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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

作者: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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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明月清风音茫茫

第二十三章 明月清风音茫茫

西日玄浩心中一动,似乎留下来吃壶热酒也无甚坏处。
“原先我不信的,今儿才知你真的很蠢!”
雍帝感叹道:“着令宫廷诸部,放宽郡主的出入,别盯得太紧了!”
雍帝被万福说烦了,丹凤眸光如刃,扫过万福的面后,宫廷总管沉默了。
令狐团圆醒来后跑出寝室,诧异地看见两个素来不对眼的人竟在对弈。她与所有伺候的宫女一样无声地注视着,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
长发掠过,露出仰面躺在地上的令狐团圆,她吐掉了半只残破的香囊,还在干吐。西日玄浩已经半坐了起来,脸色铁青。
在殿顶上,令狐团圆很快觉得无聊了。诚然,宫景极好,身边的人也好,可她心底压制多年的烦闷却无法言说。酒杯丢了,心飞了,然而两脚还扎在宫廷的殿瓦上。倘若娘亲真的在天有灵,为她演奏了一曲绕梁余音,那么她在地上,在心里的喊声,娘亲能否听到?
“你怎么了?”令狐团圆上前问道。潘微之虽与她说起桃夭病了,但她却不知她病的如此厉害。
潘微之既无所谓鬼神之说,也不较真因果缘孽,他只是单纯地觉着乐音很特别,动听之外还透着铮铮的骨气。在琴声悄然湮没前,玉公子出神地笑了。可不是吗,这琴音像极了令狐团圆的性子,道不出哪里好,就是听着格外爽利。真要用“京都遗恨”比喻那乐音,反倒诋毁了它,而怆然别歌,与剑心通明的令狐团圆也相去甚远。
深深了解他的万福转移了他的心思,“陛下,请恕老奴擅自做主,老奴真不想让桃夭继续活着。”
“水国南越夜有霜,月寒宫廷共苍苍。作词我不擅长,我只知,这一年过去后,我便真正大了一岁。”令狐团圆用力抛了酒杯,杯子远远飞砸在冰封的阆风湖上,冰屑溅起。管什么纷扰争斗,管什么虚情假意,她只想凭着自己一腔热血行事,按自己喜好的方式成长。
令狐团圆屈一指头挠挠额头,小包子摸摸|胸膛吐了一句“吓死我了”,然后伏地收拾。
昌华别院,香雾缭绕之中,雍帝倚在榻上,闭目怀抱着凤尾琴,心不在焉地听着隐卫禀告。阆夕宫不早不晚,于年关前惊现了琴音绕梁。
两人同时说了四字后各自一怔,他们的意思完全一样,只是表达各有偏重。雍帝送这些给令狐团圆,不光为了她好看体面,也是按着宫廷年前的规矩。
无缺是不信余音绕梁或余音袅袅之说的,可如今他亲身经历,由不得他不信。叶凤瑶不死的琴音回荡于大杲皇宫,叶氏无休的命运早已流入西日皇族的血脉。命耶?天意耶?
雍帝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抓紧了琴头。
日子继续,仿佛没什么改变,可是改变早已发生,潜移默化于日子里。
“明远郡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儿,你还是早些回你的阆夕宫吧!”
潘微之知晓无缺会笛,只是从不知他身上竟藏了这么一把笛子。
两隐卫看着天色将暮,百日的轮值只剩最后的半个时辰,郡主径自步入了她曾住过的房舍,恐怕要逗留一段时间,一番私语后便又走了一人。
雍帝问:“看清楚了吗?”
令狐团圆转头面向无缺,她的兄长低低地道:“她游出了阆风湖,从此再没有回来。”
潘微之步入阆夕宫,在殿堂前温和地问道:“可以走了吗?”
西日玄浩没能捉住她,眼瞅着她斜插|进去,然后被打飞出来。他手撑着她未提去的佩剑,站起身来,冷冷地问她道:“还能动吗?”
