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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共乘风

作者: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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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久别又重逢

第三章 久别又重逢

也就这时,那模样骇人的鸡竟又昂头怪叫了一声,惊得阿茕连忙捂着胸口往后一弹。
话已扯远,让我们再度将视线集中在冷面俊世子白为霜身上。
今日收获已不小,她只需将这些统统告知白为霜即可,后面的事由他来做。
那只歪脖子鸡已然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阿茕一掀衣袍半蹲在地,才欲提起那歪脖子鸡,便发觉它的腹部紧紧挂了一根鱼钩,若不是鱼钩上的线全然被鸡血所染红,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发觉鱼钩的存在。
随着缝隙不断地扩大,阿茕终于看清藏匿在里边的东西。
阿茕脑子里关于她那亲爹的记忆并不多,而今再回想起,竟只记得自己母亲的懦弱,以及何氏的飞扬跋扈。
这是一起横跨十数年且仍在持续着的悬案,由于太过离奇,怕引起轰动,衙门才会一直压着消息,直至半月前,楚国公才将这担子压在白为霜肩上,也就那时,他方才知晓,世上竟还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那些恶人死的死,疯的疯,她却从始至终都笑不出来。
再一细想,那人既能不动声色送来这么个怪东西,要杀她自也易如反掌,想必他所做一切不是为取她性命,而是另有目的。
仵作颔首,带着几分羞赧:“确切死因还得再查。”
白为霜那厮虽仍四稳八平地摆着张讨债脸,江景吾却十分敏锐地发觉,在听到陆阿茕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眼神明显不大一样了。
白为霜静默不语,只拿一双冷若寒霜的眼狠狠剜他。
她已顾不得去思索那人为何要将自己往此处引,只想取下那根鱼钩,提着鸡往回走。
她不明白自己所做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那场被她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复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了,阿茕今日所来的目的正是这个。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霎时涌上心头,他瞪大眼,试图从人群中剥离出那抹鲜红。
阿茕并非刚涉世的小姑娘,富贵人家养娈童之事她倒也有所了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大事,故而真正耐人寻味的还是苍家家主对此事的态度。
在一干家奴的指引下,阿茕来到了苍家家主的案发现场,也就是那间书房。
既然景先生不在,二人自然也得去阿茕先前所待过的花厅候着。
他话音才落,从头至尾都保持沉默的白为霜忽而道了一句:“那是什么?”
令白为霜觉着奇怪的是,明明岸上有着这么多的行人,为何那抹鲜红偏偏就能撞入他眼里,他斜倚栏杆的身子在一瞬之间变得僵直,所有注意力皆集中在那扎眼的红衣少年身上,那抹红影却像变戏法似的,一晃便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仿佛先前所见不过是错觉。
众人纷纷转过头,朝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奈何抽条版胖童子压根就无再折回与她聊天的意思,闷头喝了两盏茶的阿茕简直闲到想出门玩泥巴。
江景吾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那满满一托盘的血,那抽条版胖童子又“咦”了声,道:“膳房里端菜的托盘怎被人放了这儿?”
