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高原之巅的温暖
严真捂住心口,很轻易就能感觉到急剧加速的心跳，眼神压根儿就不敢往旁边看。顾淮越则是愣了一下,握住方向盘的手仍不自觉的转着，直到车尾快撞上车库的大门时才猛然回过神来,转动方向盘,将车倒了出去。
“是你嫂子就好了！”梁伟明苦不堪言，“D师的老大，沈孟川。这小子是一天一个电话问候司令，现在是连带着我也捎上了，也不知道是要搞什么名堂！”
果然，一进门，李琬就开始念叨了。
原来他都知道。
直到六年前，顾淮越忽然调回了B军区某集团军。
你说好不容易孙子孙女都齐活了，还一年到头都摸不着，可不得抱怨几句嘛。
想到这些，顾淮越不禁微微一哂，笑骂了声孬兵。
顾淮越淡淡一笑，看向严真。
两人都低低笑了一声。
老太太一听着急了：“他不在家能去哪儿了啊？”
严真被他吓了一跳，这，因为这事儿去医院？她慌忙拒绝：“不用，都这么晚了。”
严真在后座，老远就看见收费站口前堵了长长的一条龙。睡了一路的顾珈铭小朋友此刻终于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扒着顾淮越的车座就问：“爸爸，啥时候到呀？”
满桌子的菜，其中有一半儿都是严真的手艺。
他抿了抿唇：“你坐下，我来煮。”
奶奶笑眯眯地拍了拍李琬的手：“这是我的意思，你别训小顾。你看我这傻孙女，还在那儿愣着呢。”
钟黎英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也消弭了她的紧张：“快进来吧，淮越不是外人，你呀，也别紧张。就当到了自己家。”
“好。”
是个家，就要有个家的样子，哪怕这里是野战部队。他还是头一次上服务中心买那么多家用的东西，一路走过来受的注目礼，简直可以论坦克车装！简直就差喊口令了：“参谋长准是把老婆给哄来了！”
她微微一笑，视线忽然变得模糊，直到手背一凉，才发觉自己掉了眼泪。
梁和在一旁打圆场：“妈，再等等，不着急，你看淮宁不是也刚来。”
严真当然不知道这些，厨房里米面气齐全，几乎可以开火做饭了。她将袋子里的食材挑出来，说：“晚饭就在这里做吗？”
“而且，首长还说，下个月还得去外婆家。”这是最让他伤心的事情了。
顾淮宁挑了挑眉,没在老太太气头上插话,直接揽住自家老婆向餐厅走去。
严真微微一笑，坐在旁边看的认真。
是把印着加菲猫图案的棉被抱给老奶奶盖呢还是抱这个哆啦a梦的？
“首长说，外婆想妈妈，看见我就像看见了妈妈。”说着顾珈铭小朋友撅了撅嘴，“那外婆一定不喜欢妈妈！”
提前接到电话来接他们三人的是一个年轻中尉，他是营房科的一个干事，姓李。年轻的中尉看着严真两眼发直地看着这栋楼，不由得笑了笑：“这快过年了，嫂子们嫌冷清，就把这楼的表子重刷了一层漆，图个喜庆！”
席少锋神情顿时严肃了几分：“没办就这么耗着？”
一进屋就看见了正在忙里忙外准备晚饭的席司令的夫人钟黎英，钟黎英比席司令小了将近十四岁，五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比李琬还要年轻许多。只是钟黎英没李琬那么好命，夫妻三十几年，没为席司令添一个孩子，只有领养的一个女儿，现在在外国读书。
后来联系就少了。
她翻过身，看着紧闭着双眸的奶奶，默默出神。良久，又翻个身，躺了过去。
他对自己，算是上了心吧？严真自问，而后又自答——那就好，那就好。
顾淮越抬头，看着她说道：“我来吧，你去休息吧。”
严真失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不一样的，你爸爸是为你好。”
严真看到这栋楼，忍不住吃了一惊。放眼望去，整个师部，无论是侦察营还是炮兵营的大楼都是整饬有序的，还是一色灰。只有这栋家属楼，孤零零的一个儿不说，楼外头还刷了一层红漆！更彰显出它在整个师部的特殊性了，别看藏这么深。
严真有种被抓包的狼狈：“我只是，只是有点儿……疼。”
“不了，后天我就回去了。”
严真终于有时间打量这栋房子。鉴于这地方的特殊情况，这栋楼盖起来的时候就指着当招待所用的。虽说比招待所看着高级一点儿，可是要比C市的房子，就差了一个档次了。
小朋友一上车就自发自动地蹭着她的腿睡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只好把脱下的外套披他身上。看着这没心没肺的小家伙，严真忍不住嘀咕一声：“小坏蛋。”
他脱了军装外套，一件军绿衬衣外罩了一件墨蓝色的线衣。或许是灯光的缘故，严真觉得他看上去柔和了许多。在她看来，穿上军装的他无形中就有一种迫人的压力，以致于每次看他她都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低过他领口上的那对领花。
