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男儿应是重危行
顾长志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茫远，直到被指间夹着的烟烫了一下才噢了一声回过神来对刘向东说：“谢谢你了，小刘。”
“没有。”她低下头去。
严真在这头沉默了几秒钟，听见奶奶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怎么就不小心点儿呢，一出事儿得多少人跟着受罪，关键最受罪的还是他自己个儿。”
“我去！”严真没等他说完急急说道，一瞬间只觉得喉间疼痛难当。这痛苦是突然被塞进来的，她吞咽的有些费力。沙哑的声音缓缓的说，“爸，我去。”
过了一会儿，严真伸手抹了抹眼睛。已经干了，说明她还是有点儿出息的。
见她神色凄然，顾长志也不催她了，只留下司机照看着。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快结束了，还有两天就可以回去了。”那声音严真听得不甚真切，全被那头的嘈杂给吞没了，可是“回去”这两个字她听到了，一时间欣喜难言，握着听筒，压低声音说：“我等你。”
视线落到严真身上了，涂晓咬牙切齿，那表情像是再说“你要是也叫我土医生我就跟你拼命！”
“伤口处理完了？”
严真听了一惊：“奶奶，这么大老远您跑过来干吗？淮，淮越他……”
严真倒了谢，将那件裂了口子的迷彩服放进盆里，去里间接好水慢慢地揉洗。衣服里混了不少泥沙，过一遍根本不行，干脆倒了，再接一盆。第二盆，还是不行，泥沙还是不干净，继续倒。第三盆，再倒……
“别老说这丧气话，孩子没多大的毛病也让你给吓出来了。”顾老爷子带着一个人向这边走来。
顾老爷子看了严真一眼：“不用担心淮越，听老席说，这几天他们师也快撤回来了，能打电话自然要打的……”
“那么快？”
她没去管外面坐着的四个人，专心致志地给他擦着这些细小的伤口，就像当初他坐的那样，将他的伤口清理好，小心翼翼地给他上着药。
女军医塞给她一个椅子后开始喋喋不休：“我说我今儿这么倒霉呢，临时被叫回来不说值班不说，好不容易忙完了喝杯水吧还被你给脆了。诶我说你也别皱着眉头啊，你老公腿上的伤没大碍，就是脚上的伤，这个才是重点。诶，我说，你听我说了吗？”
“没什么大事儿！”顾长志连忙堵住她的胡思乱想，“就是淮越受了点儿小伤，你要是想呢，我带你到B市去看看，不想就在家……”
第二天下午，严真去拜访了李教授，询问她有关读研究生的事宜。虽然现在距离考试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但是严真是那种要做就拿出真章的人。
他睁开眼，望着她笑了笑，随即又闭上，“累了，我先睡一会儿。”
上天如果是个调皮的孩子，一定是在眨着眼睛，冲她狡黠地笑——你瞧，这个没用的女人又被我给弄哭了。
顾淮越在这头笑了下，未待他再开口，一个士兵从远处跑来敬了个礼，应该是有事，他不得不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还有事。”
顾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看向他身边的人。那个人严真也认识——女军医。
读研深造虽说是受了宋馥珍的刺|激，可是严真工作一段时间，也真觉得有这个必要。毕竟她不能在图书馆工作一辈子，到时候还是找个对口的工作比较好。
“我不着急，我不着急……”奶奶在那头念叨着，“我刚刚给你婆婆打电话，是冯湛小伙子接的，一开始这小伙子还不肯告诉我，可经不住我问就说了。珈铭呢，珈铭也跟过去了？”
刘向东正焦急地等在医院大门口，帽子被他从头上抓下扣上几十回,捏在手里没了样子。眼瞅着一个吉普车向这边开过来,灯一亮，看清牌照他就慌忙迎了上去。
“怎么说？”
“我准备去林家看看珈铭，可能会晚点儿回去。妈你有事？”
救援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再过两天A师就要撤离灾区。他们现在是在Y县的一个小镇上实施救援，这里的房屋大部分都塌陷了下去，好在临时住所已经建成了一大半，通讯信号经过抢修也恢复地差不多了，也就是到了这里，顾淮越才抽出时间往家里打一个电话。
过年离开A师的时候，楚瑶提过的建议她没认真考虑过。可眼下李教授忽然提了这样一个建议，提供了一个契机，她仔细想过之后，竟觉得，挺好。她准备等他回来，结完婚了，再随军，结束两地分居的日子。
“你现在这儿陪着小真，我进去看看。”席少锋看出来严真情绪很不稳定，嘱咐钟黎英道。
这下里面没声了，没有接水声，倒水声。
“配合，一定得配合！”顾老爷子说，“他这小子这回要是不配合，就甭给我当这个兵了，部队不养他这种顽固型病号！”
“嗯。”忽然想起了什么，顾淮越喊住了那头准备挂电话的人，“等一下。”
