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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

作者: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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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十四章 六宫粉黛无颜色

夜深人静之时,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偷窥她,狭长的双眼精光深邃。令狐团圆的睡相同另一床的宋佚不可相比,宋小姐规规矩矩地安躺在筒形的丝被里,而她不仅一手一脚伸在被外,腰还微屈似的抱有一物,只是那怀抱的位置空荡荡的。
令狐团圆横眉。
男子微有愠色,令狐团圆方觉失礼,收回目光道:“我走错地儿了,不打搅你了,告辞。”
十一月怔了怔。令狐团圆一把推开了他,继续往前走。
冯尚宫冷笑道:“只有你傻,始终念着叶凤瑶的恩情。”
令狐团圆转身,一位宫装美妇正冷漠地注视着她。
令狐团圆微笑。万福不正经的时候,还是很叫人亲近的。
金尚仪发现众女目光一致地瞟向她身后,她转身一瞥,却是目瞪口呆。
如梦道声“善哉”,却不置词,转身离去。
万福收了内力,敛了神色,垂首道:“她同穆也有三分相似,同样是天生的剑痴。”
令狐团圆接过了如梦大师手中的无字签,久久无法言语。如梦等了一会儿,合掌告退,令狐团圆方大梦初醒般喊住了大师,“既是我的签,我在上面涂鸦一番,岂不有解?”
“这块牌子应该是你的。”十一月转回话题,他没说下去,楚长卿的疤还有什么故事。
冯尚宫对十一月冷笑道:“你还要护着她吗?她不跟你不跟陛下,跟的是令狐。”
“请叫我冯尚宫!”美妇轻蔑地道,“她娘是个祸害精,她是个小祸害精!趁她眼下修为不深,你我该废了她的武功才是正理。你心里明明想做的,可却软了手!”
海岚等人远远地瞧见了她这一礼,只有海岚玩味出一二分意思。她的四姐从来不是那循规蹈矩之人,更不会受些许刁难就软了气势。
令狐团圆蹙眉,她可不是来参加秋选的,令狐家何时也参与秋选了?她看了海岚一眼,后者以目光示意她,稍安毋躁。
令狐团圆坐到梨木椅上后,小包子告退。他走后,女官却再不理会令狐团圆,继续伫立堂中,似还在等人。
轮到潘微之觐见,宦官命无缺同行,无缺更觉古怪。他随宦官入殿,大礼之后,与潘微之一左一右伫立堂上。只见长幅罗帷之后珠帘垂隔,偌大的昌华宫正殿,空空荡荡的不见宦官及宫女。
“那牌子很重要吗?”
纳兰颐清冷地从令狐团圆身边走过,后者颤了一下,又忍不住不看他的背影。先前他倚栏面湖,不觉他身形英挺,此刻看仔细了,还真是一位男子。
无缺百思不解,终于忍不住问他道:“父亲,你下午还为了妹子们的事闷闷不乐,为何听闻团圆要逗留宫中,反倒放开了?”
听着小包子说笑,车辇到了地儿。令狐团圆下了车,九华宫前只停着她这一辆车辇。小包子引她入殿,殿堂内香烟缭绕,瑞气盘旋,画柱镂窗,一派碧丽幽雅。堂上两行宫女向两人垂首行礼,堂中一女官端秀亭立,微微颔首后,女官启樱唇吐轻音,道:“小包公公辛苦了,这位就是令狐小姐吧,请坐。”
令狐团圆转身,“告辞!”
“他们在下棋!”十一月提高了声音。
雍帝沉默了半晌,赞道:“好棋!”
金尚仪嘲讽道:“眼下入宫的,哪个不想早些见着陛下?令狐团圆,你也忒心急了吧?”
他们想引她入彀,她何必一定要顺他们的意去探清何为美何为丑?不会下棋的人何必一定要落子?让下棋的人下去吧,她不看便是。不懂棋艺的令狐团圆安然入睡。
令狐团圆不久就踏入了储秀宫的范围,入选的三百名秀女与九华宫诸女一样,在女官的带领下熟悉宫中规矩,学习礼仪规范。
等到令狐团圆消失于夜空,十一月才叹道:“我劝你别胡来,陛下的心思我不清楚,但大人的心思我很明白,如今她已是大人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了。”
令狐约叹道:“万福突然来了,他带着陛下的折子,强要我们令狐家参与秋选。我当时万般无奈,就写下了海岚的名字。”
怀梦圆寂前自省,说他一生精通六爻却看不破自己,窥探世情不过是在庸人说梦,唯有最后一签犹如醍醐灌顶,惊醒梦中人,而那最后一签恰是一支不该出现的无字签。
令狐团圆连忙摇头,还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
潘怡和心中有数,潘微之不想说的话,怎么挖都挖不出来。
“应声参差不齐,不过没关系,我会好好带你们的。”金尚仪盯着令狐团圆,只有她一人没出声。
“我等谢圣上恩眷!”十女之中,竟是潘亦心打头开口,令狐团圆随着众人张了张嘴。
表面上,治世讲究仁义贤德,树立帝王崇高完美的形象,可暗地里厉害的君主都黑手频频,贯彻着宁枉勿纵的帝王权术。昌帝之黑,一个“七”字恰可体现。七月在十二月份中位居正中,讲究的应是公平公正,但昌帝的“七”字只以他自己的尺度衡量。严刑酷罚、血腥残暴在正史上仅寥寥数笔,史书没有记载的却推动历史车轮的恐怖屠戮,都是“七月”所为。
令狐团圆飞身出了九华宫,走了与那晚相反的方向。虽然她很想再去昔瑶殿,可总觉得那里的殿堂御香太浓重,怕停久了染一身烟香。
之后又陆续来了六位少女,桃羞杏让,珠辉玉丽,各具特色。不知是女官刻意还是被授意,她将六女全都安排到了令狐团圆的对面。
雍帝在帘后挥了挥手,十一月与冯尚宫不发一言,悄然告退。
“这个时候,他二人正率领部属攻上嵩山派。”十一月云淡风轻地道,“五月初五和六月十五两人的修为就高于五月和六月。当日四月若带齐他的部属,你与梁王岂有活路?不过也幸亏他知道这是他的私事,没带上部属,你活着,他的性命也就留下了。”
令狐团圆只呆呆地看着那幅画,似听不见两人的争执声。世间人心复杂,每个人都至少有两面,万福如此,她的娘亲也如此吗?