她的目光在对面那堵墙上来回游走,最终定格在中心位置的那一幅画上。
此案目前虽由阿茕一手查办,最终还是得由白为霜做出决断。
“采”即采取、搜集,“生”即生胚,“折割”即刀砍斧削。
她起先没太注意,兀自低头吃着茶点,那敲门声隔了半晌又一次响起,这才成功引起她的注意。
请柬上约的是戌时,阿茕足足提前了半个时辰,故而成了第一个到杏花天的。
如此一来,便发觉许多先前被她所忽略掉的细节,譬如整个书房内到处充斥着莲纹,譬如那幅美人图正对书桌乃至书桌后方的书架,而那书架之上又有一盏造型古朴的莲灯与美人图正中心那朵红莲遥遥相对。
不过话说回来,陆阿茕那小子倒也生了副顶好的容貌,即便有白为霜这珠玉在前,头一次瞧见那小子,他仍是禁不住惊艳了一把,也怪不得当年大家都爱拿陆阿茕与白为霜比,奈何二人各有千秋,他们这群闲人比了整整八年,都未能比出个所以然来,比到最后阿茕离开了杏花天,只得敲棺定论,白为霜更美,陆阿茕更俊。
楚地冰雪消融,阮水江上碧波万顷,白为霜一袭天青色锦袍长身立于画舫之上。
仵作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凡是被吓破胆之人,必将面色乌青,瞳孔放大,更有甚者,还将口吐白沫。”
那物笼在黑布之下,纵然凑近了也瞧不出究竟是何物,阿茕又有些谨慎,不敢轻易动手去掀黑布。
且说白为霜下了江景吾的画舫,已然抵达自个儿世子府,才一入门便匆匆跑来一人,附在他耳边道:“新上任的梅城县令自称乃是您的故人,正在侧厅候着。”
头一个受害者阿茕连忙屏住呼吸后退一步。
那婢子瞧了急得直跺脚,才起身去追,又想起阿茕的身份,连忙折回与她行礼道了个歉,方才再度去追。
阿茕生得俊朗,虽已至弱冠之年,仍是少年人的模样,寻常人都穿不来的骚包红衣裹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好看,身姿颀长,眉目含笑,道不尽的肆意张扬,无端便叫人想到了“少年鲜衣怒马”六个大字。
她不明白自己所做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那场被她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复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至再也见不着hetushu.com.com何氏,阿茕方才吁出一口气,颔首示意杵在一旁的仵作掀开盖住她亲爹的黑布。
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今日在画舫上看到的那红衣少年真是阿茕。
独处且无人搭理的时候总想给自己找些乐子。
这些芍药乃是苍家家主生前种下的,皆是名贵的种,一旁服侍何氏的婢子直看得肉疼,却又敢阻止,只得任凭她糟蹋。
所幸她生了副不俗的容貌,令那领头的乞儿动了歪心思,才逃过那刀砍斧削之劫。
至于有着怎样的变化,又是如何的不一样,江景吾也形容不出,若是硬要给出个形容,大抵能这么说:他眼睛里的冰雪在消融,寸寸裂开,透进了阳光。
阿茕突如其来一问倒叫那婢子愣了愣,那丫头倒也机灵,不过晃了片刻的神,很快便应道:“算是信的。”
穿着粗布衣的仵作絮絮叨叨在一旁说着什么,她即便不曾认真去听,也能猜到个大概,无外乎就是说,苍家嫡长子死因与从前那些吸血案无异,反观苍家家主,纵然那仵作使劲浑身解数,都找不出他的死因。
他拾起那块黑色绸布细细查看一番,竟在其上寻到一根细小的绒毛,又放在鼻下嗅了嗅,当即判断出定是禽类的绒毛。
细细嚼完茶点的她悠悠抬起了头,正所谓是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觉不得了,花厅外的门竟悄无声息地被人推开了,门槛外还摆放着个以黑布笼盖的托盘。
少年成名的她任天水府下梅城县县令之职,于次年春还乡。
他竟头一个便想到陆阿茕。
为了不使自己酸掉满口牙,最好的法子便是扼制那些念头,不要再去想,故而,江景吾连忙补了句:“啊,兴许是他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出去走了走。”
跃入众人眼帘的是个盖着黑布的托盘,正是阿茕先前所见,放着歪脖子鸡的那个,由于托盘上的鸡跑了,故而托盘上除了满满一盘猩红液体,以及一块被浸湿黑色绸布外,再无其他。
若非要将此锅甩至何氏身上,说她善妒,苍家家主便只能偷偷养,倒是真说不过去,更何况,这两个童男还这般不寻常地死在了一间无人知晓的密室里。
胖童子想了想,便道:“先生不爱食鸭肉与鹅肉,故而今夜桌上只会出现鸡肉。”
何氏正在糟践后院里的芍药。
这些年来阿茕性子虽沉稳不少,本质倒是不曾改变,人前装模作样扮沉稳,人后依旧顽劣又话痨。
通报者见之不禁面露几分疑色。
