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寒梅暗香无从渡
她要把手炉还他，他头也不回地道：“这是你妹子命人特制的，你拿着吧！”令狐团圆又追了几步，他不耐烦地道，“我王府里多的是，人手一个。倒是你，一个女儿家仗着有点儿功夫，就不懂疼惜自己一点儿。这儿是北方，不是南越。”
令狐团圆在厅里闷了很久，才对潘微之道：“我知道心生杀意不对，但我真的很想杀了沛王！他怎么可以那么无耻下流？我原先以为梁王是个恶人，如今看来，和沛王相比，梁王还是个好人了！”
令狐团圆这才回神，停步转身，“你还没走？”
应淑妃距离美女千山万水之远。
西日玄浩率先入宫，令狐团圆捧着手炉赶了上去，“你说什么？”
沛王走远后，令狐团圆看到顾侍卫抱着一人走出了房间。那人包在棉被里，只一双冷玉般优美的小腿露在被外，腿上挂着丝丝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然后令狐团圆就被震住了，这个人竟是纳兰颐！
令狐团圆无语。
雍帝携她的手，不理会诸皇子，亲自领着她穿过正殿。他比她高一头，她走在他身旁只觉压抑。帝皇所过之处，诸皇子皆垂首，众宫人纷纷行礼。
潘静初直哭到湿透她的衣襟，才转了啜泣，断断续续地声讨起九皇子。原来最近一段时间，西日玄苠频频走访太医府邸。碍于他九皇子的身份，老太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潘微之一心医药，无暇陪同九皇子，便由潘静初代劳了。纳兰颐被令狐团圆送至太医府的前一晚，实际上潘静初就不在府中。
西日玄浩看了令狐团圆一眼，示意离他们远些。
无缺说她不过是雍帝的玩物，小包子说她是后宫独一份得罪不起，可都及不上潘静初的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
这女人的修为果然高强，她离她那么近，却只知可怕，不知可怕到何种程度。
令狐团圆心中一紧，那人一路都没叫痛，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弄清了缘故，西日玄浩再无兴致吃酒。令狐团圆见他厌恶的神情，知道他更看不起纳兰颐了，就叫四月接了昳丽公子，抱上了令狐家的马车。
沛王眼角余光瞥见，又好笑地道：“人家是亲戚，喜欢到一边说些私房话。”另外两人会意地一笑。
令狐团圆走着走着，错愕地发现她还握有一丝温暖，袖笼里的手炉散发着余热，随她一同攀上高寒，步出月照宫。
两人到了昌华宫，宫人解下他们的外袍，卸下梁王的佩剑，取过令狐团圆的手炉，请两人稍等。
“什么事能叫大哥这么高兴？”郑王、秦王并肩而来。
令狐团圆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她的娘不是贼，她的娘更不是贱人！幼年那残破模糊的记忆中，娘亲她笑得多么美，多么温和，拥有那样笑容的娘亲，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
令狐团圆见梁王冷笑一声后，却忍而不言。她再次感叹，他的暴躁猖狂也是有原因的。他只有一个人，而旁人都是三五成群，独战的梁王如若还温文尔雅，仅在气势上就早被人压死了。
雍帝淡然一笑，道：“你不用装了，畏或许有，敬你是决计不生的。”
令狐团圆与她相对而坐。
每一位被雍帝提到的皇子，都会对她点一下头，梁王除外。雍帝也不在意，他们两人熟得不能再熟。
不知何故，令狐团圆坦白地与他说了与她的剑道相关的一些话，“往年我也不带剑，出了南越，我哥才把那剑给了我。那把剑是师傅不喜欢的女剑，我用了几次，也觉着再用下去于剑技无益。剑若其人，什么人使什么剑，你不是曾说我没一点儿温恭淑慎？所以我就得找一把不柔美的适合我用的剑。”
沛王当即起身道：“郡主，往后有什么事找本王，保管那些宵小之辈闻风而逃！”
这是一家别致的酒楼，一楼设台，说书先生正在上面唾沫横飞。他说的是什么，令狐团圆压根没听进去，她被“挟持”到二楼临栏雅间，一臂才得了自由。
令狐约道：“今日朝堂上很古怪，竟有两位皇子在老太医升迁前向陛下提请，意欲迎娶潘静初为妃。郑王说要娶她为侧妃，跟着秦王道要迎为正妃。陛下没有应，老太医的面色很难看。”
相形之下，令狐家稳步攀升。生了两个好女儿的令狐郡公，官职未变，人脉开始巩固于盛京。
应淑妃突然发动了内力，一时间，未央阁上呼啸阵阵。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换了万福所授三招的一些修炼心得，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武道，便再无话题。
令狐团圆挨着雍帝坐在龙椅旁的圆墩上，但闻帝皇一句“这是朕的家宴，你们都是朕最疼爱的孩子”，她的心便打了个寒战，再望那些皇子们恍然的神情，便连寒都感觉不到了。
潘微之再说药名，令狐团圆就全听进去了。