“老婆。”
“你什么心肠孩子不知道？说出来除了让你添把泪和担心还能怎么着？”
“是，B大的？”
严真抬起头，迎着李教授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行，那我试一试。”
想他顾某人应该答应吧？不答应以后这样的事儿他就别想让她先说出口了，让他可劲儿后悔去！
“哎，你小心点儿别和图书扎到手！”那人没生气，反倒是提醒她。
他们结婚多长时间了？再过一个多月，恐怕要一年了吧。
“妈，您这熬了什么呀，怎么这么香？”
“行了,都先进去,在门口着急上火像什么样？！”
严真笑了笑，瞬间想起了一个问题。如果，她要真是考上了，岂不是要到B市去读书了？
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是不是太疼了？她扶着他的胳膊，揪心地想。
严真缓缓抬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严真握了握拳，努力镇定地问涂晓：“没休养好的后果很严重吗？你，你知道他在部队，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养病……”
李琬不由得有些惊讶：“好几年前？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脚有伤，什么时候动的手术？老头子你跟他一起瞒着我？”
士兵小张担心地看着他：“参谋长，您没事儿吧。”
“看，我说让你小心点儿吧。”头顶那人叹一口气，绕过严真去找扫把来清理残渣。
李琬正坐在外间低声，她刚刚得知顾淮越脚伤的真实情况，现在正低头抹泪。顾老爷子看她泪水看得有些火儿，可也不好劝，正好钟黎英来了，就把顾老太太交给她了。
他这个人，看上去很聪明。其实有时候真的很傻。傻的，她心疼。
严真应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谢谢，就被女军医拽住了手：“你这伤口怎么还没有处理？”
惊喜来得太快，严真一时怔住了。直到被李琬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去接电话。
“老婆。”
顾淮越摇了摇头，拉住了她的手，“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救援工作已经展开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以来各种新闻都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又有多少人创造了生命的奇迹，悲的是死亡数字的不断上涨。
又是一阵沉默。
“你，你——”老太太气结，可没一会儿眼眶就红了。严真看着，心里像细针扎过一样，瑟缩地疼着。她扶着李琬坐下，替她顺着气。
老爷子笑了笑，说：“家里的人都说淮越跟淮宁长得像母亲，可是你妈总说，这两孩子的犟脾气都遗传自我。这可是给我盖高帽子了，要说犟，谁都比不过淮越。遇事了死撑着，看得比命还重的自尊心！你说那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你就不能放一放？”
只是这电话还没拨出去，就有一个电话挤了进来，手机铃声大作，严真吓了一跳，眼皮子某一跳，她按下了电话键。
他绷着笑，拍了拍小张的肩膀：“没事儿，老毛病。”说完恢复大步向前走去。
“爸，淮越还没活到您这个年纪，还不知道惜命。”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这些曾经让她痛苦的事她竟然可以回忆的很平淡。严真甚至发现，她和顾淮越一样，每当陷入回忆，脸上的神色都很柔和，那是经历了很多之后才会有的豁然。
“去年受邀去香港参加了一个学术研讨会，遇到一个来自B大的管理学院的教授。人很年轻，大概比你大不了几岁，不过现在已经开始带硕士研究生了，专业呢，跟你也对口。你考虑考虑，觉得不错就试试。”
这回打破沉默的是严真，她对涂晓说：“做吧，只要他能好。”
我等你。
“不疼。”说着还暗暗抽了一口气，声线都绷着了，“当兵的都骨头硬！”
良久，真的是过了好久，她才等来了一声答案，像是哭得声堵气噎，说话上接不接下气，可是这样，她也听清了：“血，洗不干净……”
涂晓也灿烂一笑：“嫂子客气。”
见他还想说些什么，严真一把拦住了他，“你别说话，你嗓子太哑，我给你倒杯水。”
严真张张嘴，没说话，又低下头去。席少锋用胳膊扛了扛钟黎英，不让她再问了。
“嗯。挺快。”顾长志应道，腰间被李琬捅了一下，他恼火的回头，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睛，又认命的回头。
