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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

作者: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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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名剑风情抒心意

第二十一章 名剑风情抒心意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潘静初鼓起全部勇气道:“虽然它不是最好看的,它不是最好的……但我只喜欢它!明河在天!”
令狐团圆将两把剑一搁,斜看他道:“也不到宫门前接我,害我坐着宫廷的马车,一路招摇过市!”
桃夭提起衣裙,勉强走向雍帝。
令狐团圆瞅着手中的三寸匕首,匕首光可鉴人,映出了她鬓间的细钗。
“亦心姐姐!”潘静初见到远方堂姐,惊讶地喊了声。
潘亦心晕了过去,她作对了她这一生最重要的选择。
同样一身六品的女官服饰,金尚仪端庄秀丽,桃夭却风情万种,她束手伫立道:“我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得清楚你自己是谁?”
西日玄苠坐于诸王之中,毫不起眼。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那位女官居心不良,奴婢即便孤老于后宫,终身不受圣眷,也不耻于在陛下面前惺惺作态……”潘亦心说到此句,再也控制不住发颤的身子,竟歪倒在地。
“这是什么东西?”
毫无光泽、透体发黑的剑,看似就像一块废铜烂铁。可是雍帝如何会送把破剑给令狐团圆?按着这个思维,众人都等待着万福解说。
令狐约笑容可掬,令狐无缺恬淡浅笑,而令狐家族中笑得最灿烂的是立秋。管家立秋一直在殿前迎宾收礼,阿文心中嘀咕,秋叔对掌管钱财的喜好似乎大过修武。
雍帝右手握住的是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想不到的潘静初。她作为女伴出席,却被雍帝一并带在身旁,这份荣耀令潘岳热泪盈眶。雍帝的手虽然没有握住潘亦心,但雍帝到底是握住了潘家的女儿。看着潘静初身着花钗礼服的模样,比起往日不知可爱了多少倍。
桃夭神秘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搁在铜镜旁。
令狐约站在阆夕寝宫门前,等了许久才被万福领了进去。
令狐约眼见雍帝横抱起令狐团圆步入内殿,耳闻他的三子轻声叹息,他不由得紧张起来。雍帝灌醉令狐团圆,意欲何为?
西日玄苠垂首。
潘亦心无力地跌坐椅上。她是谁?她是陈留潘家的姑娘,她是宫中无人问津的潘才人。
令狐团圆起身恭敬行礼,掩袖一口饮尽酒樽中酒。
两人互相打趣了一番,并肩走出寝宫。一位宝林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正是令狐团圆宫廷秋选一别后未见的潘亦心。
伴随一声清响,一把泛着冰蓝色光芒的宝剑,映亮了碧丽堂皇的殿宇。异常漂亮的外观,比寻常宝剑轻薄的剑身,而蓝光则由剑身中铸熔的特殊材质发出。如若不是雍帝所赠,这样的宝剑令狐团圆必然爱不释手。不知是迷惑还是惊叹,令狐团圆久久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众臣礼送雍帝离席。
令狐约在他的内力下勉力支撑,但闻雍帝冷冷地斥问:“你为何不说以身家性命、以你令狐全族的性命担保呢?”
闻言,令狐团圆不禁心潮起伏。在那血雨腥风的战场上,统帅千军万马、攻城掠地的大杲名将拓及的剑,不知浸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令狐团圆这才放下心来。
万福微微笑道:“此剑名为千人斩,乃拓及大将军的佩剑!”
“怎么不找人替你拿着?”院子里的潘微之停下了手中活计,好笑地问她。
“人若其酒,眼见为虚,亲历为实。”雍帝微有感叹,但须臾后就换了笑颜,“换换口味也不错。”
潘亦心只觉腿脚发软,勉强答道:“回陛下,是奴婢的过错。”
“第三把剑叫天音。”雍帝轻描淡写地道。
令狐团圆笑了,“我跟你一起走。”
正是这细微的动作,叫潘静初作出了选择。她奋力插回河剑,喀的一声响后,将明河在天交到令狐团圆手上。
令狐团圆最后趴在他膝上睡着了。
三人缓步走过正殿,所过之处,众人依次叠手俯首。
“今儿终于想说了?”雍帝好笑地反问。
“潘才人比你纯良,朕原本想依着你的算计把她打发出宫了事。”雍帝凝视着她,衣裳不整倒更具诱惑。他突然说不下去,丹凤眼射出冷冷的鄙夷。
雍帝轻飘飘地再问:“你还想继续留在宫里吗?”