小包子应声,又请示道:“郡主身边‘七月’的四位如何处置?”
雍帝不发一语,目不斜视,望着梁王手里昏睡的令狐团圆。他之所以默许无缺和玄浩两人陪同令狐团圆,就是担忧宫廷中的应淑妃脑子又进水了。还好,小团圆没事,只是面上擦伤了,双手脏兮兮地抓着玄浩……
雍帝拨响一弦,放佛嘲讽般地低语道:“世间事往往如此,属意栽花花不发,等闲插柳柳成荫。”
令狐团圆干笑道:“自是有人。”
西日玄浩冷冷地道:“你是郡主!”
“哥……”沉默良久,令狐团圆幽幽地道:“我想娘了……”
他要直勾勾地盯着案几上的https://www.hetushu.com.com茶壶,令狐团圆一摸,壶是凉的。
她曾睡过的床上现在躺着桃夭,昨日妖艳浪荡的美女,今日形销骨立,她面色青灰,两目无神,若非眼波里不时一闪一动着泪光,简直就是死尸一具。
久久凝望着冰蓝的天音剑,令狐团圆忽地偏剑,蓝盈盈的剑尖指向了帷幕后的小包子,哐当一声,小包子手中的托盘落地,茶水果点溅了一地。
无缺与西日玄浩均不想再与对方扯上关系,可世事往往与人的意愿背道而驰。两人一个往殿外走,一个步向令狐团圆,只听哗啦一声后,珠落声响清脆悦耳,他们中间的棋盘不知是哪个人,还是两人同时碰翻了。
风场中,十一月抓稳了桃夭,失力的令狐团圆却被风卷起,西日玄浩一手捞住了她,一手紧握扎地的佩剑。只有应淑妃毫不受影响,冷眼瞧着远处她的两个侍女被风卷走,撞到清华汤的外墙上,然后摔落在地。
就是在此时此地,就是在这三人同时出现的殿宇里,不知隐伏多少年的乐章忽然颤动着响了起来。远比令狐团圆敏锐的无缺仰起了头。雕梁画栋之中徘徊的音律,仿佛能穿越碧瓦朱甍,穿透贝阙珠宫,射向幽暗的天际。
“她服毒日久,毒素渗透血脉骨髓,这本不致命。可是她积忧多年,心防极其脆弱,情绪容易激动,却是心病。两者并发,所以就病倒了。迷毒有什么效用什么危害,她自己清楚得很。她真正的病不在那上面,而是在心上。她需要有人开解,更需要有人关心。”这是潘怡和的诊断,最后老太医叹道,“如果换一个人,可能连话都不用说……就能不药而愈。”
令狐团圆溜出了阆夕宫。
万福点头,不知何故,他没有说那神鬼莫测、玄虚诡异的相位,只道:“依老奴看来,梁王殿下还是与令狐卫尉互不对眼,好在有潘御医还有郡主的调和,四人还算融洽。”
令狐团圆疑惑地注视着他。
死人拖出去,宦官小包子就走了进来。他接着隐卫没说完的话题:“郡主说殿堂香太熏,卫尉说酒吃多了,御医说吹吹风,殿下什么都没说,却第一个走了出来。”
应淑妃距离桃夭一丈时,听到身后梁王与令狐团圆扑通一声,梁王似乎摔了下来。她没有回头,继续走着。
西日玄浩远远地冷哼一声,无缺回过神来,朗声笑道:“梁王殿下停步!今晚我们能齐聚阆夕宫一闻奇音,实属有缘。”
潘微之双手接过。
桃夭于泪眼模糊中听到雍帝冰冷的话语,“你到九华宫去学几年礼仪!”可是直到离开,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令狐团圆侧耳聆听,直到再听不见乐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叹声充斥殿堂。阆夕宫的宫人三五成群,窃窃私语适才的奇音。
无缺忽地莞尔,“每年从阆夕宫的阆风湖逃出宫廷的人何止一二,简直成千上万。”
一年长宫女说的话吓煞边上两人,“十七八年前有个琴师就在阆夕宫投水自尽,刚才的琴声一定是那女琴师的鬼魂弹的!”