好容易过了B市的收费站口，连市区都没进，直接沿着外环线进了一条小道，一路过去，分外空旷。这是B市的郊区。
小朋友瘪瘪嘴。他忘了，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激动。
严真笑了笑，替他把衣服整好。B市比C市偏北，降下窗户，便能感觉到刺骨的冷意。
一句话问的他沉默了下来，他得知这个消息后自然是有些兴奋的，只是现在他还不想谈离开这个问题。而严真，依旧很淡定的看着他，仿似他说什么答案，她都能接受一般。
一听钟黎英说，席少锋颇为意外地看着严真：“哪些是你做的，指指我尝尝！”
不亲不爱，怎么吵得起来？
其实，顾淮越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不知怎么，严真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没头没脑的一句，不过顾淮越还是听明白了：“早了。”
他是有话要说，可是严真明白他想问什么，抿唇一笑说：“我可不想快到过年的时候某个小朋友又要我带着他去找爸爸。”
顾淮越笑了笑，而严真听见这个名字却眼皮猛地跳了下。
她躺回床上时，被窝已经凉了一半儿，只是垫在小腹上的暖水和*图*书袋却还有着不低的温度。她隐约记得天将亮的时候他就起床了，接了一个电话就开始整理内务外加做饭，动作很轻，可是她还是听得出来。
连奶奶都说她，要强的要命。
顾淮越：“是嫂子？”
她点了点头：“有点儿疼，我去煮点姜糖茶。”
“不光我一人，林家小孙子也有错，可是他爸爸就不罚他抄古诗！”小朋友忿忿道。
顾淮越笑了笑，将手中提的见面礼递了过去。
顿时，严真就觉得更疼了。
不光是因为演习的缘故，还有就是师长刘向东已经连续值了两年的除夕夜的班儿，今年，轮也轮到他了。虽然，他已经有好几年没在C市过过年了，这些话他忍住了没说，可是知子莫若父，他的心思，老爷子大抵也都清楚。
就算是到年根了乡下也很忙。奶奶后天还是走了，顾淮越亲自开车送了回去，走之前刻意没叫醒她，可是她还是知道，闷在被子里也没出来。既然这是奶奶的意思，那她就当不知道吧。
钟黎英忙觑他一眼：“闭嘴吧你！”
奶奶瞥她一眼：“要不是小顾我还不来看你呢，没良心的丫头。”不理会严真讶异的眼神，奶奶说：“你大伯今天送我到市里检查身体，还没想着打电话找你呢，小顾的电话就过来了，说今天小年，提前给我拜个年。然后小顾就说了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严真笑了笑，拿出钥匙开了门。小李拿出电卡送上了电，也算交代了差事，敬了个礼走了。
严真替奶奶掖了掖被角：“没事的，反正有个是小老爷们儿，不占地儿。”
老爷子沉吟了片刻，看向严真：“你打算怎么办？”
顾淮越勾了勾唇角，正要开车离开，就听见前方传来了喇叭声，还有一道光线从对面刺过来。
入冬以来就没下什么大雪，轮到他们要出门了，老天爷倒是给了面子下起了搓绵扯絮的大雪。
“严真！”他低声念出她的名字。
她望向那个瘦削单薄的背影，默默出神。
这架势完全赶上顾家老太太了，顾淮越还真有些头疼：“领证了，婚礼就慢慢来吧。”
然而一抬眸，视线恰与后视镜里顾淮越的视线相遇。
看着来人，严真愣在那里。倒是随后跟出的李琬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的道：“您老来了？”
说完，也到站了。
以前常常听别人口中说着“婚姻”这个词，严真总会觉得，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过日子。真正轮到了自己才明白，那不只是日子与日子的叠加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人，和心。
严真答应一声，跟着李干事向楼里走去。
老爷子哼一声，继续跟小儿子顾淮宁下棋。
“哦？”严真顿时来了兴致。
梁和和抬了抬头，看着严真走远，不禁压低声音跟李琬说：“妈，二哥今年还回B市过年吗？”
饭吃到一半，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顾淮越刚下车，扣上军帽，淡淡一笑。
可小朋友哪领请：“还不如罚站呢！”
回过神来，席少锋也不打算继续盘问顾淮越，想起正在楼上折腾的顾家小崽子，他就想笑，而后又想起什么，神情又是一凛：“我听你妈说，你每年都带着儿子在B市过年，怎么就没见你来过家里？”
小李提着行李一路气也不喘：“嫂子，您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吧，咱们这儿太荒了，就算嫂子们过来也是待十天半个月的，不常住。有常住的那也是在这儿有副业的。”