梁王冰冷地盯她一眼，她只得收回目光。雍帝召见她，又同时召见诸多皇子，意欲何为？
花楼诡异，不时传出低低的闷响。令狐团圆能确定，沛王就在里面。
令狐团圆低头瞅着脚尖，迟到的羞涩浮现双颊。
没有柳暗花明，也没有曲廊幽径，月照宫仿佛一位不施脂粉的国色天骄，未央阁就像这位美女简洁高贵的发髻，高耸入云又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
令狐团圆回了自己房间，修炼内力不提。
雍帝又亲昵地与令狐团圆说了几句，宠溺之情溢于言表。令狐团圆硬着头皮一一应答，她现在能体会到一二分被雍帝宠爱多年的梁王的心情。帝皇的恩宠有时比严斥更加可怕，使人受宠若惊，惊远大于宠。
令狐团圆立时明了，此女非同一般。沛王的修为不在四月之下，她竟能逃过，若非她本身修为高强，就必有所依。
听着潘静初的哭声，令狐团圆仿佛自己在哭，可她哭不出来。在她年少时，梨迦穆说的一段冷言冷语，她一直铭记于心——身为女子，最大的悲哀是一生只为男人而活。身为女武者，最大魔障并非武道的坎坷，而是情感的崎岖。如果你不能领悟这两条，你就是个废物！
令狐团圆顿时粉了脸，他又继续往前走。
“我说等他，可他却叫我别等他了……”
令狐团圆忽觉心房扑通一下，她所见的昳丽公子就属这一刻最完美。以前只觉昳丽公子是男中女儿、清目不尘，只道他柔弱易伤、心直思纯，可在他最狼狈最不堪的状况下，他竟能坦然豁达了。这样的昳丽公子，她无法不动心。
“不是的！”令狐团圆截断他的话，“不是这样的！纳兰公子一点儿都不污浊，真的，一点儿都不污浊……”可是她除了这一句，说不来别的词。
“哟，这就是明远郡主啊！”沛王在宫人的伺候下，上下打量令狐团圆。
纳兰颐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我不是女子，吃了亏也不会像https://m.hetushu.com.com女子一样哭天抢地、眼泪汪汪的。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得个教训，教训我往后不要一味清高，不可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更不能以为自己出身名门、授了官衔，又是什么四公子，就当自己是号人物了！”
令狐团圆的马车走了，西日玄浩扫兴地也回了。
纳兰颐裹在棉被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叫令狐团圆担忧。这样一个清傲之人，如何受得了那般侮辱？随着马车的晃动，纳兰颐的棉被掉落了一角，露出一片惨遭蹂躏的肌肤，令狐团圆一手遮眼，一手替他盖好。他依然纹丝不动，目光呆滞地望着车顶。
令狐团圆勉强笑道：“其实他不如告诉家人，同样难过一场，还能明明白白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娘问的时候，我想到的就是他。我没别的人可以说，我告诉你，只盼着你能与我一样喜欢他。”令狐团圆叹了口气，又道，“他叫我领悟了女剑，女剑是多么无力，即便出了剑境，一样不能击败金轮武圣。”
果然，过了一道回廊后，他停下了步子。午后的冬季阳光慵懒地投射在雍帝的面庞上，一瞬间令狐团圆看出了他的老态。并非容颜的苍老，而是心的沧桑，他的眼眸仿佛在眷恋日光，又似在感叹年华。
无缺为她指出了当日令狐家的马车所停之处，他指头一偏，点着那座神秘小楼，道：“我没有猜错，那日乱弹琴曲的真是一位美人，还不是一般的美人。飘香阁，桃夭！”无缺浮起淡淡的笑容，“时下青丝台的第一美人。沛王曾欲染指而不得，郑王一掷千金而未能见其一面。人说她最擅长逃之夭夭，居然能逃过两位王爷的魔掌。”
西日玄浩琢磨了片刻，道：“那你只能用树枝！”
无缺垂眼，“喜欢就喜欢吧，难得你也会喜欢上人。”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引路宦官。一路上，宫廷冬装肃穆，宫人虽厚袍棉靴，但露在衣外的面孔都被风吹得红彤彤的。令狐团圆双手捧着狐皮炉子，心底流动着一股暖意。走在她前方的冷面王爷，偶尔也会带点儿温情。
西日玄浩说了一句话，令狐团圆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跟我去听书，一出宫廷剧。”
马车内，令狐团圆与梁王对坐，中间隔着一盆火炉。西日玄浩加炭，那火就盛了起来。令狐团圆掷出手炉，西日玄浩摘下裘帽，几缕乌丝垂落，略掩了他的眸光。
应淑妃哼了声，道：“明远郡主，坐！”
令狐团圆瞥着她道：“我只想好好活着，你不杀我就谢天谢地了！”
令狐团圆回到家，无缺早在她房中等候多时。他见她神色不对，便问了她缘由。听了纳兰颐的遭遇后，无缺感伤，同为氏族四公子，纳兰颐如此，他与另两人又何尝被皇族真正待见？