藏匿在书柜后的不是别物,正是一间仅能容纳两张床的石室,石室中虽开着天窗,窗口却小得可怜,仅能容纳几束阳光投入,纵然如此,阿茕仍是一眼便看到位于天窗之下的牙床上整整齐齐躺着两具干尸,身形不高,骨骼纤细,着统一的服饰,大抵是两个男童。
阿茕也不说话,托腮望着婢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阿茕不信,如何氏一般心思歹毒的恶妇又岂会这么容易被吓疯。
通报者此言一出,我们那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冷面俊世子瞳孔骤然一缩,缓了近两息,方才道:“照样不见。”话虽这般说,却全无先前的气势,怎么看怎么都令人觉着他是在心虚。
江景吾一身酒味扑鼻,怀里搂着个满脸娇羞的舞姬,一派风流地调侃道:“打一开始你就盯着人家看,啧啧,我竟看不出你这小子好这口。”语罢,他又低头盯着人舞姬细细打量,“咦,不过这姑娘怎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呢?似乎……似乎与那陆阿茕有几分相似啊。”
顾名思义,要将阿茕作为生胚送给人牙子,任凭他们刀砍斧削,将阿茕变成个能供人讨钱的怪物。
何氏领着家丁将门撞开,便瞧见家主伏在案上小憩。
此时此刻,书房内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阿茕身上,她非但不紧张,反倒越发从容淡定,又试着抱住莲灯多转了几圈。
当年那胖童子一如既往的严肃正经,倒是抽了条,不再似小时候那般痴胖,全程正经脸领着阿茕往花厅赶。
阿茕一路走来亦听了不少传言,而今真正见到这具了无声息的尸体,只觉感慨良多。
好在世子府距明月山不远,不消半个时辰,阿茕便已抵达山脚,只是爬上去又费了不少工夫。
阿茕娘亲当年本就死得蹊跷,纵然苍家对外声称自家主母乃是死于恶疾,却无一人相信,这深宅大院里事谁又说得清。
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茕隔着大老远便看到这一幕,终于得以放慢步伐,缓缓走了过去。
五年后……
她一点也不畅快,更流不出一滴泪,只觉胸口堵得慌,喉咙里也像是被人灌满了铅,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何氏癫得更厉害,竟直接挣开阿茕的手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阿茕将请柬拢入袖中,只得又转身往明月山上走。
不曾凑近阿茕便闻到了一股子膻味,其间还混杂着极其浓烈的血腥味,那被黑布所笼盖住的物什高高隆起,时不时颤抖一下。
纵然阿茕胆大包天,仍是对坐死人椅子有所忌讳,她“哗”的一声站起,却又在站起的一瞬间突然回想起什么,再度坐了回去。
直至此时阿茕才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纵然已生退缩之意,仍是紧追不舍跟在后边跑。
她将思绪从往事里拔出,何氏正咧着嘴号啕大哭www.hetushu.com.com,感受到她的目光,又倏地抬起头来,朝她痴呆一笑,再也寻不回从前的影子。
阿茕不知这样的布局究竟有何用意,却已全然被那盏莲灯所吸引。
至于要“勾引”谁?
当年的冷峻少年郎已然长大成人,仍是一等一的美貌,却又不复当年,总算长出些许棱角,将他与女子区分开。
何氏向来泼辣,才欲发作,家主竟被她一推便躺在了地上,一摸,连气都断了。
河风轻轻拂过面颊,他终于吁出一口浊气,远目眺望河岸。
年仅二十的陆阿茕考中殿试,名列第七,至此名扬天下。
何氏人已离开,那两句话却烙在了阿茕脑子里。
待到白为霜与江景吾爬上明月山,景先生仍是不知所终,抽条版胖童子仍是用那句“先生去竹林挖笋了”来打发白、江二人。
抽条版胖童子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正经样,将阿茕引入花厅,沏了壶茶后又跑得不见人影。
不过看了一眼,他便觉自己心口跳得厉害。
开始的时候仵作一直说找不出苍家家主身上的伤,而今怎又突然找出了凶器?
如此一来……也就是说,那个人从头至尾都知道她的行踪,且一直用鱼线操纵着这鸡将她往此处引。
苍家传到阿茕她爹这代本就式微,短短十五年便由梅城首富跌出三甲,全靠祖宗从前打下的基业苦苦支撑着,而今苍家家主横死,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大家族一夜间倾倒,家仆走的走,散的散,连那当年踏着阿茕娘亲上位的新主母都一派疯癫。
黑布之下覆着具僵硬苍白的男尸,轮廓秀挺肤色白净,着一袭绛紫色锦衣,线条流畅的下巴上留有一撮美须,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叫人怎么都想不到,三日前他还曾一掷千金博美人欢心。
阿茕了然,悠悠收回目光与那仵作道:“所以,他不是被吓死的?”
