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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春

作者:水未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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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东风祭 一

第七章 东风祭

韶光骇笑了一下。
余西子掀开杯盖,又重新盖了回去,颇有些无奈地道:“我能怎么着?人家可是奉了明光宫的懿旨而来,小小的一个司级,能有什么作为?”
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喜悦之色,不同于往日的恭敬疏淡,也不复那老练端肃的模样,略微红晕的脸颊,甚是讨喜。映着那一树灿烂的花簇,眉眼弯弯,唇角上扬着,一颦一笑,是说不出的俏丽动人。
言锦心抿了口热茶,想起自己的地方也是一般光景,情不自禁地就是一叹。这个时候,门扉就外面被推开,有侍婢先行走进门道里,然后两个宫人掀开帷幔等着,片刻,后面那一道窈窕的身影才迈着莲步款款走了进来。倒是好大的排场。
这下可倒好,到了尚宫局的手里面,那些眼高于顶的宫婢们哪管那么许多,带回去一经验看,几乎是破坏得不能再用,一应物件也是七零八落。
——宫正司之前也有将宫婢们带走问话的举措,不过那时只是例行公事。尚宫局却不同,很多宫婢当日被带走,到了晚上还没被放出来,往往都是一去不返,生死不明。
“但是刚刚浣春殿又有了婢子过来,让余司宝即刻就过去一趟。”
韶光听着那个名字,倏尔就想起了那个太子内坊局的总管太监,官拜中丞,确实是个能在内侍省说一不二的人物。只不过过于殷勤的态度,着实让人汗颜。这时,仿佛是猜到她的心中所想,他凑过来,在她的耳畔低声地道:“现在,他已经当你是个半个主子。任你使唤,怎么使唤都行……”
她咬着唇,居然就给说了出来。
老练的女官将手里面的茶盏放下,等到余西子落了座,才淡淡地道:“我们过来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尚宫局最近对于几房的动作,实在是有些过了。特地来找你商量商量。”
一个跑,一个追;
韶光抿了抿唇,尽量不去想那些宫婢将房里面很多器皿和模具都破坏的事,轻声道:“其实也不是都毁了,只是稍微有了破损。尚宫局也是指责所在。”
“掌首当时也在场……?”
“因为喜欢,就什么都不顾了。这么多年,一点儿都没变。”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这怎是一贯恣意的汉王呵。
俏丽的宫婢自言自语地说到此,抚了抚她的肩,像是故意要躲着谁一样,一溜烟就又跑了。
热茶和糕点一一准备得精致,然而苑落里面清清静静的,总有些凄风苦雨的味道。
余西子这样与她道。
一直以来都是独自在这宫里面长大,独自行走,独自在漩涡里面打滚,面对接踵而来的争斗和算计……她是如此,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是处在寂寂深宫,一个是在深深内局,那么多年了,早已经看得清楚,认得明白。
这时,他却蓦地笑了,一抹明媚的笑纹绽放在唇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彼此间紧贴得毫无缝隙,“什么时候这么坦率了,一点都不像你。”
余西子抬头,看着白璧道:“不是司言房,而是尚宫局。”
“以一个司宝房对阵整个尚宫局?”他想了想,不禁就又啧啧两声,脸上明显是不以为然的神色,“不是我瞧不起,而是……实在是你们不够分量。”
韶光没有说话,嘴角却轻轻地扬了起来。
韶光望着地上散布着的图籍和样章的画帖,还有推倒的绣屏和画架……釉料洒得毡毯上都是,一块青一块白的,几乎是没有下脚的地儿。
而她也果真就跟着追了过来,这在平素可是从未有过。
老宫婢们一边长吁短叹,一边摇头,多少无奈和悲凉。在这时候踏进门槛的余西子,闻言,眼睛里也闪过一抹酸楚的神色。
韶光垂眸,片刻,轻轻地摇头;
但光是问她,她哪有那么多可说的?死因查得怎么样,应该去问尚宫局,或者是宫正司。她倒是还想问呢,也好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一道磁性恣意的嗓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以至于不论是不是身在宫闱局,六部的宫人们都纷纷惊慌而害怕起来,终日忧心忡忡,生怕自己是下一个被带走的,然后不明不白地就被……
“可不是,这东宫的筵席出了事儿,应该去查东宫,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白璧跟着道。
怔怔地任由他抱着,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那树上的桃花开得实在艳艳,灼灼地引人垂涎。树下的女子仰着头,眯着眼睛望着,一直望着,直到被阳光晃得有些晕眩,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余西子看了看面前一唱一和的两人,低下头,并没做声。
韶光微微一怔,“掌首怎么这么问?”
