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出迷雾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锁，我直接就打开了。
凌野静静地看着我，几秒钟之后他对我说：“不可能，你整天在网上看这个看那个，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
如果他早点发出来这些内容，说不定我早就记住他了——也说不定我早就拉黑他了。
凌野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打算去取风筝，倒是坐到了院子里的躺椅上。
然而，在我看这封信的时候，发现上面有泪痕，或许是周映的，或许是凌野的，或许是李崇徐和的，也或许是程哥自己的。
几乎是同时，我脊背发凉，给编辑发了消息，告诉她新书策划方案他们随便定，我有急事先走了。
我烦了，但又不能甩手走人，毕竟我还惦记着把人带走呢。
凌野听完这些话，终于给了我一个发自内心的大笑。
我也没问，因为觉得这些事情在这个晚上并不是最重要的。
凌野像看白痴一样看我。
喝了口酒，凌野说：“不知道他在哪儿呢，有没有跟想见的人见着面。”
看到这些，我终于明白了凌野为什么一直跟我说好好活着，也终于明白了周映在我离开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他：“为什么都在草稿箱，你发出来啊。”
凌野来得最早，看程老板酗酒看了三年，每天看着那个人醉醺醺不清醒的样子都看习惯了，他说他都忘了那个人醉酒的根本原因。
他们一个比一个古怪，一个个不像是活在真实世界的人。
“你怎么来了？”我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回到苏溪海岛的第二天，我坐在海边吹风，心像是吸了一吨的海水，沉重得不行。
我看得出，留在这里的几个人虽然平时看起来都我行我素，一副这世界与自己无关的孤僻样子，但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更重情重义。
凌野皱眉：“谁给你推荐的这里？”
徐和坐在院门的门槛上抽烟，李崇在不远处面对墙蹲着，周映抱着吉他坐在通往客房的楼梯上，她脚边还有那只很肥的猫。
说这话时，凌野明显用力地咬了咬牙。
凌野说：“我老早就跟你表白过了。”
我说：“但是你又不爱我。”
我清楚，这一定是我想太多，可我没办法停止那些悲观的想象。
我的手拄在沙滩上，他的手心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凌野还是老样子，痞气地一笑：“找你还不容易？来来回回也就那么点地方。”
我听见他问：“你回来干吗？”
或者，怕他自己走了。
我知道不应该，也知道不一定，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然要听。
我心跳特别快，回忆着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说过这种话。
“你就是那无数的小小的箭矢——每支箭都射中了我。”
虽然我从没主动多问过什么，也没试图从日常观察中窥探凌野的隐私，但我确实对他感到好奇。他对我而言，像是从迷雾中走来，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是模糊的，更别说身后的世界。
“嗯。”
他抱得很用力，我差点就不能呼吸了。
吃完饭，我跟凌野去洗碗，之后听见周映说：“陈醒，既然来了，要不要去看看他？”
我坐在他旁边，浏览着他的微博。
突然，我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时候，我不想继续问了，知道得越多，心里被刀割开的口子就越是疼。我这人最了，知道疼，所以想躲开。
“你知道为什么吗？”凌野问我。
“程方留下的啤酒，还有三箱。”
“我们每个人都有手机。”
我在苏溪海岛晃悠了一圈，最后逛回了“岛”。
凌野说：“好好看看你。”
没有了邵苑文，没有了陈醒，也没有了程方。
我的目光一直落在凌野身上，我看到他在听见我的名字后手指动了动，然后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干吗突然提起那家伙？”
凌野带着笑意喝完了瓶子里的最后一点酒，然后掏出手机，丢给了我。
你不发出来，我怎么能知道呢！
我说自己是个文学废物，他草稿箱里有一个“嗯”。
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他，只面向我。
我第一次清晰地体会到了恐惧的滋味。
“你的意思是，你也爱上我了？”我向他确认，“你，我的黑粉，因为被我的人格魅力吸引，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我？”
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最开始的时候我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如今却越看越性感。
我扭头看他，已经有点生气了。
“我怀疑网上关于我的那些差评都是你散布的，你觉得我写得和图书不好，是个文学废物，结果还一直出书，一直赚钱。我的名利双收让你羡慕嫉妒恨，你决心用点手段毁掉我！”