严真有些讶异地重复了一遍，那个百年名校，比Z大还要有名气的学府？
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个士兵轻微的啜泣声。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沉默。
严真眼眶微红，攒紧的手是握了又握：“爸，就让他当您不知道吧。他不想您不知道的，您就当不知道。”
“那时候我们在西藏，西藏地区罕见的一次强震，你席叔的部队是第一个进入震中救灾的。我在家里就等啊盼啊，等得盼得抓心挠肝的，生怕等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嘿，可是世上有些事儿啊，就是这么凑巧，我这么等着还真就等来一个。你席叔是胳膊上受了伤，有点儿骨折不能动弹了。回来我们给他包扎好了，他还嚷嚷着疼，我就骂他你还军人呢，这么点儿疼就忍不了？”想到当时的情景，钟黎英不由得笑了笑，“后来啊，他就使劲蹭着右下腹，继续嚷嚷着疼，回头让队里医生一检查，说是急性阑尾炎，得赶紧手术。那时候边防团条件差，你席叔又发着烧，可手术竟然就这么就地做了，做好他还就这么好了！”
“我知道了。” 老太太说着，“这几天我正好打算让你大伯送我去C市看看你们去，这下好了，我直接让他送我到B市好了，我去看看我孙女婿去！”
李教授笑：“https://www.hetushu.com.com不管怎么说，这说明你是可造之材。如果你还没决定的话，我这儿倒有不一个不错的建议。”
电话那头是奶奶。
“丫头，别忍着。他们之所以疼的苦的咬碎了牙往肚子咽是因为他们是军人，他们流血流汗不流泪。可咱们不一样啊，咱们是女人，咱们心疼他们，所以那泪水咱们替他流了。可流完了还得记得，他们身上那一块块的伤疤，是军功章，是他们的骄傲！懂吗？”
李琬听着，眼泪啪嗒落在严真扶着她的手背上。
钟黎英陪着她向病房走去。
她若是再开朗一些，再活泼一些或许就会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大喊：“你怎么现在才直到给我打电话呀我担心死你了知道吗我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死你了——”
冯湛开得很快,坐在后座的顾长志却一声不吭。梁和因为要照顾宝宝,留在了家里。李琬坐在另一边，不知是在抹泪,还是在叹息。
四楼相对安静一些。
“我没哭。”她反驳，抬起头来，脸颊果真是干涩的。
刘向东看了一旁的李琬一眼,有些不敢说，李琬看他这模样一下子就急了：“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啊？”犹犹豫豫的样子让人看了更不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接了电话安了心的缘故，严真这一晚睡得特别好。
严真给他到了一杯水，老爷子喝了一口，看向严真：“丫头，这两天把你给累坏了吧？”
他是真累了，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拿到手的全是奖状，听到的全是夸奖，看到的全是荣誉。有什么不好的藏着掖着回头全吞肚里去，烂也得烂在里面！”老爷子心疼地数落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好养，可养回来的全是心疼。到现在他还瞒着他离开特种大队时发生的那点事儿，串通着老席一起。可是你说做老人的有那么傻么？他受过什么我们会不知道？你妈在家里知道差点儿哭得没晕过去，哭醒了还非得去部队找他去！非得去不可，这冯湛是拦都拦不住……”说到这里老爷子停住，说不下去了。
她竭尽全力，不让自己露出马脚，可是那头只传来两个字，就让她的竭尽全力全盘崩溃：“老婆。”
仿佛是真的听到了严真的心声，偏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严真吓了一跳。张嫂走过去接电话，才说了一个喂字就立刻喜笑颜开，满厅的嚷嚷：“快快快！淮越来电话了！”
“谢谢你。”
顾长志沉声道，看了看一直沉默坐在后座的严真：“小真，还不下车？”
良久，顾长志摇了摇头，对着远处叹一口气：“这小子啊，总是硬撑。你说那么聪明一个脑子，怎么就不能想想，你把自己给撑过头了还拿什么来玩儿命！脑子轴！”
有时候她忍不住钻牛角尖，那人是不是都把自己给忘了，连个电话都不能打么？抱怨完了又立刻反过来责骂自己，这不是扯后腿呢么。反反复复，天人交战，或许只有看见他的时候才能平静下来吧。
严真抬头，缓缓笑了下：“爸，你先进去吧，我等会儿再进去。”
“您说。”