女子扶井而起,四处张望,忽见一宝林从天而降。她一惊,刚想起身而脚下无力,身子便摇摇欲坠,令狐团圆一把扶起她,“你是顾侍卫的妹子?”
女子啜泣不休,另一女又劝说几句,道:“我先回里间伺候着,你小声些,哭够了就赶紧回来。”
令狐团圆沉静地望着两人,“七月”内部的不和谐不言而喻。
雍帝在珠帘后心不在焉地听了冯尚宫的禀告,“其早起习剑,而后随众人往殿堂或比划或习剑,如此消磨白日光景,晚间归寝后继续练剑。三日之中,足不出户,耳不旁闻,口不多言,专精于剑。臣妾与十一月两人分时观察,未m.hetushu.com.com见异动。”
同一时刻,潘微之折断了手中的黄木签。如梦在见令狐团圆前先见了他,也给了他一支签。他用力过猛,木签断后,他的掌心也破了,木签一半跌落到地上,另一小半染血陷于他的掌心。
她哪里是个女子,喉结明显,分明是一个男子。可他长得比女子还美,润泽的皮肤、比任何人都精致的五官,乍一看还真雌雄难分。
无缺的眼眸雾蒙蒙一片,无声的叹息徘徊在他身上,潘微之也没追问下去。
“要我不为难她也可以,只要她把她娘亲的……”冯尚宫的话只说一半,即一脸怨毒地盯着令狐团圆。
等另一宫女远去,令狐团圆轻声唤:“顾……”
等人找上门来,还不如自己找人。令狐团圆出了九华宫就收了身法,宫廷内藏龙卧虎,她这点儿修为还是谨慎为妙。轻盈盈地落定于殿后幽园,令狐团圆顺着碎玉花径往前探走,碰着宦官便垂首而过,看似就是个寻常路过的宝林。一路前行,倒也无阻无问。
令狐团圆觉得这一日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累,虽然她只与冯尚宫对了一招,但凶险全然不在武力比斗中。从九华宫金尚仪的下马威开始,她就被引入一局,这局看似在考验她的耐性,实则复杂无比。十一月引她到昔瑶殿、冯尚宫贸然出手,都是刻意为之。原因很简单,这是宫廷,宫廷里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四下一片沉默,宋家的小姐悄悄地拉令狐团圆衣襟要她坐下,令狐团圆却没有理会,“我并未参加宫廷秋选,不知何故小太监带我来此,还请尚仪大人明鉴!”
男子将香插入香炉,低低地道:“我是十一月。”
同室的宋佚每晚都提心吊胆,只有她才知道,令狐团圆的剑舞多么恐怖。她们两人寝室里所有的家什都比别院的矮上几分,那是被令狐团圆精准的剑气削矮的。
“我从九华宫一路跟随你,想看看我最敬最恨的人的女儿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越的公子啊……”雍帝说了一句,便说不下去了。此时,潘微之一身素银无瑕,无缺一身正红明丽,两者比肩令雍帝再次回想起他的年少时光,而在他回忆之上的却是西日皇族的族徽——红日白泪。一轮红日之中,一道白色悬穿,仿若泪状。
冯尚宫嗔怒,十一月错愕。
这是阆夕殿最美的季节,亦是最美的时辰。秋季的傍晚,依水而建的宫阙,在一片湖光水色衬托下,流光溢彩。梧桐树尚碧,却有叶飘零,叶漂浮在湖面顺水而走,它们将漂到阆风湖,漂过了阆风湖就能出宫了。
十六道娇艳目光轮番投来,换了别的女子早如坐针毡,可令狐团圆却兴致盎然。她研究的不是少女们的美姿美色,而是从八女的容光中她寻到了女剑的气韵。美人为何不能如剑?双瞳剪水是剑,朱唇榴齿是剑,孤芳自赏也是剑,空谷幽兰更是剑。美人如剑,剑剑不同,微妙之别,春秋各长。
雍帝拿捏得很准,在水事基本结束后,严正地警告了秦王,同时又将氏族隐忍的不满彻底镇住。挥完利剑后,雍帝的下一个举措是抚慰。三年一度的宫廷秋选,他大幅度地征召了氏族的女儿,甚至对原本排除在外的南越潘氏也敞开了宫门。
她沿着宫墙走过了两座宫殿后,终于碰上一名落单的宫女,问到了万福所在。宫女道万福公公与雍帝形影不离,长居昌华宫。
令狐团圆疑惑。
粗粗地浏览了潘微之整理的药材分类,潘怡和又为他布置了一番课业,多与药性医理有关。潘微之接过,告退。潘怡和目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露出一副感叹的神情。玉公子对药材的熟悉,可以说是受家族营药的熏陶,但他对药理的精通,却胜过了学医十余年的潘静初。这是积累,更是天分。
井旁女子抬起泪眼。
“哦?”
