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二章
“你走了，我总不能当一个没有后宫的帝王吧。”刘聪自嘲地笑，带着些许无奈。
每次，我都劝刘聪不要再来，他不是不搭腔，就是直接说其他的事。有一次，我急了，断然道：“陛下，如若你再来，我必不会再见你！”
“那尸首呢？”有人猛击我的胸口，一拳拳地打我，心那么痛，我头晕目眩，跌坐在地，雪花纷乱。
“刘氏六女得宠，方才在太后殿中见过了，尤其是左右贵嫔，的确是拔尖儿的好女子。”我缓缓地笑。
帝太后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儿，孩儿睁大眼，忽然咧嘴笑起来，引人开怀、惹人怜爱。她笑呵呵道：“这小东西竟然对哀家笑了，以后必定是个小甜心。”
“儿臣告退。”刘聪也站起身。
“在路上了吧，应该快到了。”他的好心情不是装出来的。
时辰已经不早，刘聪的妃嫔恭敬地坐在大殿上，和帝太后闲聊。
“太后，听闻车骑大将军为我汉国力战而死，是不是真的？”刘英温软的嗓音有点沙哑，别有风情。
我道：“我没事了，陛下还是回宫吧，免得帝太后担心。”
整整八日，我的眼疾痊愈了，这次痊愈得快，是因为我没有自暴自弃、胡思乱想，一心想着赶快好起来，就能尽早亲自照料孩儿、设法离开皇宫。
“即使我看不见，也感觉得出来。这个床和将军府的床不一样，厚褥软枕，感觉很不同。”
“也只能如此了，我倒是担心姐姐的孩子……”她忧色重重。
汉国嘉平二年（公元312年）二月，纳刘氏姐妹，姐姐刘英为左贵嫔，妹妹刘娥为右贵嫔。不几日，又纳刘氏姐妹的侄女四人，皆封为贵人。刘聪宠爱刘氏六人，尤其是刘英、刘娥这对姐妹花，风头无两，可以说整个后宫就是她们的（备注：历史记载，刘氏姐妹为刘殷女，于公元312年正月册封为左右贵嫔，此处因为剧情需要，册封时间略作改动）。
怪不得我总觉得这座绿芜殿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却又说不出这种感觉。如今细细想来，所谓的似曾相识，是因为，这座殿宇融合了两座殿宇的建制精华和陈设风格，洛阳宫城的昭阳殿和金墉城我所住的寝殿。
“容儿也希望陛下当一个贤明有德、勤于朝政的帝王，太后放心，容儿会尽力规劝。”
“伤害陛下，不是我的本意。陛下是否想过，倘若无法两情相悦，放手，反而可以得到另一种交心。”我诚恳道。
他走到我身前，拉我起身，执着我的双手，声音饱含痛意，“你可知，有了你，我刘聪这一生，才不会荒芜；没有了你，纵然妃嫔如云、后宫锦绣，也是举目荒芜。”
我对安管家说过，不要让陛下再来我的寝房，他每次都无奈道：“小的如何阻挡得了陛下？”
他朗声道：“我已经下旨，将军府的人会好好照料孩儿的，你不必忧心。”
“无妨，你有眼疾，行动不便。哀家卧床久了，也该走动走动，就来瞧瞧你和孩子。”帝太后和蔼地笑，“这孩子长得漂亮，眉目间有五六分像曜儿，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呢。”
帝太后道：“因为宠幸了这对姐妹花，聪儿重用刘殷，好在他也颇有才干。自从刘氏六人专宠后宫，聪儿就很少上朝，不思政务，让刘英批阅奏疏、处理政事。哀家数次规劝聪儿，让他不要荒废朝政，他就是不听，整日与刘氏女厮混，哀家被他气得半死，后来也懒得再管了。所幸刘英文辞机辩、通晓政事，不至于酿成大祸。”
“这种话，再不许说。”我瞪她。
“倘若她们陪在陛下身边，可以减轻一点陛下心中的苦，我感激她们。”
“那小公子什么时候进宫？”碧浅笑问。
刘聪竟然变成这样，太让人失望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五弟的消息吗？”他含笑道，“一有消息，我就赶来告诉你。”
他在汉国皇宫建造绿芜殿，有朝一日让我住进来，是何用意？
“我先后派了三批人去找五弟，相信年底必定会有消息。”他抱着孩儿，继续逗他玩。
绿芜殿，是为我而建的，刘聪为什么这么做？
“遭人谋害？”他以怀疑的口吻道，“你的意思是，卜氏？”
“母后告诉你的？”刘聪面色略沉，没了方才的愉悦。
“就因为如此？”
“容儿告退。”我起身道。
“许是被拓跋人带走了。”