雍帝听着有趣,示意他走近说,小包子叩首谢恩,便真的走到塌旁说了,“在殿门前,郡主指着月亮与殿下说,它认识你,一定被你打过,看到你就躲到云后面去了!殿下哼了一声,一把抓住了郡主胳膊,说道,胡扯!跟我上去看个仔细!”小包子模仿令狐团圆与梁王的语调,学两人说话学得惟妙惟肖,雍帝不禁睁开了双目。
万福擦了擦眼睛,会些玄术的他没有看错,这确实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位相。可是,那怎么可能呢?令狐团圆居然会是东方青龙?
代替十一月面圣呈情的隐卫一直有些紧张,说到后来竟结巴起来,“他们吃吃了些……酒就到房顶上了。”
西日玄浩放缓了步伐,与一袭白衣的潘微之擦肩而过,后者向他微微颔首,他却冷冷地回敬了一眼。
西日玄浩与潘微之错开三步距离,也停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打量殿中每一个人,最后凤目停留在令狐团圆身上。好端端的一个阆夕宫为何重修?为何她住了不多久就出怪事?
应淑妃诧异地停下了脚步,微和_图_书微偏头,但见令狐团圆咳道:“我……呛住了……咳咳……”
无缺一怔,她已经不怨他不提叶凤瑶的事,反倒体恤起他来。
过年是美好的,美好到令人觉得胥韦。过年叫令狐团圆明白,世间最可怕的还是人。潮水般的宴席,流水般的面孔,滔滔不绝的话语,以往在南越,何曾如此长久地喧闹过?烈火烹油、鲜花锦簇的盛京,过年足足要大半个月。所以,图安静的令狐团圆躲进了宫廷。
潘微之也听到了,与不谙乐音的梁王不同,玉公子能听出是琴曲,曲调接近名曲《将军令》和《京都遗恨》,曲音似是而非,犹在两者之上。
无缺安静地收起笛子,潘微之望着令狐团圆,西日玄浩起身,冷冷地道:“鬼哭狼嚎!”
她展开双臂,闭目感受扑面的寒风和月光。同一时刻,生怕她跌落的两人左右捉了她的一只脚。潘微之诧异地看到无缺与梁王对峙,他两人虽未言一字,但意思都写在了脸上。关于令狐团圆乃雍帝私生女的谣言,再次浮现在玉公子脑海。
万福叹了一声,现在他也有秘密了。
令狐团圆到底赶在应淑妃落掌之前,替桃夭接下了。
令狐团圆从西日玄浩的那一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神采,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天音剑已经回到了她手中。据潘微之说,桃花源她吃了上头的原因是她多心了,她虽能吃酒,但平日都不吃烈酒,烈酒多吃能不上头才怪。令狐团圆也没料到竟是她多疑了,可在宫廷里对着雍帝,她能不多疑吗?
望着自己最忠诚的臣子、最贴心的手下,雍帝终于说了一句诚挚的话,道:“万福,你太了解朕,而这却是朕唯一不能与你、与任何人言说的秘密。”
风停之后,令狐团圆双手抓着西日玄浩的一条胳膊,看见了急赶而至的雍帝。她心中紧绷的弦一松,便晕了过去。无论是剑斗冯尚宫还是激怒应淑妃,她都用尽了心力,现在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令狐团圆立即附和道:“是啊,是啊,你不如留下,与我们一道……一道……”
令狐团圆摇了摇头。
无缺的笛曲吹开了猎猎的冬季夜风,仿佛带少女回到了过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弃子。
同样被雍帝遗忘的还有应淑妃,不过她不在乎。她只盯着手抱令狐团圆的梁王,梁王随雍帝一同离去。西日玄浩,才是她两个儿子——沛王和秦王的最大对手。
万福愕然,都死了十多年的人,死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场,雍帝却因阆夕宫的琴音而再起疑心。
潘微之遗憾于无缺的短笛,音阶不全的旧笛,难为无缺能用它吹出乐曲来。
桃夭凝眉,令狐团圆的两番出手相救,是她所不解的。如果因为十一月的缘故,那么先前令狐团圆已经尽力了。何况应淑妃对她也包藏祸心,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她还管别人的闲事干什么?