尽管他不让大家为他难过，但他无法阻止我们的心因为他绞痛。
凌野笑笑，闭着眼睛躺在了沙滩上。
我也不吭声，但也没走，铁了心要等他的一句话。
“我就一直跟着你。”
程老板在信中跟大家告别，不许任何人为他的离开难过。因为这是他早就想走的路，他是沿着梁岛留下的讯息，赴对方的约。
知己已经不在，摔琴也难解心头苦闷。
我问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活在痛苦的自我挣扎中，我还暗自嘲笑他们“不正常”。
周映拿着吉他走了，进了我曾经办理入住手续的那个房间。
想起早上，凌野的名字依旧出现在了院子的黑板上，我心里不痛快。
我听得鼻子发酸，突然意识到，有时候生命的消失比悲壮更悲壮，比惨烈更惨烈。
一走进院子，我看见凌野又在摆弄他的那个蝴蝶风筝，好在，黑板上的名字他没再补上去。
凌野喝了一大口啤酒，我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抖动。
程哥的离开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记重拳。
我也大概能明白了，为什么程哥在梁岛走后选择醉生梦死，而非独自清醒。
“哦个屁。”
“说说。”我说，“把你对我的爱意明确地表达一下。”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周映看着我，没说话，倒是凌野走过来，又拿起了粉笔。
凌野目光深沉地看着我，他突然凑过来，我以为他要跟我接吻，于是闭上了眼睛。
是周映先叫出了我的名字，但第一个发现我回来的人并不是她，是徐和。
有过情伤？遭人背叛？还是什么原因让他也来了这里呢？
“你果然是我的黑粉。”
到了六七点钟，天光大亮，周映像往常那样叫大家吃饭。
我一直翻他的微博，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凌野。
就这么简单。
“真爱粉？男友粉？”我说，“我们作家可不兴粉圈那一套。”
他很平静地点头，然后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风筝。
“可能吧，但当时没那个意识。”凌野喝酒，然后说，“梁岛挺苦的，他选择走这条路，程哥早有预感，但还以为能留住。”
“信徒。”凌野终于重复了一遍给我听。
他的话让我也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告白了？”
他无法阻止我们怀念他。
他笑笑，起身，看向了海的那边。
我不管不顾地跑出出版社的大楼，来到路边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他说：“我当你向我告白了。”
我盯着他看，不否认对程哥和梁岛之间的故事的好奇，但我现在，最关心的只有他。
除了整天醉醺醺还记不住我名字一直叫我“陈真”的程老板。
也不知道凌野是听见了不想搭理我，还是压根儿没听见，总之这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海滩的那边。
他的那封信就在那堆东西里，用红色的信封装着。
“你呢？”凌野说，“你发生了什么？”
我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梁岛”。
我很期待他的回答，至少让我悬着的心有个着落。
编辑没有糊弄我，随便一搜就找到了。
我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什么，嗓子发紧地对凌野说：“程哥还回来吗？”
这种时候想这种事太不合时宜，但我就是这么个脑子习惯性抽筋的人。
我就是怕他出什么意外，怕我一走，凌野就离开了。
“忘了。”我说，“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没见过你这么不会聊天的。”要不是我脾气好，今天我肯定是要跟他打一架的。
不对，凌野也并不是完好的，程老板的离开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我能感觉到。
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他死死地攥着我的手，像是生怕一放松我就走了。
“谁说你是文学废物？这不是挺会编故事？”凌野说完，盯着我，几秒钟后又问，“你刚才的话是认真的？”
“你来的那天，住在这里的一个人刚刚溺水身亡。”
我一个人留在海滩，喝完了凌野拿来的酒。
“不行。”我双手抓住他，像个怕自己的糖球长腿跑了的笨小孩。
但其实，我们谁都睡不着。
长了嘴巴却不好好说话，他就是缺少我爱的教育！
只有对他轻盈的想念。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每天跟我相见的这个凌野跩得不可一世，像个神秘的天外来客，我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自己却总是被他https://www.hetushu.com.com牵着鼻子走。
气氛很怪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至于凌野，他仰躺在院子的躺椅上，依旧穿一件黑色T恤和一条花裤衩，他的眼睛望着星空，像是在发呆，也可能睡着了。
我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喊：“你跩什么啊！”