“宫中多了几个妃嫔，个个年轻貌美，改明儿你就会见着了。”她说起那些妙龄女子，好像颇为头疼，“虽然绿芜殿比较偏远，不过有心人总会盯着这里，你多多注意些。”
另一个刘氏女道：“臣妾倒是觉得，大将军吉人天相，说不定没死呢。”
“聪儿心里苦，哀家知道，也不忍心太过苛责他。”帝太后的情绪颇为复杂，“你再次中毒身亡，聪儿剧痛攻心，一病不起，太医和-图-书治了好几日才有所好转。哀家和乂儿多番规劝，聪儿才成全你和曜儿。此次曜儿为我汉国力战而死，想必是天意，聪儿怜惜你听闻噩耗、身患恶疾，这才带你进宫医治。”
“就算将军死了，尸首也不会找不到……”泪珠掉落，滴在甲胄上，我哑声道，“找不到尸首，说明他还没死……”
“夫人，节哀顺变。”刘娥乖巧道，“好在大将军为夫人留下了孩子，夫人余生也有了依靠。”
我立即起身，屈身行礼，他立即托起我的手肘，“你大病方愈，不必多礼。”
他望着我，似有痴缠，似有剧痛，眼中的情火与期盼渐渐熄灭，重复念道：“放手，反而可以得到另一种交心……”
“这里是绿芜殿，是陛下抱着姐姐回宫的。”
由于我的坚持，他没有为孩儿赐名，就叫孩儿为小宝宝了。
“若太后不嫌弃，就抱抱孩子吧。”我轻笑。
“妃嫔如云，有何不好？我去瞧瞧孩儿，陛下先去忙吧。”
我一来，帝太后连忙让我坐到她身侧，“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冷不？先烤烤火。”
“无论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道：容儿身患重症，外面的大夫比不上宫里的，朕带她进宫，让太医医治她。
“这刘氏姐妹如何进宫的？”
我没有说什么，和他一道回绿芜殿。
他没再说什么，匆匆走了。
“你回洛阳找五弟，我就知道，你的心向着他。”他悲凉地笑，双手用劲，握得我的手很疼，“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五弟？”
“大夫来了，我就回宫，不如你先歇会儿。”他的嗓音温柔而联系。
这些妃嫔的确年轻貌美，虽然姿色各有千秋，不过胜在年轻，白皙胜雪，肤如凝脂，婀娜窈窕。她们不敢不听从帝太后的吩咐，一一报上名。
忽然，大殿传来“奴婢参见陛下”的声音，我和帝太后相视一笑。
“听闻太后近来凤体抱恙，容儿眼疾方愈，未曾去看望太后，容儿失礼了。”大半年光景罢了，我没想到，帝太后竟然苍老了这么多。
我抱着孩儿，眼前只有模糊的影子，“碧浅，快瞧瞧，孩子有没有什么不妥？”
刘聪痛声道：“五弟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容儿，五弟不在了，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不会再伤你，我会让你开心、快乐……”
“改日容儿向太后请安。”我站起身，屈身行礼，“恭送太后。”
他还解释了带我进宫的缘由，“容儿，你产后遭此打击，剧痛攻心，身心受创，亏损极大；暴盲症再次复发，如若不好好医治、调养，只怕会落下病根。我带你回宫，只是想治好你的病，你不要多想，待你痊愈了，我就送你回将军府。”
细细想来，如有什么事，奶娘也不会知道，必定有人刻意隐瞒。
“容儿，我希望听到的不是这样。”刘聪缠绕了无尽情意的眸光凝定在我脸上，“你说的这句话，宛如一支利箭，刺入我的心口。”
“哀家也希望如此。”她唉声叹气地说道，“聪儿荒废朝政已有时日，哀家想，你的劝，聪儿一定会听，不如你劝劝他。”
帝太后笑问：“今儿怎么来了？”
纵然我痊愈了，刘聪也不会轻易放我出宫吧。
有时候，恍惚间，我会看错，他不是刘聪，是刘曜，一家团聚，和乐融融，美满幸福。
十一月底，坐蓐期满的那一日，我看着奶娘喂哺，孩儿的小嘴用力地吸着奶水，分外可爱。
“绿芜殿，有什么深意吗？”
“这就是他们得宠的缘由。”帝太后轻咳一声，“今日一见你，想必她们也明白了几分。”
我静静不语，想着刘聪宠爱刘英、刘娥，或许可以转移一点对我的执著。
“不，不是的……”我摇头，泪落如雨，“他没死……没死……”
“陛下这么喜欢孩子，倘若陛下的妃嫔诞下一男半女，陛下应该宠得不得了。”碧浅笑道。