无缺沉默了一会儿,却说起他昨日的收获,“我终于查到了桃夭的底细。”
西日玄苠正在凝视她,他似乎微不可察地对她摇了摇头。
令狐团圆瞥了雍帝一眼,那双极狭的丹凤眼仿佛成了两弯细月,她的目光再回到潘静初脸上,她已然想通了。不就是一把剑吗?要也缠一剑,不要也缠一剑,横竖都缠,想那么多只会自扰。
潘亦心只得停步,微微抬首,瞧见了黑衣金钟袖的乐师。这人就是宫女们闲言碎语时提过的十一月大人吧?雍帝宠信的乐师十一月,据说是在某年十一月被雍帝捡回宫的。不少宫女幻想往后出了宫,能寻一个像十一月一样的夫君。但潘亦心见到他,除了觉着他容貌清秀,并无特别之处。宫廷里可怜的女子太多……
“哦。”令狐团圆回剑入鞘,再重新慢慢拉开剑鞘。一片明晃晃的剑光闪现,阆夕宫正殿高台立时呈现极其动人的景象,仿佛月明千里全数投射到令狐团圆身上,又似碧海青天充斥着惆怅和眷恋。
“恐怕只有他二人心中清楚。”无缺正色道,“桃夭现在肯定逃到宫廷了,你若再入宫,一定要小心提防。”
乐曲悠扬,舞|女姿态曼妙,殿堂上一片歌舞升平。雍帝的话语声一直很轻,到了此刻,只有令狐团圆一人能hetushu.com.com听见,而一旁的潘静初只会抱着明河在天傻笑了。
“说不出了吧?令狐约!”雍帝缓慢地收回内力,吐出一口浊气道,“难为你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可是,只要是朕想要的,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会是朕的,只能是朕的。”
雍帝回身,坐下后悠悠地道:“你呀,什么事儿都小心翼翼,可是胆子大起来的时候,又比谁都野!”
桃夭反问道:“我不说你就不想了吗?还有,她从小有名师指点剑道,与梁王关系暧昧……”
明远郡主的封号她不稀罕,但身为武者剑客的她,无法不对这三把宝剑动容,那也是西日皇族的一抹淡淡温情。可是,她能开口道“喜欢”吗?
万福早已立于高台前恭候,他笑吟吟地看着令狐团圆往父兄方向投眼。而潘静初则涨红了饼脸,虽然潘怡和和令狐团圆都与她说过不要紧张,但首次经历众人朝拜的场面,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寝宫里顿时杀气密布,强大的内力吹鼓起令狐约的衣袖,拂动少女的床帷。
万福走到令狐团圆面前,雍帝缓缓道:“这是朕送你的礼物。”
无缺低喃:“天籁之音,天空幻音,天琴绝音。”
令狐团圆双手捧剑,这就是喜欢的心情。无论旁人怎么看,不管结局会如何,喜欢就是喜欢了。
潘亦心中一惊,被桃夭说中了!她说只要她见了令狐团圆,雍帝必然会召见她。
“我就是得空了来看望你们一下。你们也知道,我在宫里轻易出不得……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挺想爷爷的。”潘亦心不禁盈盈落泪。她楚楚动人的模样叫令狐团圆感叹,一入宫门深似海,能顺手帮衬的她便帮了。
“是的。”
令狐团圆定了定神,刚想开口说“不喜欢”,却见到潘静初脸上喜欢的表情。是啊,只要是女孩子,谁都抵挡不了她手中这把剑的魅力。
雍帝又问:“那时候你没处置好,叫小团圆走错了,去了梁王的房间?”
令狐团圆笑道:“那定然比起陛下的要差一些。”
“令狐团圆千真万确是臣的骨血!”
万福一手托盘,一手掀起红绸。盘上所搁的竟是三把宝剑,剑鞘有短长,剑身分别长二尺八寸、三尺三寸和三尺五寸。
殿堂上响起参差不齐的低笑声,潘太医的孙女真有趣!
众人没有听到万福开口,只见雍帝笑容逐渐明朗,“喜欢吗?”
不知谁喊了声,“祝明远郡主芳年永驻!”随后一片祝贺声相叠而起。
一位宫廷乐师信步而来,打断了潘亦心的哀叹。
潘亦心就更酸楚了,可她能计较吗,人家现在是郡主。
雍帝将两位少女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柔声问:“静初,你喜欢吗?”
