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太行道

作者:不若
太行道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番外四 不知观(3)

番外四 不知观(3)

贞白转过身,手里拎着一篮子白白胖胖的萝卜,像是刚洗净,还滴着水,低声跟老春搭话。
“我第一次见到小白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模样。”老春突然感慨,忆起当年,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在这片山头迷了路,被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追着屁股啄,结果失足栽进坑里,一抬头却望见贞白,朝他伸出手。老春尤记得当时的情形,笑道,“我还以为见到了仙女儿。”
瞧这心虚样儿,李怀信都不需要怀疑,除了她这屋里没谁会拿。
然后三个人一条狗,围成一桌,各自举着一块萝卜啃。
李怀信翘着嘴角,点头笑:“知道了知道了。”
她一向起得早,掐着时辰起身,若是扰醒枕边人,她会顺便问一声:“想吃什么?”
里头有了点动静,细微的,像翻身,且很不耐烦地回了句:“别吵。”
“哦。”老春说,“她切萝卜呢,切好了拿去太阳底下晒,做成萝卜干就不会腐坏,能吃到来年。”
老春双目一瞪:“这么快!”
李怀信没凑上去,觑着捧着蜜枣的小鬼:“是不是偷拿了我抽屉里的药?”
李怀信从未听老春提起这事,觉得新奇,却羡慕不已,因为相较而言,老春遇到贞白时,她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自己却在长平乱葬岗那样的地方,将贞白当作邪祟,日防夜防,动着歼灭她的心思。
没任何反应。
一早吃完,起身就走:“我去帮忙。”
一早故意吵他,又砸几下窗户,搅得人无法继续安眠。
贞白挪开他胳膊,下床,手刚触到玄袍,转而又拉开立柜,最下头叠着几身压箱底的旧衣,犹豫间,抖出来穿上。打从乱葬岗之后,阴邪满身,她就不喜欢这种雪净无尘的素白了,总觉得不衬。
当初他真真儿的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家小白,一直都属于不食人间烟火那一挂的,怎么就独独看上这么个小白脸?还要把他带回不知观,一副要长相厮守的架势。
老春灌下去半瓢,一抹嘴,把瓜瓢喂给冯小天www.hetushu.com.com:“大热天儿走山路,热啊。”
一早不好贸然进屋,只能站在离床榻最近的窗格底下喊:“李怀信,你还不起啊,都日上三竿了。”
“我怎么不会过日子?!”
突然哐哐两声响,一只小拳头重重锤打起窗台,一早支棱着脑袋在外头喊:“李怀信。”
李怀信一颗心漏掉半拍,紧紧盯着那抹倩影看。
晨光微露,贞白在黑暗中缓了须臾,偏过头,才看清李怀信的脸,人还在枕边,是她多虑了。
一早还在外头念经:“贞白一大早出门儿,这会儿都拔完萝卜回来了,你再看看你……”
老春瞠目结舌,差点让这鬼灵精给忽悠进去了,反过神,一巴掌削在一早脑门上:“别瞎说!没大没小!”
门扉轻掩,李怀信在榻上翻了个身,睡得很沉。
既然要过一辈子,断不会再让贞白和一只小鬼为生计发愁,李怀信将事搁在心上,接下来就该做些养家糊口的打算了。
怎么跟一个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人说:“说了有用?你又不会过日子!”
一早转过身,李怀信抬眼,就见一胡子花白的老头儿颠颠儿往不知观走,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插一根树枝,垂几率银丝,很不讲究,穿件打了补丁的藏蓝色褂子,肩头驮着鼓鼓囊囊两麻袋,腰间撇着酒葫芦,走起路来荡啊荡的,身边还跟着一条狗。
他觉得贞白肯定是被猪油蒙了心,将此看作一段孽缘,并极力阻止过,先观其面相,长得太招摇了,眼泛桃花,一看就是薄情相。
一早觉得这老头儿挺执拗,没忍住逗他,装得一脸严肃道:“其实吧,你也知道缘由的,贞白被雷劈过啊。”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你挣了吗,你倒是出去挣啊。”
十全大补丸的药材不好凑齐,有几味山里稀缺,供李怀信吃都不够,虽然价钱好,但还是尽量不拿去便宜别人了。
一早糊弄不过去,只能据实交代:“卖了,换银子了。”
老春提着面粉https://m.hetushu.com•com和肉,往厨房去,迈上台阶时喊了声:“小白,晚上包饺子哇,我来擀面皮儿。”
老春一转向他,立刻换了张严厉的脸:“你修道这么多年,还用我教你怎么克制啊,实在不行,就分房睡。”
李怀信瞥了眼侧边的冯天,也站起身,跟老春示意:“我有话跟你说。”
窗户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一早仰着脖颈,对上李怀信那张睡眼惺忪的脸,即便懒散,也很桀骜,声音暗哑道:“我怎么了?”