没多久，刘聪披着一身风雪驾到。模糊中，我只能看见一抹魁梧的影子，却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殿中燃着炭火，不像外面那么冷，碧浅在我身边服侍，满满一案的菜肴，醇香的美酒，还有他爽朗的笑声，令这大殿充满了暖意。
奶娘说，小宝宝刚喂完奶，睡得正熟，我便道：“那就等宝宝醒了再抱过来吧，陛下，天寒地冻，不如喝杯热茶吧。”
刘聪走进来，面色凝重，眼中布满了浓浓的悲伤。
治了五六日，暴盲症有点起色，我的眼前不再黑乎乎的，有模糊的、浮白的光亮，能看见人影，可以大致分辨出是谁。刘聪龙颜大悦，赏了太医，我趁机道：“陛下，我担心奶娘和侍女对孩儿不上心，不知能否把孩儿抱进宫、由我这个亲娘照看、抚养？”
暗中思忖着，她们是否知道我与刘聪的过往？是否知道是ｈtｔps://m•hｅtusｈu•ｃｏｍ.cｏｍ她们的夫君亲自带我进宫的？
刘聪将孩儿交给奶娘，示意宫人退下；他站在我面前，担心地问：“容儿，你在想什么？”
宫中最好的太医每日来为我诊脉，刘聪每日都会来看我两三次，陪我半个时辰，待我很好，将我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并不强迫我，也从来不在绿芜殿留宿。
“陛下有所不知，我担心孩儿遭人谋害。”
“很快就能抱着容儿的孩子逗他玩，自然开心，难道你不开心吗？”刘聪笑呵呵道。
碧浅总是问我：“陛下只是想治好姐姐的病吗？没有其他的意图？姐姐，我总觉得，以陛下的城府，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在将军府，刘聪叫我先歇会儿，我立即感到困倦，沉睡过去，那会儿我就觉得不妥。如今想来，他用迷香让我昏睡，以便行事。碧浅吩咐下人去请王大夫回来后，看见他抱着我出了寝房，赶上来询问。
“容儿，不要再自欺欺人，已经过了一个月，如若五弟没死，也会回平阳。”他的嗓音满含悲痛，“他没回来，是因为回不来啊，死了……”
他恍然了悟，像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喃喃道：“恐惧……”
我笑不出来了，心中纷乱，“谢太后告知。”
刻骨的情意，终究会荒芜，是这样的吗？
“十五年前，在泰山南城，我和将军相遇、私定终身；后来，我们再次相遇，将军与陛下一样，行事颇为霸道，但是他从未强迫我、伤害我。”我抽出手，回想起这些年刘曜待我的点点滴滴。
我缓声道：“我害怕陛下的靠近，对陛下只有恐惧，如何能有男女之情？”
他正抱着孩儿，对着小小孩子撅嘴、挤眼、做鬼脸，听闻我这话，便头也不回道：“有一日，我心情不佳，就到处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这座殿宇虽然偏远，却有点儿眼熟，似曾相识。想了一夜，我终于想明白了，这绿芜殿和洛阳的昭阳殿、你在金墉城的寝殿有相似之处。因此，我命人清理打扫，将绿芜殿布置成现在这样子。容儿，你也觉得似曾相识吧。”
碧浅安抚道：“姐姐别急，我仔细瞧瞧。”
“知道了。”她挤挤眼。
他轻轻微笑，“容儿，我只想记住那段时光，以及你的笑容、笑声。”
“不如求陛下，把孩子抱进宫？”碧浅建议道。
我已经身陷皇宫，岂能再让孩儿陷在深宫？可是，不抱进宫来，又担心西苑的卜清柔对稚子下毒手。
“母后凤体不适，太医也没说出个什么来？”他岔开话题。
刘聪轻拍我的手，“好，我先回宫，稍后再来看你。”接着，他嘱咐碧浅，“碧浅，好好伺候。”
之后，刘聪抱着孩儿，在殿中走来走去，好像那就是他亲生的孩子，爱不释手。
我道：“我知道，让陛下放手，很难很难，可是，这些日子，陛下有妃嫔日夜陪伴，是不是容易一点？是不是没那么痛？”
这内侍也向做膳食的宫人传话，让他们把晚膳做得丰盛一些。
“谢太后。”
次日，他又来看孩儿，我问：“这绿芜殿这么偏远，陛下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对了，这殿名好生奇怪，是谁取的？”
从帝太后寝殿出来，站在殿廊上，刘聪一笑，“两日不见小宝宝了，朕去瞧瞧。”
他们都在房中，为什么不点烛火？为什么我看不见他们？我努力地睁大眼，却仍然看不见一点光亮。