声音淡定自如，严真转过身去，用余光打量了他一下。侧脸依旧很平静，只是嘴角似乎有着可疑的弧度。
顾淮越头也没回：“堵车了，等一会儿。”
柔软的声音，让顾淮越稍稍愣了一下，而后勾了勾唇角。
一句话，说的在座的人都忍俊不禁。
严真忽然有种凭空捡了个大便宜的感觉。
握着他留的字条，严真有些吞吐地说：“我也不太清楚。”
严真一抬头，看向墙上的钟表。时针堪堪指向九的位置，已经九点了，现在的他，能在哪里呢？
看着他的背影，严真立刻就变得很沮丧。
最后钟黎英的视线落在了严真身上。严真原本淡淡笑着，被她这么一看，顿时有些紧张。
顾淮越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这要放在往常是没有的事儿。
“在这多住几天吧奶奶。”
严真挪了几步，将餐桌转了转，几个精致的菜盘就停在了他的面前。席少锋挑起筷子尝了一口，眉毛顿时挑的老高，严真也就跟着紧张。
老太太在那头兀自念叨了一会儿，末了嘱咐她跟小祸害务必回去吃饭就挂了电话。
钟黎英立刻起身去接电话，是找席司令的。她扣住听筒，给他做了个口型：“沈家那只猴子！”
不一会儿顾淮越从房间出来，直接进了厨房，他接过严真手中的草鱼：“我来。”
“这么快？”严真有些失望。
奶奶忙哭笑不得地拉住她：“好啦，你要给我捂出一身痱子呀！”
她抬眸，看着顾珈铭：“抄这个干吗？”
席少锋咳了一下，不去追问，转移了话题：“年后两月有次大演习，军总亲自批过预案。这个你听说了吧？”
“在房间反省。”顾淮越说。
叹气的样子，十足地像个小大人。严真柔柔一笑，替他抚平了皱在一起的小眉毛，思绪却走得很远很远。
严真可是忍不住囧了，敢情这小孩子满脑子的法西斯主义！
回到家严真就自觉地躲进厨房去准备晚饭了，顾家父子一对视，顾参谋长果断地拎起小朋友的后衣领子进房间去进行再教育了。听着咔嚓的一声门响，严真才稍稍放缓了动作，呼出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面前堆放的草鱼和大虾，又不禁觉得好笑。
顾淮越和席司令在客厅谈话，小朋友被警卫员带着去楼上看动画片儿去了，而严真则跟在钟黎英身边帮忙，不慌不乱：“伯母，您去过西藏吗？”
愣了愣，严真向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在前面忙碌。动作娴熟而精准，仿佛在他手下的不是一条鱼，而是一ｗwｗ•hｅｔｕsｈu•ｃｏｍ.ｃoｍ把枪。
他终于抬眸看她，将她情急之中掉落在地上的暖水袋捡了起来，看着她说：“我知道了，暖水袋已经不热了，我去给你换换，你先喝茶吧。”
望着他沉稳的背影，她竟然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从来没有被这么照顾过，从来没有。自从父亲去世后，她仿似变了一个人，从前那么爱粘人的孩子，忽然变得不爱说话，事事都想着要靠自己，不去求人。
李琬将最后一盘菜端上餐桌，菜已经热了一遍又一遍,只是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回家。严真挂下电话，看向李琬摇了摇头。李琬不禁皱起了眉头：“还是没人接？你说这小年夜的晚上他还能忙什么？”
这一看，就看了整整一天。
严真尚且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直到他放下筷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才放心。
“要我说啊，干脆把这家挪到B市去得了，省得我们这两老的年年还得催你们回家，事先还得准备一箩筐的好话！”
严真几乎失笑，看着他低下去的脑袋瓜，若有所思：“首长说的对，妈妈是外婆的女儿，外婆会想她的。”
“不了。”顾淮越摇了摇头，“今晚先去外边吃。”
严真顿了下，问：“你训他了？”是为了那个恶作剧的吻？
去那个她从未去过的地方，涉足那个她从不曾进入的世界。
“干嘛。”这次换小朋友没好气了。
她怎么，会跟这么优秀的人在一起呢？还结了婚？
顾老爷子看了小朋友一眼，放下报纸：“行了，先吃吧。”
想了想，他还是在众人转身忙碌的时候扶住了她的小臂：“严真。”
梁和吐吐舌头，继续替婆婆压着棉裤边儿，方便她缝补。
钟黎英横了他一眼：“来就来了，还送什么东西。我只要看着你顾家这小宝贝儿，就满意的不得了！”
那是一对车灯。
期间还不忘瞥一眼顾珈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小崽子正捂着嘴笑呢。