“这是你们的宫衣,从穿上这身衣衫起你们就是宝林。圣上厚恩,从未有人像你们这般,入宫连储秀宫都不过就直接成为宝林。”
殿堂内阴气随即而出,万福柔声道:“仔细你的皮肉!”
突然,一个冰硬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你与她说多了!”
雍帝沉默了良久,然后平声道:“你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如何能蒙过朕?你想骗自己,把团圆放入‘七月’,她就是一枚棋子,可你却连正面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一枚树叶飘落,秋季姗姗而至,令狐团圆入宫觐见的日子到了。在她入宫前,雍帝高悬的剑终于挥落,辉煌了近百年的杲南王家被连根拔起,一夜之间灭族。族长王咏春被赐了三尺白绫,其余诸人被判斩立决。只有两人幸免于难,花爽的遗孀王氏及王氏的兄长王柏云。当时,王柏云身在桐山城协助花野处理蛮申江水祸的后事,他得了消息,就携妹潜逃。
令狐团圆不禁想到万福的戏语,“你娘和公公我好生相像,我们都是其貌不扬,放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人,可一笑起来,你娘就是绝代佳人……”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冯尚宫伏地称是。一股强大的阴风将她刮出了殿外,她翻滚下台阶,咬牙而去。
十一月一呆,冯尚宫已经越过他,对令狐团圆动起手来。说时迟那时快,金甲在殿堂上划出五道金色弧线,撞击在一道弯弯的银光上,银光破碎,碎裂成星星点点,又极速汇聚成河,灵活奔流。冯尚宫心中惊诧,只道少女修为不达武圣,哪里知道她的剑技竟如此精湛,一剑借力打力,完全弥补了内力的不足。
令狐团圆挺背直身,屈膝对金尚仪规矩地行了一礼,无论金大人见或不见。
“我等谢过金尚仪!”这回换了另一女先开口,众人又跟。
冯尚宫恼羞成怒,殿堂内气氛陡变。十一月回过神来,插入两人之间,左右推掌道:“住手!”
临到傍晚,金尚仪才拍了拍手,一列宫女手捧锦盒从殿后鱼贯而出。
两公子同时蹙眉。潘静初又说,某女入宫前,其母手抚其女后背,叫她出人头地后别忘了自己。潘微之手掩额头,无缺歪了嘴。令狐团圆又不是去选秀,潘静初乱七八糟的宫闱韵史看多了。
“不就是要告诉我,我处境危险?不就是要暗示我,我该选一边了?”令狐团圆望着画像道,“你们难道不明白,我娘早给我选好了?”她转回身,似笑非笑地道,“令狐啊,这即是我娘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
十一月慢慢地转过了身,一张被岁月雕琢过的脸,却磨不去与生俱来的清秀。
“这怎么可以?”宋佚话还没说完,眼hetushu.com.com前的蓝衣宝林已然消失。
楚长卿闭目,可他的刀疤却在看棋盘,长长的疤痕一颤又一颤。
令狐团圆的剑心被震撼,寂灭第二剑乃是女剑,从写意转为女剑,女剑就真的弱吗?一双粉拳绣腿是不堪一击,可千百双的多姿联袂,由规矩统率,也可成气场。剑气成网,网有阡陌,疏密有序,收放自如,聚众人之力,展柔弱之韧力。只有洞悉规矩,方可破而后立。从寂灭第一剑“初写黄庭”一直到第三剑“鸾翔凤翥”的剑意,令狐团圆终于参透。
这无疑是矛盾的。令狐团圆再次想起梨迦穆的寂灭七剑,其实第一剑“初写黄庭”已经阐明了梨迦穆的剑道法则——从规矩来,谢规矩去,再行规矩,翛然之来,翛然而往,是为写意。何为剑之领域?即我圈地我做主。何为剑境?就是以剑开拓一片天地。
皇宫来了车辇,令狐团圆换上不张扬的青衣,与众人辞别后踏上了宫廷之旅。潘静初在太医府门前送别,挥手挥到车辇不见踪影还不肯回府。潘微之和无缺分别劝了她一句,她才笑道:“我这是为她高兴,没准她这一去就飞黄腾达了。”
潘怡和如何不懂?令狐团圆两番来到他的府邸,前有一向张狂的梁王送参,后有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梨迦穆亲自送人,她的身上必干系着西日皇族的隐秘。
潘微之平淡地道:“没什么,一时逞能,却忘了我不是你,也不是别人。”
“这个才是你娘!”