阿茕自不知白为霜心中所想,悠悠收回目光,懒散一笑:“听闻楚地频出吸血案,下官特奉圣上之命,前来协助世子破案。”
而今正值早春,沿岸一片花红柳绿,这般倚在栏杆上吹风着实惬意,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有一直在此处待下去之意。
莲花淡雅,素来被文人誉为高洁之花。
想着想着,江景吾便禁不住倒吸一口气,竟一个不留神,又被自个给酸到了。
和阿茕一样,经历了那夜之后,他虽不至于谈鸡色变,倒也没来由得瞅见鸡便觉心中不爽快。
何氏千不该万不该对阿茕下手。
就在她收拾完一切,准备起身之际,头顶忽而一黯,一道人影猛地扑来……
他眉头拧得越发紧了,自顾自地在地上寻找着些什么,果不其然,不消片刻便教他找出几滴尚未干透的鸡血。
那只鬼,不巧便是代指阿茕她那早死的娘亲。
阿茕神色瞬变。
她嘴唇微微张合,本想喊一声娘亲,仍生生克制住,只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她脚步声才响起,何氏便一脸警惕地回了头,原本还只是闷着疯,阿茕一来,她又整个人都不对了,将手中花一丢,拼命扯着嗓子嚷嚷,一会儿说:“恶鬼索命。”一会儿又喊,“不要过来,不要吸我血!”
阿茕打量白为霜的同时,白为霜亦在打量她。
那是一幅看似十分寻常的美人图,既非大师手笔又不像出自苍家家主之手,图中美人亦画得中规中矩,唯一引人注目的是美人足下一片赤色红莲,鲜艳欲滴,仿似鲜血染成。
却道物是人非。
阿茕挑着眉望他一眼,笑着赞赏几句,便接过他手中铁锥。
阿茕颔首,那小厮见之忙从袖袋里掏出一封请柬,道:“世子不在,此为景先生差人送给大人您的请柬。”
白为霜与江景吾的马车终于抵达明月山脚,若无阿茕,他们二人定然会是今日来得最早的那批。
阿茕先前既已心生退缩之意,自然也就明白了,定是有人刻意将她往某处引。
阿茕也不深究这四字,又起身,重新将书房扫视一圈。
远处冲出一个牛高马大的粗使丫鬟,她虽不知阿茕这青天大老爷没事跑人家祖坟看什么,仍恭恭敬敬朝阿茕行了个礼,方才制住疯癫的何氏,一把往山下拖。
何氏险些被吓昏厥,外头却又传来噩耗,大少爷死在了自个铺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白为霜面色微愠,黑着脸望了江景吾一眼:“滚。”
红色莲花却不然,本是佛学八寒地狱之一,因受生此地狱者严寒逼切,其身变为红赤之色,皮肤冻裂,故称红莲地狱,亦有说是十寒地狱。此外,另有一说,乃是热地狱之一,其狱中皆呈赤色,如红莲花之色,故称之。
阿茕也不与他在此事上纠结,只道了句“你接着验,我再去别处看看”,便起身走了出去。
抽条版胖童子才将二人引至花厅,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便露出疑惑的表情:“奇怪,怎么人不见了?”