梁秘书笑了笑，摸摸顾珈铭小朋友的头：“你们过来了，进去吧,司令在里面等着呢。”说着电话响了，梁伟明一看,眉头又皱起来了,“瞧瞧，这还没走呢，催命电话又来了。”
“听你钟姨的。”一道雄厚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严真微微侧目，看见席少锋披着军装外套走了下来。这次他没带帽子，严真才发现，原来他的头发白了一大片。
席少锋站起来，笑着拍了拍顾淮越的肩膀：“行了，先去吃饭。”
顾淮越听了只是淡淡笑了下。
“梁秘书。”顾淮越与他打了一声招呼。
这楼不算新，但是楼道倒是挺干净的。
奶奶却突然睁开眼睛了，瞧着严真的背影笑出了声：“小真，今晚让小顾跟珈铭睡是不是不太好？我看那个床，那么小，能挤下两个老爷们？”
严真摇了摇头。
席少锋闲适地靠在沙发靠枕上，端了端鼻梁上的眼镜，一双眼镜仍不失锐利地打量着顾淮越。
某只小朋友蹭到了奶奶面前，奶奶揽住他乐呵呵地笑了。
“奶奶，怎么今天忽然来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严真果然好奇了，一边给奶奶垫了个小枕头一边问：“他，说什么？”
说的面前两人都静了一瞬。忽然，老爷子大笑出声：“行了，那就让淮越带着你们到B市过年。”
这是瞒得住的问题吗？
严真愣了一下，慌忙去接。
“珈铭睡了？”
严真将这股小小的热暖捂得很紧，紧得暖得她想掉泪。
钟黎英是一眼就看见杵在门口的三人，又是惊喜又是嗔怪地向三人走去：“我还寻思你们什么时候到呢，怎么悄不声的就来了。”
又老调重弹了！
看着顾淮越因为她这句话也沉默了下来，严真只好尽力找补：“我是说，挺一挺就好，我经常这样的，我每次都会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他按了按喇叭，对面那对车灯终于暗了下来。车上面的人向他走来，借着车内微弱的光线，顾淮越和严真同时看清了来人——沈家那只猴子！
特种部队本来就对保密要求严格，基地内部个人通讯器材完全受限，拨个军线能找到人已经不错了，更别提老首长和老兵叙叙战友情了。
“副业？”
“我说，你们也别在那边折腾了，三个人也弄不出来什么，不如过来这边吃。”
尤其是他取走了她揣了一夜的暖水袋，又给她换了一个热的来，他还记得她昨晚因为这个烦躁发了火。
“好。”
钟黎英听得心都软了，别说，这小家伙嘴还真甜。
“前几天我才见你小叔，听你小叔过，过完年后将举行一场跨军区演习，二炮部队协同作战。有没有你们军的事儿？”
小朋友嘟嘟嘴：“老师，今晚做油焖大虾和红烧鱼吧。”
顾淮越笑了下，扶了扶她的肩膀，开门上车。
家里用的是地暖，温度很高，所以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线衫，脸颊透着红。
席少锋笑了笑：“要不是那天在草原上看见这两人，恐怕你小子还瞒着呢。婚礼也办了？”
他站在副驾后面，戳了戳严真的肩膀：“严老师。”
“记得。”严真点点头，B军区的一把手。更何况，上次还是在演习场上见的，印象能不深刻么？
照顾军嫂们的副业？
想了想，顾淮越说：“越快越好。”
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接到了师长刘向东的电话，说是师里有个人在特种部队选拔赛上出了事故，就近送到了C市的市直医院，事出紧急，刘向东正在军区开会，就打了个电话给他，让他代表师里去看一看。
严真摇了摇头。
“当然！”钟黎英笑道，“我在那边一待待了十年呢，说起来，淮越在那里当兵的时候我们还没走，他这军龄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
敢情这老太太还打算瞒着？梁和苦笑不得。
顾小司令摇摇头，继续啃凤爪。反正他是跟严老师还有顾首长一块儿走，没啥可烦恼的。
直到傍晚顾淮越才姗姗来迟，他将车子停在了顾园大门外，正了正军容，才下车向里面https://m.hetushu.com.com走去。
严真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对劲儿。脑子是彻底混乱了，她按按太阳穴，准备洗米煮饭。只是还没碰到水龙头，就又被某人半道截去。
只是，房门咔嚓一声关闭后，严真却再也睡不着了。起床看着窗外，瞬时有些惊讶。原来昨晚下雪了！路上一层积雪，有几道碾过的车辙。
“爸爸，你帮我选一个！”小朋友欢腾地说。
今天下午顾淮越将严真和珈铭送了过来,接了个电话便很快开车走了,严真根本来不及细问。
“我来看看你，这才一个多月没见，我想我这外孙女想的心都疼了。打你爸去世，你还没离开过我这么长时间呢。”
洗净了手，她向外走去，准备去看看被“小施惩戒”的顾珈铭小朋友。