“小团圆……”雍帝眯起眼睛，望着宫墙琉璃瓦上折射的日光，轻声道，“偶尔朕也会恍惚，琼树朝朝见，金莲步步来，那些太轻易得到的索然无味。你看宫廷是多么耀眼，可有些人偏偏不在意。你娘如此，你也如此……朕拿你们没有法子。”
酒菜送上后，四月忽然问道：“殿下，沛王的身手如何？”
在骇人的气场中，令狐团圆反倒无所畏惧了，她耸了耸肩，和应淑妃没什么好说的。现在的她彻底平静了下来，在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盛京，最真的只有自己。他们说她娘偷了东西，可谁知道是他们想偷娘的东西，还是娘拿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令狐团圆盯着炭火，西日玄浩则在倾听马车的轱辘声。
无缺保持沉默。
杲中宋家的好运似乎到头了，盛极必衰也能勉强用到宋氏头上。宋淑媛被查实无法生养后，在后宫的地位一落千丈，雍帝虽没有降她的宫位，但圣眷戛然而止。一位出身寒门的武官之女脱颖而出，可巧的是她的父亲一直被宋氏排挤。父凭女贵，查小琮跃升为婕妤后，查海冬官升三级，成了京畿最重要的武官之一。扬眉吐气的查海冬新官上任，首先盯上的便是宋氏打理多年的盛京防卫。而辅国将军潘岳年事已高，根本不管他们的争权夺势。
令狐团圆横眉，月照宫、昌华别院她都去了，雍帝一直在诱她进入地宫。
正是这些话，令她在最难过的时候能挺下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她还有背负的使命。比如眼前，她最重要的就是突破武者修为的瓶颈，尽早成为武圣。
令狐团圆握紧双拳。皇室多污秽，美貌的男子和女子一样，不能保护自己就会被欺凌。她的业师尚能一剑刺透混账王爷的心窝，但昳丽公子既没有武力也没有足够显赫的地位。氏族四公子之一又如何？梁王痛打过他，沛王则玷污了他。
“活着……只会叫你生不如死！”她放声大笑，那模样与沛王如出一辙。
西日玄浩见她模样，懒于解释，另一只手捉起她的手，将手中之物塞到她手中。手心顿时暖和起来，令狐团圆看清了，那是一个黑色狐皮裹的手炉。她错愕地望着他，他早收回了手、收回了目光，冷淡地道：“你妹子心眼多，你却是个缺心眼！”
欺骗利用，无缺说不希望她以后被骗，也不希望她骗人，难道所指的是她娘亲？
应淑妃审视着她，却答：“本宫如何会知道？”
无缺也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会看上那人？”
令狐团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令狐团圆觉得心都被揉起的时候，纳兰颐却说话了，“往日我只道旁人污浊、世间污浊，如今我也污浊了……”
三人寒暄去了，扯的都是不着边际的闲话。
令狐团圆蹙眉，君王看上一个女子，就是如此对待吗？
令狐团圆抬起头来，马车已停在令狐府邸门前。无缺仔细端详她，她并没有哭，她跳下车来，又活蹦乱跳了，可是看在无缺眼里，她是真正长大了。
他无语。
约莫一个时辰后，潘怡和走出药室，对令狐团圆道：“你还留这儿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早些回家！”
武圣之上竟有八级之别，立秋的修为不过初窥门径，武圣一级罢了，而四月等人分别达到了武圣四级或五级。武圣八级之上是什么，老太医却捋须笑言：“先顾眼前吧！”
无缺坚持送纳兰颐出太医府，潘微之就没有去送，所以玉公子见着了令狐团圆凄婉的笑容。他很难相信，一向开朗爽利的令狐团圆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拿着！”
令狐团圆屈了屈腿，算答谢了。细水这个名字，她从未与外人道过，他不说“软剑”而直道剑名，已然说明了他早就清楚细水是把什么剑。
令狐团圆不明白，但第二日她就明白了。
“团圆只知陛下是厉害的。”
宫人告退，十一月抱琴与冯尚宫一并离去。令狐团圆从和_图_书他们的表情上寻不出端倪，“七月”之中最特殊的两人，分别倾向于楚长卿和雍帝，而冯尚宫更牵扯着帝妃之间微妙的关系。
雍帝瞥他一眼，他便坐回去了，不敢再贸语。
令狐团圆握拳咬牙道：“青丝台！”
令狐团圆使人准备夜宵，并知会太医府。
令狐团圆微微惊疑，但是雍帝转身走了。
不久后，房门大开，沛王衣冠不整地走了出来，同时飘拂出一股暧昧的气息。
新的阆夕宫极可能是为那家伙修的，父皇不会轻易铺张豪奢，令狐约更是从来精明，今日若非他过来一瞧，还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对他言明。
他带她行至外殿，亲手递她一件外袍，已不是令狐约为她扣上风帽的梅红锦袍，而是一件银狐裘袍。令狐团圆自然不会蠢到开口问：她的那件红袍呢？
西日玄浩看了他一眼，火花瞬间擦亮昌华宫外殿。
令狐团圆拾级而上，轻雅的琴声响起，当她登上未央阁，十一月抚完了尾音。