她还从没见过这般漂亮的人儿,就这么痴痴地望着,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更加忘了规矩礼数。
余西子自己也很奇怪,别人想亲近都找不到机会,在她跟前,这样攀高枝的好事儿,却似乎并不愿意跟浣春殿有太多的接触。倒像是极力避而远之,又不得不在明面上作出亲厚交好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和*图*书呢……明明是尊贵如斯的皇子,高高在上,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内局,会对那些冗杂的操持而感同身受……
等她领着宫人们回到绣堂里面,正好是申时。
“奴婢能不能问一下,是……尚宫局的哪位女官?”
自从被红箩的事牵连,已经有日子没有交好的女官过来串门了;其他几处为了避嫌,更是甚少从绣堂这里经过。开阔而明朗的廊道内外,倒是没有什么闲人。只是照她那样急匆匆的疾跑,没注意到的恐怕也都看到的。
他点头,扯出一个笑脸。
韶光的胸臆撞了一下,微怔。
这里是风头正盛的司宝房,依仗着东宫,宫局六部里面哪一处不给几分颜面?而春风得意的掌首,又怎么会容许自己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
他责怪地道。
然而真的是荒唐么……
扫了扫落在肩上的花瓣,余西子将披着的烟箩软巾脱下来,交给一侧的宫婢挂上,随后朝着梨花木桌案前的两个人略一颔首,算是问候。
掌事的女官们此时此刻都不在绣堂里,白璧进了门,瞧见连一个管事的也无,禁不住感觉是不是都出去躲是非了。刚想挖苦两句,就被言锦心拽了一下胳膊,后者咳嗽了两声,白璧悻悻地耸了耸肩,两人便在宫婢的带领下,先过去西厢殿阁那边坐着等余西子回来。
“是啊,真的很美。”
董青钿一挑眉,脸上的笑意却盎然:“我就是怕别人看到你。至于我,谁敢看?敢看我就把她的眼睛剜出来。”
余西子说到此,言锦心和白璧的脸上都显出沉重的颜色。
韶光站在门廊内侧,望着余西子离开的方向,之前的字字句句在耳畔回荡着,辗转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深意。
招手的动作十分夸张,哪里有一点近侍大宫婢的端庄模样。韶光忍俊不禁,回头朝着小妗嘱咐了些事,就放下手里面的画帖踏出了门槛。
“呵——”
韶光被他给逗笑了,怎么个教训法?
说完,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是不是,都给毁掉了……”
刚才听小妗讲起,余西子一口回绝了言锦心和白璧的提议,她还以为,依照着素来谨慎低调的性格,即便司饰房和司仗房再怎么撺掇,司宝房此番也是要和光同尘、忍气吞声了。
“不敢动浣春殿,就挑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下手!”白璧有些激动。
韶光忍不住嗔怪地道。
“难道真没有办法么……”
余西子再次叹了口气,又跟韶光交代了几句,就领着随身的侍婢出了绣堂。临走时的背影有些丧气和颓唐。而此时此刻言锦心和白璧也都回去做准备了,三人已经约好半个时辰后在内局处汇合,一同觐见掌首崔佩。
余西子说到此,情绪又落下来,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的。韶光看出她的心情已经很坏,却不像是因为尚宫局来搜查一事,故而也没有再作声,吩咐宫人们先将绣堂里面规整一下。
余西子察觉到了她的神色,淡淡地道:“除了去找崔尚服,别无他法。”
只是这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了,无论大事小情,成妃总是拉着她一起,用膳也罢,游园也好,事事不落,俨然将她当成是红箩的替身了。
韶光不禁有些诧异。
余西子就坐在北窗前的敞椅上,瞧见她跨进门槛,拄着胳膊,有气无力地道。
韶光这样在心里面想着,蓦地,就瞧见门槛处一道绿烟釉的身影,探着头,露出半张笑脸来,见她瞧见了自己,忙上下挥舞着朝她摆了摆手。
“要不我替你出气吧,”杨谅这时捏了捏她的下颚,“我出手的话,肯定比你们要方便得多。”
不想管,也根本管不了;
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
她有些忧心的神色,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就化成了一抹轻轻的叹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他低下头看着她,“都到现在了,也不给我交给实底儿?”
