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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春

作者:水未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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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佳人曲 一

第六章 佳人曲

尹红萸一时错愕,竟然没听明白。
她,刚刚不是还好好地在画舫上献舞么?为什么会掉进湖里……偌大的观赏台,那么多随侍的宫婢和太监,又为什么、为什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淹死……
“你的那些美好的、纯良的、自以为是的愿景,在这宫里面会生生害死你,不仅是你,而是我们两个。”
一句话,让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文锦说罢,脸上更加严肃了几分;而对方在这样的目光中,顿时就失了回嘴的底气。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一袭雪缎镶滚的丝裙,用的就是用以制作屏芯的绸料,用蚕丝、纯银丝织就而成。裙摆百褶,缝制着满满的珠玉,整个人宛若是绽放的雪莲。等船一靠岸,她就会去水榭亭阁里面献舞,然后就是向里面的各位主子敬献新酿制的梅花酒。
悄无声息。
死不瞑目。
偌大的明湖,在沉寂了一瞬之后,开阔的湖面上,一艘画舫荡水而来。
只是影子。
“瞧赵总管说得。其他的人哪儿能跟您相比,就像我们这些新晋,往后还少不得要赵总管照拂呢!”
身体早就凉透了,怎会还活着?
尹红萸很受用地颔首,同时与他敛身,两厢揖礼。
尹红萸的贝齿,像是抹了蜜,一张嘴就是溢美之词;
尹红萸被晒在一旁,到此,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转瞬,却是一笑,道:“谢宫正在局里面实在是窝得久了么,眼睛不好使,连耳朵都不中用了。要不要尚宫局派几个人去太医院那里,取些滋补的药材来,给谢宫正好好补补?”
“什,什么?”
——尚宫局掌首女官,尹红萸。
尹红萸张着嘴,干瞪着眼,忽然有些不明白,明明都是统一品阶的掌首,互相平起平坐,为何自己反而就成了被教训的一方?过了顷刻,又听她道:
身后是不断响起的劝慰声,围拢着的老医官们拱着手,垂着头颅,连眼皮都没抬,眼观鼻、鼻观心地道。
也更加证明了并非是谁想借机逢迎,就一定能达成心愿: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契机,恰当的人和布局,缺一不可。女官出身又如何?已经是东宫侧妃的成海棠,仍然天真得很。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三人低垂着头颅,大气也不敢喘,只静静聆听着。
余西子的脸上露出笑容,朝着前方的女官颔首,谦逊地道:“奴婢受成妃娘娘所托,区区心思,多谢纪尚功夸奖。”
否则,里里外外的挂缎、披帛、宝器……均是清一色的水莲纹饰。这般简单而雅致,比起前两场却实在是太素净了些。
成海棠的视线渐渐飘远,嘴角边含着的笑靥,就像是沉浸在沁了芳菲花蜜的梦魇中,沉沦迷醉,难以自拔。
花绣锦袍的老太监,始终低着脑袋,悉数表情都隐藏在阴影里,然而就在太后的视线扫来时,即刻拱起手,声音却是很平缓的、低沉地,道:“太后,请恕奴才多言。此事未待调查,现在来讲……一切都言之尚早。”
等在场的众人定睛去看,居然发现在巨大的座屏风的后面,还伫立着一道窈窕的倩影;
酉时,一切就早准备完毕。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你们也该猜到了,今个儿哀家特地召你们过来,是因为前几日明湖歌台发生的一桩人命案。”吕芳素放下手中的琉璃棋子,将双手对顶在一起,手肘搁在软垫上,很是雍容地道。
两女双双来到三人的近前,恭顺的态度,不卑不亢,垂首道:“奴婢等,是特奉了太后之命,跟随三位掌首调查东宫近侍宫婢红箩丧命一案。”
就如同,当初的皇后娘娘……
这下子,尹红萸彻底傻了眼。
——内侍监总管太监,赵福全。
谢文锦仿佛是没听到一般,更像是没见到她,直接越过了尹红萸,只朝着站在二层丹陛上的赵福全,略微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尹红萸说罢,就等着身侧的两个人的说法,可谢文锦和赵福全都没有跟着开口。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她平直地道。