许是她的“怨念”太深,第三盏茶才入喉,厅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大抵不曾想过自己的学生中会有这般勤快的,故而景先生早就放飞自我,不知跑哪儿去挖春笋了。
苍家家主面皮白净,双目圆瞪牙关紧咬,不似受到惊吓,反倒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楚。
她呆呆望着那捧毫不起眼的黄土堆,心中百味陈杂。事已至此,她都不知自己究竟算不算替娘亲报了当年之www.hetushu.com.com仇。
次年春。
家主的书房从不进闲人,哪怕是大少爷都不能随意踏进去,故而,无人知道家主究竟何时断的气,他们只知家主那日看上去显得十分异常,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再未出来过,送去的饭也都没动一口,这般过去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清晨,才有人发觉不对。
书房摆满各类古董字画,纵然苍家已然没落,家底仍比一般人家丰厚,阿茕双手负背,踱步在书房内走,听闻引路的婢子描述当时的事情:
此时山间并未起风,却有一股子寒意顺着尾椎骨一路往上蹿。
两岸人潮汹涌,那抹鲜红宛若没入湖海的一尾鲤,某个瞬间,那尾鲤就要再度显出身形,临风立于春风里,微一侧首……白为霜身后便传来了江景吾的声音。
思及此,阿茕即刻动身,带着仵作找到的铁锥,马不停蹄地赶往天水府。
阿茕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微微招手,唤来一人拖走碍眼的疯癫何氏。
她捂住口鼻,绕过书桌一路退到底,方才唤来一人道:“去把仵作请来。”
江景吾平日里花里胡哨惯了,即便是穿来件金缕衣都无人觉着稀奇,反倒是白为霜这厮反常得很,素来不屑装扮的他今日穿了一身骚包至极的月白绣金丝暗纹衣袍不说,头上还郑重其事地戴了一顶羊脂白玉冠,他本就有倾城之貌,再一打扮还得了,随便往哪儿一站便能晃得人挪不开眼。
很快,那名唤陆阿茕的同窗便抱着只不晓得从哪儿拐来的野猫粉墨登场,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啧啧,五年不见,白兄倒是越发不近人情了。”
这一下何氏才真撑不住了,两眼一翻直接栽倒在地,醒来便满口胡话,总说有鬼找苍家人索命。
一语罢,还不忘赞两句那凶手心思甚秒。
事已至此,她都不知自己究竟算不算替娘亲报了当年之仇。
而白为霜不想当世子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他爹早有让位之意,烂摊子全往他身上堆,阿茕此番所说的吸血案正是诸多烂摊子之一。
它那副被扒光了毛,又歪着血淋淋的脖子的模样实在惨不忍睹,跑起来的姿势亦过于扭曲,整个画面堪称不忍直视,若还要再多增添个形容词,那便是不忍直视外加惊悚,以至于近些年来越发见足了世面的阿茕都遭受到了惊吓,一时半会儿竟缓不过神来。
从始至终她都懒得去想何氏到底看到了什么,又究竟因何而疯,仅仅是因为丈夫与儿子同时暴毙而受刺|激?
阿茕颔首,唤来两人顺着缝隙将将那书柜推开。
何为采生折割?
临近午时,仵作那边传来消息,那两个童男手腕脚踝处有多处割伤,除此,并无任何显眼的致命伤。
往事不停在脑子里回放,不知不觉中,阿茕竟一屁股坐在了苍家家主当日所坐的太师椅上。
当年之事她是真做得绝,可若不那般做,谁又知她可还有机会去考乡试,怕是连站在此处调侃白为霜的机会都无吧。
就在她将目光抽回的刹那,被黑布所笼盖着的那玩意儿竟猛地一弹,盖在它身上的那块黑布亦随之飘落,堪堪露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歪头鸡。
阿茕娘亲向来软弱,又无显赫的家世来替她撑腰,纵然当了苍家主母,仍受尽白眼,从始至终都被何氏所压制。再软弱的人都有旁人不可触碰的逆鳞,而她的逆鳞正是那时年幼的阿茕。
院外与回廊都干净得很,既未掉落任何东西,也无奇怪的脚印,阿茕只得抽回目光,将注意再度集中在那不停颤抖着的物什之上。
那歪脖子鸡模样怪,跑得倒是快,不出一会儿就把阿茕甩出一大截。
从始至终阿茕都垂着眼帘,待到仵作说完那番话,方才颤了颤眼睫,道:“依你看,他可是如坊间传言那般,活生生被鬼吓死的?”
好端端生在枝头的娇花被她一朵一朵掐掉,复又揉成一团烂泥扔在地上踩。
白为霜看着毫无反应,实则已将那胖童子的话全然收入耳中。
白为霜懒得搭理他,江景吾却愣是不肯走,非杵在这儿自说自话。
阿茕抵达世子府时已至酉时,才敲门,便走出一小厮,不着痕迹将她打量一番才道:“阁下可是梅城县令陆阿茕?”