依着宫女所指方向,令狐团圆往昌华宫走去。宫女与她擦肩而过时隐隐一笑,她却没见着。
万福颔首。
令狐团圆惊骇,并非惊骇十一月,而是惊骇于祭台上的一幅画,这幅画正是十一月上香的对象。画中女子乃一琴师,琴师垂首抚琴,面容模糊不清,一枚树叶从她肩头飘落,无声的旋律仿佛从画里传出,悠远又神秘。
“我出去溜达溜达,你先熄灯休息。”
冯尚宫手腕一扭,轻而易举地从十一月指间挣脱,金甲闪闪如同猛兽张牙舞爪,凌厉的内力一道道纵横交错,形成了网状气场。十一月一蹬足,地面所铺的青玉砖整块整块地弹起,由下往上,仿佛海浪般汹涌地扑入网状气场。
压着他的尾音,十一月与冯尚宫停步于殿门前,两人跪行大礼。无需雍帝与楚长卿示意,万福已静悄悄地收拾起棋盘。
令狐团圆又走一步,再次被十一月拦阻,“你去了,大人就输了!”
美妇冷艳的容光咄咄逼人,“做你不敢做却想做的事情。”
令狐团圆皱眉。
令狐团圆凝望着画像,就是看不清画像上女子的真容。至于四月,她从未放在心上,隆德坊一事后,四月就一直暗中跟随她。她说过他两次,四月置若罔闻,她也就懒得说他了。按照平镇的分析,现在的四月没有害她的理由,最多有些私心。
无缺一怔,可他却是不信,“陛下如何会叫团圆参加秋选,他分明知道……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到……”
当众多氏族正在为备选女儿妆扮打点的时候,令狐约却在头疼。令狐家不与皇族联姻的族规,很可能在他手中破除。帝皇的旨意谁敢不从?以前的宫廷选秀,氏族拥有优先权和豁免权,大杲皇宫对望舒令狐也一直网开一面。可如今雍帝御笔亲点,指明令狐家必须参与今年的秋选,令狐约没有法子。由万福亲自送来的折子,上面雍帝已经写了两字——令狐,而“令狐”两字之后就是请令狐约自己填写。
“你究竟想与我说什么?”令狐团圆不觉得十一月引她来昔瑶殿就是为了说这些。
顾泊忆红着眼点头,“你认识我哥?”
楚长卿落子,“南越叶氏、望舒令狐,其实都在看着我们。”
“我们都输了。”雍帝异常疲倦地道,“恐怕令狐那只老狐狸此时正在偷笑,他养的女儿只跟他姓。”
“十二月,你想做什么?”
十一月心中感叹,令狐团圆果然如大人所言,无心权谋,不恋权势,有些好奇却很聪明。他想以话套住她,显然失败了。可十一月还是不肯相信,他说出了这一晚最狠的话,“你可知道,你若是男子,一出生即是你的死期!”
楚长卿低沉的声音,宛如一曲古典乐章,徘徊于殿堂上空,“一仆一起,一生一死;一盛一衰,生杀经纶;一生万象,品物流行;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她活着我无法读懂她,而她死了,却是永远地活着了。”
十一月一语不发,黑衣一飘,优雅地滑出了昔瑶殿。冯尚宫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融入夜色中,去的却是昌华宫。
令狐团圆一点不知,她在看人的时候,人也在腹议她,脂粉不着饰物不佩的。
“她是朕的。”雍帝的话音虽轻,却不容反驳。
令狐团圆看了一会儿,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两位,我困了,什么下棋什么‘七月’,听得我头昏昏的,没事的话,我先回房睡觉了。”
令狐团圆心中立现四字,纳兰昳丽!原来他就是纳兰颐,果然名不虚传,也难怪他不喜抛头露面,不与另三位世家公子为伍。他的相貌,叫女子普遍喜欢,却叫男子大多厌恶。
身在太医府的令狐团圆毫不知情,她在为另一事困扰。潘静初派人再往北源寺,得来的回报却是怀梦圆寂。
“朕不喜欢输,但这一局却希望你能胜出。”珠帘后,雍帝的语调带着倦意。
潘微之平静地答:“他只道不解静初的签,因为那签是怀梦所出。”
宋佚一怔,哪有女子不打耳洞的?一时也忘了问,耳环不戴是无法戴,那别的饰物又为何不用?