“打完电话参谋长的脚就忽然疼了一下，可是一会儿又没事了，我没放在心上，跟他一起往镇政府走，可是刚走起来没十分钟，参谋长就又扶住我肩膀。我回头一看，吓了我一跳，参谋长的脸煞白煞白的，额头上是豆大的汗往下流，就这，就这还在遇到余震的时候去街边一个楼上把一个老太太给搀了出来，那么大一块水泥板猛地往下掉，那上面的玻璃渣都扎进腿里了……”
严真看着老爷子在沙发边坐下便准备去泡茶，老爷子拦住了她：“在医院里就不那么讲究了，倒杯白开水喝喝就行。”
Q省省城的医院都住满了病号，剩下伤的严重的人都就近送到了B市。
她是说的夸张，可严真还是端了过来，认真地喝着。
只是刚迈出一步，右脚处忽然传来了钻心的疼。顾淮越眉头一皱，脚步顿在那里，那疼痛几乎没有消弱的迹象，反倒是愈演愈烈，顾淮越几乎有点站不住。士兵察觉出他的不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
“我……”严真嗫嚅道，一把被女军医拉进了她的值班室。
网上说，已经有部队撤离了灾区,她不禁去想,他们的部队何时能够回来呢。
她吸了口气，打开车门向外走去。
“估计是太累了，昨晚疼醒了好几次，凌晨了才睡安稳了。”
B市军医院。
拿着那个年轻的教授的名片，严真离开了李教授的家。
“麻烦你再给我个洗衣盆，谢谢。”
“这里的医生检查过没？”
“嗯。”
“这位是？”老太太打量着女军医。
放在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震耳的铃声打破了病房的寂静。严真急忙翻出来按下了通话键，走出去带上门接起了电话。
天黑了，严真坐在副驾上，有些恍惚。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模糊，也很爱开玩笑。上一秒还让你好心情地在憧憬，在梦想，可是下一秒又把你砸进另外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当中。
严真刚进到病房外间的时候发现里间的门开着，悄悄走过去，正好看见老爷子坐在顾淮越的床前。
严真刚拐过弯想踏入
和*图*书病房区，就听见一个人在啜泣着说些什么，听声音严真猜测那是一个年轻的士兵。
可走两步又想起来一件事儿来，还有小朋友呢！到哪儿能忘记这明亮亮的五十瓦，她能不能成功随军，还得这小朋友批准了才行！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小家伙。
顾家二老被钟黎英劝回了席家，此刻估计也是刚休息下没多久。
忽然她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动了动，她怕是弄疼了他，放缓了动作。而手中的那双手反倒更不安分，又动了动，像是要握住她的手。
“嗯。”
顾淮越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直到那疼痛缓解到他可以忍受的地步才敢动了动脚。
“我是这儿的医生，昨晚上顾参谋长送过来的时候是我给他缝合的伤口，叫我涂晓就行。”
“嫂子，别看了，开饭了。”梁和上楼叫她吃饭，因为B市离Y县较近,顾淮宁出发前将梁和和宝宝们送回了C市，昨天得知顾淮宁所在的团已经从灾区撤离出来了,昨晚刚刚回到B市,凌晨一点的时候打来电话，梁和握着电话听筒喜极而泣。严真站在二楼都能将那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恍惚了很久，才慢慢踱步回房。
也不对。
顾长志沉默了一下，“是这样小真，你先别着急，珈铭呢，先不急着接，你回家，咱们去一趟B市。”
“还疼吗？”
士兵是来请顾淮越参加镇政府为逝者举行的一个悼念仪式的，说是上边命令，救灾部队都要参加。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过后，顾老爷子开了口：“那这病具体怎么治，你们医院有方案了没？”
而严真半蹲在地上，凝视着手中那块小小的玻璃块。看着隐隐有些泛疼的掌心，埋下头去，肩膀微微颤抖。
B市，B市。那样一个地方。
他的手隐约有些小伤口，严真看了一会儿，走出门去拽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值班医生要紫药水和棉签。
李琬各盛了一碗汤放到两人面前，“这段时间也担惊受怕惯了，瞧这一个二个都瘦到什么地步了，赶紧补补。”
简短的寒暄过后，李琬急切地问起了顾淮越的伤，这也是眼下严真最为关心的。虽然昨晚无意间听到了刘向东的话，可是她还是想要再确认一遍。
“小真？”
这样的顾长志是她从没见过的，弯腰弓背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严真觉得既温馨又酸楚。
所以她此刻不着急，可是腾出时间来，好好想一想，好好规划一下她未来要做的事。
顾老爷子吸烟的手有些抖，“他说没事儿，完了就直接回师部准备演习去了。我，我也就没拦着。休养，这小子知道什么叫休养？！”