空旷的海滩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凌野的背影。
我不是圣人，我也不觉得我能拯救他们让他们觉得生活美好生命值得珍惜，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希望他们死。
梁岛，音乐人，重度抑郁，发了最后一首歌《岛》之后，将一封手写信以扫描图片的形式定时发布在了微博。
我们坐在海滩上，喝着程哥的酒，想着或许海的那边程哥已经见到了梁岛，两个人像从前一样，写歌、谱曲，像两个没有烦忧的神仙。
凌野咬着啤酒罐的口，带着笑意看我：“问。”
我低头看着他，有预感这并不是一段轻松愉悦的回忆。
凌野说：“可能吹过的风就是他，也可能不是。”
好家伙，原来只有我是真的在这一个月里与世隔绝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要给大家安慰的程老板最终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我说：“你刚才说你是我的什么？”
听着程哥的名字，我心里又是一阵怅然。
她抬头对我笑笑：“还好你回来了。”
我很意外，看着他。
我伸出手，想抓住一缕风，想好好跟程哥介绍自己，想告诉他我不叫陈真我叫陈醒。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终于在他面前诚实了一把。
我翻了个白眼，抱着膝盖继续吹海风。
“刚才。”凌野从我身上收回视线，又一次望向了大海远处，“你说你爱上我。”
我站在门口，呼哧带喘，大脑一片空白。
风从我们身边吹过，凌野的头发有些长了，被吹得凌乱但性感。
“我能问关于你的事吗？”现在面对凌野我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我是误打误撞选择了苏溪海岛，误打误撞住进了那家青旅，认识了那些人。
他消失的第三天，周映他们在程老板从来都不上锁的保险柜里发现了一封信。
可是我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握不住。
我觉得我对凌野除了那点乱七八糟的念想之外应该没别的了，可是人这种动物，最难看明白的就是自己。
这家伙的奸计算是真的得逞了，我这只蝴蝶彻底被俘虏。
自从我来这里，程老板就整天醉生梦死，我们甚至从来没有好好交谈过，而关于他的故事，是在他走后我才从凌野口中听到的。
我打了一路，始终没人接听。
我下意识想反驳，但当我看到凌野的侧脸、他有些深沉的目光和脸上那颗痣时，我决定放弃反驳。
但就算说过，我也……
只要一想到编辑说的那个“传说”可能是真的，想到“岛”住着的那些在我看来性格和举止都很异类的家伙们，想到凌野一边让我好好活着一边不知道多少次接近绝望、痛苦和死亡，我就觉得浑身冒冷汗。
凌野看着我笑了，他的笑也很苦，看得我心里也跟着苦了起来。
我没料到他们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也难怪凌野在这里住了这么久。
我说：“推荐我来岛上的人就是你吧？你根本就是想趁机暗算我！你个黑粉！”
一个安静的、臭屁的、孤独的他。
我们去院子里的时候，发现黑板上之前的值日表已经擦掉后重新写上了。
但对于程哥来说，或许义无反顾又灿烂。
我很怕他死，这是我赶来的路上发现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我问他，“为了陪程哥？还是你……”
“程哥……是为了梁岛？”我犹犹豫豫地想要打探，又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会不会显得有些冒犯。
我说：“我写不出稿。”
凌野不回答我，气得我自己在一边扒拉沙子玩。
“哦？”
我看到这些，哭笑不得，分不清他究竟是黑粉还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认真听了，但我又不是自恋狂，怎么可能往那方面想？更何况，当时跟我说这话的是凌野，我俩可是水火不容啊！
凌野笑了：“何以见得？”
我脑子里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在他抱着我的时候，我仔细寻找，然后问：“程老板呢？”
然后，他说：“他们十来岁就认识了。”
我喜欢上了表象的他，也想了解表象之下或许与我的判断并不相符的那个他。
手机很干净，连软件都没几个。
凌野朝着我走过来，在距离我半步的时候，猛然抱住了我。
但我万万没想到，再回到这里，凌野还完好，
ｍ.ｈｅtｕsｈｕ.ｃom.coｍ程老板却不在了。
他心机深重，狡黠缺德。
我把自己是如何稀里糊涂来到这里的说给凌野听，我对他说：“我今天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让我好好活着。”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跟程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追随对方来的吧？
“你跟程哥认识很久了吗？”我对凌野有数不清的好奇，但他这个人，永远都藏着掖着，问是问了，但我确实没指望他能好好回答。
“你说不是我黑粉，”我逼问他，“那是我的什么？”
院门开着，院子里的世界异常地安静。
