”说完便穿起了衣服。
不大会儿工夫,那女人领了一个老年琴师和七八个妖冶俏丽者进来。卞梦龙注意到其中有一个淡妆素抹的女子,红艳艳的小口,忸怩不安地用那整齐的牙齿咬着樱唇,下半部更好,腰肢细,臀部圆嘟嘟的,像颗心的形状。一双脚踝生得纤细。一双小手,指甲留得长长的。
潘大肚子进了小凤姐的房间,边往衣架上挂大檐帽边说:“老潘我日理万机,公务之余来找小凤姐困上一觉。”说着便动手动脚。小凤姐则烦躁地把他推开,“还困个什么觉。你要真对我好的话,就不会叫警察来我这里检查风化!”
事后,他倦倦地睡过去了,睡得很香。
小凤姐仍思索着刚才的事,心不在焉地问:“卞先生,找我可有事?”
在楼梯上,他用帽子遮住半张脸,对迎面而来的一个妓|女小声说:“让大伙留点神,等等警察局的要来搜查。”那妓|女听罢,慌慌张张地顺着楼梯跑下去。
卞梦龙看着他挺着肚子一摇一晃地从自己面前经过进了一个房间,估计那就是小凤姐的房间了。
他关上房门,微微一笑间向她走去。
“不行,我等等要接客。”小凤姐认真了,“警察局的潘大肚子,也就是潘局长,不得https://m.hetushu.com•com不应付。”
“还差个王熙凤。”卞梦龙问道,“小凤姐在哪里?”
盼盼苑是么二堂子。妓|女出局侑酒为二元,夜厢亦二元,故称。么二堂子,没长三堂子那么大的规矩。在长三堂子,嫖客结识长三必须经熟人介绍,或者到书场点戏,舍此两种规矩,一般不予接待。么二堂子就大不相同了。这里的妓|女有色无艺,卖淫为主,出局为辅。除了嘴甜,既不能唱也不能说白。嫖客进来后可随意挑意中人。选中之后,若为色荒者,首次光顾就可留宿过夜。当然,盼盼苑尽管档次低于书寓及长三堂子,但高于野鸡妓院,那里的敷粉老妇及簪花村女须上街拉客。花烟间,老举的广东堂子、宁波堂子也不能与此相比。
窗前种了一大盆叫不上品种的蔓藤,蔓藤一直遮住了一个窗户,爬到了天花板上。墙角的花架上摆着青花瓷瓶。猫眼绿的地毯上摆了几张琥珀色的大坐椅。坐椅上放着软垫,坐椅与坐椅间的茶几上分别放着贴着五颜六色商标的酒瓶,高脚的和矮脚的酒杯,碟子上放着刀叉,旁边又有一垛餐巾,甚至还有一个打开的雪茄烟盒。他很喜欢墙上的画:几个出浴的女人,当隐的部位全由画中人的手或毛巾等自然地做了遮挡,调子艳而不俗。
妓院是分等级的。自清末以来,最高档的妓院是书寓。书寓中的妓|女,沿袭中国历史曲部教坊官伎遗制,专门为客弹唱、献艺、陪酒,不卖身,所以又被称为词史、先生,妓|女要取得词史的称号并不容易,须自幼拜师学艺,能操管乐、琵琶,会说书,能唱京剧,昆曲、开篇。上海每年春秋,妓界还要在小南门也是国书场举办考核性会演,不合格的还不能侧身书寓。书寓是风骚艺坛,每天下午笙箫动地,锣鼓喧天,在一声声“先生来哉”的叫声中把客人迎入场。词史先唱开篇,继演正书,再唱京戏唱腔。其声如半空鹤唳,夹岸猿啼。唱完陪客小坐片刻或应约共去品茶,或坐马车兜风。但禁止留客过夜,客人甚至可入词史房中点唱,词史根据所点专门唱一曲,称开堂铺,只是客人为这一曲得付洋二元。
卞梦龙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个风韵不减当年的女老板向他介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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