“珈铭呢？”她装作不经意的问。
严真在他身边坐下，捞过他面前的本子看起来。田字格里装着一个又一个歪歪扭扭的汉字，细读起来，竟然是一首诗——白居易的《长恨歌》。
严真笑了笑：“他大概，是不想靠家里吧。”
小年夜。
本是擦泪的，可严真伸手抱住了奶奶，泪便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来了。
严真回过神来，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顾淮越。无论是他的领花还是肩章上那四颗星，都亮得扎眼。
严真愣住：“为什么不想？”
顾家小年夜的饭从来都是除夕夜的标准。这样的高标准,从来也都只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六年以来从也没有在家过过年的人。
“我说不用！”她忽然发火道，只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其实不光席少锋一个人意外。
席少锋席司令的家在B市市郊，距离师部不算远,开车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顾淮越常来，熟门熟路,哨兵也不查,直接就放了进去。车子停在一座二层小楼前。
严真尴尬地笑了笑。她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刚刚看到这栋楼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是绣楼。
他的镇定忽然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慌张：“没关系的！”
“小李，这里家属很少吗，怎么就一栋楼？”严真还对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大院有着清楚的记忆，当时父亲所在的部队是一个驻扎在小县城的二炮导弹旅，人肯定是没有a师的多，但是光家属楼可就盖了六栋。
就连大学，严真都是C市读的，见天回家住。算一算，这真的算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了，严真不由得往奶奶那里蹭了蹭。
“不止。”席少锋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无奈地看着顾淮越：“他要求，参加年后的演习。”
席少锋即是他的老首长，又是他的长辈。私下里，顾淮越是要叫声席叔的。几年前他刚特种大队的时候，还是席少锋回来亲自送他到基地的。
她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恰逢此时顾淮越刚把小朋友哄睡，从房间走了出来。
这嗓门一吼，是甭想骗电话那头的人了，钟黎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顾淮越：“听老头子提过。”他低头，琢磨着面前的那杯茶，好让别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表情。
顾家小宝贝——顾珈铭，一扬小脸儿，脆生生地说了一句：“奶奶好。”
老爷子倒是不以为意，一边慢慢下楼一边说道：“这当兵的哪有什么休假，命令一到，立马走人！”
奶奶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蜷缩回被窝里，脑子里只回想这刚刚那一句话——严真她，想奶奶了。
躺在床上，严真难以入睡。
这偌大一个家，里里外外，老老少少共三对儿，可独独她现在是一个人。
首长说，妈妈是不能忘记的。
强过头，就算强过头又有什么不好？那种浑身上下被抽走一切什么也不剩下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尝第二次，有一次，就够了。
电光石火间,两人迅速分开了。
于是便只好开饭了。
瞬间安静了。
小朋友苦恼不已了一会儿，脑袋瓜子被弹了一下。他立刻向上望去，两眼立马眯起来了。顾首长！
严真匆匆洗了一个澡,今天一下飞机就连轴转,却直到此刻才感觉到累，也感觉到下腹的胀痛。说到这个严真就苦不堪言,每次一到这几天她就习惯性的胀痛。或许是刚刚从西藏回来的缘故，浑身上下进了寒气,此次更是尤为严重。
“可是我就不会想妈妈。”小朋友忽然说，表情很认真地看着她，“这是不是就不对？”
“要说起来，这罪魁祸首还是这老头子，要不是他，两儿子也不至于当兵去，还跑那么远！”