女官面无表情地走到众女中间,道:“诸位小姐都有身家,不必与旁的秀女一般,去过储秀宫的三审。但是你们既来到宫中,就不比旁人高贵多少,以往在自家府中的那些小姐脾性得收着,收好了。”
这时候宫外跑入一小太监,跑近两人,对那男子道:“纳兰公子,劳您久候了,贵妃娘娘空了,您可以去见了。”
令狐团圆原本不知他们究竟目的何在,但看到娘亲的两幅画后,她大胆猜测到了。正如昌帝一手创造不朽功绩,另一手黑得惊人,真相往往都掩盖于美丽的背后。娘亲那么恐怖的半张脸的画像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真的遭遇过异常黑暗血腥的事情。
雍帝所指的四人即世家的四位公子。四人再次被召见,却非一同觐见,而是依着长幼逐一面圣。潘微之与无缺在殿外觉得古怪,宋歌去了很快回转,纳兰却一去不回。
小包子向她介绍了宫廷的几位头面人物,万福首当其冲,“和图书万公公这人可好了,对我们从来没架子。他与我道,小包子啊小包子,一口一个刚刚好,换了你哥大包子,公公我也没那么大的嘴。”
“听他提过。”
十一月淡淡一笑,“你到底是个小女孩,一点儿都不明白跟在你身后的岂止是一个四月?这样说吧,五月、六月就能歼灭嵩山派上下五百余人。”
宋家小姐涨红了脸,被宫女引到令狐团圆座旁。众女这下心中了然,敢情对面两人都不被待见。
冯尚宫忽觉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答:“只有过一招,她接挡下了。”
金尚仪逐一扫过众女,唯有令狐团圆神情不变,头不低睫不垂的,便盯着她看。令狐团圆连跟梁王都敢互瞪半日,何况区区一个尚仪?片刻后,金尚仪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冯尚宫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笑停后她冰冷地道:“画师画完这幅画后就自尽了。”
众女这才明白,令狐团圆与她们是不同的。她们看不出她剑技的优劣,但漂亮的剑舞却是有目共睹的。作为令狐家的小姐,如何会同寻常家姬一般起剑弄舞?未免失了颜面。可金大人视若无睹,这里头就有蹊跷。
青灯昏暗的宫殿里,令狐团圆穿过层层叠叠迷雾似的御香,最后来到一座祭台前。一名黑衣男子背对着她,在祭台上点燃了三支香。
狭长的双眼默默闭上,这样的女子……她的娘亲叫人一点儿都看不懂,她呢?坦然大方得叫人以为看懂看透,却一样叫人根本看不懂。
万福行礼后退走,静悄悄地刚迈到门槛,却听雍帝以极低的声音道了句:“明儿,再把那四人召来。”
令狐团圆转身张望,没见异状,她又看了一会儿,感叹着走了。望着她走的方向,十一月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走歪了道。
令狐团圆止步。
令狐团圆敏锐地感到,她被当作了棋局的赌注,“大人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金尚仪并不知晓,在令狐团圆眼里,她就是最特别的美女之剑。无论是站是坐还是走,金大人都标准至极,可谓宫廷女官的典范,这对令狐团圆最难参透的写意之剑极具启发。剑式恰到好处、中规中矩未免死板,可要将死板练出写意、练出率性,突破口就在于规矩上。金大人的标准是规矩,标准难道是金大人自定的吗?笑不露齿是美丽,笑出两排贝齿就不是美丽吗?
“都准备好了吗?”
“什么事能叫玉公子如此气恼?”无缺悠然而至。
令狐团圆盯着他的脸问:“你是不想我去找万福?”
“这是我娘亲吧?”不知为何,有一种直觉让令狐团圆觉得这画像上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娘亲,只是娘亲的画像为何会在这里呢?
昌华宫正殿,楚长卿隔着珠帘与雍帝棋谈。两人面前各有一副棋盘,雍帝每落一子,便由万福代下到楚长卿的棋盘上。楚长卿的斗笠搁置一旁,面上明显的疤痕仿佛融入了棋盘,胜负难料,诡异难解。
十一月说明了牌子和“七月”的来历。原来牌子上的“七”字,正出自大杲一代帝皇西日昌的手笔,而“七月”的历史也要从昌帝朝开始追溯。
无缺默叹一声,任雍帝再高明,也打不中那球。
潘微之问:“我不知你为何疏远她,但我想总有你的苦衷。团圆是个心胸开阔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什么事儿你不能与她说个明白?”
无缺回到令狐府邸,惊诧地看到其父仿佛老了十岁,歪倚在榻上,双目呆滞地望着窗格。
令狐团圆悄然飞身躲到宫墙上。院内一宫女斜坐井旁对井垂泪,一副女儿娇柔样,我见犹怜。
十一月沉吟道:“他正在与陛下下棋。”
“令狐小姐,我师兄为人素来拓落不羁,当日你与梁王殿下及潘公子前来我寺,他见你等众人皆气度不凡,签卜心切,硬为你们开签,这支无字签就是你的。我归寺后,他自知天命不久矣,委我将此签赠你,还望你能原谅他。”
“我会安排你们入住九华宫,往后的一个月里我们会好好相处的!”金尚仪冷笑着望向令狐团圆,后者犹在疑惑,究竟怎么回事?
令狐团圆方知此女为何宫腔十足,原来是正六品的尚仪。
雍帝轻声一笑,问:“那你还下吗?”
眼前佳丽,是令狐团圆所见众女之中气韵最美一人,一时间令狐团圆产生错觉,她仿似身在仙宫。这样的女子,何剑能与之般配?这样的女子,何人能一亲芳泽?令狐团圆正沉醉遐想时,那人却优雅地转过了身,令狐团圆的双眼不禁越睁越大。
日子转眼过了三日。令狐团圆忘了觐见雍帝的事儿,全身心地投入到她新悟的剑技中。晚间也不出游了,待在寝室里,运起一分内力,练起白日琢磨到的剑法。九华宫中,她若以内力运剑,估摸早被金尚仪赶出殿去了,如何能对着美人继续创造剑法?
