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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春

作者:水未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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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佳人曲 二

第六章 佳人曲

这么大张旗鼓的动作,却进行得糊弄而草率;
那些宫婢,可不是用来做活计的呢。
“奴婢隶属宫正司,奉了谢掌事之命,从旁协助司宝房。”
原本她已经有一肚子的想法,按照以往的套路去办,如何去搜查,如何威逼利诱,如何去震慑,哪怕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人——这对平息过很多事端的尚宫局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但瞧着太后的意思,是想查,又不想查。
“听说,前一阵在东宫宫宴上,那座出尽风头的雪缎屏风就是你们司宝房里面出的,端的是巧夺天工呢。是出自哪一位能工巧匠之手?”
听哪个说的。
佩锦殿、富春殿、紫宸殿、北宫……
“……”将那宫婢再次看得愣住。
“都说宫正司的地位非比寻常,更凌驾于宫局六部之上,现在算是见识了。”余西子站在绡纱垂帘一侧,望着白璧被带走的方向,久久地掉不开视线。
她再不想多言,直接进入了正题。
在腰间佩戴着的一块汉白玉惊蝶形腰佩,上面錾刻着“尚服局”三个大字,随步履翩跹,微微曳动。
那宫婢“嗯?”了一下,像是有些纳闷,然后想起来一同戒严的尚服局,已经先行撤销恢复了。不由就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司籍房什么时候能恢复,见天的坐着,都快闷死了。”
甚至是尹红萸,也一度这么猜测,直到后来赵福全点破了她:
“余司宝,绣堂那边儿来人了……”
韶光抿唇,嗓音轻轻的,浅浅的,“可殿下也要相信,奴婢拥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而且……奴婢掌握着闺阀的势力,是不可能轻易出事的。”
这时候,伺候的婢子刚刚下去准备姜汤,寝阁里面并没有其余侍婢。余西子不悦地皱了皱眉,自己的住所一向不允许旁人打搅,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行了,赶紧过去吧。先跟司籍房的掌事打个招呼,”那宫婢站起来,一指内堂的方向,“顺着回廊一直走,最里面就是了。这里的掌事女官脾气可不小,当心别惹事。”
纯银丝的绣履在地毯上绽开银色的花朵,一步一步,极近秀致端庄。
同样是二进院的格局,只有在宫正司的正殿殿前堆砌着假山,假山前是三道朱红的高墙,殿门深锁,每一处都遮挡着屏门影壁,上面錾刻莲花纹饰,雕工精细而古意盎然。殿后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梅海,每到花开时节,浓郁的芬芳,萦绕在殿阁的上空,整座宫殿就像是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花色里,宛若仙境。
这时,另一个宫婢过来请她过去侧殿西厢的花阁,“请邬司言跟奴婢来。”
那是个什么架势?
——“这都是些什么?你们是哪儿来的,会不会办事!”
芬芳的花香缭绕在周身,韶光扶着他的手,摇了一下。
赵福全摸了摸下巴,如是道。
韶光说完,也是微微地一怔——好些事都深埋在心底里很久了,甚至在尚宫局私牢的酷刑之下,都没有吐露过半分,居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平静而安心地说了出来。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
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绮罗啧啧惊叹。
“掌首何出此言。”
余西子越想心里越慌,张着嘴,有些无措地原地踱步,表情是惶恐的不安。刚想再说些什么,韶光伸手抚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掌首说得都对。但是别忘了,只要成妃这棵大树不倒,又有她腹中的龙嗣保驾护航,司宝房便会一直屹立在宫闱局中。仅是一个宫正司,奈何不了您的。”
韶光微微地会心一笑,难道她还敢让他这般冒险么。如斯随性恣意的性子,规矩和常理到了他那儿也都变成了戏言,仅仅为了一面,已经让几座宫殿的人仰马翻,还有什么出人意表的事做不出呢。
谢文锦忽然不答反问道。
——毕竟自从浣春殿在明光宫处请旨、摆下明湖酒宴以来,始终跟着筹备和操持的,主要就是宫闱局中的司乐房、司衣房、司宝房和司饰房,其余的奚官局、掖庭局、内侍监和太子内坊局都是作为外围的辅佐,并不算是直接介入。
再次调查,摆明了是对宫正司的质疑和不信任。这样喧宾夺主,不是在打谢文锦的脸么。
“首先呢,我想知道一点,当时除了崔尚服和余司宝,可还有其他女官跟着参与么?”
“昨日我离开浣春殿时,成妃娘娘是怎么说的?”
“所以奴婢知道,在娘娘的心里面,几位殿下可是她最引以为荣的。那时候,几位殿下都驻守在疆域各处的要塞,娘娘常说,就像是帝国最耀眼的星辰,一同守护着这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如画江山。”韶光略微仰着脸,无限追思。
绮罗说着,挑着眉看韶光,后者颔首,表示同意。
花树的芳菲顺着窗棂飘进来,花香袭人,韶光闻言,不禁想起那恣意而绝美的男子,又想起在明湖酒宴上匆匆地一别。
邬岚烟拿着巾绢抹唇,风情款款,“是啊,不在其位,不知其事。比不得余司宝在尚服局多年,已经是‘女红’……啊不,应该是‘宝器制作’方面的行家里手。”
“谢宫正可没什么意思,只不过看着尹尚宫手底下的女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缜密的心思,连我们都没看出来的事,居然能一语道破。将来的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而最引人瞩目的是她腰间的佩子——碧竹的形状,由翡翠雕琢而成,外层则镀着层纯金,上面錾刻了“尚宫局”三个大字。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他耸肩,甚是平淡地道。
尹红萸哽了好半天都没说话,过了半晌,悻悻地道:“是我局内的一个女官。”
“宫正司那边儿不会想要将事情捅大。死的是一个宫婢,对于宫里面而言,原本就没有任何调查的价值。”
“正是原来余司宝手底下的那个女官。”
有宫婢过来与她行礼,是新晋进宫的,还没认全局里面的女官,却一下子就被女子艳丽的容貌所慑,有些结巴地问道。
韶光道。
男子没动,就这样望着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久久都没有说话。
查,只为了堵住旁人的嘴。
明明是自己的地方,反倒是一堆其他局的宫人,这阵势!
垂帘里面,传出一道怏怏不乐的嗓音——
而他依旧没有说话。
杨谅说着,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总是这样。总是让人不省心。”
果然,谢文锦说罢,尹红萸沉默不语。
韶光淡淡地道。
韶光莞尔,但笑不语。
尹红萸忽然有些不明白,“谢宫正的意思是……”
跟随的奴婢将头垂得更低,嗫嚅地道:“自然是殿下。”
那宫婢迟疑地问了一句。
——酒后失言,一向不会发生在宫里面。
韶光也抿了口茶,“所以在尚服局里面,很多的人都说,宫正司其实不过如此。”
他挑起眉,略带挑衅。
而在这期间,不断有宫婢被带去宫正司里面问话。
“后宫里何时又真正平静过。这一回,太后其实也是想要给宫正司一个重新出头的机会,两相权衡,就不会拖延很久。毕竟成妃还有孕在身,折腾不起的。”
为首的女官穿着一袭烟墨色云缎纱绸的宫装,绾着惊鸿髻,发髻间佩戴着纯金打造的环形簪饰,摇曳的金步摇,配着额前的金葵花钿,使得整个人笼罩在一片辉煌中;堪堪站在阳光下的殿廊中,一张明艳四射的面庞,让人难以逼视。
沉稳的女官敛着神色,过了须臾,静静地道:“其实,那宫婢的死很简单,她就是淹死的。”
谢文锦严肃地看着她。
好一个理所应当!
“不知道你们掌首可在?”