小司令叹了口气：“在想我那群孬兵。”
小朋友正叼了一根铅笔坐在书桌前发愣，神情有着不一般的严肃。严真走近，伸指弹了弹他的脑袋瓜。
“女孩子要强好啊，可是你呀，强过头了。”
“不用，我来。”他笑了下，将袋子放进厨房。
李琬嗔怪地看了一眼站在奶奶身边的顾淮越一眼：“你说你去接就接呗，怎么不事先说一声！这大晚上的，还是小年夜的晚上，把老人家给折腾来了！”
顾珈铭小朋友往沙发上一挪屁股，嘴里还嘎吱嘎吱地啃着零食，可是神情却有些惆怅，严真开了暖气，一边往外拿行李一边问他：“怎么了，顾小司令？”
一定是在做梦吧，严真想。
确实，要是能从一张只写了“我有事出去一趟，早饭已准备好”的条子里看出他去了哪儿她可就神了。
忽听顾参谋长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说：“顾珈铭,坐好。”
“没有。”他简短的回答了句。
他从那里面凝视着后座，嘴角有着还未抹去的笑意。严真慌忙低下头去，不敢长久地与他的视线对视，就好像心里有鬼一样，还是活见鬼！
顾珈铭小朋友早已蹭上了餐桌，抓起自己最爱的凤爪开始啃了。在他看来，奶奶是最没意思的啦，每次过年首长休几天假要回B市时，奶奶都要发一次火，可是哪次把首长留住了？
正想着，院子里忽然想起了车喇叭声，短促的两声。
“嗯，只是淮越他今天不在家。”
小李嘿嘿一笑，“就是在营区里开m.hetushu.com.com饭店和小卖部的，靠战士们消费赚个小钱呗。”
铺好了床，严真端详了一会儿，又去扒柜子，嘴里边还小声嘀咕着：“还是再盖一床吧。”
其实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就好像回到入藏的那一天，她蜷缩在颠簸的车子，任由他按揉着她的太阳穴，而后暖暖的睡去。这一夜，她也有了类似的感觉。
说到这里奶奶故意卖了个关子。
“小施惩戒。”他将处理好的草鱼放入水盆中，“不然下次还得这么被他外婆提溜回来。”
“好了。”顾淮越端着满满一碗姜糖茶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她一双发红的眼眶时，不由得顿了下脚步。
他淡淡问道：“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顾淮越松了松风纪扣：“这里的食堂你们恐怕吃不惯，还是在家里做吧，我也回来。而且，快过年了……”
又旧事重提了！
天还没亮呢，走的可走早！严真小声嘀咕一声，看见放在床边的空行李箱才想起，没过几天，他们也要走了。
能武的干吗还来文的？
话刚一出口，就被李琬瞪了一眼：“小点儿声，你是怕你嫂子听不见啊？”
顾淮越嗯了一声,眼眸微敛,便看见她捂着小腹的双手。他伸出手扶了扶她的胳膊：“不舒服？”
不要强地活着，压根儿就活不下去。
席少锋是顾淮越的老首长了，最早顾淮越初当兵的时候，席少锋已经是西藏军区某边防团的团长了，就是庞凯现在坐的位置。后来席少锋调到了B军区某集团军，而顾淮越进了特种大队。直到六年前顾淮越调回了B军区某集团军a师，才算又回到席少锋麾下。
今天是她“每月都有那么几天”的日子，她知道，他也知道。
说着俯下身去，费了点儿力才把顾珈铭同学给抱起来。小家伙看着没个子，但是肉还真是实在。席少锋闷闷笑了两声，抱着他向客厅走去。
严真无语，小朋友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可是首长说，这样是不对的，妈妈也是不能忘记的。”
和平共处的天经地义！
车又开了几分钟，已经可以看见师部大门口站岗的哨兵了。大门封着，顾淮越将车速慢了下来，让哨兵对过牌照后才缓缓向里开去。他的目的地是掩在侦察营营部大楼后三百米处的一栋小楼——这就是家属区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也算是这一老一少的缘分了。”钟黎英一边洗菜一边说道。家里有帮忙的阿姨和警卫员，可是钟黎英还是喜欢自己动手。一是没事做。她不上班，除了去老年人活动中心看看就没别的了。二是席司令也爱吃她做的饭。
“开车很方便。”他很坚持。
严真不禁嗤笑一声：“还真是活见鬼了。”
她跳下床,从包里找药。翻来覆去找了一遍之后才想起来，所有的东西都还在那个老房子里没搬过来，包括她的药。
语罢，顾淮越沉默了下来，动了动唇，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的喊声，开饭了。
顾淮越一本正经地说：“那是传言。”
席少锋摇了摇头：“军区里有这个意思，不过现在还在决定的当口。真要改了，怕是D师一众上下不好接受。”
“你还记得席司令么？”