无缺替她说了，“西日玄钊一向淫逸，喜虐好杀，每年死在他手中的女子没有一车也有半打。陛下的惩治毫无用处，一个月后他照样嚣张无忌。”
他们都不愿与她明说，是怕她看清了娘的真面目而无法接受？
一直没有露面的顾侍卫此时到来，在梁王耳畔低语道：“他们在隔壁。”
“那日娘问我喜欢谁，我当时吃不准，今晚吃准了，我喜欢纳兰公子。”令狐团圆盯着无缺道，“我知道哥你一直待我好，想我嫁给潘公子，但我不喜欢潘公子，他是好人，就像哥你一样待我好……”
无缺点下头，道：“你跟我来！”
令狐团圆答：“不用了。”
二十年前，叶琴师在宫廷兴风作浪，迷惑住了雍帝。但她却是有目的的，她的目的就在雍帝的脚下、大杲皇宫之下。南越叶氏世代相传一个西日皇族的秘密，那秘密就掩藏在大杲皇宫的地下。为了挖掘出那秘密，叶凤瑶居心叵测地接近了西日雍，并且成功俘获了帝皇之心。她偷偷溜进了地宫，却被雍帝发现，雍帝无法相信他喜欢的女子，竟从头至尾都在欺骗利用他。
沛王仰面大笑。
无缺和梁王都没有说错，应淑妃是个蠢货。令狐团圆能猜到，雍帝是想借应淑妃之口引她入彀，但应淑妃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漏了。生不如死，便是嫁入西日皇族的写照。
西日玄浩没走多远，便见到了令狐团圆。令狐团圆跟在宫人身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眯眼瞧着，令狐团圆走近，走过他的身旁，竟视若无睹。
令狐团圆终于明白，那些人要的是什么？他们都要她娘亲手中的一样物品。
宋家的日子不好过，纳兰家也很糟糕。恩骑尉上任不久便抱恙在家，纳兰贵妃仿佛被打入了冷宫，近日连纳兰族长都被挡在宫门之外，不得进宫拜见。
入夜的盛京城，华灯初上，街市繁华。梁王的马车停于临近青丝台的一条闹巷中。西日玄浩扣上了裘帽，拉上了衣领，一张脸只露出阴沉的丹凤狭眼。令狐团圆正疑惑着，但见他单手伸来，将她袍后的风帽盖起。
令狐团圆耳尖，又在梁王身边，她听清了顾侍卫的话。
皇长子沛王西日玄钊气宇轩昂地迈步前来，“四弟说得好！女人哪，就该经得住折腾。南越的女人虽然长得好看，却中看不中用。前一阵潘老头送了本王两个，上月都死了。”
屋里的沛王突然大笑起来，“四弟啊，你来迟了！”
令狐团圆也听明白了四月的意思，沛王并不在隔壁。众人之中，唯有修为最高的四月能感知到隔壁的沛王不在。
车外的平镇已打点妥当，示意侍卫开车门。西日玄浩先行下车，在车旁看似极自然地搀下令狐团圆。
说完朝廷上的事，令狐约又与令狐团圆说了一段贴己话。可叹他满腹惆怅却不能明言，说来说去只一个意思，即除非令狐团圆能成为第二个梨迦穆，否则相关的一切免谈。
潘微之见令狐团圆担忧，便对她道：“你明日再来看望吧！”
“不要与他说……”无缺沉吟道，“谁都不要说。因为喜欢，是极珍贵的感情。”
在无缺书房里，令狐团圆看到了一叠关于青丝台的文书。从建筑群的分布到各家各肆的经营明细，由各店的主要人员名单到背后牵涉的皇子高官，无一不详。
“我今儿听爷爷说了朝堂上的事，就偷跑出了家……明明他说……他说他没有话语权……”
令狐团圆一怔。
“我送你回去吧！”西日玄浩压着声道。
“以前在望舒，冬天从来不下雪的，海岚小时候还问过我，雪是什么样的？”
应淑妃并未居住此宫，她的宫殿在昔瑶殿附近，雍帝安排两人在月照宫相见，必有用意。令狐团圆带着疑惑，踏入了景致最美的禁宫。
“又是青丝台！”西日玄浩没有责怪顾侍卫，只是面色更难看了。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妖孽就是妖孽，都残败不堪了，混球还护着。他不想再为妖孽跟令狐团圆打架，那日太医府园前他瞧得分明，妖孽极厌恶混球。混球爱用热脸贴人冷屁股，就由她贴去吧！
西日玄浩领着她一路出宫，将至阊阖，他才又道：“一会儿随我去个地儿！”
与潘亦心初见应淑妃的感受截然不同，令狐团圆的第一感觉就是，应淑妃很可悲。她尖挑的眉，灼灼的眸，过高的鼻梁和略大的嘴，无一不写着可悲。
令狐团圆最终拿稳了手炉，道：“谢谢！”
“你……为何与我说？”无缺低低地问。
“你是请我的人一并去？”令狐团圆坐定后道。她有四位武圣护驾，相形之下，他的护卫太单。
令狐团圆惊诧。
说书先生的故事到底飘进了令狐团圆的耳朵——前西秦的翟王私访途中邂逅一美妇，王思慕心切，竟强抢回宫……
帝皇的家宴结束，雍帝才说出了今日设宴的目的，“小团圆哪，有一个人仰慕你许久，想见你一面。”他那远比梁王狭长的丹凤眼，流彩溢情，极具感情地道：“朕也觉得你该见见她——应淑妃，此刻已在月照宫候着了。”
宫人引诸皇子入席，唯独将令狐团圆领上了高台。当诸皇子行礼入座的时候，雍帝一手拉起欲拜的令狐团圆，轻声而语：道：“你坐朕身边。”
她明明就在无缺身边，纳兰颐却平淡地与无缺话别，“令妹的好意颐已心领，不便与郡主交往，颐就此谢过！”从头到尾，昳丽公子没看过她一眼，她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从令妹到郡主，壁垒分明。