三把剑各具用意。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明河在天说的是她娘亲在天上看着,看着她择地而蹈、飞鸿踏雪。千人斩意指她身为女武者,真的能挺起脊梁欺霜傲雪,还是壮志未酬赍志而殁?而最后一把剑没有任何说明却是最重,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喜欢吗?”雍帝依然不疾不徐地问。
令狐团圆噗地一口酒喷出,险些喷湿了万福。
“真好看……”
“你醒了?”
殿堂里博学广闻之士窃窃私语:“这可是当年南越徐王的镇国之剑。据闻徐王降后,死活捂着藏着此剑,但到底被先帝收了去。”
“乐师大人有何吩咐?”
殿内一片寂静,谁都没想到雍帝的第一句话不是对众人,而是与令狐团圆说的。
潘亦心咬着唇道:“不要说了!”
去衣杖刑一向更重在羞辱,两位宦官分别按住了桃夭手脚,一个相貌猥琐的宦官一杖杖卖力地打着,雍帝在一旁冷眼看着。
歌舞开始,珍肴异馔传上。雍帝对两位少女轻语:“还有几把剑,都是旁人送的。”
十一月拢袖道:“才人请随我往昌华宫!”
令狐团圆将手中的剑递给了潘静初,“大饼脸”又惊又喜地拿在手里把玩。
“哦,这是什么酒?”
“想好了吗?”雍帝凝神望着。南越女子的娇柔,确实别有风味。
“怎么只拿回两把?”
万福呆了一会儿,才端着空盘退到了一旁。
雍帝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令狐团圆略微疑惑地望着他,一个剑名,似乎雍帝想做做文章。
令狐约咬了咬牙,起身步出正殿,由外迂回,去寻雍帝。
潘静初转面对雍帝一笑,后者微微的诧异被“大饼脸”的一句话打破,“陛下,我能替郡主全收了吗?我看每把剑都好呢!”
潘亦心酸涩地笑了。两位少女身穿的虽不是昨晚的盛装,但雍帝使人准备的衣裳一样瑰丽华贵。
“我还会来的,你自己思量。”桃夭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盒子,含笑步出九华宫。下次来,想必她能带上真正的幽欢了吧?
令狐团圆吃了新酒,绵长甘甜,不知不觉中,竟渐渐上了头。
令狐约清楚,帝皇的话不可轻信,在朝堂上他都能睁眼说瞎话,何况此刻只对他一人。
潘亦心被十一月带入了昌华别院。穿过肃穆庄严的昌华宫她便知道,这将是扭转她命运的一次赌博。昌华别院岂是寻常宫人能涉足的?那是整座大杲皇宫最神秘的所在。雍帝临幸妃嫔从不在昌华别院,宫廷中曾踏入过别院的妃嫔唯有应淑妃一人。
桃夭微微一笑,“有一点我同你是一样的,我讨厌令狐团圆。”
雍帝一身衮冕衮服,玄衣红裳https://www.hetushu.com•com玄色大带,玄衣肩绣日月龙纹,背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舞海纹,衣摆左下角金线浮刺,围出拇指大小的西日皇族族徽。他左手握的是令狐团圆,宴会的小寿星同样一身玄衣红裳,结红云大带,衣上纹饰小云龙,过肩花簇,霞帔簇金绣云霞翟纹,坠有绮丽玛瑙,衣摆右下角银线浮刺,亦是皇族的族徽。
令狐父子的心同时沉到了谷底。他们两人最清楚不过,这是雍帝命剑匠为令狐团圆特制的。剑身中的蓝光源自西秦西疆蓝石矿,而蓝石则是由令狐家采办的,当日令狐约还以为要用于阆夕宫的重修上。
潘微之紧握手中的剑,很多事无须言明。
潘静初扑哧一乐。
潘亦心凝望着镜中娇艳如花的面容,悲从心生,一滴泪打在镜面上,散开一摊水渍,又迅速下流,拉出一条水痕。
她一路惴惴不安,马上就要见到雍帝,那么桃夭会不会又说中了?桃夭说,宫廷美女无数,雍帝早看烦了,唯有特殊的女子才能被雍帝惦记上。凭什么应淑妃那么丑却得宠几十年?这就是原因。
令狐团圆没兴趣再说下去了。
“此物名为幽欢,以指尖挑一点儿混入香粉里,便叫人意乱情迷,若把一整盒都用了,就是夺人神智、丧其五感的毒药。”桃夭盯着她道,“可叫人逐渐痛失所有感官,痛苦地死于无边孤独和黑暗天地里。”
“嗯……”
令狐团圆端详片刻,答:“是好剑。我再看看。”
潘微之手捧天音剑,目送她走了。这个看似糊涂的人,其实一点儿都不糊涂。
由于在皇宫举办宴会,令狐族人不便走动,殿内出面迎接客人安排入席的是宦官。大内总管万福,今晚也难得穿了件红袍,换下了几十年不变的灰衣。万福心情极好,从上到下,由左往右,入席的每个重要人物都被他调侃了一番。
潘亦心起身后,宦官退走。雍帝审视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片刻后问:“你在陈留见过小团圆?”