结果贞白雷打不动,反倒来疏导老春:“他脾气不好,年纪轻,你多担待。”
老春不泄气,再说李怀信脾气,比天王老子还难伺候,接回不知观,够他们受的。
“我心里有数。”
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她是下凡的仙女,暂住在山里。
老春不懂,你说有情,总得列举个二三四来,摆在台面上,要有理有据,才称得上一往而深。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不好让冯天听见,他跟老春就很直接,“就是那药吃完了。”
一早应承着往厨房跑,老春不忘叮嘱:“一瓢啊,满当当的,我跟小天犬都渴。”
“不想吃。”折腾了一宿,估摸着三更才睡,疲乏得很,他实在睁不开眼,“困。”
老春抬头望去,李怀信已经没在窗边了,他捏着一把折扇,朝里喊:“怀信,扇子我给你买回来了。”
老春哑口无言了半天,想不通:“不是啊小白,你是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了?”
走到树荫下,他刚欲开口,却见老春神色异样地盯着前头。
一早倏地一顿,一颗蜜枣刚送进嘴里,牙齿咬住指头,眼珠子往下一溜,含糊不清地:“唔……”
“你把十全大补丸当糖豆子吃呢,里头好几位药材不容易找的。”老春觉得真的该说说他了,“小白现在是至阴体质,你不能跟她太……频繁,损阳气的,而且这药治标不治本,是能给你找补一些,但也需要你花时间养气……”
老春思及此,一早已经https://m.hetushu.com.com端着水到了跟前儿,他汗流浃背的接过瓜瓢,咕噜咕噜猛灌。
李怀信特别不赞成这个观点:“光节省有用?得出去挣!”
后来一寻思,再一琢磨,感情也是靠缘分,可能李怀信好巧不巧的,刚刚在贞白打破命运的时候出现,连着因果接踵而至,生出姻缘来,也算是这小子撞了大运吧。
李怀信扭头看去,怔了一下,早晨他迷迷糊糊没留心,这会儿却见贞白一袭白衣,头插一支翠绿的玉簪,正是他昨夜给她的聘礼。
一早蹭到石桌前,去翻他麻袋:“装什么了?”
老春那时候跟李怀信很不对盘,互看不顺眼,明里暗里的,没少掐架,有时候急眼儿了,当着贞白的面闹。这李怀信真的是个活祖宗,一点儿都不知道尊老爱幼,吵架从来都不让着他,几次三番的,把老春气惨了。
否则,他们家小白怎么可能看得上李怀信?
李怀信压着声音,像是怕给人听见:“别嚷!我会知道想办法!”
老春乐呵呵的,眼角笑出几道褶子,捣腾出几斤面粉,几斤牛肉:“一会儿咱把面和上,晚上包饺子吃,还有啊,”他继续往外掏,掏出好多样,其中一袋蜜枣塞给一早,“这个甜,拿去吃。”
贞白是被惊醒的,猝然睁开眼,才发现是个梦,梦中人真真切切,要跟她一刀两断,那句负气的话还犹在耳畔:“说什么生生世世,都是屁话!”
老春叼着半块萝卜,边走边吃,随李怀信迈进屋子,神神秘秘问:“什么事啊?”