其时，已有几个下人、侍卫望向这边，然而，刘聪丝毫不理会，道：容儿病重昏厥，朕不能让容儿有事，朕要治好容儿的病。即使日后五弟知道朕今日的举动，也不会反对。
今年二月，进将军府时，我没想到，还会有身在宫中的一日。
“哀家乏了，容儿你也该回去照看那小宝贝了。”帝太后笑道，“陛下，你也去忙吧。”
“不冷，谢太后关心。”我柔声道，接着向座下的妃嫔们点头示意。
“左贵嫔眉目之间，有两分像我；右贵嫔的嗓音有五分像我，笑起来的样子也有点像。”
心中一动，难道暴盲症复发？难道我又瞎了？刘曜的死讯打击太大，剧痛攻心，就盲了？
“将军所做的每一件小事，总能深入我的心，让我觉得，他爱我、在乎我、关心我，不愿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只希望我开心、快乐。”那种心动、情涌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也许只是因为，他为我修复了母亲留给我的青碧玉玦，为我抚奏《越人歌》，为我作那曲《相思》……
然后，众目睽睽下，他抱着我离开将军府。碧浅担心我，就跟着进宫，他没有反对。
我真不明白，他身为一国之君，理当政务繁忙，为什么他这么空闲、来将军府哄小孩？
所幸，这次有碧浅陪着我，不至于那么孤单。
碧浅并没有立时回答，wwｗ.ｈｅｔｕshu.ｃoｍ•ｃｏm而是过了须臾才道：“姐姐别担心，孩子没事。”
我正色道：“见了她们的花容月貌，略知一二。”
“容儿，即便五弟遭遇不测，你也要坚强地活着。你和五弟的孩儿才满月，需要你的照顾，你要快快好起来。”刘聪劝道。
每次来，他总会抱着孩儿，眼底眉梢皆是怜爱与慈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闲聊，粗豪的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仿佛，那是他的孩儿。
假若是因为我，他才变得这般颓废，那么，我应该劝劝他吗？
我看着她忧心、无奈的模样，体会到她对儿子不思进取的心痛与恨其不刚。
心中一沉，我预感到不妙，颤声问道：“是不是找到将军了？”
他凝望着我，眼中的情意越来越深浓，“刘英眉眼间有两分与你相似，刘娥笑起来也有一两分你的神韵，她的嗓音，五分像你，这便是我宠幸她们的缘故。”
“我明白，谢陛下关心。时候不早了吧，陛下先回宫吧。”他在这里守着我，很不妥，只怕将军府和宫中早已传扬开来。
又有脚步声靠近，我感觉是刘聪，果然是他。他摸摸我的脸、手，欣喜道：“容儿，醒来就好，你身上没那么烫了。太医已经为你把过脉，说你的双眼只是暂时失明，服几日汤药就能复明。”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她含笑嘱咐，“容儿，你还年轻，不能落下病根，仔细养好身子。”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倒让我愣了一下。
“太后，缘分之事说来奇妙，当初太后也想不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吧。”我淡淡莞尔。
“陛下有什么开心事吗？”我问。
“陛下已经派人去晋阳一带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帝太后似乎不太想回答她。
“我派去的人回来说，他们在蓝谷那里找到五弟的甲胄和佩刀，却找不到尸首。”刘聪蹲在我身旁，“我也不相信，五弟真的战死……我派了那么多人去找，没想到找回来的是……”
“有的孩子，一看就很喜欢；有的孩子，一看就很讨厌，这个不好说。”刘聪道。
刘聪纳妃、宠幸别的女人，在别人那儿寻求慰藉，我求之不得，更希望他会爱上她们中的一个，忘记我。
因为孩儿的道来，刘聪更有理由时常来绿芜殿，名为看孩子，实则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转瞬之间，刘聪大步流星地走来，步履沉稳，剑眉飞扬，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他的脸上却洋溢着春风般暖人的微笑。