就在她舞罢转身回到船舱里面时,一边擦着额上的潮汗,可能还在一边认真回想着,在上船之前,成海棠对她的谆谆叮咛。
成海棠望着望着,视线不离,四周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高悬的宫灯,和宫灯下那略显发福的男子。于是,再次情难自控地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戴满珠玉的手徐徐抚摸,一圈一圈,描画出最温柔的轮廓。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松木为胎骨,檀香紫檀木作框,一棱一角均由匠人精心打磨而成。骨架四周的玉石镶嵌,玲珑剔透,同时饰以金漆彩绘,色彩艳丽,灿如锦绣。中间是屏芯,白色的缎面,仿佛是遗落在尘世的一捧雪,纯白得不染纤尘——
赵福全又摸了摸下巴,但笑不语。
晨曦的光线透过云层,投射在大理石砌成的地面上,映出一片迷离的微光。此刻在殿前广场的北侧,又有一道人影施施然朝着这边走过来。尹红萸余光中瞥见了那一抹赭色的宫装,很是沉稳而陈旧的颜色,却穿出铿锵大气的韵味,在宫局六部的掌首中,只会有一个人能如此。
明湖的湖水冰凉而沁寒,一直荡在湖面上的船只在这时泊岸,那些拿着长镐的小太监回到岸上与轮替的宫人交班。那边观赏台的散席间,围挡早已经布置好,而一侧的水榭亭阁上,有太监正往上拉吊着苫布帷幔的绳子,一切都即将就绪。
吕芳素眯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跟前曲膝揖礼的女子。本就生得高挑,弯下去的膝盖,在宽大宫裙的遮挡下,就像仍是端然伫立着。
韶光将视线收回来,抿唇微笑。
乌云遮蔽了月光,蓦然黯淡下来的席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垂首立在宝椅前的女官,一贯保持着老练和沉稳,此刻听到那一声轻叹,脸上不禁浮起不忍的神色,轻声道:“太后要多保重身体。”
等吕芳素沉吟了一刻,慢慢地道:“这样吧,你们先都着手去办。三处合一,各有不同,然要都互相照应着。有什么事,时时来哀家这儿禀告。”
只不过现在宫正司在宫里面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一直作为明光宫亲信的存在,却因在福应禅院中的失利,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已经不如元气大伤的尚宫局。此次因为宫婢殒命的事,再度被任用,在宫闱里面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事分轻重缓急,眼下最关键的是和*图*书要稳重东宫的地位。只有东宫稳当了,其他的人才不会敢在这时候生出忤逆之心。否则勇儿在这宫里面的地位,才真是堪忧了。”
等过了须臾,尹红萸实在是忍不住,再次高声开口挖苦了一句,这时,就见那内敛的女官转过头来——脸上是一贯的静漠表情,看上去有些肃、有些冷。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比起其他局里那些月貌花颜的掌首,实在是逊色太多;然而只是站在那儿,就随即有一股不可忤逆的气势流露出来,掌首威严,不怒而自威。
余西子急红了眼,满眼复杂地看向她。韶光咬着唇,朝着她摇头。
等成海棠反应过来,早已经有随侍的宫婢将遮挡在窗扉前的帷幔掀开——明湖湖心,哪里还有画舫的影子?只剩下一片深黑色的湖水,仿佛已经连同精致的画舫和画舫上面的人都生生地吞没。却隐约能够见到一抹白,四溅的水花,那抹白在冰冷的湖水中浮浮沉沉。
这最后的一场献舞,还未开始,就已经在宫里面引起了极大的关注。这般的热闹和受瞩目,在以前却是从未有过。以至于明湖歌台一侧的观赏台和两旁的亭阁都布置得相当隆重。届时不仅有太子,就连太后都会出席,同时更传召了朝中要员进宫参宴。
成海棠抬起眸,望着对面锦缎宝椅上的太子笼罩在辉煌烛火中一张脸,那毫不掩饰的、垂涎三尺的神情。不知道当初自己在瑶雪亭外的献舞,他是不是也这般心驰神往。
在这宫里面,果然是没有如果的;
“谢宫正别来无恙。”
是红箩!
而镶嵌在骨架正中央的,是一颗圆润而硕大的夜明珠,珠形犹如闪耀的星辰,球状皓月吐银,即便月华之辉,也不足以媲美那光亮。无光而亮,无亮自明。在浓浓的夜色中,将整座屏风、整艘画舫,以及画舫上的一应布置,都照彻得雪亮。
然而只是一瞬,她蓦地打了个冷颤,激灵灵地直起身。宛若又什么东西一下子破碎在耳畔,刺耳的尖锐声,顿时就将她迷梦中拉了出来。
成海棠呆坐在地上,忽然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医官的昏庸和无能。
精心设计的一场宫宴,曾经备受瞩目,且特地诏命朝中重臣和宫局里面有品阶的掌首和女官伴宴,却想不到居然在宫里面闹出了人命。散席间都是臣子,均是唏嘘不已,又不敢随意议论,在宫婢的引领下早早就开始退席。