令狐约额间冒汗,他拼了自己的性命都换不来令狐团圆。刚才的话确实是他憋了多年、一直在按捺、希望永远不会对雍帝说的话。可是他到底说了,却只换回雍帝的震怒,毫无用处。
雍帝强自压下杀气,又听他一字一字地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当雍帝亲手携着两位少女步入阆夕宫正殿的时候,礼花燃放于夜空,琴乐奏响于宫廷。阆夕宫的乐师在弹,整座宫廷的乐师在合。
潘亦心惊讶地抬起头。
潘亦心没有感到太长的冰冷,很快就被拢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雍帝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旁,将她搂入怀中,抱上了黄梨木椅。这一刻,潘亦心终于哭出了声,她的不甘,她的苦痛,只换他这一下的拥抱,也值了。
十一月微微颔首后,引她往昌华宫。
潘亦心跪了一炷香后,雍帝才轻声细语道:“你起来回话!”
令狐团圆回到了家,令狐约未归,早朝后他被雍帝留下对付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去了。
令狐约正色道:“是。”
冰凉的宫廷地面,或许就是她此生的归宿。嫉妒也好,自哀也罢,她终究是潘家的女儿,陈留潘家的女儿,是有尊严和矜贵的。
无缺叹道:“我无法相信,桃夭甘愿为雍帝卖命,血海深仇她竟能忍了。”
令狐团圆只问:“陛下为何没有杀她?”
令狐团圆将天音剑递给他,“给!”
“你想对我说什么?”
桃夭,他们迟早还会碰上。
令狐团圆坐到椅子上,没好气地答:“我把天音剑留在太医府了!”
雍帝不发一语,静静地听她说完。她已停止了落泪,然而梨花带雨,更显姿色出群。
雍帝手一抬,万福从两宫女手中接过巨大的托盘,艳红的锦绣绸盖遮掩其上。
令狐团圆一早醒来的时候,潘静初还在睡。她没有唤醒她,摸着自己的脑袋轻手轻脚地下床。
雍帝很长一段时间再说不出话来。有些人,注定失去,有些人,总是把握不住,还有些人,生来就是叫人看不透的。
现在轮到潘静初难以决断了,她一手捏着明,一手拿着河,左看右看,目光最终停留在明上。明明、明远,都有“明”字。越过万福的肩膀,潘静初远远地望向了明明,一时间百感交集。
当雍帝退朝后,迈入别院侧厅,所见的就是潘才人脸挂珠泪、幽怨哀伤的模样。
“你好,潘……才人。”令狐团圆琢磨了一下还是喊了这个称谓。
她放剑回托盘,捧起那把三尺三寸的剑。这是一把分量更重的剑,令狐团圆再不抱着早点儿看过剑早点儿完事的心态,而是慎重地拉开剑鞘,殿堂上骤然鸦雀无声。
桃夭的身世一如无缺先前猜测,极其可怜。她原姓方,方家早年追随西日皇族,为大杲立下了汗马功劳,那出名的迷香之役正是方家先祖集族人之力共同完成的。可是鸟尽弓藏,昌帝一统天下后,不容方家再存活于世。迷毒在特定战场上能发挥巨大威效,任何一位有头脑的帝皇都不会允许它日迷毒倒戈相向,而昌帝从来不缺头脑。
令狐约叩首,雍帝挥了挥衣袖,令狐约起身覆手而立。
“多谢陛下。”两人齐声道。
潘家右席的纳兰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微笑,纳兰颐也如此。十六岁的令狐团圆已经过去了,十七岁的明远郡主他不会熟。
听着从阆夕宫传来的乐曲声,潘亦心来和_图_书回地踱步,然而踱步并不能踱去她的烦恼,只令她越来越难受。最后她停步于铜镜前顾影自怜,她比令狐团圆美貌,潘静初给她提鞋都不配,可是她们一个成了雍帝最宠爱的郡主,一个跟着一道走红。听宫女说雍帝一手搀着一个,亲自带她们走入了新修的宫殿。
令狐父子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两位少女嘻嘻哈哈地提着三把剑回到了坐席,瞧在他们眼里,这一局雍帝失算了。他分明叫她们只选一把,但两人把三把都拿了回来。作为帝皇,他不会计较地说,只给你们一把,所以令狐团圆实则一把都没有选。
“去看看,喜不喜欢?”