他素来不屑做多余的交际,想都未想,便道:“不见。”
这个气味她识得,与当年和白为霜一同掉入的神秘山谷中气味一般无二,甚至比那山谷中的气味还要浓郁。
那些神叨叨的坊间传闻倒不是有心人作祟,皆出自何氏之口。
“这……”与他通报之人颇有几分踌躇,几番挣扎后,仍是补了句,“那人道,他叫陆阿茕,乃是您在杏花天的同窗。”
那时阿茕生父就已初显败家子之风范,整日流连花丛泡在风月场里,连自家正房“病死床榻”都不知,何氏一手遮天,势要斩草除根,连年仅五岁的阿茕都不放过,亲手将其送至人牙子手中,且嘱咐,不可变卖为奴,要送去采生折割。
她盯着那物看了半晌方才将视线挪开,寸寸扫视屋外回廊与庭院,以查看可有可疑之处。
确切来说,那不应该被称之为完整的鸡,它身上羽毛被一一拔净,脑袋之所以是歪着的,只因已然被扭断,脖子上的皮被生生撕咬开,却又未将其完全咬断,黏黏糊糊渗着血,已然接满一托盘。
他愣在原地怔了怔,方才猛然掀起眼皮hetushu.com.com子。
抽条版胖童子晃晃脑袋,与提出这疑问的江景吾道:“陆阿茕,她约莫半时辰前便已到了。”
思及此,阿茕越发坚定了要追下去的信念。
于是,二人一动一静,一吵一闷,整个下午便这般过去了。
白为霜盯着阿茕这张越来越女气的脸看了半晌,满脑疑惑:这厮怎越长越娘气了,莫非真断袖了不成?
这一跑一追的,又不知到了哪里。
此后,几乎每隔半年,楚地都会再出现一具咬断脖颈放干血的尸体,一直持续至今。
传闻苍家家主死于自己书房,说是中毒身上又寻不出一丝中毒的迹象,说是遭人凶杀,浑身上下寻不出半处伤,唯有一双眼瞪得有如铜铃大,故而坊间传出不少流言,道他是活生生被鬼吓死的。
起先,阿茕尚不知晓这四个字所包含的寓意,直至她真正进了乞儿窝,看到那撒落一地的鲜剥兽皮与肢体残损的稚童,方才懵懵懂懂猜测到其险恶用心。
今日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又恰逢休沐日,故而两岸游人如织。
这个念头才从脑子里冒出,江景吾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随后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把。
百年苍家早被阿茕她爹败得面目全非。
阿茕听罢点了点头,那仵作换了口气,又突然捧来一根以棉布裹着的铁锥,继续与阿茕道:“至于苍家家主……”说到此处,他不禁低头看了眼那根不足巴掌长的铁锥,“此乃杀害苍家家主的凶器。”
听闻此声,白为霜不禁猛地一回头,就在他回头的空当,那抹红影便这般彻底消失不见了。
那仵作说了一堆,大致意思就是,苍家家主身上并无其他伤,致命一击乃是这根铁锥。铁锥细长而坚硬,烧红钉入人后脑,既无腥臭,伤口又藏在发丝里,难以察觉。
白为霜他爹虽是权势滔天的楚国公,乃是大周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子女运却稀薄得可怜,好不容易凑齐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也就是白为霜他哥,却在四年前溺水而亡,本已立志做一闲王的白为霜赶鸭子上架,被迫离开杏花天,继承了这世子之位。
白为霜又瞪了江景吾白为霜一眼:“本王是叫你滚。”
即便是现在,阿茕都能清晰地记得,那夜她娘亲与何氏针锋相对时宛若修罗的表情:“你若敢动我女儿,我即便化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你!”