隔着一道垂纱帘,二层亭阁上就是皇子席,距离并不远。

巳时初至。
那两个宫婢听罢,依言敛身:“奴婢谨遵谢宫正吩咐。”
谢文锦微微一怔,随即就觉得鼻翼发酸,垂眸道:“都是奴婢自己不争气,有愧于太后的重托。”
“听闻昔日汉武时期,就曾有宫坊乐人李延年在帝前酒宴上献歌,所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帝只闻其歌便已心驰神往,等得知那曲中佳人正是李延年之妹,即刻就立其为夫人。宠爱有加。余司宝设计的这一出,与古时的《佳人歌》,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怎么个查法……”
此刻,东升的旭日给无边的天际带来万丈霞光,同时投射在殿前的丹陛上,使得雪白的大理石变得一片金红。尹红萸背对着丹陛站,脸颊也被照得有些泛红,不知是让霞光晃的,还是被谢文锦的话给臊的,一时嗫嚅,居然想不到如何还口。
三人跟着领路的宫婢顺着门道,踏进内殿的门槛,用堂皇的金錾刻方砖铺就的地面,擦得很亮,几乎能照出人的影儿来。道道垂花门,分布在甚是宽敞的殿堂里,绡纱垂帘被绾起,每一处侧面,都有垂首静立的宫婢,保持着一致的服饰、姿势和神态,容貌端丽,仿佛是泥塑的似的。
尹红萸保持着最高贵的笑,微扬着下颚,头略微偏着,用眼睛上下打量了半晌,才徐徐地道:“许久不见,您还是这般平静沉稳啊。想来自从回宫的这段日子里,您在局里一直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也还能如此沉得住气,这般心境,我等真真是自愧弗如呢。”
如果,如果他能够将给与沈芸瑛的宠爱,分给自己些许;如果自己也有那样优渥的家世,能够与他比肩;又如果那时花前月下时的盟语,能够兑现半分……
赵福全闻言,即刻再次躬身行礼,倒着退出明光宫的侧殿。而尹红萸则是望了身侧的谢文锦一眼,多有不甘,却也不敢逗留,挽手告退。
吕芳素抬起头来,面前的几个都是她最引以为依仗的人,锦缎官袍上的花绣气派,各有不同,带出专属于自己的气势和威仪。这样看着,不由就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摆了摆手,让几个人起身。
两人有几句简单的言语来往,都很是客套和恭敬。
“成妃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太子,成妃到。”
“也不用太有压力,毕竟,死的只是一个伺候的奴婢,所以若是因此惊扰到各殿的主子,恐怕多有不合时宜。记着一切按照规矩去办就是了,”太后言及此,视线从面前几个人的脸上扫过去,又道,“这事毕竟出于东宫,哀家希望,最终也能够止于东宫。你们明白么……”
说话的是尚功局掌首纪沉鱼,她斟酌着酒盏中的陈酿,视线落在远处湖面上的一抹倩影,不禁啧啧称赞。
仅是一座屏风,就将千古以来女子擅用的手段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仅规避了红箩的缺陷,更加营造出引人遐思的氛围。只见其影,闻其声,却不得见真颜。匠心有,巧思有,手段更是有……若非是宫闱之中多年的老人儿,肯定做不到。
“那二殿下那里……”
就在这时,明湖岸畔那边响起一道悠长的唱喏:
——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实现设计好的。
而此时此刻的那厢那人,正端坐着品酒,琥珀色的酒盏在手中晃动。面上淡淡,唇畔却不可抑止地牵起一抹弧度。
尹红萸再次敛身,“彻查。”
于情于理,此事都应该给出一个交代。

作为筹备这场筵席东宫,在此刻姗姗来迟。反倒是太后已经坐在水榭里,就在那锦缎宝椅上,正笑眯眯地与一侧的几位夫人说着什么。随着那一声嘹亮的嗓音,众人的目光都被引到了那一条通畅的小径上,灯火辉煌中,烫红色的织锦鸾袍勾勒出一对璧人。
正如谢文锦言及的,明光宫现如今是除了昭阳宫之外,最为尊崇的地方,更比昔日朝霞宫之权势和威慑。饶是赵福全这样宫闱多年的老人儿,也不由有些和_图_书惴惴,更别说是曾经在这里被贬谪过的尹红萸——谢文锦理所应当地走在最前面,赵福全略落后于左后方,尹红萸最末,堪堪只是这一排列的架势,三位掌首,高低立见。
紧跟着赶来的太子见状,赶紧吩咐一侧的宫婢上前将她拉起来。堂堂东宫侧妃,在臣子跟前撒泼胡闹,实在是有失体统。而更重要的是,寒天冻地,这么坐在地上,万一着凉就糟了。他所关心的,一直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她有什么错呢?扶植一个体己的人,既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同时不也给了红箩飞上枝头的机会么。而那样的死,也反而是成全了红箩,成全了她的善良和忠贞。
“那是红箩!”