“不不……不是的……没有……”隐卫直挺挺地倒下。
应淑妃的手落下,桃夭仰头妩媚一笑。生死之间,她仿佛看见了当年,他揽年少的她入怀,轻声细唤:“小桃!小桃……”
西日玄浩半点儿不想是他自己负气在先,踢坏了阆夕宫的栏杆,但殿堂中的乐声却嘲弄了他。沉闷的旋律犹如推倒宫墙,又似瓦裂玉碎。片刻后,西日玄浩的脸色黑了,乐声很像他当日一脚一脚踢落栏杆的声音。
万福灰黑衣袖一挥,木屋前骤然刮起一阵强风,吹开了无色无味的迷毒,同时也将令狐团圆的香囊药粉吹散。冯尚宫首先嗅到了药味,她稍微活动了下腿脚,便立即匍匐下身,抓紧了地面。万福的风太大了。
已然走到桃夭跟前的应淑妃扬起了手,就叫她死了这心、死了这身,那个男人只属于她应淑妃一人。
雍帝道:“照旧。”“七月”的人宫里还嫌不多吗?那些属于楚长卿的归楚长卿,一个不许放入宫廷。
雍帝眯开一条眼线,深沉的眸子里竟似流动着琥珀的金光。他缓缓地收回手,放回到凤尾琴上,对身边的宦官道:“明儿叫十一月亲自来!”
“不要难过,团圆,你想娘的时候就告诉我,我吹笛子给你听。”
时值严冬寒夜,阆夕宫上毫无应景之气。夜https://www.hetushu.com.com色清朗星河璀璨,云月相逐风过千里,喷薄欲出蜚英腾茂之相。龙眉凤目的梁王,优雅神秘的优渥,温润如玉的潘郎,还有那钟灵毓秀的少女,构成一幅令万福惊骇的画面——这是阆夕宫的风水,亦可能是大杲宫廷的风水,更可能是……
红衣的少年如火,玄衣的梁王似冰,两人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冷锋凌厉,偏生气质还能糅合在一起,勾画出揪人心目的魅力。就好像两把不该并存的利器,偏生两两相望了,叫人提心吊胆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之间青袍少女起身举杯,遥对明月似痴笑一声,一口饮尽杯中酒。
“小桃……终究是朕的女人。”雍帝依然不说出真正的理由。
令狐团圆推开了房门,她曾与宋佚同住在寝室里,淡雅的香片味混着浓重的炭木味,直逼的她鼻子痒痒。摆了摆手,扇散烟雾,令狐团圆走入房间,不禁呆住了。
“殿下拉着郡主上了殿顶,郡主喊,放开我!放开我!殿下却半空中撒手,郡主当然没摔下来,她轻功好着呢,再说卫尉就在她脚下。她足尖一点卫尉肩头,蹿上了殿顶。四人全上去后,便坐那上头吹夜风吃凉酒了……”
令狐团圆听她声音沙哑,心生恻隐,取了一只杯子替她倒了杯茶,壶里水很少,也就一杯。桃夭拿起杯子,却又搁下,“你来做什么?看我死吗?”