一看就是起床气,一早后撤一步。
像尖椎一样扎进心里,成了梦魇,又不是梦魇,因为在西方的第四个大阵中,这个人便是说着负气的话,差点就离开她了。细数起来,这些年岁,她没怕过什么,唯独怕了这件事,思起当时的情景,竟是有些惶恐的。
李怀信给他说乐了,并没打算反驳,但是……
那药铺掌柜是个识货的,哪怕没信她那套御用贡品,皇子在吃,还是收了她的两颗药丸子。
不知怎m.hetushu.com.com的,一早觉得心酸,看老春这样,她就突然想起来青峰老头儿。
日头很打眼,他抬手挡光,没什么精气神似的,挂几分憔悴。
李怀信胳膊垂在床沿,醒了半天神,依然恍恍惚惚,打不起精神。
李怀信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想着一早那句:贞白怕亏待你。
但是寻常百姓,谁敢在一个小孩儿手里买药啊,哪怕她喊着“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的口号,也没一个人搭理,最后还是拿去药铺卖给的掌柜,一早自有一套说辞,说是一位隐世高人炼的丹,秘制十全大补丸,还是御用贡品,某位皇子都在吃。
李怀信洗漱完,拉开抽屉找药,拔开瓷瓶的塞子,才发现竟然空了,他皱了皱眉,转而开门出屋。
这时老远响起一嗓门儿:“一早!”
老春在林子里钻来钻去,打了补丁的褂子又给树枝刮破了,他舍不得扔,对一早道:“丫头,回去给我缝缝啊,缝缝还能穿。”
李怀信就纳了闷儿了,又不是什么好吃的,她拿药干什么?
“啊。”
他踱到院儿前一棵大树下,将鼓囊的两麻袋卸在石桌上,松了松肩骨,扭了扭老腰,一瞧倚在窗前的李怀信,一股懒散劲儿,还没醒透。再反观自己,不由悲从中来,他们家小白真是,待这小白脸不薄,跟养只金丝雀在不知观似的。
一早仰视他:“起床吧。”
李怀信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怎么克制?”
一早闭上嘴,因为老春端着盘切成大块儿的白萝卜走过来了,围着石凳坐下,他不知道李怀信跟一早刚吵过,笑呵呵招呼他俩:“小白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又脆又甜,快尝尝。”
天气大,老春下山前,李怀信专门叮嘱他买的,还有熏香,南方山里的气候一热,就多蚊虫,得买了香来熏。
一早问:“贞白忙什么呢?”
一早怼他:“要精打细算,一个掰成两个花。”
贞白一动,横在腰上的胳膊随即紧了紧,李怀信迷迷糊糊偎过来,眼睛都没睁开,含混问:“醒了?”
“诶?”
这话一听就是和图书敷衍人,但起码得了应承,老春只好悻悻离开,打算拎把锄头去山窝窝里挖药材,一早晒完萝卜,挎个藤编的小篮子,也要跟着去挖几根人参出去卖。
奈何贞白压根儿就没当回事。
不知道她何时来的,老春瞠目,缓了好大一会儿,气焰委顿下去,放柔声线,近乎苦口婆心:“你俩,都克制一点。”
李怀信觉得惭愧,甚至内疚不已,这么好的贞白,他却没从一开始珍惜。那么往后,便是要爱到骨头里去。
晌午的阳光从菱花窗格透进来,斑驳的一簇,印在地上。
“诶。”一早提醒他,“你慢点儿……”
“你有数个屁,仗着自己年轻就可劲儿造,”怪不得睡到大中午都不下床,老春心知肚明,贞白顾及李怀信身体,不会太乱来,所以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这小子招的,老春恨不得抽他,“你别动不动勾引小白!”
李怀信差点以为听错了,一早却理直气壮起来:“咱日子过得本来就紧巴,就那点儿家当,真不够开销,自打回不知观,屋舍要修葺,还得给你置办这个置办那个,全部要挑最好的,贞白怕亏待你,让我去集市卖过几幅字,这么个小地方,总共也没几个读书识字儿的,能卖上一两银子就不错了,要不是咱自己种那一亩三分地,现在怕要揭不开锅了,我有什么办法,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村民总得生病吧,我才把你那十全大补丸捻走几颗出去卖。”
“不怪他。”贞白迈进屋,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我。”
寻常人家,谁能养活得起他。
不是有句话讲,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么?
奈何某人喜欢,贞白系紧腰带,躬身捻走枕边的玉簪,卷着青丝往外走。
老春抹一把汗,又牵起褂子的下摆呼呼扇风,远远瞧见站在窗格下的一早,喊出声:“丫头,快快快,去给老人家舀一瓢水,渴死我了。”
贞白没解释,感情的事,总是很难说得清。
因为这座山很高,高耸入云,从山脚下望去,像要直达天上去。
他低声道:“没银子怎么不早说?”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