等四下里再无旁人,董青钿才算是松了口气,拉着她的皓腕,另一只手抬起来,应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可她后来还是当上了司级掌事,尽管晚了很多年。所以那时钟漪澜会恨她恨得牙根痒痒,司衣房和司宝房势同水火,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早在立春之前,宫闱局的司衣房就应该照例按照桃花的纹饰,新制了宫装,在立春这日送到各殿各处;等到春分日,则是司饰房新制的簪带环佩和司宝房的宝器古玩,由宫婢一一细致分类,然后按照定制和月例,有所区别地分送。此时因着被戒严,两房的女官和宫婢均不得擅自出入殿宇,一切就都由宫正司的婢子代劳。
春困秋乏,像是怎么也睡不醒的样子。而她身边的那几个,只是在司宝房的宫人们刚进门时看了一眼,然后就一直拄着胳膊假寐,仿佛事不关己,根本没有理会的打算。
隔日的一大早,当春日里明媚的阳光顺着窗棂投射进绣堂里面,已然是恢复到正常活计中的司宝房,有宫婢们早早地过来将殿门打开。然而很快的,却迎来了另一拨宫婢的驾临。
“这些都是尹尚宫自己的想法?”
第六日;
等到将要走至跟前,她伫足,她起身;
宽阔的殿前广场,砌嵌着的白花岗岩一直铺陈开万米,夹道每隔距离就砌着青端石,显得清肃而端雅。在广场的尽头,一座辉煌的殿宇就矗立在氤氲弥散的烟霞里。
韶光按着他的手不让他再动,听到此,顿时就觉得一阵哭笑不得,又怕他再继续胡闹,只得道:“这几天忙着料理局里的事,大抵是累的。”
跨进门槛,就瞧见在主座的位置旁边,摆着几个小凳,三个身着浅杏色宫装的婢子坐在那儿,脑袋一晃一晃的,正打着瞌睡。
可不是宫正司负责监视的宫么。
她们隶属于宫闱局,都是正五品的司级掌事,一个供职尚宫局,一个供职尚服局。而对于余西子来说,她跟邬岚烟之间的渊源,却是比跟钟漪澜的还要深。不仅是同年进宫、同一辈分,且是同一个管事宫女教导出来的,后来又一同被排在备选女官之列。然不同的是,原本被选中保送进尚宫局的余西子,在最后一轮的核选中,被邬岚烟顶替掉了,退而求其次,最后只得进了尚服局。
邬岚烟与她说得绘声绘色,仿佛当时太后诏命的时候,她就在当场。
“奴婢所做的,远远比不上娘娘的给予。所以从前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如何去报效。”
韶光这样与她讲罢,hetushu•com•com余西子神色一滞,这才露出害怕的神情——
韶光禁不住一笑,径直走了进去,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正堂的桌案上,就朝着内室里的人道:“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啊。我看不应该给你送器具,应该让尚食局送些降火茶来给你!”
这样在初九日,尚服局中的司宝房和司饰房从戒严之中被恢复了过来,殿门敞开之时,拘禁了整整十天的绣堂,颇有一种得以重见天日的滋味。刚刚才到晨曦的时候,天色未明,掌事的女官领着宫人们顺着广巷走到殿前广场,捧着的都是些新制的器具用物——
说罢,她侧眸看了一眼铜壶滴漏,辰时三刻,即刻就到巳时了,再过会儿则直接可以用午膳。这掌事当的,岂非“惬意”二字足够形容的。
那两处固然是酒宴的直接参与者,然也正因如此,她们是最了解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人——真有什么也好,无辜也罢,一旦保持戒严,知情者就被彻底封了口,谣言也会就此止息;同时更是断绝了有心人的接触,一应人证、物证,都会被最大限度地保存下来。
奉旨查案,裹挟着凌厉之势而来,谁知道却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宫正司里面的奴婢都是由代代掌首亲自从新晋宫婢的队伍里面挑选而出,其中的少部分是自己一手教导,其余的就交给身边资历老些的女官,这样一辈带着一辈,从不假他人之手,便训练出了最为忠心和精明强干的一批宫婢。
——“邬司言。”
宫正司就坐落在直城门的最南侧,紧挨着桂宫的侧殿。
正值晌午的时候,曲径石坊外没有一个把守的宫婢,在用以办公的锦堂里面也只有少数几个宫婢坐在红木雕花桌案前,埋头抄着文籍。其余的则是一边拿着书简,一边核对着什么。宽敞的廊坊里面静悄悄的,连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为首的宫婢朝着她行了个礼,然后恭敬地道。
桌案上摆着精致的盘盏,里面几道江南糕点、煲汤、莲子银耳粥、清淡的配菜……
韶光偏着头,询问似的看他。
她已经许久都没正经吃过一餐,自从司宝房被戒严以来,就一直心怀忐忑,生怕出什么纰漏,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谁知道后来因为宫正司自己出错,又撤销了——宫里面的情势,果真是一朝一变,快得让人难以琢磨。
平素里养尊处优的掌首,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由有些惴惴。
余西子毫不避讳地道。
主人家,就伫立在桃树下,背着手,有一两片花瓣落在肩上。
“既然是明光宫的旨意,自然是不敢有任何置喙的……司宝房上上下下,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力配合尚宫局尹掌首的调查……”
“尹尚宫,我不得不说一句。大家都是在为太后办事,尽管出处不同,却都是只对明光宫一处负责。现在而言,将这件事捅大,没有任何的好结果。”
“殿下这是待了多久?衣着单薄,也不怕着凉。”
不禁让人没了主意。
那宫人睡得有些熟,仍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小妗哭笑不得,只好又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凳上的宫婢晃了晃,这才打着哈欠,悠悠地转醒。
韶光轻声道。
司宝房得以重见天日,可都是托了那几座宫殿主子的福。
很清润的女音,略微上扬的语调,透着无限地烦闷和嫌弃。
两人没有任何交谈,董青钿扭头往里面走,韶光在后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殿内,经过两道垂花门,转弯就拐进了另一处偏殿,随即有宫人过来将内扇殿门关上,只留外扇的两道殿门。
余西子咬着唇,眼睛里闪烁着惊疑之色,也有一丝丝或羡慕或嫉妒的复杂情绪。也就是说,即便是现在将司宝房里面的哪个宫婢带走,她也不能有任何异议。
怨不得人情凉薄,宫中这样的事委实是太多太多。这一次,倘若不是几方势力虎视眈眈,明光宫也不会迫于无奈要调查。
于是,一应宫人灰头土脸地从殿内退出来。将东西捡拾干净,怎么拿来的,又怎么拿了回去。
而对方已经被她的话震慑住,一听此言,忙敛身道:“都是奴婢太过冒失,多谢薛姐姐的提点,还望姐姐能够在殿下面前美言。奴婢这就告退。”
崔佩和姚芷馨是两处的最高掌首,宫正司的宫婢自然对其恭敬三分,轮到其他女官和宫人时,就没那么客气了。饶是余西子、言锦心、傅绮罗和白璧这样的司级女官,亦是没有丝毫优待,更何况是往下更低等的女官。
看得出来,昨晚上成妃的兴致并不高,甚至是有些憋闷的,留她一同在殿里面用膳,还请了屠苏酒,也不知是不是还在为红箩的死而耿耿于怀。而她自己则是因为一直以来的苦闷,心中郁结,无处宣泄,才会放肆地饮酒。
韶光却觉得他的话里面透着一丝丝的幸灾乐祸,在忍俊不禁的同时,也随之恍然。
“要真是那样,事情还真就明朗了,总不比现在这状态……”绮罗叹了口气,拄着下颚道,“刚才你进来,想必也看出来了吧。宫正司这回的戒严,不过就是做做样子。”
等谢文锦出来,赵福全和尹红萸便双双起身与她见礼。
尹红萸原本一直都不服气,直到此,都不禁感叹: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掌首啊。像在这种事情的处理上,驾轻就熟,在第一时间就能做出最有效的判断。
尹红萸坐在他的对面,都是正座下垂手的位置。花梨木的官帽椅,周围错落有致地摆着方凳、长凳和月牙凳……上面都没有过多装饰,只錾刻着圆润的楷书,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显出很厚重的气势来。这让习惯了绮丽奢华的女官很不习惯,堪堪是等了片刻,就开始坐立不安。
再看看现在!