正应了“三月里,桃花雪”的古谚语。
正是应着《诗经》里面的那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更何况在宫里面行走,就应该有随时殒命的觉悟,所谓的纯良、忠厚、耿直、与人为善……一向就不属于宫闱。可以善良,只不过那是自己的事,别人没有义务要为了旁人的善良而手下留情。因此宫里面的人纷纷言及,是成妃一手将红箩推到了风口浪尖,有意也罢,无意也好,也正是成海棠间接地造成了红箩的殒命。
柔和的蓝光,来自于架在船舷前方的一座屏风;
也是在这时,深绯色官袍的老太监也刚好从殿前广场的南侧走过来。
散席这边却已经起了骚动。白璧就挨着余西子坐,手里还握着酒盏,摸索着放在桌案上,却不小心碰到了盘碟,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不由捅了旁边的女官一下,不耐地道:“怎么这灯全都灭了。余司宝,此次浣春殿的献舞,你们给红箩准备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恰好就在韶光仰头看过去时,坐在二楼窗扉前的汉王挪动了一下宝椅,这样原本挡在廊柱后面的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并且是相错而坐,只要稍微偏头,余光中就可见彼此。
而曾经说过那些话的人,现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始终坚持着忠贞和善良的女子,活生生地淹死在湖中。
未等两人走上亭阁,太后就已经让太监将位置摆上。成海棠柔柔地朝着吕芳素见礼,年迈的妇人一瞧见她的肚子,就高兴得什么都忘了,连连摆手让她起身,就坐在自己边上。沈芸瑛和殿里的其他几位侧妃和嫔女早到了,此刻见到这一幕,好些都露出鄙夷和嫉妒的神色。
红箩落水了!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赵福全回礼。
就在这时,目光之中的男子忽然就站了起来,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脸上陡然露出惊愕和惊慌的神色……是,被红箩的舞姿迷惑了吧。
殿前一时间再没人开口,气氛有些凝滞下来。
殿里的熏香越来越浓,充斥在鼻息中,挥之不散的细芬幽然;
她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便如同打开了话匣,胸有成竹地将早就思虑好的方法一一讲了出来。其实都是些宫里面的老办法,无外乎是戒严、逐一讯问,最后实行连坐等惩罚……其中好些还曾是当年对朝霞宫的大清洗中,明光宫曾经用过的。列举出的法子都不难,也很老套,一招一式却狠极。
跟着她的脚步一同走出的,还有两名明光宫的近侍宫婢。
且不光是太后,就连宫闱的其他几位夫人也是一片赞赏之声。太子杨勇始终没说话,从画舫上的女子起舞,始终直勾勾的目光足以说明一切。沈芸瑛坐在席间静静地品酒,脸上保持着端庄而疏淡的笑容,也是未置一词。另外几个东宫的侧妃和嫔女则是一片嫉妒之声,脸色均很难看……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赵总管有什么想法?”
等偌大的殿堂里面再无旁人,吕芳素睁开眼睛,未开口,先是叹了口气。
谢文锦拱起手,深以为意地道:“太后圣明。”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然而本来能够轻易揭过去的事,隔日,宫正司连同尚宫局、内侍监,宫局六部中地位比较高的三处,开始一并着手调查——最后一场宫宴,毕竟太后也出席了,又有那么多的朝廷官员在场,出了人命,不查不足以平谣言,实在有失皇家威信。
因着不同的角度,是太子杨勇第一个发现那船上的不对劲,然后水榭里面的其他的人才看清楚——略有起伏的画舫,忽然就平稳了起来,然后是船舷下沉……或许散席那边也有人发现了,却只当成是司宝房另外一处别具匠心的设计,正等着欣赏好戏,万万想不到,居然发生了意外。
冰冷的月光,照亮了那一双死而未合的眼,无神的瞳孔,直直地瞪着漆黑的苍穹,仿佛含着永远无法超脱的执念。
谁让红箩在男女情事上,实在是过于稚嫩生涩呢?这些又并非一朝一夕就能习惯,现在的她,美则美矣,却实在是上不了场面。所以司宝房此次拿出的设计,委实就比司乐房和司衣房在前面两场筵席上的设计构想,更高出一筹。
而后又瞧向几位皇子的席间,看出其中几位的面上都有赞赏之色,心神一动,不禁就盘算着即便红箩进不得东宫,将她许配给其他的皇子,似乎也是一桩讨喜的买卖。
沈芸瑛敛身,静静地道。
那些话,仿佛是一个艳丽而哀怨的梦,在濒临死亡人的眉梢眼角,幽幽舒展。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道是谁呢,璧光辉煌,灼灼其华,只一身衣裳就端的是占尽了风光。原来是尹尚宫。这厢有礼了!”来人摸着下巴,笑容可掬地朝着她道。
“当日的晚宴,宫里面的很多人都曾出席,又有诸多朝中要员,在宫中影响甚广,必定是要好好调查才行。哀家想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你们三个是怎么想的?”
尹红萸踮着脚远远地瞧着,一直等那人走近了,故作诧异地惊呼了一声: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前面有宫婢引路,跟随而来的是昂首挺胸的太子杨勇,以及在他旁边,正满脸喜色一只手摸着微隆起小腹的成海棠。
一袭桃花绣绡绸烟罗、逶迤拖地浅杏色散花高腰长裙,肩上披着薄纱,双箩髻斜插着三支纯金步摇,另有珠翠点缀,在优雅秀丽中,又增添几分华贵的气质。她的身后还跟着五名随侍的宫婢,众星拱月般,浩浩荡荡地来到明光宫的丹陛前。
沈芸瑛暗自咬唇,眼底滑过一丝悲愤,然而很快的,就又恢复到常态,再次敛身:“孙媳谨遵皇祖母教诲。”

幻境转真,一语成和*图*书谶。
原本露天的观赏台已经被蓝银苫布围成宽敞的小室,三面遮挡,留出一面,然后又用轻纱珠帘分割出来几处,每一处都内设软席和桌案,铺的是一水的金心烫绒毡毯。有品阶的朝堂官员会坐在西侧,东侧则是宫局中的掌首和女官,正对着水榭阁楼里布置奢华的主座——专门给太后、太子殿下和东宫一应妃嫔准备的,窗扉同样用苫布遮挡得严严实实。锦缎铺地,宝椅嵌金,火盆里面的炭火蒸腾,将一方小室熏暖得宛若春天。
此刻的成妃娘娘已经全无平素里的端庄和优容,似乎是吓傻了,失魂落魄地走过来,走得踉踉跄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搀扶着过来的,更加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一场献舞,而自己正坐在水榭亭阁里面抚摸着微隆起的肚子,盘算着即将到来的丽锦前程……怎么就会突然发生这些的呢?