意识到自己抱怨的对象曾经是那只沈猴子的军校同学，他赶紧拍了拍脑门儿，笑着打哈哈：“那我先过去了，你们进屋吧，司令该是看见你们车进院了，别让他久等。”
严真了悟地点了点头。
小司令看了她一眼，又叹了一口气：“老师你不懂，我是怕我走了之后林梓那小子挖墙脚！”
今晚这个二居室的房子是热闹起来了。
顾淮越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沈孟川就是为了这事儿找你？”
“那你说，这次你有没有错？”
她还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在这个拥有敏锐直觉侦察兵出身的大校军官面前。
两人握了握手，梁伟明匆匆离去。
小朋友郁闷了，从小书包里掏出囤的零食开始啃：“坐飞机多好，嗖地一下直接空投到家！”
席司令这眉头是又皱起来了，“说我不在！”
“那时候淮越在侦察连里还是个新兵，你席伯伯也不知道这号小兵，更不知道是他老战友顾长志的儿子。后来全军举行了一次军事技能比赛，你席伯伯团里有一个兵创了越五百米障碍的记录。你席伯伯一高兴，就把这个兵请到家里吃饭了，我这才算正式认识了淮越。那时候他也才在侦察连当了两年的兵而已。就算是他的家庭，我们也是过了两年才知道，你说这人能不能藏！”钟黎英唏嘘不已。
席司令挑了挑眉：“躲得一时是一时，一个师改编成一个旅是个大事，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也是我一人说了算。而且，我也不能因为他的几句好话就动摇。这不知道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几条中华就像从我这里套个口风，我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吗？”
顾淮越站直敬了一个军礼，席少锋瞥了他一眼：“我刚说让你老婆放松，你立马给我来了一道，都坐客厅去。”看着小朋友，他顿时眉目柔和了下来，“这个小娃娃得让我抱抱。”
顾淮越淡淡的笑了笑，将房子钥匙交给严真：“你带着珈铭先回家，我去服务中心看看去。”
出发了。
“为什么？”明明这么不喜欢，却还要一次次的送去。
啪嗒铅笔掉了，小朋友捂着脑袋瓜抬头怒目而视，看到的却是严真笑吟吟的一张脸。
顾淮越摇了摇头：“命令还没下。”再多的消息也只是传言，“不过按照军里要求，各单位已经开始准备了。”
顾淮越笑了笑，放下筷子：“您老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沈孟川这人您还不了解。”
顾淮越放下茶碗，沉吟了下，很快下决定道：“我们去医院。”
第二天是被顾园打来的电话吵醒的，顾家老太太打过电话来“兴师问罪”，说是听冯湛说人早到了，可是在家里只看见了行李，便打个电话来问问。
钟黎英笑着拍了一下老头子，嗔道：“你别吓小真了，我尝了，对付你这杂拌m.hetushu.com.com儿胃绰绰有余！”
瞥了也是刚刚进门的小儿子一眼,李琬怒道“那能一样吗？你们会在B市过年，他能吗？”
奶奶睡觉的床上，已经铺了两床被子了，既厚实又暖和。小朋友看着床上的两坨棉被，沮丧地压低了脑袋。顾淮越也收回目光，看着儿子笑了笑：“去跟老奶奶道晚安。”
严真不理他。
于是小朋友百折不挠地戳，严真恼羞成怒地从车窗这一边扭过头去,凶巴巴地问：“干嘛？”
奶奶悠悠然地躺好，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他原话说呀，严真她，想奶奶了。我就想，那就来一趟吧，于是今儿中午小顾就直接开车来接我了。怎么，小顾没告诉你？”
吃过晚饭坐了一会儿就准备打道回府，深夜又开始下起了绵绵大雪。每让二老出来送，严真牵着顾珈铭的手等着顾淮越把车开过来。雪花落在身上，不一会儿就化了。还是车里暖和，严真上了车，紧紧的关上车门。
“因为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啦！”小朋友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瞧瞧这出息。”奶奶抹了抹她的眼角。
她想了想，忽然问：“如果我们要过去的话，方便吗？”
他将她扶坐在沙发上，随即走进厨房，打开灯开始煮姜糖茶。
“嫂子您来的是时候，没别的时候，就过年的时候人多。”
顾园，阳光下，李琬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道。她再给小儿子的两个宝宝做棉衣，一想起这两个宝贝蛋儿，她就忍不住心疼，这抱怨的话也就说出口了。
她好像忽然忘了，这个家里，还有这样一个人。
打是亲，骂是爱。