阿茕行走在记忆中的庭院里,只觉满目苍凉。
这所谓的梅城第一美人不过风月场里一名妓,苍家家主才断气,又重新投入周家大少的怀抱,哪管自己前不久才与他人海誓山盟。
一听到这名字,江景吾便下意识地瞥了白为霜一眼。
舞姬泫然欲泣。
说时迟那时快,那歪脖子鸡就这般趁着阿茕受惊的空当撒开脚丫子跑了。
只是近些天白为霜还有别的事耽搁,便只能她一人赶回梅城苍家。

这便是做世子的不好之处,从前他这闲人压根就没人搭理,自从做了世子以后,不论何人都想与他见上一面。
阿茕知道何氏所说那个“鬼”正是她母亲。
相比较白为霜在画舫上的惊魂一瞥。
整个梅城县的百姓都在说,苍家家主是何等的艳福,年近四十还能大胜周家大少,得那梅城第一美人归垂青,却不想,他竟这般薄命,还未享得美人福便已归西。
苍家祖坟位于一里开外的苍山之上,那里埋着苍家百年三代人,她那娘亲的坟茔亦建在苍山之上。
他这么一说,自有人忍不住去问:“谁呀?”
阿茕稍一思索,便敛回心神去追那歪脖子鸡。
江景吾只看不说话,心中很是鄙夷地哼哼:这厮摆明了就是来“勾引”人的。
她唇角微掀,径直走向书架,试图用手去搬动那盏莲灯,却发觉,莲灯乃是固定在书架之上的。
她呆呆望着那捧毫不起眼的黄土堆,心中百味陈杂。
思及此,她连忙自衣摆上撕下一块布,包裹住手,小心翼翼将鱼钩从鸡腹部取出,将那歪脖鸡从头到脚细细扫视一番,又发觉一处异常,它紧闭的喙中似夹着一截草木残渣,至于究竟是什么,她暂且分辨不出,心中却有个判断,猜测许是带有致幻成分的花草,否则一只正常的鸡又岂能在断颈的情况下,乖乖被鱼钩钩着跑上这么长一段路。
而今又在杏花发生与鸡相关的奇事,不让他回想起当夜之事才怪。
杀人手法十分残忍可怖,死者颈部生生被咬断撕开,放干所有血,方才丧命。
约莫十五年前,也就是阿茕娘亲离世的那一年,楚地出现了第一桩吸血案。
故而她才会这般坏心眼地去揣测,白为霜再见她究竟会有何反应。
白为霜径直走了出去,食指沾了些许液体放在鼻下闻了闻,拧着眉头道:“是血。”
江景吾忙拍拍舞姬肩:“听到没,人白大美人叫你滚呢。”
那夜许是她这短暂的一生中最有血性的时候,可这又如何,最后她还是死了,是否真化成了厉鬼,阿茕倒是不得而知,只知从那以后她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待何氏掐到第八朵花时,阿茕来了。
想她陆阿茕打小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竟被一只癫鸡吓成这副德行,说出去只怕丢人。
距今儿个最近的一桩吸血案是在三日前,发生在梅城县,死者恰恰好是梅城苍家嫡长子,此外苍家家主亦横死,www.hetushu.com.com也就说,阿茕这一回,她那生父以及同父异母的哥哥都恰好丧命。
何氏像个小姑娘似的拍着手又蹦又跳,指着阿茕娘亲坟茔道:“她是被吸干了血才死的!”越往后,声音越尖细凄厉,直听得阿茕头皮发麻,“所以!她才变成了鬼!吸干了我儿子的血!”
听到最后一句,阿茕不禁头皮一紧,越发肯定何氏定然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忙走过去搂住何氏的肩,低声安抚着:“莫怕,莫怕,我是好人。”
忽听书架内传来“咔”的一声脆响,竟像一道开锁声。
思及此,阿茕面上笑意终于寸寸退去,重新换上副正经表情。
白为霜宛如老僧入定一般,对江景吾那厮所说之话一概不理,江景吾无计可施,眼珠子一转,突而惨叫一声:“呀!你该不会真断袖了吧!一直惦记着那陆阿茕,嗯?”