就盛开在那寒冷刺骨的湖水里。
“以前总是赵常侍、赵常侍地叫着,倒是忘了,其实早该改口称呼为‘总管’了,”尹红萸抚着唇,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只不过这一次,赵总管再次成为了宫局中的新贵,鳌头独占,让我们这些新晋的人可怎么活啊!”
吕芳素“嗯”了一声,看着她道:“那么你便去办吧,该动的,不该动的,你心里都有数。哀家不希望有人趁乱做出什么手脚。”
“红箩姑娘伤逝,娘娘节哀。”
红箩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安安静静的,身上似乎还泛着一层蒙蒙的寒气。成海棠颤抖地伸出手,指间刚触及她泛白的肌肤,就仿佛被蝎子蜇到一般,缩了回来;
数九寒天,根本不会有主子会游湖。所以那画舫是特地准备的,只此一艘。而为了不影响美观,其余几辆小船也早就拉回到库里,内侍监的小太监需要过去现取。而那画舫正在湖心,离着岸畔甚远,想要用树枝和勾锁去救,也是无能为力。
人各有命,不过是有些可惜而已。
“那献舞的姑娘原是成妃姐姐殿里的,此刻损了,姐姐必定伤心至极。孙媳身为东宫嫡妃,对守护东宫的地位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孙媳定会好生照顾成妃姐姐。皇祖母放心。”
“咦,这不是谢宫正么!”
语毕,跟在她身后的宫人们脸上纷纷浮出嘲讽来,却不敢笑出声,在互相的对视中透出几分轻慢和不屑。
“你是注定要陪着我走下去的人,不管多肮脏、多下作、多卑鄙,我都必须让你知道真相。”
仅仅是损失了一个宫婢而已,其实并未伤到浣春殿的元气。伺候的人很多,忠心的也不少,在宫里面像这样的奴婢要多少有多少,更何况是一个疏于心机的红箩呢?只不过,那婢子曾经真心相待,不知道在那样悲惨地死去之后,成海棠究竟作何想。
年迈的妇人眯起眼,手搭在一侧的玉石手搭上,涂抹着丹蔻的水晶指甲,一圈圈地勾勒着上面錾刻的莲花纹饰,“精心的布置,悉心的筹谋——万万没料到,在福应禅院里的全盘谋划,到头来竟是棋差一招。还是让广儿戏弄得无还手之力。先机已经错失了……现在不能再出纰漏,死的那个宫婢,根本不值一提,但若是哀家不查,保不齐就会有什么人去捅破。事关东宫,绝不能让这件事不明不白就揭过去。”
“而且,尹尚宫穿着这么一套明晃晃的盛装来,是在像太后示威么。”肃整的女官面含威严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精简而明练——
“就算要显示新晋的气派,也要分清场合。再者,太后只诏命尹尚宫一个人,尹尚宫却让宫婢们跟着,更加是于理不合。”
在散席间,余西子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发现那艘画舫出了问题,等宫婢们火急火燎地进来禀告,明湖岸畔已经嘈杂不堪。画舫半沉,眼见着那一抹盛雪身影在冰湖中扑腾,下一刻就想要站起来,却被韶光一把拉住。
已是深冬的季节,从船上传来的一道婉转歌声却仿佛随着粼粼的流水,飘过歌台两侧的廊道,飘过宫城里的皑皑白雪,飘过了远近错落的殿宇和楼台,直直飘向了那烟花三月的江南。
而在两处席间,会不断有太监宫婢端上司膳房做好的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等,作为茶点;另有精致佳肴晚膳,只等歌舞一起,便会徐徐献上。
年节后的天气,仍是很寒冷。在腊月祭灶时候就一直持续下来的宫宴,经过大年、上元节……后来又连着东宫筹办的几场,热闹而忙碌,让宫里面的日子也跟着过得快了起来。这样一转眼,杏月已半,孟春将至。
这时,歌声再起,随着画舫飘飘渺渺地传来;而那屏风后面的身影,也随着歌声起了舞姿,一招一式,因着起伏荡漾在湖面上的船,跟着摇晃出曼妙的动作。
明光宫殿宇用的是叠瓦脊和鸱尾,其鸱尾的形制比宫城中的任何一处都要简洁秀拔,殿顶的曲线恰到好处,歇山式殿脊收得很深,并配有精美的悬鱼。台基的地栿、脚柱、间柱阶沿石等都饰以雕刻或彩绘,踏步面和垂带石亦是,但也有用花砖的,而柱础多用莲花柱础,比较矮平。殿间基座有斗拱,用梯形梁架做成门道。
就像是她自己,如果她果真像想得那般爱他,怎么会有现在的献舞呵。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因为相爱而不能厮守的事情。一旦爱了,就定是自私和占有。尤其是当一个女子真的爱上,只会想着如何占为己有,根本不可能拱手相让。
——“谨遵太后懿旨。”
等一应品阶的女官纷纷落了座,席间并没有伺候的宫婢,于是身份低等的女官们理所当然地照应身侧的掌首。韶光在给余西子取酒的时候,发现有一道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知怎的,就往对面楼上水榭的方向望了一眼。