“你知道的,在宫里面,要想让一个人消失,其实很简单。怎么能让人不瞎想呢。”董青钿说到此,眼睛里浮出些许悲伤的东西。
小妗捧着托盘,有些沉,这时换了个手拿着,“我得先向姐姐告个罪,这些换季的摆件都得重新布置,有些不用更替的也得挪动位置,恐怕要耽搁些时辰。”
“那我现在……可以查了吧?”
杨谅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聪明!”
尹红萸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感到荒谬,“即便是谢宫正说得都在理。可也别忘了,那画舫是怎么沉的,红箩好端端又怎么会掉进了湖里?还有那个撑船的人呢,为什么在事情发生之后,连着那撑船的人也不见了?”
“赵总管呢?已经过了五日,不知道内侍监那边可有什么结果?”
年轻的宫婢面上含着一丝得意。
谢文锦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那宫婢唯唯诺诺地颔首,再不敢做推搪,一边让身后的其他宫婢安排地方给尚宫局的人休息,一边即刻就出了绣堂,直奔明湖岸畔另一侧的女官住所而去。
喷喷香的,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两人一人接着一句,都将话茬引到了谢文锦身上;
在这一点上,余西子就看得很明白。
韶光想了一下,须臾,用口型吐出三个字:
自从尚仪局一并被戒严以来,里面的一应女官和宫婢,几乎都是足不出户,想知道外面的消息都难。不比尚服局的人,承担着各种活计,还需负责宫里面的换季之事,少不得在宫城中走动。
“回禀余司宝,成妃娘娘吩咐殿内的宫婢给你准备了醒酒的姜汤药料,包好了,让奴婢拿回来,还跟奴婢说好好照顾着。但您素来不喜欢姜的味道,奴婢想着是否要……”
“别紧张,你与我来说,我断不会再说出去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邬岚烟回眸,艳丽的脸上露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艳艳流光。
邬岚烟就拥有着这样的美丽,此刻的一双明眸流转间,顾盼生辉,艳光灼灼,即使同为女子,也端的是掉不开视线。余西子望着一瞬,并没有在那眼睛里看出任何嘲讽和挖苦的意思,可偏就是那一贯的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劲儿,仿佛所有人都是她脚底下的一块泥,根本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余司宝的消息可不是很灵通。当时明光宫是同时给内侍监、宫正司和尚宫局下的懿旨,三处合一,互为协助。宫正司的调查完了,还有其他两处啊。而这次调查的命令,正是尹尚宫出的。”
“司宝房。”
“那现在呢?”他看着她,琉璃瞳心里,含着某种深邃的东西。
——可不是么,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正好缺一个背黑锅的人呢。
董青钿居高临下地站在丹陛上,说罢,挑起眉毛,等着那宫婢的反应。
真想就这样,永远都不放你出来。
踏进别人的地方,也不知道收敛。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男子用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看着她,片刻,任由她的手扶在自己的腕上,没再开口。而原本站在桃树前面的女子,刚刚在彼此间的拉扯时,正好退到了树下,此刻后背抵着树干,身前是他,再也没有动弹的余地。
“宫正司可不是个打马虎眼的地方。越是这样,弄得心里就越是没底。”绮罗又是一叹,脸上浮起些许沉重和担忧的味道,“前事不计,后事可追。我可仍记得不久前在福应禅院里面,同样也是戒严,与现在岂止是天壤之别!”
一句话,让赵福全和尹红萸双双抬起头。
尚宫局的权势再重,好歹还有一个地位相当的尚服局吧;
这时,余西子接着道:“反而是邬司言,在我的绣堂里可是稀客呢。怎么就坐这儿了,而不在司宝房待客的西厢里面用些茶点?尚服局里面的待客之道,原来在尚宫局行不通啊,真真是罪过了……”
就连其所在的殿宇,外面也是用一堵朱红的高墙挡得严严实实,宫人们每每路过,都想探头往里面瞧一眼——一来试试大院深浅,二来能混个脸熟也好。如果能跻身进去,前程和品阶就都有了,更何况此处同时受到六局的巴结,绝对是个肥差。
也因为是这样,余西子失去了首届担任掌事的机会,屈居在钟漪澜的司衣房里,任职为一名小小的典衣。
好半天,他蹙眉道。
所以会让谢文锦主导,一则她是明光宫的和*图*书人,保护东宫,巩固太子之位,她义不容辞;二则,太后欠着她的,这样得到的召命,当然就可以顺带着为自己做点儿什么,比如中饱私囊,再比如,铲除异己……只要不过分,太后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还了她一个人情。
“是啊,都是些老宫婢和匠人。”
一应物件都原封不动地被扔了出来,有些摆件经不起摔碰,当场就被摔成了碎片。颐指气使的宫婢掐着腰站在门槛后面,一手指着那些送东西来的宫婢,俨然有破口大骂之势。
林间,风卷起一地纯白的花瓣,宛若是下了雪。层层叠叠的花蕊,以及或浓或淡的叶子如水波般在风中静静摇曳,韶光拨开挡在前面的一枝枝花蔓,轻步走来,裙裾曳动间,宛若初绽的桃花。
很年轻的宫人,一袭简单的宝蓝色宫裙,簪佩也素净得很。邬岚烟朝着身后跟她一同来的宫婢摆手,让她们待在回廊里面,自己则一个人跟着这领路的婢子往殿西侧走。
视线之中,对方的眼眸却很亮很亮,咄咄逼视,带着不可一世之色:
伺候的奴婢应声点头,倒退着下去了。
邬岚烟抿唇一笑,盎然地道:“余司宝真的是贵人事忙呢。这段时间里面,宫中最轰动的一件事,莫过于明湖献舞的筵席,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调查那桩命案的。”
董青钿一直望着,直到那些人走远了,倏尔回眸,冲着那为首的女官眨了眨眼睛,俏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他道。
那个女官,一定是查出了什么。
杨谅抚了抚她的发丝,“久不回宫,都已经忘了宫里面存在着这么多的是非祸乱,无止无休。那么这几年来,你得有多辛苦……”
余西子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喜悦,听言摆了摆手,“既然是娘娘的一片心意,怎好随意浪费呢。去煎一副过来吧。”
宫中十数载,再大的风浪她都闯了过来。仅是一个宫正司,仅是在事态尚未明朗之前的小小举措,实在是不值一提。
绮罗扁了扁嘴,道:“我又何尝不明白。但是谢文锦总是迟迟没有动作,总这么拖着,这心就会一直悬着。没着没落的。”
“还有一个六品典宝,负责监督和配送。”
绮罗抿了口茶,没说活。
“西厢太闷了,”邬岚烟侧眸,嫣然一笑,“我在正堂里面坐着,也好瞧瞧你房里宫婢的手艺。你也知道,我们尚宫局负责导引中宫,掌管着六局里面的文籍和征办于外的请旨,只出入昭阳宫和明光宫两处,平素也接触不到这些……这些你们叫做‘女红’的吧。”
岚烟的目光扫过去,朝着四面望了一下,只见偌大的绣堂里,百余个宫婢埋首在绣屏前,连一个管事的女官都没有,居然也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在进行着。可见,似乎调|教得不错呢……
余西子蹙起眉,愈发不明白起来,“可是,我并没有接到宫正司的命令。”
宫中有着形形色|色的女子,柔媚含春,皎如满月,灿若梨花……何止,满庭芳。然而任是再多的争妍斗丽,如面前的她,反而是褪去了媚俗和厌腻,苍白轻柔,骨子里却韧着一抹轻慢和清刚。
绮罗是在听出是韶光声音的一刻,立即就出来了。等瞧见其人,眼睛里面有惊喜一闪而过,正想开口,一眼就瞧见了她身后的小妗,硬是给咽了回去,悻悻地耸了耸肩:“天气热,燥得慌。”
“凤明宫跟那几座宫殿素无来往。但是有一处。若是能够出面,绝对是够一呼百应,手到擒来。”
韶光这时拉过小妗,告诉她去西侧那一趟,监督宫人们将器具替换好,再来就是去另一边做些简单筹备。小妗已经对房里面的事务得心应手,乖巧地点了点头,捧着托盘就退了出去。
“该不会,是要从尚仪局里面找个替罪羊吧?”