西日玄浩面色稍霁,一手将她拉起,又很不耐烦地在她后背上捶了几下。他捶人和打人无甚区别,令狐团圆猛咳数声,苦大仇深地瞪着他,他又扭过头去了。
令狐团圆一觉醒来后换了青袍;令狐无缺到阆夕宫,卸了宫袍着了红衣;西日玄浩在宫廷中从不|穿第二种色调的衣裳;而潘微之素来一身白衣银装。四人磨蹭了一会儿分别坐下,可落在万福眼底,却是越来越不对劲。
雍帝摆摆手,下面不用听了,小包子也说不出东西了,四个小混蛋上屋顶就是不想叫人听他们说话。
“谁敢对我儿动手?”应淑妃停了手。
笛音,西日玄浩是听不出好坏的,但是无缺吹笛的模样却刻入了他的心坎。他凝视望着他,赖子南越望舒的贵族少年,此刻不似少年,而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艺人。月色朦胧了无缺清俊的面庞,夜色则弥远了他原本就深邃的眼眸。
万福伫立于阆夕宫蜿蜒的栏杆尽头,一眨不眨地盯望殿上四人,他没有听到之前的殿内琴音,但他亲眼目睹了远比琴音更震撼的征兆。
应淑妃冷笑一声,“自不量力!”
应淑妃转回头,却见桃夭直勾勾地盯着梁王。她顿时看懂了,桃夭不可能和她儿子有染,只因这女子的一颗心全在雍帝身上。
无缺解释道:“要过年了。”
两人分坐令狐兄妹两侧,同时惊愕地看到令狐团圆抓紧了青色衣摆,无缺眼睑微垂,送笛唇边。
令狐团圆终于喊出了一声。她将双手展开成翅膀,对着挂满宝石的苍穹,只一声只一音,也只有天知道她在喊什么。
梨佳穆冷冷地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为什么三个能吹笛子,我就不能?”
桃夭在睡梦中弹出了绝世的好琴,琴声玎玲,琴声铿锵,琴声激越。
“为什么……”
桃夭熟睡的样子,静美无一丝邪魅。
“叶子啊!一叶知秋,冬季到来之前,叶子们都会离开树枝,投入大地的怀抱,有的浪漫些,奔水去了,而后随波逐流。”
眼前哪里还有令狐团圆的身影,小包子苦着脸丢下抹布,喊道:“来人啊!”
雍帝等他说完,又弄了几弦琴音,才问:“万福,你信她还活着吗?”
令狐团圆觉得头更大了,她嘟囔了句:“我就是多睡了一会儿……”
宦官们拖走了地上的尸体。
应淑妃的掌极不情愿地握成了拳,再缩回去。有万福在此,她一个人都动不了。
适时,宦官们捧着雍帝新赐之物而来。暖雪灯、芳年灯、大凤衔珠灯各十盏;鸬鹚杯、琥珀杯、琉璃杯各十套;蒙沂、月团、凤团极品茶叶各百斤;另有十箱新制华服、精美饰物无数。
西日玄浩胸膛里也似着了火,混球蠢得无药可救,桃夭的死活干她屁事!但西日玄浩忽然冷静了下来,混球没有和*图*书犯傻,相反她聪明得很。
九华宫不仅是才人的冷宫,更是女官的冷殿。九华宫里正六品的金尚仪,她的那套礼仪规程连应淑妃都烦。
西日玄浩生平第一次对万福语出不敬,他扬声喝道:“万福!你给本王滚出来!”
潘微之温和地对西日玄浩道:“把酒言笑,共醉今宵。”
令狐团圆被她一堵,一时说不上话来。
应淑妃不理她,她继续提声道:“今儿你拍死桃夭,明儿你的宝贝儿子就会被人拍死!”
夕阳如血,染红了九华宫殿宇,橘红妖娆的朱瓦反射出惊心动魄的魅光。唯一留守的隐卫潜身幽暗中,忽然觉得眼皮直跳,这不是好兆头。可他已不能离开九华宫,他若再走,就无人护卫郡主。
西日玄浩奋力摔落,他的长发飘荡,恰好覆向令狐团圆的面颊,掩住了他的眸光,遮住了她的面庞。令狐团圆一看到他那执拗的目光,刹那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令狐团圆咬着香囊一分分地凑向他,当西日玄浩咬住的时候,两人同时往另一侧扭头。香囊告碎,粉齑满口,药味巨苦。潘微之所制的香囊虽不能解桃夭的百毒,但也能化解部分的迷毒。
小包子退走,又来一执寝宦官。他手托盛放玉蝶的盘子,跪伏在雍帝跟前。雍帝一手抚摸着怀里的凤尾琴,一手懒洋洋地晃了晃。宦官无声而退,雍帝的意思是一位妃嫔都不宣。
“团圆,我只能吹成这样了。”
“我想你娘一定很了不起,我学个笛子都那么费劲。团圆,你说你娘在天上会不会笑我呢?”