帝太后懒懒道：“哀家乏了，你们也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受冻了。”
“容儿，多吃点，张嘴。”他柔声款款。
“也罢，孩儿在府中，你在宫中也不会安心养病，我立即派人把孩子和奶娘带进宫。”刘聪豪爽地应了。
黄昏时分，我听见殿外北风呼号，一阵紧似一阵，碧浅说下雪了，外面天寒地冻，无人走动。
“是，我爱司马颖。当他靠在我怀中，闭着眼，身躯慢慢冷凉，我与他的那段情就永远封存在心底。”我坦诚道，“我陪他在江南走过人生最后一段路，也算是一种圆满。之所以回洛阳，是因为晴姑姑落在你手中，我不能置她于不顾。”
“谢太后关怀。”我笑应。
一只粗糙的大掌摸了摸我的额头，应该是刘聪，“容儿，你全身发烫，眼疾复发，要及时诊治。”
帝太后抿嘴笑起来，“你倒是嘴甜。”
寒风袭来，我如坠冰河，手足冰凉，无法克制地发颤。天色阴霾，鹅毛大雪从天上飘落，像是上苍为刘曜流的冰洁的雪泪。雪花钻入脖颈，可我不觉得冷了，心紧紧地揪着，隐隐作痛。
当即，他命人去传太医。我问奶娘：“这几日，孩子有没有什么不妥？有谁见过孩子？府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古怪的事？”
醒来时，夜色正浓，屋中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头疼欲裂，咽喉涩痛，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心痛，刘曜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碧浅应了，我听见他略沉的脚步声慢慢消失，然后问：“碧浅，这里是宫中？”
我知道，他不说实话，是不想吓到我，不想让我有负担。
“可是每次你都说暂无消息。”我恨恨道。
“人老了，总会有小病小痛。母后年纪大了，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一一复发，只能仔细养着。”他眉宇微蹙，起了疑心，“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听碧浅详细道来，我不禁在想，这一个月来，刘聪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今日吗？
我让碧浅去打听，很快就打听到，自从我离宫后，刘聪先后纳了八个妃嫔。
“那哀家就放心了。”
她还记得当年害我滑胎的那件事，谁也想不到，当初我与她剑拔弩张，后来会一笑泯恩仇。
这日，帝太后驾临，送给孩儿一份见面礼，一对精致小巧的银手镯。
妃嫔们离去之后，帝太后起htｔｐs://wwｗ.hetｕsｈｕ.coｍ•com身，我搀扶着她回寝殿，让她靠躺在榻上，盖着厚被。她缓缓地笑，“天寒地冻的，哀家懒得起身，也就今日，她们都来请安。下一次请安，还不知道何时。”
我僵住了，想拒绝他递来的菜肴，却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就张口吃了。
我没有说什么，从老宫人手中接过茶盏，服侍她饮茶。
“好了，哀家乏了，回去歇着了。”帝太后的面上的确布满了倦怠与疲乏。
吩咐奶娘和宫女好好照料孩儿，我前往帝太后的寝殿。
“容儿，觉得哪里不适？”刘聪紧握我的手，语声含忧。
这副甲胄，那么熟悉，和刘曜的甲胄一模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刘曜的。旁边还有一柄宝刀，我扑过去，蹲下来，抚触着刀柄上的雕纹。
他又劝道：“我已经命安管家和奶娘好好照顾你的孩儿，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孩子还这么小，你这个当娘亲的可不能撒手不管，因此你必须养好身子，即便五弟不在了，你也要把孩子抚养成人，是不是？”
帝太后吩咐宫人搬来一张凳子给儿子坐，“陛下若是来早一步，就能见到你那些妃嫔。”
我问过碧浅、白露和银霜，不过她们都不肯说实话，不让我担心、胡思乱想。
盎然的绿意，终究会荒芜，是这样的吗？