她忽然庆幸他最后还是回了宫,否则,在宫闱中已经待了这么久,这样不求回报、掏心掏肺的珍惜和呵护,怕是这辈子也遇不上了。
“谁说不是呢。简直是事无巨细,查到了那一步,中间发生过什么事,都要问个明明白白。”
那个邬岚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借题发挥,故意针对司宝房。她还没有主动去找她,她反先过来招惹自己。有够欺人太甚的!
后面的路,不好走呢。
杨谅的视线从她手里的花枝,又落在她的脸上,含笑的眼睛里,荡漾出一脉潋滟的波光:“很美。”
就在董青钿引她来的位置,也是明湖岸畔的东侧,用藤条搭建的小桥两旁,那些垂柳都抽枝了,新嫩而饱满的绿叶缀满在柔软的枝条上,在面前铺开一道道晶莹的挂帘。
她自幼在深宫里面长大,周旋在各种势力之间,除了几位主子,甚少与男子接触,一贯的印象里面,神圣不可侵犯如皇帝,高贵倨傲如几位皇子殿下,英姿威武如那些戍卫宫城的兵丁……而其中,最是恣意飞扬如他,和_图_书却总是做出些出人意表、荒唐胡闹的事。
韶光说到此,没有再往后面说的意思。
上了年纪的宫婢,摩挲着支离破碎的模具,喃喃地道:“都毁了,全都毁了,好些可都是老一辈宫人的心血啊……”
韶光将花枝背到后面,偏着头看他,“殿下对宫闱局里的事,好像一直都知道得很清楚。”
“在主子们的眼里,不过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物件,冗杂又琐碎,只是用来装点场面而已。只要不耽误日常,碎了几件器具,毁了几套模具,谁会在乎呢。”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
明湖岸畔,垂柳,落花……
真要拆了尚宫局么……
韶光站在明媚的太阳下,仰着脸,轻柔的阳光洒在那张略显苍白的面颊上,唇边的笑容仿佛天边的悠云般清淡。
时光如一池碧水,你是瓣瓣的桃花。
小韶光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也没人跟她说过,不禁委屈地扁着嘴,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
余西子坐到她们身边,跟着叹息道:“区区的几天,房里面都快被她们给拆了。”
面前是假山石堆砌的湖湾,湖湾里是一脉碧绿的流水,粼粼的波光,倒映出两岸垂柳的影子;一侧的几树桃花开得正艳,风拂着树枝轻曳,几片叶子和几瓣落花飘落在湖面上,柔柔地荡漾开一圈明滟滟的涟漪。
“你去准备准备吧,是时候给她另找一个贴心的侍婢了。”
就在言锦心和白璧前脚刚走时,后脚就有东宫的侍婢进了门,还是浣春殿成妃那里的,找余西子再过去一趟。韶光在这时候已经回到了绣堂,正整理着桌案上的图籍和画帖,隔着窗扉,就瞧见了回廊里面那两房掌首的身影,不由询问地看了看一侧的小妗,小妗一摊手,道了句“挑事儿来的。”
绿釉宫装,纯金发簪,那身高身形……
一晃过了三日,这期间,尚宫局又查到了尚服局里的司衣房和司饰房,就连一直没有参与的司仗房,都跟着受到了波及。
余西子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却不想再细说当时的情景,只扶着额,有些头疼地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是不想管了。”
“宫局的事,宫局处理。”
眼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局里面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暂时都要与之让路。
言锦心眯起眼,眼底里有些许饮恨一闪而过。
言锦心点点头,“再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就算是过了换季之期,也不能这么糟蹋人吧。很多东西,往后还得做呢,这下全都给弄坏了,光是修补就费了大功夫。现在又把人给带走了,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韶光闻言,擦拭盒盖的手停滞了一下;
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还是第一见到她,也是在这样一株千瓣红桃树下,孱弱纤细的小小少女,就扒着树干,正想要去够长在枝桠上面的桃花。