潘亦心泪眼模糊,吸吸鼻子后,她终于作出了她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她又跪伏在地,战栗着道:“启禀陛下,昨夜曾有一位女官对奴婢这样说……”
潘亦心猛地转过身,惊诧地见到一位妖娆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入宫以来潘亦心一直自诩,她即便不算皇宫中最美艳的女子,也是首屈一指的妩媚,但与眼前的女子相比,她就如同一枚青涩的果子。
令狐约看着两人的衣摆,一金一银的光圈很刺目。随着两人的移步,红日白泪的族徽仿佛活了起来,图徽虽小,却无限放大在他的眼里。
宫廷的冬季也红火了,明远郡主十七岁的生辰,染红了新修的阆夕宫。盛京的令狐家族全员一色盛装红服,与碧瓦朱甍的贝阙珠宫相映成趣。令狐家族占据了半座正殿,而另半座前端入座的乃皇族,后面皆是受雍帝邀请的大杲权官。
听他前一句话,令狐约已然猜到了下面是这一句,所以令狐约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更不吭声。雍帝起身离去。令狐约不仅谨慎胆大,而且老狐狸吃得很准,他不会杀了他,相反目前他需要他。
潘亦心紧锁眉头,对方早知她会丢弃,故意先给了一个空盒。桃夭又说了一番话,她听后目瞪口呆。
无缺的话回响在她耳畔,不要与任何人说,因为喜欢是极珍贵的心情。
两位少女并排躺在床上,雍帝背对着他,凝神望着少女们熟睡的脸。
一切都在桃夭的预料中。接下来,她只要小女儿态、酸溜溜地说“陛下既然不要我了,我走便是了”,再哭个不休,男人就会心软。桃夭还说,男人吃多了温顺腻味,偶尔换点儿酸的就能吃出甜味。宫廷里又有几个女子敢在雍帝面前忸怩作态?撒点儿寻常人家的女儿娇气?现今大杲皇宫里少的就是这一味。
“桃花源。”
潘静初呆愣了半晌,忽然意识到她该做什么去了,“我要剑不是糟蹋了剑?我该回去继续研学医术了!”她嘟嘟囔囔地开始穿外衣,宫廷礼服、宫廷礼仪被她数落了个遍。
无缺微笑,“那不正是旁人乐见的吗?我去接你,只会惹人不高兴。”
雍帝神秘地一笑,令狐父子均悬起了心。
潘静初心中咯噔一下,她与令狐团圆对望,后者略微点头,似乎把选择权交给了她。可是好友的眼神那般复杂,并不傻的潘静初立刻察觉到事有玄机。
“落英缤纷,世外桃源,怡然忘怀。难得一醉,不复重来。”雍帝的淡淡言语,仿佛带着蛊惑和催眠。
“给我些时日,我尽量试下,到底什么酒——”他微微笑道,“能叫你吃醉了。”
潘亦心谢了她,她与潘静初就不急着走了。三人在阆夕宫说上话后,听到动静的宫女便端茶送水来伺候。令狐团圆请潘亦心一同用了早饭后,才与潘静初告辞离去。
雍帝莞尔,“没有那胡乱的配料,只是酒。”
令狐团圆无语。雍帝将宠爱她的心意昭告群臣还嫌不够,还将再持续下去。
“宫里没有朕不知道的事。小桃,你在外面怎么鬼混朕都不管,但在宫里,你最好安分点儿!”
令狐团圆正色道:“我爹说,得了便宜别卖乖,拿了好处还不赶紧走?”
殿上众人又议论纷纷。这是一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宝剑,但它与令狐团圆极其相配,清丽而锋利,华贵而冰质。远远望着,剑与令狐团圆似天成绝配。
无缺垂目。
“陛下不是要你多留一阵吗?”