潘微之温和地道：“这是你呀，可不是他。”
西日玄浩展袖遮掩住身后的令狐团圆，冷冷地道：“叫沛王出来见我！”
两人沉默了很久，应淑妃才低声道：“你会寻到的，因为你跟你娘一个德行ｈtｔｐs://ｍ.hetｕsｈu.ｃoｍ•ｃoｍ。”
顾侍卫落到青丝台的一处花楼上，西日玄浩随即而至。两人落脚之地极为狭窄，令狐团圆无插足之地，眼看就要撞上两个男子，西日玄浩长臂一展，竟提起了令狐团圆的风帽。令狐团圆被他悬空拎着却发作不得。身后四位武圣惊讶异常，纷纷散开，自行找地儿落脚。
“我想先把纳兰公子送去太医府。”
晚饭后，令狐约将兄妹两人叫到书房，极其严肃地说了三件事。
令狐团圆方感悟，这人与她的关系确实好了不少，就是依然说话不中听。
无缺与令狐团圆听后毫无反应。令狐约心底叹息，又说了第二件事。
“你想做什么？”无缺毫不惊讶。
雍帝看着宫女为她穿袍系扣，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腰间的细水呢？”
潘微之很快回到令狐团圆身旁，他没有待在药室里，只因他在场，纳兰颐会更难堪。
西日玄浩看着面目全非的阆夕宫，久久无法言语，喉间屏着的叹息随着落霞，湮没于冰封的阆风湖。
地宫，月照宫和昌华别院是地宫的两个入口。梨迦穆声色俱厉地不准她接近，是担心她重蹈娘亲的覆辙吗？
“嗯。”西日玄浩也不隐瞒，沉吟道，“顾侍卫前一阵修为突破了，但我觉着，还是你更可靠。”
“我想娘娘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
宫人开始传膳布菜，雍帝的多次恩赐，只叫令狐团圆食之无味、骨鲠在喉。他究竟想做什么？
令狐团圆沉默良久后，忽然对其兄道：“三哥，我喜欢他。”
马儿迈蹄，轱辘声声，令狐团圆忽然抓住无缺的衣襟埋下了脑袋，无缺的手悬在半空片刻，还是抚上了她的背。
“树枝既自然又毛糙，跟你似的。”
西日玄浩板着脸没有答他。
令狐团圆只能欷歔，武圣遍地，武圣不值钱。可是这不值钱的武圣其实又不多，要知道这里毕竟是盛京，人才济济。
梁王对令狐团圆沉声道：“你跟着我走。”令狐团圆应声。
身旁是烧得正旺的炭火，眼前是令狐团圆窈窕的身影，西日玄浩忍不住道：“就你们南越女子的身子板儿，折腾两下便归西。你还算有功夫的，你那妹子我可不敢碰，弄死了，你又得找我玩儿命！”
令狐团圆静心寻思，莫非谁又敲过她的边鼓？“愿闻其详。”
令狐团圆告辞，带着四月等人走出厅门，却听到老太医道一句：“纳兰这回倒叫老夫刮目相看了，硬是一声不吭。”
西日玄浩一身黑色裘帽裘袍，身形挺拔，他下车后斜看了令狐团圆一眼，令狐团圆顿时觉得天气更冷，不禁缩了缩脖子。
与令狐家同脉一枝的潘家，局面似乎更佳。潘岳的孙女打了水漂，潘家的旁支却异军突起了。老太医潘怡和在辛苦了几十年后，终于到达了他一生荣耀的至高峰——太医院总管。总算潘岳没有老眼昏花，他看走眼了潘才人，却一直没看错潘微之。伴随老太医荣升的风光，玉公子由八品御史转升为正六品的太医院行医，可随同潘怡和一起出入宫廷。但最不可思议的，还是潘静初。
四月等人皱眉，平镇又请他四人陪同，令狐家的下人这才放心而去。
“大饼脸”一日感叹：“男人哪，真的永远只喜欢美女……”
四月断后，看得最清楚，同是武圣，初级的顾侍卫身法还及不上梁王与令狐团圆。梁王利索，令狐团圆轻灵，比之他们身后的三位武圣身法也不逊色。
沛王努嘴道：“你们来得怎么那么晚？”
“四弟，麻烦你一下，帮我把里面那个不中用的给拾掇拾掇。”沛王又大笑一声，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凋零萧瑟的庭院中，沛王的侍卫首先迎上了梁王。西日玄浩一语不发，把两个阻挡的侍卫左右打倒。顾侍卫等人赶上护卫，庭院中顿时交手声密、内力遍布。
令狐团圆平时伶牙俐齿，安慰人却一窍不通，她只得抚着她的后背，连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四月等人跟在两人身后，见到令狐团圆“害羞”地抽手，梁王却无动于衷，再听平镇道：“老爷、夫人，跟小的来。”四人当即瞠目，令狐团圆又“害羞”地看了平镇一眼。
“今儿陛下在朝上痛斥沛王荒淫无度，命他往宗人府领二十鞭，罚王府思过一月。”
沛王至少有一句话没说错，他是她亲戚。
从应淑妃口中，令狐团圆惊闻了有关生母的一段详细往事。这无疑也是她的可悲之处，她从父兄、业师那里听不到，却从敌人这儿得知了叶凤瑶的过去。
雍帝要她守身，绝了叶氏之脉，是因为叶氏几代人都背负着西日皇族的秘密？
“我自己来。”她学他的样儿，匆匆把脸掩在衣帽里。
这个时候，令狐团圆才想起下午听来的安慰话，潘微之是多么的体贴。不过潘静初已经不需要宽慰了，她抹完泪道：“我饿了！”
“哦？去哪里？”令狐团圆疑惑，他却径自往前走。
秦王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正巧听到大哥爽朗的笑声。”