“好。”
“你们也来了?”令狐团圆疑惑。
楚长卿的手一僵,棋子嵌在两指间,“无论棋局输赢,最后的赢家总是陛下。”
令狐团圆心中想着美女剑法,拐入了储秀宫旁的一座宫殿。
令狐团圆猛地抬起头来,却寻不到幽语来处,四周一片花暗林深,宫墙肃穆。一枚树叶随风飘落,令狐团圆旋即双足点地,迎着树叶飘来的方向蹿上宫墙。一道微弱的内力在风中飘过,荡过令狐团圆的蓝衣,令狐团圆瞧准了方向,直奔前方的一座殿宇。
楚长卿垂首道:“长卿未赢,陛下未输,真乃一盘好棋。”
眼前不是九女,而是三百位美女,一样的行走,场面却大不同。那整齐划一的云袖、婀娜旖旎的姿态,仿佛三百朵行走的花,“规矩”一词在她们身上准确运用。令狐团圆屏息定睛,心里却质疑:所有人都尊崇的,然后就变成约定俗成的了?
潘静初曾与令狐团圆说过,后宫就是女人的战场,可怜的女子多了去了,所以令狐团圆没停下脚步。
令狐团圆忍不住笑了一声。
片刻后,金尚仪再启樱唇,“望舒令狐啊,往年的确从不参与宫廷秋选,可今年你家不仅来了人,还一来来了俩。我奉劝你一句,圣上的心意不是你我能揣测的,宫廷更不是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的。”
无缺微笑着走近,没抓住他的话追问下去,虽然那话说得极有问题。
昌华宫的棋局已到了白热化阶段。万福代雍帝下了一手“碰”,在复杂棋面里寻找新的突破口。楚长卿却回了一手“退”,以退为进,极其谨慎。
如梦平静地道:“师兄一生痴迷签卜,所出之签皆由他自行特制,这支无字签也有个故事。大约十九年前,有一m•hetushu•com.com位女施主曾来我寺游历,她与师兄相谈甚欢,却对签卜颇有鄙词。她道,大师你玩味人情百态,洞透沧桑变迁,却不知这世上还应有一签,名为‘无解’。师兄听后缄默数日,这才添了这一支无字签。”
她正想训她,却见她起身,微一颔首后朗声道:“启禀尚仪,令狐团圆接陛下旨意入宫觐见,不知何时能安排我觐见陛下?”
令狐约低幽地道:“今日秋选。”
两女坐到了令狐团圆对面,一个衣装素雅,一个正装艳丽,叫令狐团圆觉得两人穿错了衣裳,该互换一下才合适。
令狐团圆只觉一股庞大的内力冲她而来,紧接着她的身子荡到了半空,却是十一月推开了她,挡下了美妇的内力。
可是,她们真的太美了,飞琼归月态,云英捧玉清,只有宫廷才有如此景致。
过了一会儿,楚长卿道:“陛下,你我熟修《天一诀》,《天一诀》那最诡谲一章名为《无解》。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卿总算参透了一星半点儿。”
“我听说你大哥在梁王殿下那里得到重用,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大哥着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大哥那也过不去啊!”
十一月斜睨着她道:“你不在淑妃娘娘宫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金尚仪一挥手,宫女分别将锦盒送至各人面前。
无缺点头,“是的,我已叫团圆换了青衣,宫内还有潘太医照应,应该无事。”
女官将宫中规矩一一说明,最后才自我介绍道:“你们可称我为金尚仪。”
“你是谁?”
最后一位少女莲步而来,被女官指姓训斥道:“宋小姐,你家住盛京,竟是最后前来,实属过分。”
“我若不来,还不知你多嘴到什么地步!”美妇上前一步,竟移到了两人身前,十一月当即将令狐团圆拉到身后。
令狐团圆与宋佚同住了一院,两人都换上了宫廷宝林的服饰,宋佚见令狐团圆依旧没戴头饰环佩,便问了她一句。
两人打起来,却各自控着内力,昔瑶殿只发出阵阵闷响,如同敲击战鼓。两人斗了不多时,只听令狐团圆幽幽地道:“你们罢手吧,这戏一点儿都不好看。”
海岚为阿姐担忧,潘亦心则蔑视。九华宫内气氛沉闷,到最后只有令狐团圆神色自若。金尚仪再不言语,一站又站了半日。令狐团圆心里想事,也不觉枯燥。
雍帝仿佛不愿再开口,他一指轻敲龙案后,万福接了话头,微笑着问:“从你口中说出好字不易,你可曾与她交过手?”
然而顾泊忆转身就跑,丢下令狐团圆独自疑惑。这时候,一句幽语飘入她耳中,“你自己处境不妙,还有闲心顾旁人?”
“我能被选入‘七月’,最后成为十一月,全仰仗了你娘亲。”十一月微笑着道,“他们一个没有杀我,一个个待我青眼有加,无非因我是你娘捡来的。你娘,她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很感激她,可我的感激只限于给她烧烧香……其实,我更恨她!”
无缺走到他身旁,凝视他片刻,垂首道:“你费心了。”
“唉……三年了,你就坏在一个名字上。圣上一时兴起,赐了你一个名字,娘娘就惦记上了。可你多冤哪,圣上也就给了你一个名字。”
三人及众随从正在门口站着,忽又来一队宫廷车辇。车辇到了太医府邸,领头宦官客客气气地道:“奉陛下口谕,宣医女潘静初入宫!”