飞雪纷纷扬扬，手足虚软，白雪那么刺眼，甲胄和宝刀也散发出森寒的银光，刺疼了我的眼……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全都变白了，之后，又都变黑了……浓重的黑暗，淹没了我……
这雕纹，这宝刀，是刘曜随身佩戴的宝刀，绝不会错。
碧浅自然阻止道：陛下，姐姐已是将军的夫人，怎能再进宫？陛下明目张胆地抱着姐姐回宫，朝野上下将如何看待姐姐？如何看待陛下和将军？
忽然，她脸上的微笑凝固了，惆怅地叹气，“哀家还记得那年初次见你，假若哀家没有去找茬，如今哀家的膝下就多了一个小小的孙儿。”
他总是劝我，不要胡思乱想，找不到刘曜的尸首，就还有一线生机。他已经派人继续找，找不到尸首，就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奶娘回道：“小的和白露、银霜轮流照看孩子，孩子没什么不妥，夫人放心。府中也没什么事，安管家照看着，一切如常。”
这次被刘聪带进宫，宫中多少人知道，朝野多少人知道，是否已经议论纷纷，我一概不知。
由此可见，他从来没有死心，一直在等这一日，带我回宫，让我住进绿芜殿。
她含笑点头，由老宫人搀扶着离去。走了三四步，她忽然停下来侧过身，对我道：“哀家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吧。这个绿芜殿，自从二月你离宫，聪儿就命人修建，费时多月才建好。这座绿芜殿的建制规格、陈设布置，虽说不够奢华，却是聪儿亲自画好图样、命人赶工修建。建好后，他亲自遴选各种家具器皿、陈设之物。这殿中的每一物，都是聪儿费尽心思为你弄的，可谓用心良苦。”
“姐姐醒了，姐姐……”是碧浅惊喜的声音。
我明白，他说的很对，如今木以成舟，我只能稍安勿躁，先养好身子再从长计议。
太医来了，仔细地检视了孩儿，说孩儿一切安好，只是从将军府到宫中这一路上是否染了风寒，要犹为注意。
可惜，不是刘曜。
“去请王大夫来。”无论刘曜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还有孩儿要抚养，我不能有事。
“承太后吉言。”
刘聪示意我坐着，笑道：“母后身子不适，儿臣来问安。”
一入宫门，身不由己，我如何再次逃离皇宫？
我示意碧浅，让她带所有宫人退下。也许他瞧出我有意如此，淡定地饮茶，默不出声。
他颔首，走出孩儿的小房，我也跟着出来。
我看着她抱着孩儿轻轻地摇着，笑容慈和，发自肺腑的喜欢，也不由得欣慰起来。可是，这大半年，她为什么老了许多？苍白的脸有些病色，人也清瘦，尤其是精神气儿，不足以往的一半。
碧浅笑道：“太后慈眉善目，有太后的恩泽庇佑，小公子开心地笑了。”
刘聪命人在绿芜殿的偏厢另起小灶，专门为我做膳、煎药，晚膳时辰已至，碧浅正要去传膳，却有内侍来禀，说陛下稍后前来，与我一起用晚膳，还说奶娘抱着孩子进宫了。
刘聪自然欢喜，进了大殿，宫人立即抬来炭火，端来热茶。
我一愣，她的声音有点熟悉。
“听闻左贵嫔文词机辩、通晓政事，为陛下主理政事；右贵嫔聪慧贤明，待宫人极好，深得陛下恩宠。”
“姐姐猜到了。”她坐在床沿，无奈道，“姐姐是不是觉得这里和将军府的床榻不一样？”
这么说，刘曜真的死了？
“仔细想来，哀家好些年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儿了。”
“在后宫，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何须太后告诉我？”我莞尔道，“听闻和*图*书陛下六月曾想立左贵嫔为皇后，太后极力反对，陛下这才作罢。”
“她们的父亲是刘殷，原本效忠晋廷，许是见过你，就进献了这对姐妹花和四个小辈的。原本，聪儿对她们不瞧一眼，从不去她们的寝殿。过了十日，聪儿在花苑偶遇她们，当夜就宠幸了她们。”
刘聪笑道：“传太医来看看吧，你们也放心点。”
这顿晚膳，吃得还算尽兴，刘聪保持着愉悦的心情，直到奶娘抱着孩儿来到绿芜殿。
“没什么，聊聊家常，明日我去看看太后。”我一笑，“听闻你纳了几个妃嫔，明日在太后那儿应该可以见识到她们的年轻貌美了。”
三月，帝太后不满刘聪对刘氏六女太过宠幸，就安排自己的两个侄女进宫，坚决要求儿子册封她们、宠幸她们。如此，张氏姐妹便被册封为贵人。