顾淮越解开了常服上的风纪扣，目光懒懒的看着儿子，伸出手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等你折腾好你老奶奶早睡着了！”
小朋友蔫蔫的说：“每次犯错首长都会罚我抄古诗。”
她拨了拨塑料袋，才发现里面装的都是日用品和食材：“怎么买这么多？”
原来是，这个原因。
严真还没反应过来，顾珈铭小朋友就率先奔了出去，等她推开大厅门的时候，小朋友已经抱住了来人的大腿，撒娇似地蹭着。
吃过晚饭已经很晚了。
“那就有准了。”顾老爷子点了点头，看着他问道：“那你这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原来如此，看来a师师部已经不远了。
只是，一想起这个，她竟然会感觉到淡淡的酸楚。
“我看你这休假比不休假都忙，你们师里缺一人就不转了？”
严真瞬间就挂了“囧”的表情，恰逢此刻有人敲门，严真向珈铭扬了扬下巴，小朋友不情不愿地蹭去开门，是顾淮越顾首长，此刻他手里正提了两大袋子。
不记得怎么想？翻照片哪有感觉！
李琬没办法，只好嘱咐他们路上开车小心。
B市这几日也下了场大雪，比C市要大得多，C市市区的雪经过车流碾压，早已化了，这里却不同，一路走来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就连路上这车辙都分外整齐，而且这车辙也与一般的车子不一样，像是履带碾过后留下的。
这次回来时不是顾首长开的车，汽车连里有一个兵家也是C市的，就顺道一路让那个兵开了回来。这回走了，得顾淮越亲自上阵了。李琬不放心，说要安排一个人送，顾淮越拒绝了，两个字：麻烦！
先油焖红烧了你再说！严真简直想磨拳霍霍了！
来人是严真的奶奶。
当兵的，大多都有些傲骨。
说完就被李琬横了一眼。
三人下车，正好碰着席司令的秘书梁伟明从里面走了出来。
所以说，现在已经进行到《长恨歌》的水平了？这小崽子平时得犯多少错？！
顾淮越带好帽子，利索地扣上风纪扣，看向严真：“席司令刚下军令，今晚就上他那儿蹭饭——带上老婆孩子”
严真将珈铭扶上车，回过头来向身后的四个人告别。顾淮越将她的包递了过来，严真抓住，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不，她也不是没人陪，这不顾珈铭小朋友还在呢嘛，严真眼眸转了转，拍了拍衣服，向客厅走去。
“什么时候的事儿？”
抄古诗能把那林家小孙子抄趴下吗？
顾珈铭磨磨唧唧地蹭到了座位上，眼神在前面两个大人中间瞄来瞄去，心里很是不解：同样是啵啵，反应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奶奶说完，站在严真身后的梁和就推了推她，她猛然回过神来，眼眶却忽然红了。
严真笑了：“怎么，才离开一天就想了？”这得多深厚的战友情谊啊。
这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严真一想到这层意思就忍不住脸红！
严真淡淡一笑，只是那种眼神在顾淮越看来，未及眼底。
顾珈铭小朋友穿着棉拖快乐在两个房间内奔来奔去，他看着面前两个棉被，脑子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严真不好意思地顿住了脚步，虽是挨了训，却像个孩子一样傻乐。
早上九点出发，在行驶了将近四个小时之后到达了B市。
奶奶笑道：“那就是他想给你个惊喜。”
一进这部队大门就要见这个军区的最高级别的领导,严真顿感压力。只是,顾淮越看上去心情好像不错。
顾淮越径自端起面前的一杯茶。
他在笑？
席少锋也不跟他打哈哈：“那D师师改旅的事儿你听说了没？”
小朋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可是不管怎么样，总不会住到一半儿被收走吧？她笑了笑，放下行李。屋子很干净，看样子之前有几个勤快的给打扫过了，不用她再动手。
这可完全不在一年级小朋友能力所及的范围。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就连张嫂也表情惋惜地收拾着餐桌。她今天是大展手脚准备了一桌饭菜，没想到这样不欢而散。
严真正好奇，就听见前头顾淮越说：“这是坦克车留下的车辙，这几天师里在搞训练。”
好在东西都有，煮起来也很快。在煮茶的空当，他装了一个暖水袋给她。握着暖水袋，严真不禁胡思乱想。他的家世很好，长相英俊，身为职业军人，三十四岁就已经是大校，可以说是B军区某集团军校一级中最有前途的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