殿堂上安静至极，皇子们的目光聚焦于红衣少女身上。
令狐团圆黯然地离开月照宫，满脑子浮现的都是叶凤瑶第二幅可怖的肖像画。未央阁在她身后挂起了冬日的一轮红日，霞光漫天，似陈年血色。
“你喜欢站就站着吧！”应淑妃笑道，“本宫现在与你说最要紧的话。你娘拿走了地宫中一件重要物品，但陛下没能找回。照本宫的话，陛下就该千刀万剐了你娘，可陛下舍不得你娘，最后你娘便逃出了宫廷。”
无缺点头，令狐团圆疑惑。潘岳的孙女吃瘪，潘怡和的孙女被两王争抢，潘岳竟还能笑得出来？更叫令狐团圆疑惑的是，为什么九皇子不向潘静初求婚？在她心里，只有明明才能当“大饼脸”的夫君。
西日玄浩不理她，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前，极低地道：“不要欺负我妹子！”
在众多宫廷侍卫的护拥下，令狐团圆踏上了豪华的马车。此时不同彼时，为了迎接明远郡主入宫，宫廷派出了与她身份相适的四辆马车，出行的侍卫达到了四十五位，其中七品恩骑尉两位，更有一位正五品的云骑尉带队。
“那纳兰公子呢？”
令狐团圆蹙眉，这算是对纳兰颐的交代吗？还有那些惨死的女子呢？
“不是这样的，纳兰公子在我心里最干净！”令狐团圆拼命摇着头，却不知“干净”一词，此刻听在纳兰颐耳里是多么痛。
令狐团圆捧着茶道：“谁杀的他？谁杀的恶人？到头来还是……”她说不下去了，四月在一旁尴尬着。
“潘微之。”
“这个男女通吃的混账！”西日玄浩拂袖而去。
令狐团圆被他感染，快意恩仇没什么不对，人欲取她性命、人伤她亲人，没道理她忍气吞声。
令狐团圆当即嗔道：“好狡猾
和图书的两人！”娶为侧妃和迎为正妃，两王联手创造了一个氛围。寻常人听了，必然将女儿嫁给提议更高的。
潘静初又开始大哭，令狐团圆不停地抚着她。西日玄苠的心机很重，青丝台她遇刺、青丝台纳兰颐受辱，都与他有关。他接近潘微之却拒绝潘静初，复杂的心思一点儿不比梁王差。梁王交好她，却交恶无缺，西日皇族的男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令狐团圆不禁感慨，雍帝也好梁王也罢，同样也是人，是人就有情感，正如西日皇族的族徽，血色之中也有一滴白泪。在他们心底，也埋藏着薄薄的温情，只是永远别指望那一抹温情能改变他们。
“我没兴趣。”
“我是不会叫自己的血白流的。”无缺沉声道。
当阁上只剩两人后，一身宫装盛服的应淑妃终于不再俯视宫阙，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冷冷地道：“令狐团圆？”
还记得那日四月与立秋对决，曾言立秋不过刚迈入武圣的门槛，不是他的对手。直到潘怡和出诊令狐府，她才从老太医口中问到了武者级别划分的细则。
梁王听到缺心眼儿的那位答：“好啊！”眸光就更阴沉了。
令狐约说的第三件事，是一系列人事任免。他一开头，令狐团圆即知，从今日起，她的父亲已将她纳入令狐家族务政的中枢。
抛开那些缥缈甚至虚假的情感，不谈身份地位，她眼前的男子实际上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人了。她会携她爹令狐约的手度过往后的漫长岁月，但雍帝的手又会握住几回儿女的手呢？历来君王都寂寞，越是能干的厉害的，就越活在权术的无边牢笼里。可是又不能同情他们，他们也不需要同情，他们要的是所有人的敬畏。
潘微之说着说着定下了神，转而道：“各种药的药用都不同，毒药有时也能救人，就像一个人对你很坏，也可能是他对你好着。我听太医说过，有些重患将不久于人世，却不愿告诉家人，害怕伤了家人的心，他宁愿躲到一个僻静的小地方安静地死去，为的就是不想家人亲眼见到他死而痛不欲生。”
潘微之的心有些乱了，他带令狐团圆去了晒药的院子，竟说起了各类药材的药用。令狐团圆迷迷糊糊地听着药名，听进去的药草名都带点儿伤感的味道：当归、白术、断肠草、透骨消、苦栋……
说书先生说的是什么，西日玄浩也没听进去。他听完顾侍卫的话，见到令狐团圆发亮的眼眸，就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
西日玄浩的神色立变，起身道：“平镇，你留此等候！”
西日玄浩瞅着宫门外等候的四月，一把扣住令狐团圆的手腕。
令狐团圆与潘微之道别，浅浅的笑容叫人从她脸上再寻不到一丝伤感。潘微之伫立太医府门前，直到令狐家的马车消失，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海岚畏寒，她想着自己冷了，就担忧旁人也冷着了！”
令狐团圆释然，“也对！”
老太医正色道：“他不会有事。”
“我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医师，团圆你等着。”“大饼脸”如是道。