在房里等她的无缺笑道:“我就知道,你一早肯定走人。”
众人的目光聚焦于千人斩上,拓及孤军深入不幸战死,昌帝雪藏此剑时曾放言:天下再无拓及,亦再无人能配此剑!而雍帝竟取出此剑作为令狐团圆十七岁生辰的礼物之一,雍帝对令狐团圆的宠爱不言而喻。即便令狐父子,此刻也恍惚了一下。
潘怡和神游似的一直在笑,潘微之笑与不笑都是一样安静,两人身旁的辅国将军年岁大,笑的时候用脸皮足矣。
“你这是找死!”雍帝双眉拧起,比起梁王不知要凶多少倍。
令狐团圆不知被劝进去多少酒,首先醉倒的却是潘静初。潘静初没有令狐团圆的修为,化不了酒劲,三杯下去似蛇一般东扭西歪,再下两杯,便软如稀泥。万福笑着先抱她下去了,她死活不放下明河在天,在万福怀中还叫唤:“我没有醉,我只是有点儿晕……”
“住口!”潘亦心喝道。她心中的那根刺名为“梁王”,生生被桃夭拔起,痛苦难当之下,她竟似有泪夺眶。她已经认命了,不能待在西日玄浩身畔,留在宫廷与三千佳丽一较高下,可结果却那么凄惨。
雍帝三人入席之后,礼炮鸣响,乐曲拔高而没入夜空,之后,众人再次听闻万福的长篇祝辞。
低叹一声,令和*图*书狐团圆收剑,“这剑很沉。”她一手放下千人斩,一手拿起了最后一把剑。
万福的致辞落下帷幕,雍帝轻语道:“往后多来阆夕,这里也是你的家。”
万福介绍道:“此剑名叫明河在天,乃一套子母剑。母剑为明,子剑称河,合在一起才叫明河在天。”
潘亦心忐忑不安地伏在地上,久久听不到雍帝言语。雍帝似乎坐了下来,雍帝仿佛接过了宦官递上的茶水。雍帝在看她?还是没有看她?
令狐约仿佛在证实雍帝的评价,紧接着道:“有句话臣憋在心里多年,始终不敢与陛下说。”
令狐团圆的指头滑过千人斩剑身,名剑啸出一声,传递百年的悲恸。众所周知,拓及死后,其妻以此剑自刎。
令狐团圆笑道:“就送你也无妨!放心弄着,弄坏也无关紧要!我走了,不用送了!”
令狐团圆猛地意识到,这剑名与她的娘亲有关。但是剑她交给了潘微之,一时无法验证天音剑究竟有何异常。
令狐团圆微微颔首。他不说死,就好说。
令狐团圆点头称是。
潘亦心夺过盒子奋力朝她掷去,盒子打到她身上跌落在地,盒盖翻开,却是空空如也。
令狐团圆瞥了潘平等人一眼,潘微之略一诧异后,挥退了众人。
飘香阁的一把火烧红了这个冬季的青丝台,本来就神秘难得一见的青丝台第一美人,一夜消失后,引发了好事者的无数遐想。桃夭与人私奔去了,桃夭情伤后自焚……各色传闻飘荡于焦土废墟之上,导致飘香阁竟成了青丝台的新景观。
雍帝的眸光很快一黯,他亲手为令狐团圆捧起酒樽,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臣子也跟着起身端起酒樽,随之歌舞停息。
始终未笑的只有西日玄浩一人,他还是不笑的好。他的侧妃与命妇们坐在一起,目光偶尔会瞥向他,但更多时候却不得不与左邻右席轻声低语。
令狐团圆收起明河在天,台上景象变回寻常。
万福对她笑道:“潘小姐上前来看看。”他的话就是雍帝的意思。
“喜欢就都拿着吧!”雍帝大度地笑道。
雍帝瞅着他,和气的神色被他一言激怒。
无缺又释怀地道:“不过在宫里,处处都有隐卫,她要害你也没那么容易,陛下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我想她得死在后宫了。”
令狐团圆只知道,换了酒后她就醉了,任她暗运内力,吐纳调息,酒力都化不去。
淡雅的香味儿在房中飘起,一个女声幽幽地问:“很不服是吧?”
“天音剑啊!”令狐团圆从无缺脸上寻不到任何表情,而他的眼眸又雾蒙蒙了。
在潘亦心惊愕的目光中,桃夭嘲笑道:“你若不肯,此生就如同此盒,一无所有!”