刘聪击掌两下，便有两个年轻男子走过来，将一副染血的甲胄放在地上。
“谢太后提点。”
“陛下之感，我感同身受。如若不能与所爱之人厮守，我会生不如死。”我悲声道，虽然他所说的话感人肺腑，他对我的深情厚意令人嘘唏，然而，我真的无法接受他的残暴与狠戾。
刘聪低着头，看着茶盏中的茶水，脸庞清冷；静默须臾，他仰脖一饮而尽，宛如饮酒那般豪迈。然后，他搁下茶盏，睁目盯着我，嗓音低沉，“那你可知，她们为什么会得宠？”
“这是陛下说的，不是我说的。”我一笑。
碧浅道：“姐姐好像……”
“五弟骁勇善战，是我汉国的猛将，更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会希望他死？我还要他为我灭晋、统一天下，他怎么可以死？”刘聪也落泪了，滴在血迹已干的刀刃上，嗓音沉痛，“可是，容儿，五弟真的死了……五弟的部兵逃回平阳，对我说，亲眼看见他身中数刀，力战而死。”
碧浅担忧道：“陛下，姐姐曾经患过两次眼疾。”
仔细看去，刘英、刘娥的姿容最佳，娇艳妩媚，艳光四射，怪不得深得刘聪宠爱。不过，她们眉目之间……似乎有点……帝太后的侄女，张徽光，张丽光，姿容也算不俗，不过在刘氏六女的映衬下，就黯然失色了。这张氏姐妹似乎比较木讷，尤其是帝太后寄予厚望的张徽光，不知是胆小懦弱还是刻意为之，不敢直视人，总是低垂着螓首，一副温婉、沉默的模样。
“陛下待容儿的好，容儿铭感在心。”我温和道，“那刘氏姐妹年轻聪慧、才貌双全，希望陛下好好待她们，不再以容儿为念。”
我打断他，直言道：“很早以前，与陛下在一起，我就害怕，只有恐惧。”
有人快步走过来，惊喜道：“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碧浅嘀咕道：“陛下不是对姐姐念念不忘、情深意重吗？竟然册封了八个妃嫔，还这么宠她们，这算什么？世间男人皆薄情，尤其是帝王，最薄幸。”
“是啊，缘分是天注定的，倘若逆天而行，便会很辛苦。”帝太后的神色颇为复杂，“哀家以为你再也不会进宫了，没想到……聪儿就是这般放不下，这次哀家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你好自为之。”
“还记得洛阳郊外的竹屋吗？”刘聪抬眸看我，仿佛从我的脸上看到了当年洛阳的郊外，目色悠远，“竹屋，草地，小河，树林，远山……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很开心。”
“你不是爱司马颖吗？怎么……”刘聪难以启齿地问。
“这位是车骑大将军的夫人。”帝太后介绍道，“你们就介绍一下自己吧。”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似曾相识。”我故作轻松地笑，“对了，昨日太后来看我和孩儿，太后凤体有恙，气色不好，为什么会这样？”
刘聪握住我乱摸的左手，“容儿，你的眼睛……”
“这两个贵嫔，你瞧出什么了？”她笑问。
太医？我心中一沉，不动声色地问：“碧浅，孩子没事吧。”
“你回府帮我照看孩子吧，我的眼睛也快好了，府里只有白露和银霜，我始终不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睡意袭来，我缓缓闭上眼，困倦地沉睡过去，仿佛再也不会醒来……睡了很久很久，我才苏醒，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只是双目失明而看不见周遭的一切。
我不信……不信……刘曜，你说过一定会回来，为什么你不守承诺？
奶娘和孩子住在我所住的寝殿的隔壁小殿，刘聪让蒹葭、春梅和秋月服侍孩儿和我，因此，绿芜殿就热闹起来了，时常有婴儿的啼哭声传出去。所幸绿芜殿位处后宫的西北偏僻处，人迹罕至，仿佛与世隔绝。
“我这就去。”碧浅语声匆忙，想必去吩咐下人了。
八人站起身，屈身下礼，“臣妾告退。”
“喜恶皆由心生，只要是陛下的孩儿，陛下都会疼惜、喜欢。”我含笑道。
他将我拉入怀中，轻轻地抱着我。
“嗯。”他淡淡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