晨曦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堪堪半日光景,就成了这幅模样?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三四月间,春风拂面,湖波荡漾,宫城里面到处竞相盛开的是妖娆的桃花,嫣然如雾,灿若云霞,正是最适合相思的季节呢。
未等余西子接茬,言锦心就摇了摇头,冷笑道:“成妃娘娘如今有了身子,就算是借给尚宫局一百个胆子,岂敢打扰到浣春殿去。”
明灿的阳光,静静地洒在一袭茜素红锦袍——沐浴在阳光下的人,周身都泛着一层如烟白雾。浅若琉璃的眼眸,明灿瞳心,眼底仿佛倒影着一弯湖光山色,和煦而温暖。
——最近这段日子,好像都有些异常呢。
董青钿的脸上也有些香汗,停驻了脚步,听到她的话扑哧一下就笑了,回眸道:“谁知道你们那儿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我还不走快点儿,要是被人家看到,可就对你不好了。”
砸的砸,毁的毁,也不知道是来搜查,还是来抄家的;
她的手里还拿着那刚摘下来的花枝,上面两三朵花苞,中间的几朵却是绽放的正艳,轻薄的花瓣,新嫩的花蕊,团团簇簇,氤氲着细芬的芳香。
被风吹起的乌丝有些乱,杨谅帮她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际,笑着道:“来了很久了,看你那么专注,就没有打扰你。”
花瓣纷扬的桃树下,韶光倏尔回眸,那绝美的男子就站在她后面的不远处,微笑着看她。
韶光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成妃娘娘对红箩之死的后续调查,很上心吧。”
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
此刻正是桃花最美的时节,轻轻浅浅地,绽放在必经的路上,任人抬眸观赏,亦或是攀枝采撷,都怒放得艳艳如焚,恣意舒朗。
韶光在布置完司籍房里面的器具更替之后,紧接着又去了尚仪局里面的司乐房、司宾房和司赞房——后面两处倒是没什么,司乐房的白丽娟却是大病一场。韶光并没有见到司级的掌事,只不过是在抵达那里时,跟医署里的医女碰了个对面。
余西子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小题大做了,又摇了摇头,道:“www.hetushu.com.com也没什么,就是尚宫局的一个司级女官晌午的时候过来,问起了屏风制作的事,也同时问到了你。”
——索性是一应活计都已完毕,暂时没有其他要筹备,否则这样的搜查,少不得又要忙乱。
“司宝房不行的话,可还有尚服局呢。”
——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跨出殿门,明媚的光线扑面而来,韶光拿手挡了一下,却发现外面没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一局掌首,责无旁贷。就算是尚宫局惹不得,然而为了颜面,也不得不硬碰硬了。
自从他找到了自己,哪一件、哪一桩,不是在为了她的安危和立场着想?
这次的事,起因很小,里面的漩涡却是深得吓人。她不想说太多,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也跟着卷进来。毕竟是宫局六部的事,再乱也好,也只是在掌首之间、女官之间。而他是堂堂的汉王殿下,一贯恣意潇洒又深得仰慕的五皇子,根本没有理由要参与宫局里面蝇营狗苟的阴谋和争端。
韶光忍不住过去捶了她一下,“你可知道现在司宝房刚刚从戒严中恢复出来,哪有什么眼睛啊。”
言锦心又笑了一下,道:“关键是,针对司饰房和司仗房也就算了,可对司宝房居然也是这般。谁不知道余司宝的背后还有一个成妃娘娘,这么做,简直是在扫东宫的颜面。”
而在她手中的一根花枝,绯红入眼,很自然地就想起了东汉时候的诗句。喃喃地念出来,仿佛就回到了很久以前在尚功局里面受教习的情景,管教宫女也曾拿着戒尺,一路从殿南晃到殿北,一字一句地教坐在殿里面的小宫婢们摇头晃脑地背诵诗文。
巴巴地赶过来,就是想瞧瞧她有没有事,谁知道一贯镇定自持的大宫婢,正扒着树干再摘那枝上的桃花。这样的一面,可是很难见到的。
“因为好看就想要。知不知道摘下来,花就死了,再也不能盛开了!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花草!”