岚烟没说话,脸上的笑意却不改,丝毫不以为忤。的的确确是调查完了,只不过是宫正司的调查,而现在尚宫局的调查,才刚刚开始呢。
这样的戒严,暂时局限在了小范围内,并没有影响到宫局六部日常的运作。却事出突然,又雷厉风行,俨然有年前在福应禅院里面的架势,心有余悸的宫人们很难不感到害怕。
小宫婢刚想开口,须臾就想起面前的女官是宫正司的,正是冲着红箩的命案而来,哪儿还敢多嘴,嗫嚅地道:“回禀邬司言,奴、奴婢是新晋的,不是很清楚诶……”
自从宫正司里来了人,锦堂的大门就此关闭,倒确实是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外面的人瞧着肯定是有够厉害的,里面却是闲散的闲散,无所事事的无所事事,什么查问,什么搜寻……想来只是对司乐房、司衣房、司宝房和司饰房几处做了查问,其余的几处不过是应个景儿,虚点卯数。别说带过去询问了,就算是像样的女官都没来一个,只用一些宫人来打发她们。
可这么巧摔碎的就是那摆件、是四殿下的心头好,他必然是在里面推波助澜了。两处宫殿,又是不常来往的,哪能简单办到呢。
说完,就伸出手,隔着花箩袖子捏了捏她的藕臂,然后很自然地抚上那柔软的腰肢和后背,随之而欺身靠近的整个人,就这样蓦地离得很近。那手顺着腰部的曲线,似要顺势往下,韶光急忙一把扶住他的手,面上泛了红,有些嗔怪地道:“才这么几天,怎么会瘦呢。”
说完,她又坐了回去,阖上眼睛继续瞌睡;
阳光的气息透过扶疏的花枝在两人的身上筛下安静的疏影,面前的女子也是静静的,杨谅就不禁想起在福应禅院时,她曾经焚香祭拜、指天赌誓的一幕——天恩难报,必当百死而不悔。是啊,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弓,就已经没有回头箭了。更何况身在这宫里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
绮罗这时啧啧地摇头,“你说说,宫里面好不容易安生一些,又要起风浪了。”
倘若是质疑宫正司戒严宫闱局一事,不管是由谁牵头,必然要惊动到明光宫,到时候反而会给宫闱局造成更严重的麻烦。然而挑出的偏就是最稀松平常的毛病:无关任何是非,不带任何立场,只是抓着宫正司不懂各类物件的规制和筹备,耽误了宫城中换季这一桩小事,就轻而易举地让谢文锦不得不朝令夕改,暂时将戒严的几处恢复原职。
有这么大的架子,还非得遣人过来她的寝阁来传唤。
当初就算是宫正司要来查尚服局和尚仪局,也是谢文锦亲自在崔佩和姚芷馨处打过了招呼,得到两位掌事的体谅之后,方才实施了搜查和戒严。堂堂的尹尚宫,难道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
赵福全握着茶盏,也没做声。尹红萸见状,不由忍不住地道:“其实这根本就是东宫的事,可大可小。说穿了,太后究竟是想要追究,还是不想追究?”
赵福全对顶着双手,背后拱起来,陷入了凝重的沉思里。
“……”杨谅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第七日……
韶光看到绮罗脸上变幻的神色,轻声道,“将内局里面的两处戒严,应该只是第一步。只是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被各处宫殿连锁而起的反应搅乱了计划。尚服局已经恢复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尚仪局,圈禁不了太久的。”
邬岚烟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似乎对她而言,跟成妃一处并没有什么,根本不是能够用以夸耀的资本。
韶光抿唇微笑。
“依我看,她也不敢将此事闹大。宫局六部里的势力错综复杂,里面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一旦挑起内讧,可不那么容易平息了。”
“这次我跟尹尚宫过来,就是想谢宫正讨个计量。不知道几日以来,谢宫正这边查的如何?”
此时此刻,尚服局和尚仪局两处却被戒严了。
“好像是瘦了……”
“那这么说,首先对宫正司表示不满的,就是蜀王殿下?”
余西子原本穿的是一袭月白如意锦缎宫装,听说有尚宫局的女官驾临,特地换上另一套阮烟罗金兰高腰褶裙。梳成单螺髻,佩戴十二画纯金簪,坠下细细的金丝串珠流苏,髻间还斜插着一朵新摘的宝华玉兰,纯白的花瓣轻薄欲滴,芬芳吐艳。衬得其人雍容端庄,又颇有几分脱俗的味道。
宸瑜宫,四皇子——不正是温良俊秀的蜀王么。韶光不禁想起那位常年住在宫里面的殿下,性情温静和睦,身上有一种江南文人的独特气息,宫里面很多人都很倾慕他。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一位殿下大抵是皇后娘娘的五位皇子中,最不像皇子的。平素只喜欢摆弄古玩字画,殿内常年文墨飘香,收藏的宝贝珍奇数不胜数。
余西子掀开炖盅,先是喝了一大口汤,入口烫暖而润滑的感觉,不禁舒舒服服地喟叹了一声。
宫正司没法,只得先让司宝房和司饰房的宫人恢复原职,重新将制好的东西送到各位主子那儿,自己则仅是作为跟随在旁边监视。
余西子掸了掸裙裾上的香尘,宝蓝色阮烟罗金兰高腰褶裙垂坠,无风而自动,带出灵动飘逸之感。外层是香云纱,内衬则是用新进贡的织锦画的丝绸所制,或浓或淡的底色上染的是蝶恋花的纹饰,盈盈光泽,裙裾上的图籍宛若初生,咄咄逼人的绚丽,直扑眼帘。宫里面的女官总共没有几个人得到这等缎料。
韶光拿起案上的小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你还真是会猜,还猜得声情并茂的。”
“要是真想那么做,早就动手了。否则外面那些看守的宫婢,怎么也不会是那个状态。”韶光有些嗔怪地打了她一眼,责怪她的小题大做。
邬岚烟是宫局六部的女官中容貌非常出众的一位,生得美艳照人,又长得高挑,每次离得老远就能瞧见,煞是显眼。尽管余西子也是模样姣好的,珠玉在前,再如何乔张做致、精心打扮,一旦有邬岚烟的比照,也远远是不够看了。
说话间,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笑得很暧昧:“而且我听说,这次尚服局之所以会先从戒严中被恢复,就是汉王殿下的意思呢。其实也是啊。当时若换做是我,知道你在戒严的局内,肯定是会焦心着急的。更何况是殿下了。只是想不到,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几hetushu.com•com乎调动了后宫各殿里面的主子。这手笔!”