最新的消息是，他的好朋友为了纪念他，也为了安抚那些和梁岛一样深陷绝望的人，在苏溪海岛开了一家青旅。
他表面上越是云淡风轻，心里就越是苦水翻涌。
凌野不笑了，低头继续弄他的风筝。
好在，这一路都还算顺利，只有我的心备受煎熬。
跟梁岛当初留下的手写信如出一辙。
“这么夸张？”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会说他是我的信徒，这个词太重了，我根本承受不起。
我觉得嗓子发紧，心口发烫。
凌野没回答我，只是用力抱着我。
我要尽可能快地回到那个地方去，在天黑之前。
“陈老师，”编辑说，“所以知道你去了苏溪海岛，我真吓了一跳。”
我说：“你肯定是我的黑粉。”
这个晚上，我和凌野坐在院子里，周映回了房间，徐和拽着李崇回了房间，后来连那只懒猫都走了。
我觉得在某些方面我大概是了解他的。
我不记得我曾经住着的那个房间座机的号码，但好在我的编辑还记得。
我怔在了那里。
我拉着凌野坐到了餐桌边，但这顿饭吃得很压抑，大家都没有胃口。
有时候，人总是会被一些事情猝不及防地击中，然后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此时的我就是这样的状态。
“不回来了。”凌野说，“去找他想见的人了。”
我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个地方要每个人轮流给大家做饭，想必这是程老板用来拖住大家的手段——有了世间的一份小小牵挂，想不开的时候也会有一丝丝犹豫。
都在。
“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连程哥都不知道。”他躺下来，看着天，“我不愿意提，因为不提起就能假装没发生过。”
如果我不说话，那还挺浪漫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天，却总觉得这一次天黑一切都会不一样。
“程哥。”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程哥让我很意外，一时间没办法接受。”
“不许写。”我说，“收起你罪恶的手。”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之前你根本没认真听过我说话。”
他用力捏了捏易拉罐，啤酒差点洒出来。
而我之所以怕他死，不过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他而已。
院子里安静得很，其他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只肥猫依旧在睡觉。
我追上去：“啊？”
现在的凌野在我看来脆弱得就像超薄瓷器，我必须得对他精心呵护，否则说不准哪一秒他就去给我投河自尽了。
这人，向来不真诚。
然后他被我逗笑了。
人真的很奇怪，我以为自己越逐渐前行，就会越安心，却没料到我越是靠近那里，就越是感到害怕，常年拒绝任何剧烈运动的我竟然为了快些抵达拼了命地跑了起来。
我就一直跟着他，缠着他。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打破这样的沉默，但我看向凌野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我很难受。
“我去下洗手间。”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无论是梁岛，还是那个青旅，抑或是青旅住着的那些人。
我说：“你藏得可真深。”
凌野说：“在想什么？”
凌野拿着酒来找我，坐在了我旁边。
他的微博名字叫“L147258”，唯一一个关注的人就是我。
他说：“这么怕我走？”
“就想死？”
可是，人越是着急，世界运行得就越是缓慢。
我突然想起，在我搜索梁岛信息的时候，看到他的一首歌，作词是梁岛，作曲是程方。
“你逃避不了了，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凌野盯着我看，似乎很犹豫。
但我还是回答了。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没骨气。
我以前太傲慢，以为自己是开了上帝视角的天才，但其实，来到这里，我才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人。
我并不觉得我跟这些人成了朋友，相信他们也一样。只是，我们遇见过，这些生命非常真实且鲜活地走进了我的人生，无论是哪个，我都不希望看到陨落。
凌野ｈtｔｐs://ｍ•ｈetushｕ.ｃｏｍ•cｏｍ手握酒瓶看着我，他目光深沉，让我觉得性感又神秘。
程老板在里面写到，当年梁岛来这里后他也跟着到了苏溪海岛，两人始终没能相遇，那个人就此消失在了这个世界。程哥原本就是无牵无挂的人，这世界上除了梁岛，再没有让他留恋的。那时候梁岛走了，他也想着干脆在这里了结余生，然而那次投海，却被海浪冲回了沙滩上，就好像海里有一双手温柔地将他送回了这个世界。他觉得，那双手是梁岛的。他觉得，那时候梁岛不想让他死。于是他就等着，等着梁岛愿意跟他见面的那一天。
但我忍不住，我就是破坏气氛的最强王者。