“可是后面的路,得自己走呢。”他揽着她的腰肢,搁在她发顶上的下颚蹭了蹭。
杨谅的眼睛轻眨,眼底有一丝笑意闪过,“是么……”
可知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与你靠近……
余西子没好气地道:“就是那个邬司言。”
言锦心和白璧对视了一眼,到底是有些不同了,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又说不清楚。
宫人们一边收拾,不禁心疼得掉下眼泪。
怎么也不出个声。
余西子敛着眸色,“我知道。已经打发宫人先过去了,告诉娘娘我晚些时候再去。”
余西子深深地一叹,“刚刚还说着不能以卵击石,可说是那么说,去还是要去的。”
杨谅挑了挑眉,琉璃色的眸子直视而来,眸光清润迷离,像是一眼能望进人的心底。韶光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下意识地躲开,杨谅却追着她的目光,须臾,啧啧地轻声道:“这话说得,不愧是明事理、识大体的女官,可我听着,真的是好违心啊。”
然而,注定是会很乱的……
“掌首这便要去崔尚服那里?”
韶光抿了抿唇,想着索性四周并没有旁人,就略微撩起了裙摆,踩着树下的石头垫起脚去摘,五寸、三寸、一寸……抻着胳膊,眼看就要摘到了。她使劲往上面够了一下,摘到了!
——自打被戒严圈禁,白丽娟就病倒了,很严重,浑身起了红疱,又疼又痒的。以至于险些被认为是疫症,彻底就被封闭了。仅仅是,上火而已。
“你啊你,以为人家都是瞎子不成!”
韶光想伸手去拉她,喊她回来留一会儿,也好一处说说话。可到唇边儿的话没等吐出来,就只得咽了回去。望着她一路风风火火的背影,又是一阵哑然失笑。
“这究竟是……”
杨谅注视着半晌,眼底溢着温温柔柔的笑意,却是避重就轻地道,“这一回,尚宫局那么大的动作,不知道才怪呢。”
杨谅踏着满地香尘而来,雪缎锦靴带起了一片片绯红的花瓣,等瞧见了那道身影,不由自主地就停了下来,伫立在离她不远的藤桥上,就这样静静地望着。
过了须臾,还是白璧绷不起了,忍不住道:“余司宝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任由尚宫局在尚服局里面横行下去?”
韶光的脸颊更红,耳朵也跟着热了起来。这时,就见他拉着自己的手腕,然后将她的手按在他的胸臆上,“无论何时,凤明宫永远都是你的后盾。别怕。”
她立即摇头,态度很笃定。
于是很多宫人都不禁要问,不就是死了一个宫婢,用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
——凤明宫在半道湖湾的对岸,到这儿需经过三道抄手游廊和一道廊桥,算是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掐算着时辰,她自己是来早了一点,但那边的殿下也该是出来了。
韶光垂着眼,也没看到他的目光,因此当他是在看这俏娆的花枝,不由跟着轻声叹道。
低哑的嗓音,伴随着笑声轻轻叩着她的耳膜,www.hetushu.com.com而她看不见的那一双眼眸,清浅瞳心,宛若月下的深海,荡漾着醉人的波纹,“我说的那些,不是要让你脱离宫闱局,只是想你记着,有一个地方的大门,一直都是在为你而敞开。”
她下意识地将挡在脚边的画架扶起来,小心地迈过那些破碎的瓷片儿,走到余西子身边时,就听她咬牙切齿地道:
杨谅见她有些入了神,不禁撩拨了一下她耳垂上的珍珠配饰,道:“都说尚宫局过去你们司宝房了,大肆破坏,好多宫人因此十分伤心。倒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否则堂堂的一个尚服局,真就是太没面子了。
在这时候,他的手反而就松了,欺身而来的整个人,就这样将她轻轻地抱进了怀里,下颚搁在她的头顶——这个过程很慢很慢,又像是拿捏不好、又像是舍不得放手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轻柔而缓慢,仿佛她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那种感觉,从他搂着她的手上,清楚而明晰地传递了过来。
绣堂里,小妗正领着婢子在收拾尚宫局送回来的那些绣架和绣屏,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是大小不一的漆画锦盒,都是盛放涂料用的,顺手捡起来一枚,盒盖上的颜色蹭得到处都是,哪里还有一点原来的颜色。
个子矮矮的小女孩儿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很年轻的一张脸显出些许稚嫩,却已初现着的盛姿玉颜,绝美得不像样子;脸颊白腻若瓷,眼眸浅若琉璃,仿佛是从水墨画里面走出来的一般。
“还不是尚宫局闹的。宫正司才刚查完,尚宫局就开始不消停了!晌午时候已经来了一拨人,带走了一批东西。刚刚倒好,又来一趟,将剩下的全都给拿走了。”
刚刚从圈禁戒严中恢复的尚服局,此时此刻就已经再度乱了起来。无论是掌首和女官,还是低一等的宫婢和宫人,都以为红箩的事已经与自己无关之时,一眨眼的光景,迎来的尚宫局调查,却是远比宫正司要厉害得多。
等再去找那抹身影,才发现董青钿已经走出去了很远,顺着廊道穿出去,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抹裙裾的颜色。就想出声去喊她,却又怕惊动了旁人,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的,提起裙摆快步追了上去。
少年倒是一愣,有些无措,也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跟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儿较劲。于是有些无奈地,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算了,摘就摘吧。反正明年还是要再长的……想要,要哪一朵?”