这是太后诏命三局合力调查之后,从宫正司直接搬出的旨意,也是唯一一道旨意。以至于三处查了几日,尚服局和尚仪局就封了几日,不长不短的五天里,根本没有人能够接触到两局八房里面的任何女官或是宫人。
余西子仍有些心慌。
余西子眯起眼。
所以?
她压低声音,问道。
“那宫婢把老四最喜欢芙蓉插屏的给打碎了。”
难怪了——那芙蓉插屏,可是宣华夫人和蜀王的定情信物呢。
“其实没有什么……只是宫正司例行本分,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戒严呢。”
“心照不宣,是心照不宣啊。”
——“下回再拿这样的东西,就不用过来了!”
在宫里面除了各殿的主子和有辈分的掌首,还没有多少人敢对宫正司这般颐指气使、大肆责骂,若是没有凤明宫汉王殿下作为依仗,此番必定是要吃罪了。
董青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敢?我看是敢得很吧。其实大家都是奴婢,都奉了主子的意思行事,我本不想为难你们。可是我家殿下的决定一向不容忤逆,更不容有人不放在心上。你们还是速速离开吧,我呢,就当没见过。否则惹得殿下不高兴,这后果可不是你们能承担的了。”
“尹尚宫是怎么认为的?”
幽幽的叹息,再次自唇畔滑落,嘴角却随之轻轻上扬,“真想就此把你困在殿里面……”
“其实也怪不得那些宫人,她们没有在尚功局里面受过教习,自然不比针黹女红出身的婢子。”她轻声道。
韶光躲不开,眼睛轻眨,却禁不住抿唇而笑,“奴婢好奇得很,殿下究竟是怎么让芳织殿、配锦殿,甚至是琼华宫宣华夫人那里,都跟着一起指责宫正司的?”
辰时三刻。
并非任何的客套,更不是在故意拿捏。面前的男子,最是不喜欢宫里面的勾心斗角,也从不参与内局的是是非非。身为皇子,有着与生俱来的非凡的智和睿智韬略,尊贵至极,却也骄傲如斯。倘若是再配上同等的欲望和野心,也不会在江南之地一待多年。
尹红萸语调一转,又将话茬推给了赵福全。
“能让一贯温和的蜀王殿下发那么大的火,犯的定不是什么小错。”
“什么事?”
“殿下其实应该作壁上观的。都是奴婢……让殿下费心。”
一应尚宫局的宫婢都立在廊柱的两侧,就像是专门为了迎接她一般,就在她踏上丹陛的一刻,齐齐地敛身行礼,数道女音山呼“余掌事金安”,颇有气势。顿时就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里不是司宝房。
因为无论是哪个局、哪个房,有何等事犯了什么样的忌讳,都要由宫正司来查;宫婢是否能升迁,女官是否能调职,也都是宫正司来出册子,以证功过清白。可谓是一言定生、一言定死。
桃林间,落花如雨;
可能是觉得尹红萸问得太过直白,赵福全轻咳了一声,补充道:
韶光脸上的笑意更深,低下头,有淡淡的光彩在脸颊边绽放,“奴婢当然信。但同样的,殿下也要相信,昔日朝霞宫的大宫婢,并非是浪得虚名哪。”
邬岚烟却保持着明媚的笑,看着她,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不管是以哪一处为主,总之,尹尚宫已经给出诏命,司宝房、司衣房和司饰房三处理应配合,余司宝这里不会有异议吧。”
“怎么淹死的?”
“叩叩叩——”
她轻声道。
一处不满,处处连锁;
——“余司宝。”
是啊,那些想要报仇雪恨的,想要浑水摸鱼的,想要借刀杀人的,或者是,仅仅是想要落井下石,想要趁火打劫的……可都等着呢。
“谢掌事?”
“余司宝,奴婢是绣堂里面的宫人。”
“这还不好。总比一日搜查一日逮捕的,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要强得多。”
临走时,还留给司宝房的宫人们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谢文锦掀开杯盖,撇沫。
“可不是么。当时太后可是让我跟赵总管两个先出来,唯独留了谢宫正一人。想来,定是耳提面命了此事的处理方法。谢宫正,就别卖关子了吧……”
宫闱局的人乐得轻松,也不管那些婢子是不是能分得清何是挂屏,何是摆件;什么样的首饰该成套送,什么样的该分开……
可也正因如此,凡是宫正司里面的人,对于手上的活计几乎都是一窍不通,更遑论是其他技艺技法。弄错了摆件,亦或是放错了位置,是再寻常不过。
“可我看着明明就是瘦了,不信你让我摸摸。”杨谅蹙着眉,一本正经地说罢,更凑近了些。
宫里面的很多人都因此认为,宫正司这么做,就是想要在这两局八房里面出一个结果。
明瑛殿的主殿坐落在三层大台上,堆砌的殿基很高,拔地而起的是两侧的尾道和高大的阙楼。在殿前半开平台,站在平台上向南望,偌大的宫城都能被尽收眼底。而在殿前则交错环绕着的一道道朱红墙垣,还有雪白的大理石雕栏和雕刻着莲花纹饰的丹陛石阶,傲然脊柱,俊拔而秀然。
那宫婢闻言,反而是一摆手,“我知道,我知道。之前我们也跟过,还是和司衣房,不过是什么挂缎而已,复杂得要命。你们去吧,好好弄,只是别多说话,不要让我们难做就是了。”
“……红箩?”
韶光轻咳了两下,并没有反应。于是身后跟着的小妗就捧着托盘走了过去,推了推其中一个困顿不堪的婢子,“姐姐醒醒,我们是司宝房的,过来送换季的摆件。”
“自然。”
“按照尹尚宫所言,这件事可就大了……”
“谢宫正。”
余西子隐藏在箩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勾着掌心,也不知道痛了。
“又怎么了?”
然后同时开口:
尤其是现在,太后觉得在福应禅院一役里,对谢文锦有所亏欠,宫正司的地位在宫里面明着是降了,实则在太后的心里,反而是升了。这是宫里面的多数人都不曾想到、也不会知道的。那些离权力中心最近的掌首和女官,也都只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心存揣度,又不敢多问。
董青钿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道:“我那还算是客气的呢。而且在我这儿,顶多是挖苦几句,若是不识相,打乱了殿下好不容易做好的安排,往后的日子才是难过了。”
只是捕风捉影,就敢来诈她。
“既然是尹尚宫说的话,司宝房怎么敢说‘不’呵。但是,司宝房的上面还有个尚服局,若真是尹尚宫下的意思,怎么可能越过了崔尚服,而直接找到司宝房来呢。”
“在宫正司里面的宫婢,凡是叫得上名讳的,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倘若真是像外面那几个的模样,宫正司也就不叫宫正司了。谢文锦的手笔,旁人是没见识过,你和我这些宫里面的老人儿岂是不知道的……”
里面安静了一瞬,即刻,就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穿鞋履;
再次落座,赵福全也没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
这是最后一批换季的器具,不算很多,比起各位主子殿里面的摆件,只需要稍作替换即可,很多旧物其实都要一直用到秋末。
在经过第八个寒夜之后,孟春而至。
这时,小妗也将手里面的托盘放下,过去给两位女官奉茶。绮罗走过来坐到敞椅上,拄着桌案的一角,有气无力地道:“听说你们那儿早就恢复了,昨天还去了凤明宫?”