再见纳兰颐，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鄙夷她的昳丽公子，他对任何人都平心静气，唯独无视于她。令狐团圆隐约看懂了，昨晚的纳兰颐可能已感受到她待他的不同，她还未与他表白，已然被他拒绝了，而无缺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令狐团圆本不吃这套，却思及他难得不“冻”人，没去清酒家场子，就给了他这个面子，搭他的手下车。不想西日玄浩环住了她的手臂，就没再放开。
宫外又有人来，令狐团圆陡然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来人的修为好高。
西日玄浩没有与其他皇子一同离开宫廷，他去了阆夕宫。这座临水宫殿在雍帝的暗示下，何止修葺栏杆，简直是由里到外地大修重建。
“梁王殿下！您也太狂了吧？”一位离得较远的侍卫扬声道。
沛王一离开门口，顾侍卫便蹿了进去，但他进去后没有说话。
无缺已筹备多时，凭借其妹手下的武圣及令狐家本身的人脉弄明了桃夭的底牌，他的嘴角勾起极幽雅的弧度，“我们还得带一人同行。”
任、督二脉打通之后，与武圣只一步之差，但是这一步却使无数的武者止步不前。顾侍卫花了整整九年才迈过这一步，洪甫仁至死都被挡在门外。她的父兄，她的师傅，包括她自己，都期盼着她变得更强。
四月等人远远瞧见黑袍的梁王拉住白袍的令狐团圆，黑白分明，黑白又格格不入。两人凑得极近，两张侧面贴近，梁王冷酷，令狐团圆嗔怒，只看得他们担心这两人又要动手。
令狐团圆陪着梁王一道沉默，陆续又有皇子到来。西日玄苠来了后，安静地立于秦王身后。令狐团圆不时拿眼瞟他，叫潘静初一直寻找的明明，面上挂着一抹类似无缺的神秘笑容，只是笑得很假，令狐团圆很快看出他心不在焉。
到了太医府后，四月抱纳兰颐下车，送到潘怡和面前。老太医一看就明白了，吩咐潘微之将纳兰公子抱入药室。纳兰颐转到潘微之手中，双脚颤了一下，令狐团圆这才知晓，他压根没睡着。
“你不必安慰我，我此刻回想，其实我自己又何尝高洁过？我若真的高洁，就该专心于六艺，走什么仕途？我若真的高洁，又如何会受沛王蒙骗，被他按到床上？”
踏入御香缥缈的殿堂，令狐团圆老远就望见雍帝正对她微笑。她也回他一笑，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便似更高兴了。那一双狭眼眯成了线，温情仿佛能穿越迷香。
十位皇子到齐后，宦官才通传觐见。
“令狐团圆！”
令狐约摇头道：“时候不到……何况在皇族眼中，人命不值钱。”
潘微之接过侍仆的暖茶，递给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铁砂掌死了，就是例子。”
“哦，是谁？”
“后来呢？”令狐团圆叹息。
西日玄浩从她的表情上即知混球对男女之事还懵懵懂懂，他自知失言，又板起了脸。
令狐团圆送走了潘静初，寻思一番后，对无缺道：“我们一直被动、一直挨打、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为何不能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到了宫门前，西日玄浩突然对令狐团圆伸出了一只手，她只见毛绒绒的黑色袖笼，却不见他的五指。
九皇子什么意思？其实令狐团圆感兴趣的只有这一句话。
雍帝慢慢地松开手，“你的路得自己走，淑妃与你的过节你得自己解。你且放心去见，有些话只有她才能答你。”
顾侍卫引路，梁王与令狐团圆紧随其后，四位武圣压阵，一行人出了酒楼就展开身法，七道身影掠空而去。
令狐团圆抱住了她，潘静初放声大哭。
令狐团圆又喜又惊。喜的是顾侍卫成了武圣，她为他高兴；惊的是连顾侍卫都突破了，盛京城内到底有多和-图-书少武圣？
从西疆采办的白石铺设地面，由杲北运来的杉木充梁做柱，素玉栏杆皓白壁面。原本敞开的宫阙四面立邸，华宇环起，再不复往年的赏宫面貌。
这三员骑尉与纳兰颐不同，他们是真正的武官。令狐团圆一接近三人，便能感觉到他们的武学修为。她不禁再次感慨，这年头的武圣入朝为官，也不过当个五品的骑尉。
令狐团圆被他呛住了，但他确实答了她不好意思问的话。
应淑妃冷酷地一笑，道：“这得从你娘那儿说起！叶凤瑶她引诱了陛下。”
令狐团圆的马车驶到皇宫正门前，碰上了另一列车队。天寒地冻，梁王改乘了马车。
无缺震惊。
雍帝若有所思地道：“也好，改天朕送你一把剑。”
原来雍帝携令狐团圆走后，沛王最先离去。这时候，西日玄苠不知刻意还是无心，走到梁王身旁发出了一声极细的轻叹。
西日玄浩松开了她，出了宫廷后又盯着她。她硬着头皮上了他的马车，平镇在车外吩咐道：“你们回去告知令狐大人，郡主跟我们王爷吃饭去，稍晚便回。”
雍帝温和地为她逐一介绍诸皇子，他每说一句，她便感到自己深陷一分。他似乎在说，这是你的大哥、二哥、三哥……他们都是你的兄长。
西日玄浩只拎了令狐团圆片刻就松开了手，径自往下俯冲。令狐团圆情知他作了决断，便跟他一同跃下。