“要不你自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我要先走了。”
两道裙裾宛若翩然的惊蝶,一抹是烟箩釉绿,一抹是锦绮湖蓝。
湖面起了风,纯白的柳絮飘飞如雪。他的手顺着她柔软的发丝滑下来,搭在她的肩上,随即摆出一副恣意而随性的神情,“当然,若是她们欺负到你头上,你就来凤明宫,我去教训她们。”
殿内,一片狼藉。
无论什么事端,大大小小,似乎总比身在局里的人还要了解。
“你给我摘?”
“那我就要开得最灿烂的那一朵。” 女孩子仰起头,纯真的笑颜在脸颊上绽放。
尚宫局没事做了么?
隔着茜素红的缎料,很轻易就感受到了他结实的胸膛,不同于女子的柔,精瘦,硬邦邦的。
“可奴婢是不可能出内局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殿里面的主子通常都是对内侍省里面的事情毫不关心,即便发生些什么,也仅是听闻了几句后,说些不疼不痒的话,哪有几个真正上心的。知道,自然也就等于不知。然而他不但是知道了,更或者,也有些许感同身受的成分在里面……尽管他什么都没说,她却能感觉得到。
“还不是殿下。是他让我带你过来的,不过……怎么他人还没到诶?”董青钿说到此,不由踮着脚朝着南侧殿前的方向看了看。
她将那茶盏搁到桌案上,徐徐地道:“现在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尚宫局已经是御赐,可先斩后奏,掌握生杀大权的,我们拿什么去跟人家死磕呢?就算真是让你逮到机会,对阵一个司言房,就意味着是挑战尚宫局的权威,还是当着整个宫部六局的面。你说那尹尚宫会不会记仇呢。”
泱泱的一个内侍省,已经多久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了?像这样的局面,就算是城府再深、处事再历练的老人儿,恐怕这心里面也会没有底吧。里面究竟有多复杂的势力,又有多少的利益牵扯,眼看着,宫局里就要掀起大风浪。
“不过是区区的一个尚宫局而已,咱们犯不上的……”
然后再抬头时,脸上的笑意变得宛若云烟般清淡,“殿下忘了么,奴婢而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别说上面还有一个司级掌事,再往上,也还有个首席掌首呢。即便是真要有什么动作,无论如何,也不会轮到奴婢的。”
“你这么急着把我引出来,做什么来的?”
现在可算是看到换季过了,尚服局里面暂时不用制作什么,也不用怕影响到殿里面的各位主子www.hetushu.com.com,真真就是肆无忌惮,再怎么都无所谓了。
刚想嗔怪地说两句,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去推他,却被他轻易地一把攥住了手腕,再想抽出来,他却不许。
岚烟……
匆地匆来,忙忙地走,这性子!
好像够不着啊。
一想起刚才他很有可能看见自己去摘桃花的动作,韶光不由有些窘迫,“殿下来多久了?”