小包子赶紧停下手中活计,紧张地道:“我的郡主啊……”
应淑妃对匍匐在地的桃夭再无兴趣,雍帝打发桃夭去九华宫,就是对她最残酷的惩罚。
宫殿震塌、城墙崩溃,迅速蜕变为少女的琴师弹着琴,仿佛在说一个预言。充斥绝望惊恐和屠戮的琴声,桃夭却听得很舒服,或许梦醒之后会忘得一干二净,但在梦中,桃夭确信,其实她什么都不想要。在废墟之上,琴师倾情演绎,那一截截如刀的乐章颠覆了棋盘,她什么都不想要……
其实令狐团圆提议上殿顶,只是讨厌无所不在的宫廷隐卫,并无贴己话与三人说,西日玄浩与她一样厌恶隐卫,所以第一个响应了,这两人上了殿顶,无缺与潘微之即便一百个不高兴,也只好跟着一道儿无聊。
“我出去逛逛。”
曲终人散。
一行四人做成一排,可惜万福已经远离,没有看见这更神秘的一幕。
应淑妃生平最嫉恨被人骂蠢,她胸腔里似有火被点燃,随着令狐团圆的话语而怒火中烧。
“为什么娘是琴师,我就不能学琴?”
万福无法理解,以西日雍的冷酷果决,怎么会对一个桃夭再三容忍呢?
雍帝叹了声,他早知日间的事与万福脱不了干系,万福不想亲自动手,就怂恿了应淑妃那个蠢女人。
眼见应淑妃又要拍桃夭,令狐团圆急中生智道:“慢着!”
令狐团圆勉强爬起来,她比他率先恢复体力,只因她的照旷心法强于他。可惜她接了应淑妃一掌后,再运照旷也提不起劲了。
令狐团圆使劲挑衅应淑妃,转移她的仇恨,就是断定万福正在此地。宫廷后妃对女官痛下杀手,如此恶性的事件,身为大内总管的万福岂能不知?
万福悄然出现在木屋顶上,应淑妃的气场即逝于风中。十一月松了口气,死里逃生的桃夭方淌下汗来。只有万福暗道一声“可惜”,他就是想借应淑妃之手除去桃夭,却被令狐团圆坏了事。
“我学不好琴!”桃夭轻声笑道,“可我会的,又何尝不是独一门?”
令狐团圆的左手似比右手活络,西日玄浩在她背上看得仔细,她缓缓地先摸出一个手炉,挪开,再摸出一个香囊,然后往嘴边送,这混球是要咬开香囊。
令狐团圆一点儿不觉得好笑。他知道得太多了,他知道得太清楚了,可是他却不说,即便说了也不与她说个清楚,所以令狐团圆叹道:“三哥,你累了!过完年,得好好休息一阵了!”
无缺一共用了三个音,长长短短并不悠扬的笛声就像孩童初学,可听在令狐团圆耳里,那就是她的心曲——娘啊,你听见了吗?我想你了!
应淑妃识www.hetushu.com.com破了她的缓兵之计,手又继续拍下。
雍帝轻声一笑:“朕就那么叫你畏惧?”
令狐团圆觉得身子一冷,她的娘亲竟是从阆夕宫逃跑的。
储秀宫距离阆夕宫最近,令狐团圆晃了进去。当日三白秀女齐聚共舞的盛况已化为春风,吹拂着空荡荡的殿院。三百秀女之中,只出了一位查婕妤,余者尽数沦为宫女。
令狐团圆被两人捉住,微微睁开眼睛,眯眼于皎皎素月,月中仙子,人间谪仙,终究如梦一场。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袋里掏出一连串五颜六色的香囊,递给潘微之道:“麻烦你,帮我再装几个!”