这也是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天,内侍监和宫正司都迟迟没有给出一个结论来的原因。虽然尹红萸做事急功近利、莽撞又不顾后果,可她未必就想不到这点。
坐在妆奁前,巨大的雕花铜镜映出一张婉丽的面容。镜中的女子,眉目婉约,勾画得精致的妆容,娥眉略微上翘,眼角处还扫着金粉。只是眼底隐约有些青色,正扶着额角,似乎有些难受的模样。
赵福全落了座,也没多话,只拿起宫婢端来的新茶,一边喝一边等着谢文锦出来。
而在此时闻言的谢文锦抬起头,正对上老太监的目光。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彼此一笑,具是心照不宣。
撑船的人,应该早已经变成水鬼了。
能不害怕么。
管事的女官即刻敛身:“奴婢不敢。”
“我是怀疑,发生这样的事,恐怕不仅是那个献舞的宫婢,更是冲着整个东宫。成妃娘娘刚刚怀有子嗣,不论是成妃娘娘自身,还是太子殿下,此事往深了讲,很有可能就是想要借机贻害皇室贵胄,荼毒天家血脉,其心可诛。倘若让这件事得多且过,就是放过那居心叵测之人,以后保不齐类似的事,会再次发生。”
在上一次宫正司来送时,很多都摔坏破损,有的经过了严密修缮,已经看不出痕迹;送到这一处的,却必须重新制作。宫人们都庆幸当初多做了备份,否则错过换季之期,势必要遭到责罚。因此对耽搁她们活计的宫正司都是颇有微词。
此时此刻,韶光刚刚领着宫婢们从尚食局得返,然后就要再次返回到储物库里面,将剩下的新制宝器取出来,给尚仪局那边送过去。
“前前后后,其实不过是十天而已。”
“你说,你们是哪儿来的……?”
小妗面露惊喜和感激:“那就多谢姐姐了!”
“是啊,昨晚上陪着成妃娘娘用膳,起得晚了。”
董青钿面含愠意,严厉地道。
若是有人想借机会推她一把,或是,虚构出几项欲加之罪,可真就讲不清楚了。
余西子用手肘拄着桌案,揉了揉眉心,仍是感到倦怠不堪。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了,仅仅是贪了几杯,就这般浑身疲乏。想起昨晚在浣春殿里陪着成海棠饮酒的情景,她又不禁有些后悔。烈酒伤身,若是因此累及她腹中的胎儿,真真就是得不偿失。但转念一想,成海棠妊娠的时日尚短,又喝得不多,该是没关系的。
邬岚烟露出一抹满意的笑,“那便好了。你知道的,我也不想为难司宝房。毕竟你我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然而,总是会有出乎意料的时候。
“‘女红’呢,指的是纺织、刺绣、拼布和浆染一类,可是司衣房的工作。司宝房则掌和图书巾栉、膏沐、器玩之事,兼掌样章图籍。邬司言当真是外行了。”
“接下来,内局恐怕要更乱呢。奴婢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韶光抬眸,面前的男子却没有看她。一根扶疏的花枝斜斜地垂下来,堪堪抬起头,就能瞧见枝上粉红色的花苞,芬芳吐艳,正开得热闹。两人依旧挨得很近。
尹红萸正在抿茶,闻言不禁哽了一下。她认为?要是她知道,就不在这儿问她了。
“我还记得宫里面的习惯。在春分来临之前,宫局会先将备好的换季之物送到皇子殿里,然后才是各处的夫人和嫔女。宫正司想要一并接手,可那些奴婢实在是不太会办事,惹得堂堂的蜀王殿下很不高兴。”
董青钿反应了一下,像是刚刚想起宫里面还有这么一位人物,恍然道:“我知道了,就是最近在宫里面大肆戒严,搞得人心惶惶的宫正司一级掌事女官?品阶很大呢。可我想问的是,究竟是谢掌事大,还是汉王殿下大?”
顺着菱花方砖铺就的回廊,里面是专属于女官的内室,分开西、北、东三处,各有几间,布置得明亮而堂皇。在岔道处,跟着来的宫婢们朝着西侧拐了过去;韶光停驻在东面,望着北侧那五扇联合的紧闭殿门,油亮亮的红漆,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线。那窗扉半敞着,露出里面花梨木桌案的一角,上面的翡翠挂屏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的。
“谁来了?”
“现在正是宫局六部最乱的时候,一个弄个不好,就会引火烧身。殿下原本是置身事外的人,何必冒着被卷进来的危险而插手呢……实在是有些不值得。”
相比于宫局六部中其他几处堂皇的建造,宫正司却是摒弃了一贯奢华精致的布置,只保存着前朝殿阁最初的风貌。既不比临着明湖岛的尚仪局,一榭花树,一弯湖色,占尽了旖旎风光;也不像西畔的奚官局,璃瓦重檐,鎏金坊柱,端的是荣光盛盛,金碧辉煌。
她踮着脚瞅了一瞬,一直等到那渐行渐近的队伍走到跟前,眉头却是越蹙越深,不禁道:“怎么看着面生呢。你是司宝房的女官?新提拔的么……”
尽管局里面被戒严,绣堂里面的活计仍在进行。只是不用再往返住所和堂里之间,有事务在身的宫婢暂时住在绣堂,活计少的人则在住所里面完成,来往有宫正司的婢子代为传递。以至于,在五更天天不亮的时候,广巷里面行走的宫婢少了很多,而那些仍保持自由的宫人却也不能随意交谈,甚至是不能擅自走动。
然后就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哦?没有女官带着么……”
“在早些年,能一直辅佐在皇后娘娘身边,是奴婢的荣幸,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都让我知道你的情况。”他扶着她的肩,些许使劲,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一个颔首,一个微笑。笑容一致,神态一致,两人默契得几乎像是在照镜子。
隔着门扉,前来禀报的宫婢懦懦地道。
来人的脸上含着一抹笑,见状,笑意更浓,略扬着的下颚,显得美艳而自信,那种神采是连阳光都为之失色的,“我是尚宫局的司级女官邬岚烟,奉了尹尚宫之命,就红箩丧命一事前来调查。希望你们中有人过去余司宝那里通报一声。”
若真是他出面,宣华夫人一定是不会拒绝;而其余殿里面的几位夫人,又很恋慕他的文雅风流,自然会受到他的喜恶影响。然而一个是皇子,剩下的却都算是母妃呢。这般不计后果的亲密,即使没有宣扬到皇上的耳朵里,太后那儿也是不好糊弄的。
“其实是宫正司又把摆件搞错了,惹得汉王殿下大发雷霆,主子就带着宫人们特地将新制的器具送去。”小妗摆开茶盏,给绮罗先倒上,再给韶光沏一杯,“明明是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个,想不到在手艺技艺上如此粗陋,还不比掖庭局里最低等的宫婢。耽误事儿不说,还让我们平白地多做了很多活计。”
余西子昨个儿睡得晚了,以至于在卯时三刻才起,等沐浴更衣完,再经过细致地梳妆打扮,一直到了辰时两刻,用过了早膳,才要准备过去绣堂那边。
然而邬岚烟毕竟是尚宫局的女官,所谓位高权重,终归是有底气的。闻言,轻轻巧巧地一笑,摇头道:“宫正司是宫正司,尚宫局则是尚宫局,做事风格若是一致的话,早就合并了,何必还要开辟为权力不同的两处……”
邬岚烟抬眸望了余西子一眼,品味着她的话,也没再继续问,随即顺着窗棂朝回廊里面站着的宫婢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进来,将绣堂里面的绣架和物料带走一些。尚宫局的调查,才刚刚开始呢。
生于宫中,长于宫中,在宫里面浸润了这么多年,何尝不明白其实都是一些宫局惯用的手段,同时更加知道根本不可能出面干预,即便是真出了事,也不可能出手搭救。否则只会至她于更加危险的境地。然而那一刻,当知道宫正司将宫闱局中的两处戒严,其中之一就是她所在的司宝房时,心里忽然很堵,就是恨不能马上把她带出来。
——尽管那时候尚服局已经被戒严,还是能从回来的宫婢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但是不用说也知道,尚宫局、宫正司和内侍监,三处合一,又彼此独立调查,已经事过五日,明里暗里不可能一点东西都没查到,只是区别于动作大小和查出内容的多少。尹红萸过来之前,就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尚宫局自认为稳操胜券——
这里是后开辟出来的花圃,栽种着江南进贡的各色名贵花品,盛夏时节就是牡丹,等到秋日金菊盛开,金黄色的花海一望无尽、绵延不绝,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醇郁的香气。值此阳春三月,桃花在梅花之后恣意绽放,轻媚而撩人的姿态,在春光中荡漾开来,像极了那盛姿玉颜的主人。
然后等到想要的好处都捞够了,随便揪出一个人来交差,既不伤和气,又能对太后有所交代。简直就是一举三得的事情。都说宫正司是一块不可多得的肥缺,现在来看,真真是一点都不假。
韶光远远地就瞧见了,走到不远处时,驻足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径直来到他的面前,踮起脚,伸手轻轻摘落他衣襟上的桃花。
现在的宫局六部俨然已经人心惶惶,又尤其是尚仪局和尚服局都被戒严了,更加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在这样的情况下,为求自保,往往是会互相指摘,什么有的、没的,都可能被说出来;然而更多的,便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他看着她,目光中满是邀功的意味。
还有就是,当时宫中那么多人济济一堂,看到的,没看到的,似乎也都忘了一件事:那镶嵌着夜明珠的屏风,在红箩落水之前,就已经一点点地变暗了,直至最后失去光亮。否则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直到画舫在湖心沉没、献舞之人落水,才有人反应上来。
半晌,她不甘地道。
邬岚烟笑:“知情不报,可是要吃罪的哦!”