在宫人的引领下，令狐团圆终于来到堪称大杲皇宫最美的宫殿。那日她听了梨迦穆的话，特意去查阅过那两处他不许她涉足的地界，其中之一便是月照宫。
披头散发的西日玄钊盯着梁王身后的令狐团圆道：“你也来了？嘿嘿，哈哈，你最好别进去了！”
一如西日玄浩的猜测，阆夕宫正是雍帝为令狐团圆重修的。雍帝打算在阆夕宫举办令狐团圆十七岁的生辰宴，而宴会之后，雍帝希望令狐团圆能长期居住此宫。
令狐团圆怒上眉梢，沛王白日在宫廷里说弄死了两个南越女子，晚上又干坏事。
杲史记载，月照宫的主人无一不是权倾一时的后宫女主，只有太后或者特殊的女子，比如昌帝曾爱的贞武帝后才会入主此宫。
“你娘是个贱人！”应淑妃以此句做了结束语。她很满意地看着令狐团圆，令狐团圆仿佛被雷击中。
“我本来不想哭的，明明不娶我就不娶好了，可是我见到你，才知道我真的想哭。”潘静初抹了把眼泪，“我不哭了……”
无缺送走纳兰颐后，来接令狐团圆。
无缺问：“潘岳什么反应？”
纳兰颐不再说话，随着马车的颠簸，竟似睡着了。
令狐团圆突然喊了声，“殿下！”
“你就不担心本宫在这里杀了你？”
“娘娘说完了吗？说完请准许我先行告退。”令狐团圆起身，竭力平静地道。
令狐团圆含糊应声，心里却清楚，雍帝是在警告诸皇子。
令狐团圆笑道：“所以我说陛下厉害呢！”
顾侍卫面色骤沉，“他在青丝台！”他一路跟踪到酒楼，其间只有青丝台的龟公来见过沛王。他知会侍卫报之梁王时有个空隙，正是趁那空隙，沛王跑去了青丝台。
长发凌乱，双目无神，面庞留有青紫的昳丽公子，带着刺人的碎痛之美，叫令狐团圆的魂灵不在。
此际，正殿内清一色的西日皇族男子们，他们的容貌大多俊美，但目光却一样的深沉。他们会是她的兄长吗？她身边的男人真是她的亲生父亲吗？这样的家族成员，无法令令狐团圆接受。她犹如一只被诱入迷雾的飞鸟，扑腾在迷雾的森林里。相形之下，倒是素来与她不对眼的梁王，还能叫她稍作栖息，可是梁王坐得离得她很远，很远。
“不谢！”
西日玄浩挥退了引路宫人，对她冷冷道：“若是走了，就看不到你这副呆样了！”
令狐团圆迎上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也盯视着他。应淑妃的长子，继承了其母咄咄逼人的气势，浓眉虎目隆鼻大嘴，容貌完全与俊美沾不上边，却叫人无法不承认，这是个雄武逼人、引人注目的男人。
晚间，潘静初突然来到了令狐府邸。令狐团圆正疑惑老太医怎么肯放她夜出，闯进房的潘静初扑入她怀中就道：“明明不肯娶我……”
介绍完皇子，雍帝饱含深情地道：“朕的团圆哪，青丝台上的事朕已为你处置了，如若还有人不长眼，你的这些义兄都不会放过他的。”
“很有味道……”他说了半句话，西日玄浩便挡住了令狐团圆。
应淑妃盯她半晌，才沉声道：“不错。本宫前番愚钝了，杀了你太便宜你，你死得越早就越无趣。”
“淑妃娘娘贵安。”令狐团圆目不转睛地道。
他轻哼一声，算作答。
令狐约好笑起来，“他一直在笑。”
宫人递上换了炭芯的手炉，令狐团圆抱入袖笼，跟随雍帝走出昌华宫。他送她一程，必是还有话说。
令狐团圆无心与他斗嘴，随他慢慢地走。
纳兰颐望着车顶道：“以前我对你多有误会，现在我能感同身受。在皇族的压迫下，我们氏族的力量何其微弱。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那么个人，有什么说什么。”
“我等着。”令狐团圆恍然领悟到，潘微之明白在潘静初之前。同出于氏族名门的玉公子，早已选择了最适合他的道路，而现在静初也明悟了。
应淑妃眼神一凛，尖笑道：“这便是你活着的意义。嘴上说着不要的人，到最后都会动手去拿，去夺！”
梁王的侍长、幕僚都能随同他一起入宫，只是不入正殿。梁王得了九皇子的暗示，派了顾侍卫跟上沛王。他在阆夕宫徘徊的时候，消息已辗转传来，沛王去听书了。梁王一直犹豫不决去还是不去，见着令狐团圆后便下定了决心——混球有人。
霞光黯然，西日玄浩觉着有些冷了，他拢袖飘然离去。
应淑妃嘲讽地示意她坐下，令狐团圆却笔挺地站直了。
潘静初留宿令狐府邸，次日一早依依不舍地回了。
“我哪里都不想去！”令狐团圆上前道。
令狐团圆在他怀中低语：“我只难过这一会儿，只难过这一小会儿。”
“海岚一向体贴，想得也周到。”她找话题。
“那是什么东西？”
令狐团圆听懂了，皇储之争中沛王早已出局，若非他乃皇长子，母妃又是应淑妃，他连与梁王、秦王并坐的资格都没有。
他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道：“想问什么就直截了当。”
“我知道我不能嫁人，陛下不准我出嫁，但我想喜欢谁他管不着。”
西日玄浩的心思完全不在武圣上，他往后一靠，盯着她道：“你今儿没带剑。”
西日玄浩斜眼看她，她已跑过了他，找宦官闲扯去了。他在袖笼里的手悄然握拳，又缓缓松开。只有这个混球事事糊涂，令狐海岚在王府里俨然女主人，哪里用她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