这句话也是雍帝对他的最高评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的大杲帝皇。万福只能推测,属意栽花花不发,雍帝栽培桃夭而不果,应是不甘心。
一栖双雄,正红与玄黑,两种同样绝对的颜色,两位同样分量的年轻男子,令令狐团圆恍生错觉。眼前的画面仿佛在梦境深处,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令狐团圆按了按额旁太阳穴,这怎么可能?
令狐团圆晃了出来,身后的隐卫便只剩下两人,当这两日看到郡主又去了九华宫,就彻底放下了心来。只要郡主不打搅雍帝,不去招惹应淑妃,她想干什么都随她。
十一月一手按在桃夭肩上,冯尚宫趴在地上看着,这就是她与十一月修为的差距吗?十一月还能动手,她却只能趴着。
西日玄浩已经坐不住了,却见无缺从衣袖里摸出一把仅手掌长的笛子,短笛看似有些年头,漆色剥脱,木纹老旧。这样的一把破笛,出现于一贯穷奢极欲的优渥公子身上,未免不可思议。
万福幽灵般出现在他面前,“陛下。”
雍帝继续幽思。十一月弹了那么多年的琴,竟比冯尚宫更早冲破武圣的屏障,这无法不叫人感叹。作为“七月”里的十一月,实际是个笑话。楚长卿想要建立一支宫廷的隐卫部队,可十一月呢?他窝窝囊囊的,这么多年毫无建树,手下的侍卫还不如万福带出的宦官。
桃夭呆呆地望着,以前只远远地望过一眼梁王,可如今亲眼相见,震撼之强,难以言表。酷似雍帝的梁王殿下,再一次证实了所有人的猜测,冷面王爷只对郡主一人另眼相看。桃夭苍白的面色突然一红,跟着吐出口血来。
令狐团圆收剑,对小包子渐生无奈。小包子第一日来的时候就理直气壮地说了,他要替郡主多长几个心眼,结果这心眼全长令狐团圆背后了。
应淑妃携冯尚宫走后,桃夭忽然浑身抽搐起来,先是轻微的战栗,而后开始发抖,越抖越厉害,到最后竟剧烈地震颤,身子像弓一样反拧,若非十一月在旁,只怕她早就满地打滚了。十一月无奈,只得拍晕了她。他看得出她病了,而且病得还很重。其实几年前她就病了,只是她的病并非寻常药可治。
“不用热了,我吃冷的。”
“蠢妇!”
“小桃……”十一月几年前揣测到了雍帝的意思,只是他无法与桃夭说。待在宫廷那么多年,十一月看透了,沉默才是最佳的生存法则。他也无法言语,这搭手的动作已耗去了他所有力气。
应淑妃狂笑起来,这真是个笑话。同为性偏之人,应淑妃倒是桃夭的“知己”。她突然明白了,桃夭和她年轻时候一样,拼命想要引起雍帝的注意,不择手段,不顾廉耻。要那个人多怜惜自己一点儿,要那个人多看自己几眼,要那个人心里只装着自己一个……简直是痴心妄想!
一路血杀,一身冤孽,一世迷茫,那抚琴的幼|女心中早有一曲绝世断肠。她怀抱凤尾琴,身处九重宫阙,仿佛一枚微乎其微的棋子,行走于以宫殿框格的棋盘上。
早听说此女下毒手段了得,令人防不胜防,居然在伤重之下,还能暗算场内所有人。应淑妃沉着脸,她再蠢也能想到十一月知情。
令狐团圆坐回殿脊上,她喊不出声。
一声叹息随风而去,不知是谁,又为谁而发。
这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冬季尚未完全离去,春和景明已然初露端倪。令狐团圆走了不多远,便感到了宫廷隐卫的尾随。她不禁叹了一声,宫廷也是一样,最不缺的就是人,区别只在于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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