余西子挑着眉看她,且想知道她怎么反应。
男子清润的眼眸里,一贯氤氲着旖旎迷离的气息,却毫不掩藏眼底里的呵护和疼惜,宛若春日里的暖阳,明媚而温柔。
“是的,就是这样……现在宫局之中,风头正盛的就是我了——之前的海棠,后来的东宫龙嗣,再后来就是献舞的红箩。正所谓一株花根,三朵奇葩,多少人羡慕着、眼红着呢。自从红箩出了事,我就感觉到司宝房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了众矢之的……”
这法子,虽然有些荒唐,却也端的是巧妙至极。
说到此,她笑着看她,有些耐人寻味地道,“知不知道自从宫局里面被戒严,殿下就一直忧心忡忡的。你倒是好,明明好端端的,却连一点音讯都没有,知不知道让人很担心哎。”
死的是一个随侍的宫婢,身份卑微,然而里面却牵着一个太子,一个侧妃,同时还有东宫的第一个皇嗣。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草草了事是一种查法,深究也是一种查法。当时的宫宴中,六局掌事都出席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敷衍显然不足以平谣言。
而他又何尝想不到;
杨谅将她落在脸颊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望着她的眼睛里,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余西子转眸,脸上露出嘲讽和不屑来,“照我看,是要抓出个什么人来背黑锅吧。”
余西子愈加感到不高兴,刚想出声训斥,就听见门外的宫婢的声音再次响起:“是,是……尚宫局里的邬司言。”
早膳已经备好。
余西子闻言,再次眯起眼,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愤的心寒。
“这就是了。之前宫正司不是没有来过人,却非常不合我家殿下的心意。我还记得,当时殿下曾经说再不想瞧见宫正司的人。怎么,你们是没听清楚,还是故意跟汉王殿下的意思拧着来,非要殿下他发火才甘心?”
柔软的掌心,带着轻轻暖暖的温度,从她的指尖传到了他的手上。就这样好半晌,一道有很轻很轻的叹息在头顶上响起,那沉浸在安静花影里的男子拾起目光,瞳心有些深,宛若清澈月光下泛着涟漪的海面,“可我就是担心。”
生生的可恨!
尚宫局。
还真是不将人放在眼里呵……
这样一来,到底是出了错。
——“赶紧都出去,惹我们主子不高兴!”
刚刚那架势,对着的是普通宫婢,却相当于针对了谢文锦;
“其实宫里头的大事小情,事关罪责,一向都是由宫正司做主。尤其这次又是在太后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人命案。所以在调查上,内侍监和尚宫局都以宫正司为先。谢宫正最是清楚太后的意思,还望不吝赐教才是。”
韶光反覆上她的手,“没那么容易的,好歹我现在也是女官,不比那些宫人。倒是你,许久不见,依旧是这般牙尖嘴利,明明是欺负了人,还得让人家感激涕零地与你道谢。你啊,知不知道那可是宫正司!”
“本王拆了宫局六部,你信不信?”
“即便是如此,掌首也需慎言。”
她这样与他说,说得真心。
殿前起了风,一树吹弹可破的花瓣hetushu.com.com,在风中簌簌地摇落。女官抚了抚吹落在额前的发丝,语毕,就朝着身后摆了摆手,那些跟来的宫婢都跨进门槛,跟着引路的婢子往侧殿的方向走过去。
“失足掉进湖里,又不识水性,理所应当就是当场溺毙。”
余西子眯起眼,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迈着端雅的莲步,仿佛没看到那群宫婢一般,径直跨进漆红门槛——
等她走得远了。绮罗抬起头,再不复方才的没精打采,看着韶光,一双美丽的眸子亮亮的,“昨个儿,恐怕不是宫正司的奴婢办砸了事情那么简单吧。”
“奴婢都明白……”
宸瑜宫?
“不是已经有结论了么,”谢文锦看着她,始终保持着静穆的脸上仍是一片沉稳,只不过眼角微弯,似在微笑,“既然有一个好管闲事的女官,何不就让她继续查下去呢。正像刚刚尹尚宫所说过的,像这种事,可大可小,但倘若威胁到皇室,其心可诛,就是绝对不可饶恕的了。”
“是这样么?”
“例行询问?”
“谢宫正。”
都是拜她所赐啊……
“掌事您可来了。邬司言不愿意在西厢侧殿里面等,奴婢只好……”
“还是烦劳过去一趟吧。现在可都辰时一刻了,作为掌首,该是早在辰时就应在内局里面了。”
余西子拿起那一双描金錾刻的银箸,挑了两片爽口的青菜,放入檀口。刚嚼了两下,殿外的门扉就响起了轻叩声。
韶光“嗯”了一声,道:“送宝器过去给汉王殿下。”
“是啊,在那种情况下,不能过去见你,就只能想方设法地让你来见我了——”
凤明宫,明瑛殿。
两个人前脚踏进门槛,后脚就有宫婢将外面披着的大氅除了,随后,奉上暖炉和热敷过的巾绢,一举一动,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辞,规矩训练之有素、动作神态之一致,颇有明光宫近侍宫婢的架势。不禁让人感到咂舌。
话音落地,绣堂里面的宫婢们不禁面面相觑。
“掌、掌首还在明湖岸畔的住所那边没有过来,不知道这位女官有何事?”