令狐团圆心头一重,她的娘亲与雍帝之间有故事。
“没有。”
十一月悄悄地挨近了她,只听令狐团圆口中喃喃:“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多看美女就是赏心悦目,很养眼……”
万福闻言,惆怅地望向窗外夜空,仿似叶凤瑶的在天之灵幽静地注视着昌华宫。
“父亲,发生了何事?”
“七月”在百年间只为大杲帝皇服务,它的领导者历来都是帝皇最信任的武者。到了雍帝朝中期,从小跟在雍帝身后、被雍帝一手栽培的楚长卿,成了“七月”的统帅。楚长卿原本应该永远是西日雍的拥护者,可一道疤痕却硬生生改变了两人的关系。“七月”与皇权之间出现了裂痕,这道裂痕就如同楚长卿脸上的疤痕,明显却改变不了镇国将军的气质。
“这次万公公派我来接小姐你,还与我道,若是令狐小姐肥点儿,他就不派小包子了,得到处去找大饺子。”
令狐团圆在半空中看得仔细,美妇一手戴着尖利的金甲,手腕被十一月掐住。她飘落到两人后方,撞到了祭台,香炉一晃,祭台上她娘亲的画像掉落下来。令狐团圆回头一看,立刻惊麻了头皮。琴师画像之后居然还挂着一幅画,这幅画画满黑红两色,只画了半张脸,半张血腥、恐惧、阴暗、痛苦的脸庞,偏透着难以形容的绝色,楚长卿面上的粗疤与之相比,远远不及。令狐团圆的心头仿佛被利刃猛戳一刀,伴随着十二月冰冷的声音,鲜血汩汩流出。
令狐约道:“关心则乱,现在为父明了了,宫里那人也同为父的心情一般,他吃不准、拿不定,又说不得,只能盯着瞅着,先瞧明白再说。可你也知道,你那妹子什么性子……”
风清日朗的初秋,北地盛京大杲皇宫已在令狐团圆眼前。九重宫阙背山巍峨,辉煌蓬莱竞走香轮,无数车辇汇聚成流,此时,宝殿门启宫扇影绰,御香缥缈云阶月地。令狐团圆的车辇融入其中,载她直往九华宫。在车旁陪她说话的小太监名为小包子,小包子说他还有位大哥叫大包子,执掌御膳房。眼下正逢宫廷秋选,宫中人手奇缺,万福便派了御膳房的小包子来接令狐团圆。小包子也不负重托,一路上嘴皮利索,竟没叫令狐团圆心生空暇胡思乱想。
或许是令狐团圆瞪得太久了,男子眼眸一暗,压着声问:“这位宝林,可是陛下传唤我?”
十一月望着画像道:“四月入不了宫,所以就求我照应你。”
果不其然,稍晚时候宫中来人,说是令狐团圆被雍帝留宫住几日。来人走后,令狐约似回过神,又端坐书房翻阅起文案来。
令狐团圆惊诧地看着那身熟悉的“七月”黑衣,与四月等人不同,这人的黑衣隐约浮现暗纹,暗纹从肩头一直蔓延到衣摆。
两公子拧眉,潘静初乐道:“好啊,好啊,我好同团圆一起去了!”众人中,也只有她不往细处想,为何同去却不同车?
望着孙女熟睡的脸,老太医心中萌生了与潘岳一样的念头,令狐家的水浑,不是他们潘家能趟得起的。
“我要来何用?一个四月跟在我身后已经很烦人了。”
令狐团圆知道宫中规矩大,并不在意,她站她的,她坐她的便是https://m.hetushu.com.com。不多时,九华宫又来两女,竟是潘亦心与令狐海岚,两女见到令狐团圆均是一怔。
“我没耳洞!”令狐团圆凑近她,给她瞧耳朵。
女官喝止了她,“静声!”
金尚仪不语,上下打量她,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到了令狐团圆身上。令狐家出了名的不结亲皇家,难怪这位令狐小姐素面朝天一身青衣就来了。
十一月险些从墙上跌下来。
无缺皱眉,立刻明白了过来。团圆的名字写不得,海岚的名字一样写不得。以往不与皇族联姻的望舒令狐一旦结亲,那一门婚事的问题就大了。
顾泊忆又是垂泪,令狐团圆看着难过,手足无措却无词可慰。
潘怡和回到府中,在书房里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潘微之,不等潘微之问情况,他先开口道:“如梦与你说了什么?”
沉默了很久,雍帝才懒洋洋地问:“她剑技如何?”
潘微之点头道:“你妹子被太医留心了这么多日,不见她内伤反复,想来已经大好。觐见陛下的事儿,太医也说帮忙照应一二,此刻他就在宫里。”
“是啊!”十一月垂首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知道顾泊忆的名字如何来的吗?这是昔瑶殿,而‘泊忆’是二十年前盛京姬肆最红的琴曲名。”
“等等!”十一月鬼魅般飘到她身前,挡住去路。
冯尚宫瞪着她飞身而去,最终没有追上去。万福交代得很清楚,只要她不出宫,便随她去,而冯尚宫也做不到不出杀招就能拿下她。
令狐团圆寻思了片刻,道:“你们的这些事儿我不想知道,你的修为比我高,我跑不过你,我回九华宫去了。”
令狐团圆回到九华宫房内,宋佚终于放下了心,她想问令狐团圆去哪儿了,后者却一头栽倒在床上。
“今日秋选……”
十一月苦涩地道:“输了就将那块‘七月’的牌子交给陛下。”
“哦!”与她何干?