三位掌首走至跟前,排开成一字行,齐齐地敛身行礼。
“在明光宫前,尹尚宫的声音太大了……”
前一刻还在觥筹交错、交谈甚欢的众人,一刹那,视线内就难以视物,散席间顿时一片哗然;
那是一整张雪缎。即使在宫里面,这么大的缎幅都甚为少有,是司衣房织废了千余捆蚕丝、银线,耗费了几日才织制而成。
暮色已昏沉,天边还卷着几片云,随着星辰升起而逐渐黯淡下来。夜色将至。
成海棠情不自禁地想。
好凉。
螓首轻垂,在那描画得精致的妆容下,始终保持着疏淡的神色。脸上既没有丝毫的无措,也没有任何的慌张,只是淡淡的,就像是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让人愈加地看不透。
尖叫声和喊声在岸畔此起彼伏,明湖歌台两侧的宫婢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着雕栏团和_图_书团地乱转,却是干看着没有办法。
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宫正司掌首女官,谢文锦。
坐在旁边的言锦心,黑暗中也是不能视物,听见白璧的话,握着汤匙的手不由就收了回来,不再想着要放回原处。
随着悬挂的灯盏再次被点亮,散席间又恢复到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气氛,一边品尝着宫婢奉上来的珍馐佳肴,一边品论着那献舞的设计构想,都是津津乐道。而那画舫一摇一摇地随着湖水飘来,不仅让陪筵之人叹为观止,更是让水榭亭台里面的皇室贵胄夸赏连连。
短暂的修整之后,司宝房的宫婢便要过去明湖歌台参与筹备。早前就有内侍监和掖庭局的宫人已经过去了,按照司宝房提供的画稿进行逐一的布置。司宝房则需要在侧协助,以防制好的宝器有任何损坏。余西子也已经跟着挨了整夜,且不仅是她,很多宫人都连着操持,昼夜未歇。此刻换上轮休的婢子,其余的人都回到屋苑去休息。
在未时,成海棠要在明光宫太后处用午膳;
然而就是这么一挣一拉间,陡然回过神来的女官,顿时就不挣扎了,冷汗涔涔地呆坐在席间,目光呆滞地盯着湖心里的那抹身影——
却能看出来那是一个女子,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以及舒展开的藕臂摆出的姿势……单是倒映在雪缎屏芯上的倩影,就端的是风姿绰约,让人掉不开视线。倘若得见那女子容颜,又会是怎样的勾魂摄魄、媚眼如丝。
盛装,在湖面铺开了一片雪白,宛若莲花。
太后抚着额角,朝着她们摆了摆手,然后就阖上眼,似是有些倦了。
戍卫们将捞起来的尸体平放在明湖岸畔上,离着观赏台上的散席不算远。此刻同样坐在席间的,还有太医院里面的几位医官,都曾经替成海棠诊过脉,自然也跟这殿内伺候的宫婢打过交道。此时此刻,却没有人站起来。
隔日的晨曦,明光宫传召几位掌首去殿内复旨。
——“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这样听着,脸上表情未变,一直到她说完,也并未有所表示。
尹红萸听出那话里话外的两层意思,不禁抿唇轻笑。是啊,其实她自己也是,刚刚任职尚宫局,就被牵连贬谪,后来再次成为尚宫,委实是有些措手不及。
太后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抬起头,面前的女子一副恭顺端庄的模样;
她挣脱,韶光手里却是下了狠力,死命地拽着她,不让她站起来。
太后此刻正坐在云腿案几前,桌案上摆着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就在这个时候,进去通报的宫婢得返,传太后懿旨,三处掌首进殿。
太后又嘱咐了两句,就摆手让她下去了,这时有伺候的宫婢过来,将玉石手搭撤了, 并抱来香枕和锦褥,侍奉年迈的老妇安寝小憩一会儿。
“你们先退下吧,文锦留一下。”
吕芳素闻言,又是一叹,“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三个掌首,指派了两名宫婢,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尹红萸左看看赵福全,右看看谢文锦,正想着怎样先将自己脱出去,就见那两个宫婢又朝着谢文锦行了个礼,谢文锦很自然地颔首,然后道:“你们两个,好好跟着两位掌首,一切都要以两位掌首的意思去办,不得擅自做主。”
或许她这辈子都会记得,记得那时的场景:刚开始还拼命扑腾的女子,周身都是飞溅起的水花,浮上来,又沉下去……可时间太久了,久到让那求生意志一点点地崩溃瓦解。于是,或许是因为无助,或许是绝望和认命了,湖里的人渐渐地、渐渐地不再挣扎;似乎是同时闭上了眼睛……也是在那一瞬,她的整个身体下沉,很快就被淹没在冰冷的湖水里。