她愣住了，而他却微微一笑，哑着破锣嗓子说：“我梦见你了。”
严真刷新着网页,叹了口气合上电脑。
病房里静悄悄的，严真挨着床边坐下，看着沉睡中的顾淮越看的入神。
一句话，说得她埋下头去，一张脸，埋在了他的掌心里。
“嗯。查过了。”
“没事，嘶——”果然，还是扎了一下。扎的是掌心，尖锐的头一下子扎了进去。
顾淮越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还未收敛。
女军医眼眸滴溜溜转，“都是血留着干嘛。”见严真依旧望着她，不由得问，“你要啊？”
“医生说养几天就好了，奶奶您别着急。”
脚步走得有些凌乱，还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打破了那人手中拿的杯子。她愣了一下，趁那人还没来得及发挥，连忙蹲下身去捡碎片。
严真低头摸了摸湿润的眼角，抬起头来，看见老爷子转过身来冲她温和地笑着。
电话那头是李琬。
这一年来他在部队里忙碌，像这样闲下来静静地躺着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可是就是现在，他也没睡安稳，眉头微蹙着，像是被伤痛折磨的。
“我去给你们添乱是不是？”
他伸手替他倔强的儿子调了调点滴的速度，而后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手落在他受伤的右腿的上方，想碰可又不敢碰，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严真领悟到这层意思，眨眨眼，微微露出一个笑。
严真不由得抬头向他看去，果不其然，一双幽黑的双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早已醒来，又像是一直没睡着。
“不是！”严真苦闷地揪揪头发。
“不是那就甭劝了，我得去看看他是不是没事儿，省得你遇事儿都瞒我。”说完，电话啪嗒一下挂断了，断线的嘟嘟声短促而清晰，严真合上电话，身心俱疲地用手捂住了脸。
“那现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啊？”
能睡着也好，她默默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严真从床前站了起来，拿着紫药水和棉签向外走去。
“那你去忙，注意安全！”
“涂医生” 三个字让涂晓嘴角不由得僵了僵，可还是勉力自持的握住了李琬的手：“阿姨别这么说，这是我的工作。”
“嗓子还干么？要不要再喝点儿？”
“哦，没多大事。”李琬顿了一下，握着听筒看向顾老爷子，“老头，我，我怎么跟孩子说？”
“没有。”这种场面，怎么可能带小家伙过来，“珈铭在他外婆家，这几天正好住在那儿。”
声音哑极了，像是生了锈一般。可就是这破锣嗓子说出来的话，让电话这头的她潸然落泪。
严真一个人悄悄进了里间。
htｔｐs://ｗww•ｈｅtｕshｕ•ｃｏｍ•ｃom她不想带着泪去见他，因为他一定不想看见。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终于放下心来。
女军医想仰天长啸：真是欠她的了。
说完她跑去倒了杯水，撑着他的头让他喝下。
街上人来人往，皆是行色匆匆，独她一个人缓慢地像是散步似地走着。她今天是请了假出来的，来看李教授，常主任不批也不行。
严真嘴里说着没事儿，可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准备回病房休息。
顾淮越还没有醒，而老太太带来的汤已经有些凉了。涂军医好人做到底，带着老太太去找厨房热汤。也真是为难她了，从昨晚开始就为他们跑前跑后。
顾长志虎着脸，皱了皱眉，“淮越怎么样了？”
眼眶微涩，仿佛是有眼泪要流出来，所以她还不能进去！
女军医在外间看着她来来回回地折腾，拔高嗓音说着：“水要省着点儿用！”
伴随着老爷子无可奈何的怒斥，严真猛抽了一口气，调过头，向外走去。
病床上的顾淮越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病号服，腿上的伤也被包扎的好好的，因为缝合伤口时打了麻药，他此刻还在睡着。
“嗯。”
身后传来李琬的声音，严真迅速地整理好情绪回过身去，接过老太太手里提的保温桶。她把盖子掀了一个小缝，顿时就有香气冒了出来。
老太太一听急忙握住她的手，“谢谢你了，涂医生。”
“教授，我行么？”
“好。”她应道，替他掖了掖被角。
严真摇了摇头：“不累。”
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涂晓对她微笑。