我跟着凌野来到了海边，乘着船感受着海风。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不搭理他了，可是现在我没办法，我已经很清楚凌野这个人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凌野嗤笑一声，不情不愿地说：“你非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吧。不过我不是你的黑粉。”
然而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吻，等我再睁眼，他依旧近距离地盯着我。
这封手写信发出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失联，留下的唯一信息就是：苏溪海岛。
“啊个屁。”他学我的语气说。
出门随身携带身份证，我发誓这是我这么多习惯中最正确的一个。我也无比感谢自己能有这样的习惯，否则此刻我会更着急。
“喂。”我走过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风把他的衣角吹得乱舞，吹得我也有些神魂颠倒了。
程老板的保险柜放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跟梁岛有关的东西。没有一件是价格不菲的宝贝，但每一件对他来说都是无价之宝。
我搬了椅子，凑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我到那个青旅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夜里，能清楚地听见呼呼的海风，能清楚地闻到海水的咸腥。
“我有权利知道。”
我从来没有为了写书之外的任何事情这么费心过，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为情所困其实挺烦的。
凌晨四点多，我跟着凌野回到他的房间睡了一觉。这次是真的单纯睡觉，我们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做别的事。
“还记得你来的那天吗？”凌野先开了口，让这个夜晚稍微没那么难熬了。
我皱起了眉，凌野看向我的时候，抬手，用手指戳我的眉心，生生把我皱着的眉心给戳开了。
“……你凭什么有手机？”
“你怎么知道我整天泡在网上？”
我静静地等着他开口，他又是好长时间的沉默，像是后悔了，也像是在措辞。
想到这里，我扁扁嘴，想哭。
他看我，我就看他，我们像两个白痴一样坐在月光下互相看着对方。
我翻了好久，终于翻到了草稿箱的尽头。
无视了他的眼神，我继续说：“于是，你引诱我来这个岛上，再不停勾引我，让我爱上你，等把我骗到手，再狠狠地抛弃我，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摧毁我的玻璃心！”
我习惯了有话直说，但偏偏凌野是个嘴巴白长的主儿。
程哥、周映、徐和、李崇，还有凌野。
凌野轻笑一声，风筝挂在了树枝上。
凌野这个人，周身都弥漫着厚厚的迷雾，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看不清他，现在有机会了，我怎么可能放过？
一直蹲在那里的李崇看了我一眼，然后被徐和抬手蒙住了眼睛。
“你别笑。”我说，“认真点。”
凌野看着我笑了。
我希望出租车再快点，希望飞机再快点，希望客船再快点，希望我跑向“岛”的脚步再快点。
凌野说：“自己看吧。”
徐和瞥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跟之前一样，跩得要死。
我用力点头，表明忠心：“怕，非常怕，不然我不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后立刻赶回来。”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我预判了他的行为。于是，我很果断地从他手里抢过粉笔丢在了一边，十分迅速地将人拉离了黑板附近。
“你干吗？”我问。
凌野点点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啊？”
凌野把酒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程哥在我离开那天，或者在那之前就走了，我想起我走那天就没看到他。
没人真的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万一，还不如活着呢？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人带走。
我发自己在吃方便面的照片，他草稿箱有没发出去的牛肉面。
我愣住了，想起那个自始至终我都没遇见过的邵苑文。
对于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向我提问这件事，我表示十分不悦。
“什么叫状况不太好？”我问，“那时候就抑郁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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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喝了口啤酒后，好好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想，他的改变肯定跟程哥的离开有关。