未过多时,仵作便已至,不必凑近了去闻,他就已做出判断:“此乃腐尸之臭。”
江景吾这厮与阿茕倒是同道中人,一样的脸皮厚,都这般光景了,还能嬉皮笑脸与那舞姬道:“白大美人又闹脾气了,你先进去。”
白为霜早已过了暴躁的年纪,对江景吾所说之话充耳不闻,只当他在放屁。
他消息倒是灵通,竟这么快便知她已回来了,一同邀了昔日三十名同窗相聚杏花天。
一道尖厉的声音陡然从身后响起,惊得她连忙起身,回头一看,竟是那疯疯癫癫的何氏。
此事远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复杂。
阿茕虽有不解,仍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临近戌时,画舫方才靠岸,白为霜直接无视江景吾的苦苦相留,画舫甫一靠岸,便板着张讨债脸下了船。
新主母姓何,不比阿茕那娘亲美貌,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纵然年近四十,仍风华不减。
事出反常必有妖,阿茕又低头饮了一口茶,方才起身朝门外走。
彼时的阿茕纵然年幼无知,仍是记住了那恶毒的字眼“采生折割”。
阿茕名义上是梅城县县令,实际上还是以协助白为霜破这桩案为主。
故而本就表情缺乏的白为霜为了树立威信,越发没了表情,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一年不到便将这冷面俊世子的名号传遍大周,远在帝都的阿茕自有所耳闻。
江景吾又在设宴酬宾,觥筹交错夹杂着靡靡丝竹之音,白为霜素来喜静,又嫌那些媚眼横飞的舞|女身上脂粉气息太过浓郁,浅啄几口清酒便跑去船头吹风。

如此一来更能确定莲灯之下藏有古怪,她面上笑意更甚,又试着用手扶住莲灯转了转,果不其然,能活动。
风月场上的女子哪有什么真心,倒也无人责怪她凉薄,风头全都集中在苍家家主蹊跷的死因之上。
舞姬款款而去,江景吾方才恢复正经,颇有几分严肃地道:“你是世子,又不是和尚,这般不近女色是为哪般?”
这还是阿茕暌违五年,头一次见到白为霜。
阿茕道了句谢,便将那请柬收下,抽出一看,果不其然是景先生的字迹。
若是个市井莽夫,不知个中寓意倒是情有可原,堂堂苍家家主也不知,还真是说不过去。
江景吾这厮非但不收敛,反倒越发来劲,絮絮叨叨在一旁念叨着:“惨咯,惨咯,这下又该如何是好!”
阿茕生了张少年脸,打小便被人认作男孩,近些年却有越长越柔和的趋势。
又过半炷香时间,那一路拔足狂奔的鸡终于流尽血,一头栽倒在地。
瞧着她像个稚童似的蹲在自个儿子尸首前时哭时笑,不甚疯癫的模样,阿茕心中非但没有报复的快|感,反倒心生几许感慨。
江景吾凑了过来,不待他开口说话,白为霜便一把拽住他往厅外拖:“陆阿茕怕是要出事了,快与我走上一遭。”
这一瞬所有围观者皆屏住呼吸,阿茕亦停下手中动作,凝神望着传来动静的方向,不多时,莲灯正后方便开出个寸许大的缝,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霎时自那缝中涌出。
阿茕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将后事交代给仵作,叮嘱仵作好好查看,方才离开书房,直奔何氏所在的后院。
抽条版胖童子很是敷衍地“唔”了一声,看着并无要与江景吾侃下去的意思,随口找了个理由便准备告退。
不知怎的,这一如从前的调侃话语落入白为霜耳朵里像是突然变了个味。
这个托盘的位置较之先前亦有所改变,这次竟被人放在了阿茕先前所坐的太师椅下。
又是鸡!又是断颈!又是放血!
随后,他便问抽条版胖童子道:“今夜有桌上会有哪些肉禽?”
从前,她想过很多种与自己生父再见的场景,甚至,她连见到他后要说的话都一一想好,又何曾想过,竟会变成这样。
听闻此语的她但笑不语,只暗戳戳在心中揣测着,也不知这闻名天下的冷面俊世子再见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啧,莫名有几分期待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茕这般想着,人已不知不觉走向苍家祖坟所在之地。
阿茕又盯着那幅画看了半晌方才移开视线,朗盛询问立在一旁的婢子:“你家家主可信佛?”
她虽不擅武,与一般人搏斗倒也能保命,更何况她身上还藏有暗器以及陆九卿当年赠的那只竹哨。
难道不是为了堂堂正正站在他们面前,以绝对凌驾于他们之上的身份,还她娘亲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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