桌上醒目地平放着三把剑,令狐团圆头更晕了,雍帝还真全给了她。她一把把掂量着,不是做梦,这的确是属于她的三把绝世之剑。潘静初醒来的时候,就见着她傻笑的一幕。潘静初也一下傻了,起床下地后险些撞到床架。
雍帝轻叹道:“就让朕安静地多看几眼,你都舍不得吗?”
潘静初起身,对雍帝弯弯腰,转身提裙走向了令狐团圆。这下子,连潘家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令狐郡公啊,你说如果小团圆是个男孩,朕立他为太子,朕的大杲江山日后会如何呢?”
两位盛装少女并肩而立,同时凝眉的一幕永远留在了很多人心里。一个圆脸一个脸有点儿“饼”,同样大大的眼睛,两个小姑娘微微发愁的模样,唤醒了无数人心底遗忘的少年时光。她们是多么可爱,她们的样貌与许多人年少时的姐妹、女伴相叠。关于明远郡主负面的谣言逐渐粉碎于阆夕宫,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和潘太医的孙女无甚两样。
“我能令你成为陛下的宠妃,不过代价是你要帮我一个忙,这也是帮你自己。”
昌华别院的侧厅,横匾上书有三个丑陋的金字——日遐迈。
“你说她的命未免也太好了吧?什么好处都轮到了她的头上。”桃夭句句说出她的心声,“明摆着出身不正,来路有问题,她的父亲待她一如己出,优渥公子唯她马首是瞻,陛下更是为她重修阆夕宫,隆办生辰。她凭什么到处春风得意?同样是来自南越名门氏族的你,却沦落到只比寻常宫女好那么一丁点儿的地步。”
潘静初在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闪闪亮亮的。
雍帝从她面前走过,她只看到玄衣的衣摆上金龙浮动。
无缺怔了怔,“你再说下剑的名字。”
潘微之慎重地应下,桃夭那档子迷毒的事他还记忆犹新。当日那盅酒众人吃过后,他拿余酒回来研究,可惜酒液混杂的配料太多,一直没有头绪。如今令狐团圆又给他一个样品,正合他意。
雍帝轻笑道:“这孩子,你得慢慢拔剑。这是子母剑,你用力过猛,拔出的就是子剑。”
二十杖打完,皮开肉绽,桃夭低声道:“谢陛下恩德。”
桃夭被踢倒在地,衣裳大开,春光四射。
她曾经的佩剑是帝后之剑,现在她眼前的三把剑,一把是君王之剑,一把是猛将之剑,而手中的这把冰光幽蓝的剑,相信意义也不会距另外两把宝剑太远。
雍帝走出房,还能听到她在里面癫狂的笑声。他感到了遗憾,这个女人到底懂不懂?他心底萌生了四字——怒其不争!她又一次辜负了他,只是雍帝再一次忍下了,他对万福摇头,“不杀!”
言辞都是表面的,凶险都是伏藏的,但给予和掠夺https://www.hetushu.com.com却是明明白白的。雍帝剥夺她的婚嫁权力,给予她他能出手的最大限度。
宫廷的男乐师不仅屈指可数,而且极少露面,只因皇宫的男女之防远胜其他。潘亦心垂下头,想从对方身前走过,对方却喊住了她,“潘才人且留步!”
潘亦心捏着帕子目送两人远去,她们多潇洒啊,对宫人颐指气使,在宫廷里来去自如,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苦呢?
雍帝轻抚她的后背,使眼色给不知何时来到的万福,万福点头。
令狐约低声道:“臣担忧小女酒醉,无心触怒龙颜。”
雍帝忍不住又笑。他失算于潘静初,却没有失策。他看不懂令狐团圆如何?他把握不住她又如何?她的闺中密友很可爱。
“你怎么来了?你在宫里当才人好不好?有什么要我转告潘爷爷的吗?”潘静初连珠炮似的发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轻的少女会变成少妇,少妇很快会憔悴了容颜,人老珠黄后,女子还剩什么?倘若不能得到夫君的宠爱,膝下无子又举目无亲,最后只能凄凉地老死。
“玄铁所铸,剑不开锋……”令狐团圆低声道,“好一把强剑!”她握着它,仿佛感受到了剑本身的气势,所向披靡,横扫千军,要锋芒只是多此一举。
床上一贯睡不安稳的令狐团圆翻了个身,压住了潘静初,后者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娇嗔。
“你想与我说什么?”