周映说：“陈醒回来了。”
我看着黑板上的“凌野”两个字觉得刺眼，想都没想就拿起黑板擦给擦掉了。
凌野的风筝放得驾轻就熟，很快就飞了起来。
“……如果我说我来这里完全是误打误撞，我从来没想过死，也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因为想要自杀才来的这里，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凌野说：“谁说不是呢。”
可能我站得太久，他也觉得别扭，转身开始放风筝的时候，丢给我一句：“信徒。”
在周映看见我的时候，她明显十分惊讶：“陈醒？”
我沉默了好长时间，觉得海风快把我这条鱼给吹成鱼干了。
他睁开眼，和我四目相对。
我对司机师傅说：“麻烦去机场，谢谢。”
“那人总是悄无声息的，经常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却没料到，真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开始往“岛”打电话。
“什么？”他转过来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这个人，总是转移我的话题。
凌野攥着我的手，我们就那么坐在海滩上。
这个夜晚我们要交给程哥，用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来想念他、祝福他。
我知道，程哥的离开给凌野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他整个人都精神紧绷，疲惫又痛苦。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大概他们真的是世间难得一寻的知己，他们小世界里的俞伯牙和钟子期。彼此欣赏，彼此懂得，彼此珍惜。
“干吗又突然背纳博科夫的句子？”
徐和的烟抽完了，随手捻灭了烟头，他起身，坐到了李崇的身边。
我想逗他笑笑，哪怕就只有几秒钟。
“如果我拒绝呢？”
我只看到微博，然后点了进去。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只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接下来你将要听到一段很长的无病呻|吟。”凌野问我，“确定要听吗？”
“陈醒。”
但是，他的手机里又藏着另外一个他。
我们俩轻轻碰了碰啤酒，易拉罐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依旧站在院门外，看着凌野迟疑着把视线从天空挪回来，落在我身上，然后下一秒，他猛地起身，站直了，遥遥望着我。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然后说：“我每天在这里看你的书，看你的微博，你书里每一句话我都能背下来了，你发过的每一条微博，我比你记得都清楚。”
“程哥是我学长，我们中学开始就在一个学校。”凌野说，“梁岛是我同学，关系一直还算不错。”
没有微信，没有QQ，没有各类高级或者不高级的交友软件。
从会议室往洗手间走的路上，我一直在回忆他们。
“梁岛那会儿状况就不是很好，”凌野说，“这些年，程哥一直陪着他。”
猫还趴在那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最近的一趟航班，最近的一趟船。
然后我们俩，我看着他，他看着天，我等着他，而他不知道在等什么。
“那时候我还羡慕他来着，觉得他至少在这方面比我果断。”凌野说，“要不我也不会三年了，哪儿都去不了。”
他只是看着我笑，不说话。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因为写不出满意的小说结局而丧气的时候也没真的想要死，但身边那些人——那个终日泡在酒精里的程老板、总是对我笑脸相迎的摇滚吉他手周映、写我听不懂的诗的诗人李崇、从没见他修过车的修理工徐和、我自始至终都没打过照面的邵苑文，还有，让我厌烦又……的凌野，原来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他们时常会想到死。
我不确定了解之后自己对他还会抱有什么样的情感，但我知道，我必须挥散他身边的雾，否则，他也不好过。
在这个晚上，凌野依旧没有说起更多关于自己的事。他从哪里来，为什么来，之前是做什么的，都没跟我说。
他2016年就注册了微博，但几乎没发过什么，可是，草稿箱里都是他的碎碎念。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我，然后把酒喝光，不打一声招呼地走了。
在出租车上，我怕得要死，订机票的时候手都在抖。
这整个过程中我都在想一个问题：对于凌野来说，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是我之前说写不出来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闭关一段时间，然后有人私信我，给我推荐的这里。”
凌野躺在沙滩上笑，笑得我耳朵发烫，捏住他的嘴让他安静点。
我被这种称作“恐惧”的感觉吞噬，一路上都慌得毫无理智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