“丫头，你让我忽然想起了你席叔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她轻轻地讲，严真也安静地听。
“给，盆，衣服，还有肥皂，洗衣粉，药皂，无限量供应，洗去吧！”
女军医好奇，凑近了，“喂，你怎么了？”
“老军长！”
“主任的意思是先手术，手术完了差不多得休养个几个月……”说到这里涂晓顿了下，“这是最佳的方案，不过得需要参谋长的配合。”
女军医盯着她看了半天才飘进病房拿出来给她，严真道了声谢后就转身离开，独留女军医一个人在原地嘀嘀咕咕。
我想你。
于是他便只好乖乖地躺着，良久，他看着她颤抖的肩膀说：“别哭，严真。”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个亲切柔和的女音试探着叫着她的名字：“严真？”
严真将双手放在膝头上，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上着上着，就忍不住猜测，他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在救那些掩埋很深的存活着时留下来的，也或者是被重物刮伤，总之，不会像她一样笨，自己把自己弄伤。
“还睡着呢。”老爷子走过来，压低声音说着。
严真咬着牙点了点头，用力逼回泪水：“我懂了钟姨，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哭。”
可惜她不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担心和委屈全压回去，对着电话那头的人笑：“忙完了？”
这样做能不能缓解他的疼痛她不清楚，只知道会让她感觉好受一些。
严真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了，幸福的笑。
碰到刚刚的女军医，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她。
钟黎英惊喜地看着严真，赶紧把她拉了起来，“你个傻孩子，怎么在这儿蹲着？淮越呢，怎么样了？”
“小真，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医生还真是吵。
“我老公，我是说2号病房的病人，他脱下来的衣服在哪里？”
“嗯，我知道。”
顾淮越试着动了动手，却被她一把摁了下去。他现在是弱者，没劲儿，拗不过她。
涂晓的表情难得的严肃了起来：“其实腿上的伤口只是皮肉之伤，真正严重的是他的右脚。他的右脚有旧疾，看样子应该动过手术吧？”
“医生说，再晚就要穿孔了。你席叔啊，就是命硬，不疼了就睡着了，烧也慢慢的退了。我那会儿才想起来后怕，抱着他的头猛哭，把他都给吵醒啦。他就哑着嗓子训我，不让我哭。”
“没事儿的，奶奶。就是腿受了点儿伤。”
顾淮越叫了两声，而她应了两声，鼻间忽然酸涩起来，眼窝有些热。她为了掩饰这一切抬头瞪了他一眼，而他却轻轻地笑了，合上了眼。
她真坐下了，可是这个让她陪他说说话的人却没开口，只是一直看着她，放佛一眨眼她就不见了，剩下他一个人疼得要命。
“凭什么不行，没试怎么就知道？！”李教授安慰她，“你放宽心，只管试，那个年轻教授人也很随和。”
“老军长，我记得淮越刚掉A师来的时候你在电话里跟我说过，他右脚有旧伤，让我看着他点儿。玻璃渣进腿里的伤军医可以处理，可是我看他疼得厉害，就直接跟着直升机送到B市来了。”
钟黎英做了这么多年军嫂了，这点儿事情早就明白，她挥了挥手，让席少锋快去。她则带着严真，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人来人往，钟黎英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严真竟然就真的静下了心来。
严真扑哧一声笑，引来两三个注目的眼神后又慌忙敛住了神色，故作严肃。
她的手几乎抖地握不住听筒，用一只手扶住了另一只才勉力拿了起来：“喂——”
她拿出手机，准备给https://m.hetushu.com.com林家拨个电话，晚上去看看小朋友。估计这小家伙又得抱着她的腿喊她没良心了。
严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她控制着自己的手，让自己努力镇定，“爸，您说吧。”
他对着听筒沉默几秒，轻声说了句：“我想你。”
顾淮越伸手敲了他脑门一下，“走你的。”
说到这里涂晓停了下来，一是因为她的大致意思他们都明白了，二来是因为，严真的脸色实在是太苍白了，她怕自己再说点儿什么这个女人会直接晕过去！
士兵小张看着参谋长嘿嘿笑了两声：“参谋长，给嫂子的电话？”
李琬不放心地打量她：“一夜没睡？”
“钟姨，我没事儿。”
真好，他还做了个梦。她望着他，心中充满了酸楚。
“嗯。”