宫婢的尖叫声,瓷器打碎的脆响,桌案被掀翻的闷声……水榭亭阁下面的散席间不知何时居然乱成了一团,嘈杂的脚步声跟着响起。而后就看见水榭亭阁下的廊道里,有宫婢和太监仓皇疾走时互相撞到的狼狈和急切。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托赵总管的福。”
散席间,白璧饶有兴趣地望着,咂嘴道:“难怪余司宝一直老神在在,原来早就对今晚的筵席胸有成竹。但是看这周围的筹备和布置,该是早就想好了吧。”
“皇祖母,让孙媳扶您回去吧……”
而那一时的迷恋,终究难以持久呢;
宫里面的人因此纷纷言及成妃自从怀有龙嗣,地位一路扶摇直上,在明光宫前的分量甚至比嫡妃沈芸瑛更量。这样一来,往来浣春殿道喜的宦官和掌首,更加络绎不绝。
在水榭楼台这边却因着有成海棠事先打过招呼,几位参宴的夫人和东宫妃嫔都很端庄地坐着,镇定若素,却无不是暗自猜测着究竟是什么名堂。
余西子说的都是场面上的话,白璧听罢,咂着嘴表示根本不信。而一侧的言锦心则是若有所思地望向白丽娟的方向。月光顺着浓密的云层透出来些许,借着微弱的光线,司乐房的掌事也正朝这边看过来,视线过处,余西子正笑眯眯地看她。
一条人命,就这样陨落了。
不同于其他妃嫔的惊慌失措,沈芸瑛先是招来宫婢们将几位娘娘送走,然后就吩咐小太监将水榭里面收拾规整,俨然是主人的架势。仿佛这场宫宴,就是她一手主持的。而后修整了一下仪容,才起身来到吕芳素坐着的宝椅前,如是道。
“有人落水了!”
话音落,她换了姿势,坐得更加端整了些。
纯洁如莲。
只是那个女子——
画舫上面,没有挂灯笼,甚至连一块火炭石都没燃,然而整艘船却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幽蓝色光晕里。随着水纹荡漾,那光晕也跟着起起伏伏,在漆黑的夜幕下更是显得醒目。在场之人的目光几乎无一遗漏地注视着湖面上的光源。
就在这时,一声响鼓,在寂夜的上空回荡起;
谢文锦看着她,淡漠的嗓音,连一丝感情都没有,“宫城里戒躁,不得高声喧哗。一应女官,皆应以身作则。在明光宫前,尹尚宫的嗓音却是太大了。”
“给三位掌首见礼。”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是明光宫,尊崇至伟,荣耀鼎盛,并非普通的人能够踏足和企及;尹尚宫初至高位,应该还不甚习惯,以至于随身多带些宫婢,作为壮胆。只是往后要随时谨记天家威严,谨言慎行,莫要丢了皇室的脸面。”
静默了片刻,尹红萸率先站了出来,双挽着手,道,“当时奴婢也在场,深以为此事在宫里面造成很坏的影响,同时也让怀有身孕的成妃娘娘伤心至极。所以这个调https://www•hetushu.com•com查,不仅是给朝中的官员看,也是给东宫一个交代,更要在各个宫局里面以正视听。”
而后,在平静的黑色湖水中,一抹纯白在湖面上徐徐地铺展开。
这个时候,还在殿前等着的赵福全和尹红萸已经同时看到了她,赵福全只是肃静地站着,并没有要对话的意思;尹红萸的脸上仍是含着不屑,在她出后之后,还嘲弄地哼了一声,“可算出来了,真是让人好等。”
新晋的女官就是穿着这样的盛装,在在辰时两刻,来到明光宫复旨。
尹红萸咬着唇别过脸,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有些莽撞。
由于此次是司宝房挑大梁,房内女官都在出席之列。正好在东侧最中间的位置。前面坐着的是宫局六部的顶级掌首,尹红萸、姚芷馨、商锦屏、崔佩……丽雪娇颜,满庭芳。至于余西子和言锦心、白璧等品阶的女官排在其后,而韶光的身份更低,坐在余西子下垂手的位置。
或许在她临死之前,仍会想起成海棠的话:“当初,是我害她无故小产。她知道也罢,不知也罢,对我终究是个威胁。我腹中的孩子尚未降生,我不敢,也不能留着这么威胁。红箩,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要帮我!”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沈芸瑛却没什么表情,瞧见两个人来了,只笑了一下;像是根本与她无关。
“太后容禀。”
“成妃毕竟怀着龙嗣,”吕芳素的视线从她的头顶飘过去,随即叹了口气,“宫里面一直人丁单薄,成妃的这个孩子,是东宫的第一个孩子,得来不易。哀家希望,她不会像你一样,希望她腹中的孩子能够顺利降世。你既已是嫡妃,要更加识大体、明事理,在她怀孕的这段期间,要好生地照应她。”
退出正殿时,外面的风凉飕飕的。被迎面一吹,谢文锦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凉透的感觉,站得有些久的膝盖僵直而疼痛,而攥在手心里的指甲都有些弯了。可见这位高权重的女官,也并非像表面看上去那般镇定从容。