“陛下最终留不下她,只留下一片回忆。”十一月感伤地道,“你娘走得太早,你肯定记不住她的容貌,可是我要与你说,即便你记住了也是枉然。当年的宫廷画师,大杲第一的画师,也无法画出你娘的全貌。画师曾努力地尝试了许多次,多一笔是另一个人,少一笔又是另一个人,不多不少也是另一个人,始终无法将你娘亲呈现于笔下。”
“这是为何?”
令狐约知道填上“团圆”两字,就遂了雍帝的心意,所以他硬着心肠填了“海岚”,可他写了“海岚”之名后又觉得不对。万福手快,夺过折子,笑吟吟地告退。令狐约只得沮丧地落回椅上,一念之差,叫他白白地赔了海岚。
远远跟在令狐团圆身后的十一月傻了眼,蓝衣宝林不走了,停在储秀宫前。
楚长卿起身,凝视珠帘良久,最后还是咬牙道:“请陛下尽早册立太子,以免皇子之间再起纷争。”
令狐团圆忽然明白了,她娘亲必有什么东西是这些人志在必得的。说什么天下第一的琴师,说什么绝代佳人,这都不是娘亲真正被人惦记的原因。她再次转身,走近那幅恐怖的画像,答案肯定在这上头。
珠帘后的雍帝似已熟睡。
顾泊忆哭了半晌,突然推开了令狐团圆,慌张地道:“你是别宫的宝林,跑我这儿被人瞧见就不好了,你快回去吧!见到我哥,就说我很好,旁的什么都不要提。”
“什么?”令狐团圆一惊。万福说嵩山派灭门之日已不远,难道已成事实?
令狐团圆一招意犹未尽,细水横扫而变招,软剑的剑身速颤,银河一泻如注,反逼冯尚宫后退一步。这正是令狐团圆与四月一战后,根据细水的属性改良的“龙飞凤舞”。
令狐团圆不喜欢了,下午金尚仪改了规程,带领诸女分别前往宫廷各枢户。金尚仪还不带她出九华宫,把她一个人撇下了。等众人走后,令狐团圆淡了心思琢磨剑术,这才想到该去找万福问个究竟,雍帝还见不见她,她何时可以出宫回府?
令狐团圆又往前走了一段,在一处宫墙下,听到了一女子低掩的哭声和另一女子安慰的话语,“你再忍忍,马上就忍出头了,新进的秀女一来,娘娘就不会总盯着你了!”
潘怡和无奈地领着潘静初回府,后者在储秀宫操劳了一日,协助女医官查看了上百名秀女。听闻潘静初入宫,潘怡和这一日的心思就放到了孙女身上,而他托宦官照应令狐团圆,宦官的答复却是令狐小姐入住了九华宫,旁人轻易接近不得。
不知何时,令狐团圆手中多了把秋水之剑,剑光盈盈,剑舞如燕翔碧空,又似云霓迤逦,身姿妙不可言,剑影如梦似幻,便是金尚仪的那一颗刻板纪纲之心,也起了刹那的涟漪。她安静地观看了片刻,转回身,冷眼扫过众女,清一嗓道:“做你们该做的去!”
“十二月!”十一月厉声喝道。
金尚仪偶尔余光扫见,只见令狐团圆时坐时站,手中不停地比划,一副旁若无人状。她对她冷哼一声,她却微笑以对,于是金尚仪便彻底当她不存在了。
翌日,令狐团圆的宫廷日子正式开始。她随众女步入殿堂,再次受到金尚仪的冷遇,不过这个冷遇,令狐团圆很喜欢。金尚仪仿佛得了命令,压根儿不理会她,只训教着另外九女该如何如何,将她一人抛在一隅。当旁人在学宫廷礼仪,按部就班地站、坐、走的时候,令狐团圆独自揣摩着她的剑法。
令狐团圆走了一段玉台路,蓦然发现这不是她要去的宫殿,但她的腿似迈不动了,扎根在阆夕殿前。一位碧裳丽人,正侧面俯身于湖畔雕栏。群花看遍,不及她淡伫黄昏,近水秋阑,只映她雪清玉瘦。她的秀发披散,随风摇曳,碧袖轻拢,纤柔万中无一。
离远了九华宫,令狐团圆拦了个小太监问御膳房所在,才知道走反了道。她再问万福,却见对方起疑,便不好再问下去,搪塞一句,赶紧闪人。
“顾!”令狐团圆稍加重语音。
潘亦心瞟了令狐团圆一眼,真丢南越氏族的脸面,在座的贵族女子,哪个似她这般装扮?
令狐团圆已然听不进去了,十一月前后的话语矛盾,一面说四月托他照应她,一面又说他最恨她的娘亲。无论是十一月还是她父亲或无缺,只要一提及她的娘亲,说辞都古怪得很。所以,令狐团圆截断了他的话头,问道:“那你看出来了吗?”
令狐团圆再次蹙眉,和这个死脑筋的尚仪说不通,看来只能等万福或小包子来问个明白了。
雍帝长声一叹,道:“朕就是不死心,不死心……”
令狐团圆这才知道,“七月”里的最后两位,亦可能是最重要的两位人物,都身处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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