漫不经心的声调,话里面,却含着双重的意思。韶光微微地一怔,而后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二十三这日,司宝房里迎来了言锦心和白璧。
“是啊,皇室之尊,高高在上,怎知道这些对日日操持的我们来说,是何等的性命攸关。”
她又何尝不心疼,那些器皿好些都是自己一下一下描绘的,以前不在内局,不知道工艺制作的辛苦,再精致的摆件损坏了,也仅是觉得可惜,无法对那种心疼又心酸的情绪做到感同身受。现在却不一样,累月的修习和操持,器物上面的一画一刻,就像是融入了骨血里,仿佛自己一直就是司宝房里一个小小的女官,终日围着宝器、釉料打转,忙碌而辛苦,平静却也踏实。
“让两位掌事久等了。”
绕来绕去,又从成海棠绕回到了余西子身上。
“那这段时间里,我若是不在宫里面,就怕不会很及时地照应到。一旦有什么事,直接去找苏庆安。”
“回来了?”
他很凶,呵斥道。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轻轻的风声、落花,和潺潺的流水;
“嘘……别动。”
这下子,掌首们再也坐不住了。
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
阳光从树梢间筛下来的光线有些刺眼,她此刻略微仰着脸颊,眼儿微眯,有些迷离慵懒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晒太阳的猫儿。略显苍白的肤色映在绯然的花光里,像是染了胭脂,倒愈加显得剔透莹白,柔光若腻,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摸。
她轻声道。这样随性而妄为的脾气,她还真是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
然而正如那些老宫人们所言,司宝房里面发生的事,只要不影响到平素的生活,根本没人会关心。而尚宫局的调查仍旧进行得肆无忌惮,只不过,后来是从带物,换成了提人。
“难道余司宝还怕了那司言房不成?”
有两片轻薄的花瓣落在了她的肩头上,落在那丝缎般的乌发上,嫣然花簇,衬得那青丝更黑,如漆似墨,在阳光中泛着一抹迷离的光泽。韶光忽然有些无措,却平白的,在这样的静谧里生出了些懊恼,还有一些甚是陌生的情绪……
杨谅静静地看着她,“别太逞强了。”
——而这里面,却一直都没有司衣房的参与……
“那花长得那么好,为什么要摘下来呢?”
是董青钿。
尚服局负责宫闱的服用采章之数,上至帝后衣冠、服章、宝藏等,下至宫婢的日常穿戴,都出自尚服局宫婢之手。其下分司衣、司宝、司饰、司仗四房,每个房里的陈列和使用的操持用物,无不是宫廷织造,非常精妙而名贵,就比如司衣房里面的机杼纺车,司宝房中的绣屏和模具,甚至是各种丝绦、缎帛、釉料、器具……甚是讲究,无一不精。又尤其是司宝房和司饰房,很多染料都是异常精贵的,稍微沾染到其他,就废掉了,因此都分别装在不同的小盒内,平素收藏得如珠如宝。
余西子在这时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韶光:“你,是不是跟那个尚宫局有过什么过节?”
两个人就这样在拐过了明湖岸畔的藤桥,又跟着过了湖西游廊,在莲花溪一侧的廊坊里,略显幽静偏僻的地方,后面的才好不容易追上了前面的。韶光扶着一侧的雕花砌栏,喘息了一下,朝着她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也不知道余西子有没有察觉,成妃真的是很奇怪啊:明明是宫局里面的事,怎么调查,什么结果,也都是宫闱局里的例行公事。目的是为红箩的殒命出一个结果,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结果。所以即便是再关心事情的进展,也好像有些过头了。
所以尽管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在两个人的心里都知道,将要面临的是怎样凶险而极端的境地。尤其是她身在其职,根本没法躲避,且还有着那样危险而忌讳的身份。然而有些事情终归是逃不掉,而她,也不想逃。
说话间,余西子跟着跨进了门槛,看打扮,像是要进殿拜见的样子。
以至于明明是很轻很轻的力道,韶光却再也推不开他;
韶光的唇角轻轻上扬了起来,“奴婢不怕。”
“因为好看……”
真狠哪。
“殿下的话,其实奴婢都记得,一直一直都记得。”
他嗓音低柔地哄着她,一只手牢牢禁锢着她的皓腕,不轻不重的力道,既不会弄疼她,也不会被挣开;另一只手就扶在她身后的花树上。两人靠得这样近的距离,男子温热的气息,就在她的周身氤氲萦绕,仿佛与那芬芳的花香融合在了一起。
内局之中顿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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