方家灭族,只有一人逃出。由于此人并不擅长迷毒,几代西日帝皇都没把他的后人当一回事。但他的后人毕竟姓方,传到桃夭的父辈竟重现了迷毒。雍帝察觉后,命“七月”斩草除根,却不知何故,雍帝最后留下了年仅六岁的小女孩桃子,这个女孩后来就成了青丝台第一美女桃夭。
雍帝凝视令狐团圆,意味深长地问:“喜欢吗?”
“哦,好名字。”令狐团圆顺口答上。
潘家左侧的宋家笑得更难看些,只有宋歌公子真心实意地在笑,明远郡主他并不喜欢,但她那灿烂的笑容他很喜欢。
面对雍帝温和的笑脸,令狐团圆真心感激地对他道:“陛下,今天,我会永远记住的。”这就是喜欢啊,只要真诚地喜欢过了,往后喜不喜欢、往后会如何,都不去想,至少这一刻,雍帝真心地宠爱了她。
“你给朕记住,小团圆只可能是朕的骨肉,她是朕一个人的!”
潘微之双手接过,但闻令狐团圆道:“昨儿陛下不是劝我酒吗?那酒居然是桃花源!他说里面没乱放配料,但我吃着还是上头。我趁他不注意,借着酒醉把酒洒到了这剑上。你给我瞅瞅,到底是什么酒?”
潘静初回过神,只见令狐团圆正递给她明河在天。
雍帝也笑出了声,一个令狐团圆就很有趣,再加一个潘静初,似乎更有趣了!
“天音什么意思?”令狐团圆确定她的兄长必然知情。
令狐约扑通跪倒在地。
雍帝微笑,“送礼送的是心意,送你剑的人都有眼光。”
“陛下!”潘亦心等他走近才回过神来,急忙下跪。
“那往后我来阆夕宫就找你说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别客气。”
令狐团圆眨了一下眼睛,又道:“剑鞘里封着,不过我估摸酒水还是消失了,着实没办法保存下来。”
“哦。”令狐团圆心想,怎么提防?桃夭是用迷毒的。
十一月命她在此恭候,她独自站了片刻,望见那三字后,目光便再不能移开。
潘亦心喉间堵塞,说不出一个字,泪珠不停地滚落,昨晚桃夭最后的话响彻她的心扉。‘你见了令狐团圆后,陛下必然见你,陛下问过你与她相识,便会放你出宫。这既是陛下不要你了,也是陛下爱屋及乌地怜悯你。你若寻常答是或默不作声,出宫后就等着青灯伴老,陛下碰过的女人岂能再嫁?但你若依着我的话去做,保管你一步登天。’”
“这酒后劲大,”雍帝柔声道,“不比火烧云,叫女子一口也吃不得。但它吃多了,就会比火烧云的劲更大。”
雍帝的神情随之平复,他淡然微笑,“你是位称职的好父亲。如果小团圆是儿子该多好呢……”
令狐团圆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的目光很不争气地寻到了人群中的纳兰颐。眼观鼻鼻观心的昳丽公子,看似更清瘦了。但她没看多久,一道锐利的目光就转移了她的视线,西日玄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时候,一旁的雍帝对她笑了笑,她便学起了纳兰颐,谁都不瞧了。
虽然并不知晓蓝石矿一事,但令狐团圆能体会到她父兄的心情。雍帝赠的剑,其实一把比一把沉,他的每一句“喜欢吗”都在拷问她,何所思?何所忆?她能那么快喜欢吗?她真的喜欢吗?她可以不喜欢吗?
雍帝收回目光,与令狐团圆轻声交谈起来。不多时,回来的万福接过宫人的酒壶,为两人另斟了新酒。
明河在天?雍帝的目光轻飘飘地投向他的皇子们,九皇子那时候借住潘怡和家,似乎就叫明明吧?
令狐团圆送潘静初至太医府,并没有急着走。她怀抱三把宝剑,模样滑稽地去见了潘微之。
潘静初又掂量起另外两把剑,千人斩她不喜欢,但明河在天她喜欢,特别是那把子河剑,小巧玲珑又锋利无比。
令狐团圆起身,一手掂量起最长的剑,分量很重,剑身也是最厚的。她猛地拉开精致的剑鞘,堂上顿时响起一片惊讶声,绝大多数人都瞠目结舌。
宦官帮她穿裙,被她一手推开。雍帝悠闲地呷了口茶,宦官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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