颇是客气的言辞,是客套,却也是命令;
她说完,轻轻推了她一下,伸手指着东侧垂花门的方向,“去吧,我不也耽搁你了。殿下还在殿后的桃林里面等着呢。”
似乎,是在生气啊……
韶光看着她,一双黑嗔嗔的眸子,眼底若有幽意。
余西子这才听明白,倏尔就笑了,轻飘飘地道:“我还以为此次是以宫正司为主呢。原来不是啊……”
她记得,自己喝了很多,最后离开浣春殿的时候,还是由奴婢搀扶着,脚步都打晃了。同时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席间,除了一些琐碎的闲话,成海棠什么都没说,她也没有。
有一种美,美得艳丽而张扬,咄咄逼人的容貌,咄咄逼人的倾国倾城,宛若精心琢磨后的冰魄宝石,光芒四射,裹挟凌厉,带着侵略的味道。
气派明亮的正堂,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的画架和绣屏,宫婢们忙忙碌碌,都埋首在各自的活计里。在东窗前的开阔处,铺着莲纹云毡毯,上面横向摆开的几座锦缎敞椅,那一抹烟视媚行的倩影就坐在最左边的位置上,正笑眯眯地瞅着桌案后面的宫人錾刻纹饰。
丹陛下,一个身着釉绿绢帛丽雪宫装的身影,早就翘首在等候。
“可是,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吧!”
负责接待的宫人本就很犯难,此刻见到余西子到了,赶紧过来通报。余西子未等她说完,就抬起手止住了后面的话,吩咐她下去备些茶点,自己则朝着东侧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回可倒好,连门都不敲了。你们宫正司的人可是越来越有礼貌了!”
桃林里的花枝簌簌摇落,韶光垂眸,轻轻地颔首,“现在仍是。”
殿前的桃花开得极好, 绯红的花瓣映出女子俏丽的一张脸,绾着双箩髻,有着绰约的眉目和精致的面庞,乌发上的配饰显然是精心搭配过,华丽且得体,以普通宫婢的用度简直是不能奢想。足可见其地位的不凡。
韶光唇瓣微弯,露出一抹安心的笑靥,“相信奴婢。”
三四月的时节,依旧料峭,宫城中的桃花却早早就开了。灼灼的,花苞坠满枝头,宛若铺陈开的云霞,明媚而灿烂。
董青钿满意地看着她离开,转过头来,又指着丹陛下捧着器具的宫婢,道:“你们!还不赶紧将东西送过去,等着让殿下亲自出来搬呢?”
绮罗瞪着眼睛,有些骇吓地看着她。
一道翡翠垂帘,将内外寝殿分割成明暗交错的两处。开阔的月亮门连接着殿外,掀开珠帘,顺着方端石堆砌的台阶走下去,一道悠长的小径直通殿后的桃花林。
桃林间,落英缤纷。
韶光被她给逗得一乐,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啊。”
“尹尚宫到底想说什么?”
她有些嗔怪地道。
“宫正司只是例行询问,掌首不必太过担心。”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宛若呢喃的私语,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耳畔。韶光只听出其中几个字,也没问,继续笑言道:“其实现在殿下见到了奴婢,奴婢安然无恙。就已经说明这次的戒严并没有什么呢。”
那些白碧桃、撒金碧桃、绛桃、绿花桃、紫叶桃……一应名贵的桃花品种在宫城中随处可见,或白,或粉,或绯红的颜色,争先恐后,绽放得热热闹闹,将那些殿宇楼阁点缀得生机盎然。在晨曦天不亮时,经常可见有早起的宫人,去苑中采摘新鲜的花瓣。
之前十多天的戒严都已经过了,期间也查问过了,现在绣堂的殿门大敞,不是已经没有司宝房的事?怎么又问回来了呢……
“奴婢,奴婢不敢……”
她倒是很想看看,接下来,宫正司将会如何收场……
甚至包括琼华宫在内的几处,均都表示出了不满意。而里面伺候的宫人因为自家主子的得宠,恃宠而骄,丝毫没有将宫正司的人放在眼里,也不给颜面。
“难道说得不对?死的是一个宫婢而已,却兴师动众地戒严了宫闱局里面的两处地方。那谢文锦不是疯了,就是想着借机从里面捞什么好处。出了这样的事,谁不想尽快将自己摘出去呢?想要脱身,就得巴结宫正司;等脱了身,还得感恩戴德。”
那时候,明光宫掀起一连串的腥风血雨,宫正司铁腕镇压,硬是在佛门清净之地就大开了杀戒,弄得百年山寺冤魂无数,怨念深深。多少宫里面数一数二的人物,多少在当年的宫闱大清洗中留存下来的人,都折损在了福应禅院里,有去无回。
然而其实岂止是不高兴,简直是大发雷霆呵。
步至绣堂殿前的回廊,回廊里花香扑鼻。
一贯骄傲的近侍大宫婢,此刻眼睛里含着柔和的波光,轻轻一叹之后,徐徐地道:“明知道你那么有本事,也有过那么多的经历,这点小事根本是游刃有余,然而就是忍不住要担心。伺候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寝食难安的时候。你啊,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尹尚宫手下的那个女官,是将一切都调查清楚,才有此推断的?”
然而那些话,她却是从未对旁人讲过。哪怕是刎颈之交、有着过命的交情,如此自负而笃定的言辞,毫不掩饰自己就是闺阀仅存的一枝,拥有着令人梦寐以求的权势,更加不能够轻易透露。更何况又是像她那样淡漠自持的性格。
在阳春三月里,晨曦时候的阳光都变得温暖了起来,几处早莺,叽叽喳喳地在殿前的树上欢闹,而那些春花陆陆续续都开了:千瓣桃红,西府海棠,宝华玉兰……均开得热闹缤纷,花团迎风俏丽,花姿轻媚而动人,使得绣堂的殿前景致增色不少。
宫正司隶属于宫闱局,却与太子内坊局一样,也是独立于宫局六部的存在。却远远高于太子内坊局。主要掌管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大事则奏闻,小事则自理,直接且仅针对明光宫负责,在宫里面绝对是个举足轻重的地方——
宫婢说罢,倒退着就出了殿前广场;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母后最信任的人。”
多方施压之下,终于让宫正司顶不住压力而松了口。
邬岚烟的目光在她的宫裙上停留了片刻,倏尔微笑,“余司宝可真是好惬意啊,直到这个时辰,才过来内局。”
红箩的事,事出突然,司宝房上下都在忙着处理善后,一直都没有空闲。而整个尚服局简直就是乱作了一团。明光宫是在隔日就下了旨要查,紧接着宫正司接手,一下子就将局里面戒严了,连一丝准备和颜面都没给宫闱局留。
绮罗一缩脖子,讨好地摇了摇她的手,而后瘪着嘴道,“你是不知道,圈禁的这几天,险些没把我给烦死。偏偏那些宫婢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不像是来监视的,反倒像是伺候的。事事询问,事事请示,然后一坐就是一天,什么都行,就是不让出去。”
谢文锦这样问,尹红萸却没有立刻接茬。
而此时在尚仪局里的戒严,还没有撤销。
很多事情,根本不用亲力亲为。这里是后宫,需要的不是大刀阔斧,震慑和威胁就够了,明刀明枪的,反而有伤体面。
她笑,像是完全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那宫婢额上沁出汗珠,连连告罪:“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余西子幽幽地道。
余西子是亲眼看着白璧被带走的,临走时,连随侍的宫婢都不能带,甚至是过多的配饰。那传召的宫人更是面无表情,强悍的作风委实让人心生畏惧。
宿醉未醒,头还疼着呢。
“总算是见到你了,我还生怕你这条小命,悄没声息地就被……”
“是啊,我也知道这段时间肯定要忙乱得不行,定会是无暇顾及其他的。可是对你而言一晃而过的十日,对有些人而言,可是度日如年……”
“所以,现在就是尚宫局奉了太后之命要继续调查那桩命案,别说是一个司宝房,就算是整个尚服局,都必须配合。而且,尚宫局已经获准先斩后奏,对整个宫局六部,都完全可以行使逮捕和谪罪的权力。”
她没敲门,直接推门而进。
“调查?不是调查完了么……”
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啊……
听说?
“不知道邬司言此次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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