钟黎英这么说，手下的动作却是没停，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她，恍惚让她感觉到那种属于母亲的柔和，久违的温暖。
然而促使她答应李教授建议的原因这个并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忽然觉得，这么两地分居，也不是个事儿。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医院里的人仍是不少，严真问了前台，听护士说，那个送来的军官已经送出了急诊室，现在在四楼2号病房，她快步向上走去。
折腾了一夜，黎明的时候终于把所有的衣服洗好晒了起来。
面对涂晓的问题，李琬和严真面面相觑。老爷子猛抽一口烟，声音微沙：“动过，不过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跟这有关系？”
走到外间，四双眼睛看着她，严真便下意识地答：“醒了，睡了。”
四位长辈皆是一愣，而后又庆幸，能睡着就好，能睡着就好。她笑了下，继续往外走。
“嗯？”
老爷子放松地靠向沙发，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这小子总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拼了命的往前跑。可人都是凡胎肉身，哪儿经得起折腾。”
涂晓接着说：“应该说有一定的关系，我猜顾参谋长上一次手术后一定没有休养好吧？”
“小真啊，小顾出什么事了？严不严重，你们这是在哪儿呢？”一连串的问题朝她砸过来，严真定了定神，开始安慰电话那头的奶奶。
严真吸一口气，努力笑了笑：“奶奶，淮越没事儿，真没事儿，您别担心。”
李琬轻叹了口气：“熬的骨头汤，你钟姨给熬的，说吃什么补什么。”目光落在病房门上，老太太眉头皱了皱，“可我瞧啊，他这一起来，准没胃口。”
严真看了看她，淡笑了下：“谢谢你。”
顾长志一怔，半晌，叹了口气。
李教授也很喜欢她这种态度，听她说起宋馥珍，不免有些奇怪：“宋教授在初试的时候已经把你拒绝了，怎么现在还会邀请你去做她的学生？”
“妈，别着急，咱们听医生慢慢说。”
“老军长，别这么说。”刘向东在调进A师之前曾在顾长志的麾下待过一段时间。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一段时间，离不开这位老首长的栽培。印象里这位老首长是声如洪钟，精神矍铄，可是现在坐在这里的却是一个长满皱纹担心儿子的慈父。
“爸，您说吧，我都做好准备了，您告诉我，是不是……”
严真要去，可老太太拦下她了，嘱咐她多休息：“瞧你这脸色，都快跟淮越一样了。万一要是病倒了，淮越醒来问我们要人怎么办？休息会儿去。”
严真没说话，只是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
“小张，闭嘴！”这声音，是刘向东的。
按理说这是最好的方案，可是却没人能在第一时间替他做这个主，因为那个人从来都是很少说固执的话，却经常做固执的事。
李教授含笑点了点头。
严真向前探了探头，看见顾长志皱着眉坐在长椅上吸烟，刘向东站在他旁边，神色不定地打量着他，而一个年轻的士兵则站在一旁擦着眼泪。李琬不在，想必是在病房里。
她不禁向钟黎英靠了靠，钟黎英自然感受到了，揽住了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着。
顾长志的专车。
“嗯，且让他睡着吧，这段时间也是累坏了。”老爷子又回头看一眼，关上了门。
“旧疾复发，说是右脚骨裂，而且裂纹骨折还移位了。”
为了缓解他紧绷的语气，顾长志还故意笑了一下：“我刚刚接到刘向东的电话，说是淮越他们师，明天就启程回来了。”
女军医已经回办公室休息了，严真路过的时候顿了顿，替她把落在脚边的外套捡了起来给她披上。
顾长志皱皱眉，叹口气，“我来跟她说。”接过电话，“喂。”
“不用谢！”女军医爽快道。
前几天都太忙了，忙着多挖出一个人，忙着多挽救一条人命。
“当然很严重。”涂晓斩钉截铁，“这种疲劳性骨折如果不完全修复的话是不能参加任何军事训练的。当然顾参谋长也过了新兵的时候了，不是每天吃进二两土的猛练，可即便是这样工作量也不小，更别提他这次还去了灾区……”
是钟黎英和席少锋夫妻俩人。接到刘向东的电话，听说顾老爷子从C市赶了过来，他也就立刻过来了。
严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不碰到他伤口的同时把他刚逢完针的腿调整了一个姿势，而后又轻轻地按揉他的眉间。
“去B市？”严真一边拦车一边问，“有，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