而此刻,她果真就成为了一朵纯白无暇的雪莲;
后来还是新晋的禁军统领匆匆赶来,吩咐人将湖里面的女子打捞上来。随着身着甲胄的戍卫“扑通”一声跳进了湖中,艰难地游过去,将那白色的身影拽到岸边,《佳人歌》中的倾城女子,早已成了一具湿漉漉的尸体。华丽的盛装就湿哒哒地贴在**上,勾勒得曼妙而窈窕,苍白如纸的肌肤,在冰凉的湖水里泡得有些泛白。
到此,不禁就想起之前司饰房里面的奢华配饰被驳回一事。司宝房和司衣房该是早就通气儿了,却偏偏没有告诉司饰房。
“娘娘节哀。”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眼前舞姿翩然。
是红箩。
然仅是从宫局掌首们穿戴的宫装上,就已然能看出早春三月的芳踪。在依旧料峭的温度里,却早早就褪去了雪季里的厚棉宫裙,袖口和襟口还是雪裘镶滚的镶边,裙裾上的纹饰却都变成了银丝粉桃的花绣——堆叠的纯银丝线,嫣红的桃花,一瓣瓣宛若绽放,鲜活着即将到来的春天。
残忍而缠绵。
戌时已至。一声鼓响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声。等第三下响过,歌台两侧的回廊里面,身着彩衣的宫婢们宛若扑花之蝴,顺着曲折的廊道一对对地翩然而出;而后,明湖岸畔以及观赏台两侧的宫灯悉数都被熄灭——
这时,有明光宫前的宫婢进殿去通报。
“来人,赐坐。可别累着哀家的皇孙!”
……
赵福全笑眯眯地,回道:“宫里面不就是这样么。风向啊,一会儿一变,总是让人措手不及的。”
两人这样面对着面,一个高踞昂首,一个垂眸俯首,俨然就是辈分高的女官在教训奴婢的姿态,可偏偏,挑不出一句错来——尹红萸咬着唇,垂着的眼睛里露出不甘和屈辱,觉得这是谢文锦在赵福全和那些宫人的面前,故意给她难堪。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今夜因为献舞,她原本穿着一件非常轻薄的蚕丝纱衣,紧紧裹着娇躯,只为了能让自己倒映在屏风上面的倩影,更加纤细,更加窈窕而曼妙。然后等在画舫上面舞罢,便会回到舱中,换上那套专门为她做的新宫装——
谢文锦还是没接茬,甚至也没看她一眼,对她的话仿佛充耳不闻。
三位掌首敛身罢,互相对视了一下,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深重的狐疑和揣度。
说话间,赭色宫装的女子已至;
耳畔歌声渺渺;
须臾,吕芳素又将目光投到赵福全的身上;
湖面上的画舫、美人……都浩渺在夜光璧的动人光泽里,袅袅的蓝光如雾,飞烟似尘——这最后的一场筵席,却道是在画舫上翩然献舞,在湖面荡水而来。
申时两刻,太子会陪着成海棠亲自到明湖歌台查看进度。悉数布置和筹备都要在酉时一刻到来前全部完毕。在酉时两刻,内侍监的宫人会过去广巷外接人,各位应诏在席的官员和女官都陆陆续续地到齐。戌时整,响就鼓被敲起,等到第三声止,宫筵正式开始。
——“谨遵太后懿旨。”
一直等到成海棠在宫婢的搀扶下,挺着肚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医官们才敢上前,故作老道地一探鼻息,确实是已死。
然而很多宫人都觉得她已然死得其所——那样的死法,宛若是最绚烂的烟火,惊鸿一瞥,等到只剩灰烬的湮灭。在宫里面也算是轰轰烈烈。有多少宫婢的消失,只是一卷草席,投到护城河里了事;又有多少尊贵的妃嫔,生前荣光万丈,临死却落得青灯冷殿的凄凉下场。在这宫中,性命一向最不值钱。
“怎么能怪你呢。是哀家料想不周,太过轻敌……”
他们并不是吓傻了,只是不知道那婢女的死,究竟是不是成妃故意的安排。
“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出奇的物件,”余西子笑着开口,看不清表情,能听出声音中的喜气,“说到底这回不过是借花献佛,与上次司衣房的舞衣没法比。只多亏着白司乐的舞编得好,更是红箩她自己争气。司宝房不过是跟着沾光。”
“参见太后,太后金安。”
三人敛身,同声领旨。
成海棠将在座之人的脸色都收入眼帘,不动声色地微笑;
从司宝房绣堂走出来的队伍,浩浩荡荡,均是一袭金蓝色锦缎宫裙;裙裾上金丝线的镶滚,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闪光。
两人这般对视了一下,露出会心的笑容。
略微有些发福的男子,低下头,俯瞰着地上那雪白的人儿。无论是身形还是相貌,在宫里面都尚算是绝佳的。可惜了。
吕芳素抬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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