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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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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叹人情,可比春情薄

第二十八章 叹人情,可比春情薄

桂姑笑道:“姑娘虽是女流,却威凛过人,煞气外溢,若是于将军不利的邪术,只怕反是施术人讨不了好去。”
柳子晖无奈道:“秦大小姐,你就慢慢儿拿你那可怜的师弟寻开心吧!”
桂姑仔细看看我的神情,忽问道:“姑娘是疑心自己少了三年记忆?”
崔勇很是义气,绝不肯委屈了金珠,虽不敢违拗祈阳王,却坚持不娶,想着时日久了,祈阳王明了他的心思,自然会为他做主,到时为金珠光明正大请个四品封诰,风风光光做他的崔夫人。
我吸着气,努力平稳着声调吐字:“去和柳子晖说,拿……我的荷包。里面……有药……”
离了我千里万里,也不上我安生。
桂姑道:“从脉象看,该属心虚生火,气滞血亏之象。若从医理分析,多会断为忧思伤脾,肝火亢盛,并归结于姑娘太过劳心劳力的缘故。”
司徒焕重病,太子无实权,端木皇后最想对付的是他。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终究是个要命的祸患。
“哦,邪术也怕恶人?”
身上的伤处早觉不出疼痛,头脑中却似扎了无数根钢针,此起彼落地扎下,疼得我眼冒金星。
“你已经负了!”
“怎么讲?”
我遂问道:“那么,会不会单单忘了其中三年的事呢?前后的都记得,就单单这三年,与某个人相关的三年,怎么也想不起来。——便如一夜醒来,自己的生命平白地少了三年,自己毫无察觉,而与她相处三年的旁人那里旁人那里却因她的忘却丢了心,丢了魂。”
我立时想起司徒永结识的八宝、老七等市井异人,估料着便是他们救的人。
桂姑脸色微变,却很快地回答道:“救了我家两条性命外加三千两白银,便是要了我这条命,也算是值了!”
“谁知到了京城,却见夫婿已赘为高官之婿,竟是抛家弃子成就自己功名富贵。她羞怒不平之下,竟一头撞在夫家门前石狮上,头破血流。人只说没救了,其子将母亲带回调治,竟也治愈了。只是醒来后已全不记得重逢丈夫之事,后来对面相逢都已不识其夫。竟是认定了其夫在十八年前便已病死,待其子高中,更是安心做她的太夫人,快快活活过了下半辈子。”
桂姑放下梳子,迟疑道:“其实我也想试试噬心术能不能治这病。只是后来想着姑娘的病状着实异于常人,忽然便没了把握,因此再不敢提及。”
他不是司徒永,我没法让他去怀念司徒凌曾经的好处,我也没法去指责端木皇后的不是,问他一声端木氏什么时候让旁人坐收渔利过。
因为司徒永的缘故,即便司徒凌和端木皇后斗得势同水火,秦家也一向保持缄默。
我沉吟着问道:“皇上现在如何?”
提到司徒凌,柳子晖满怀敌意,自是再也交谈不下去。
出去?
感觉到几处穴道刺痛时,眼前又有了幻象。
十七年前,当人人都在猜皇位必由夏王可祈阳王继承时,他们偏偏一死一残,出乎意料地让锦王顺利登基为帝。
桂姑小心地望着我。
原想安顿好秦家再去南梁与淳于望父女相聚,寻那个我怎么都想不清晰的梦,如今忽入这样的不测之境,这愿望竟离我越来越远了。
伏在塌上慢慢地吹着手指上发痒结疤的伤口时,我忽然想起淳于望那日清早在秦府哄我吃下的花茶,忙问道:“桂姑,你可曾听说过忘忧草与解忧花这两味草药?”
他不可能对端木氏的行动视若无睹。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机会。
但太子妃与太子终日在一起,无疑让端木皇后投鼠忌器。
沉默片刻,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曾听说司徒凌那里有什么动静?”
我依然在狱中锁着,不得自由;但再无一人过来提审或过问。
她指一指头部,说道:“人的这里,其实是最脆弱的地方。对医者而言,又是最复杂的地方。若是因为淤血堵塞之类形成的痴傻或失忆,还可用活血化瘀的药慢慢调理,若是受了其他损伤,便连药都没法用了。”
柳子晖理所当然地点头,然后道:“太子已经尽力了。目前两位秦家公子都有安排大夫暗中诊治调理,秦家女眷也关押在一处,彼此也有照应。”
我苦笑道:“的确不能相提并论。我原也以为……”
听她说着,于此道应是行家。
我静默片刻,问道:“桂姑,你说你是怕事的人,你可知你说这些话本就是在惹事?何况这几日你在狱中随侍,更已卷入了随时会丢了性命的朝廷纷争中。——太子许了你多少的好处?”
只是他们既无法与我联系,必定群龙无首,便是听说秦家出事,一般地不恨轻举妄动。
桂姑因为问起,正取了一粒安神丸细细嗅着,又掰开一点辗作粉末细细查看。
我忙唤住他:“柳大人,且慢。”
我便巴不得尽快把阿靖之死和柔然军营那段往事抛到脑后,偶尔记起,便强迫自己不去想。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日子平静得出奇。
我叹气,“那三年,若真曾有过,估计极会有什么不愉快。和_图_书只怕比天上的神仙过得还快活吧?”
尤其,那时我跟他婚约尚在,感情尚好,他害了秦家不等于斩了自己手足?
柳子晖犹豫了下,居然答道:“其实……是。”
“我是太子的敌人吗?”
祈阳王死后,崔勇决定把他留下的书信交给秦德妃,了结这段恩怨后便带金珠离开北都,找个宁和偏僻的地方安静度过余生。 桂姑并不知道金珠最终找的谁。 她听到些风声偷偷去问时,崔勇已被抓进刑部大牢。金珠已经憔悴不堪,哭得泣不成声。怕祸及姐妹,她语焉不详,只道:“我中了人家圈套,害苦他了!我只说那人的主公和昭武将军那样好,怎 么也不至于为了个死了的祈阳王害了秦德妃。” 她又道:“若是阿勇或德妃娘娘出事,我便是死了,也无颜去见祈阳王爷!”
我不觉振作精神,坐起身问道:“能让我回忆起来?需要什么药?”
“替我谢他。也请柳大人放心,只要秦晚能活着走出这里,绝不会辜负太子待我之情。”
也许,秦家从来便是我逃不开的责任,我不该有那样的奢望。
时日久了,那些曾经历历如刻的悲惨往事,竟好像真的淡而模糊起来。
柳子晖微愕,旋即向我竖起大拇指,说道:“你倒聪明!”
我纳闷:“还能有这样的事?从医理上怎么解释?”
柳子晖话出口,也有后悔之态,却道:“自然也怪不得你。是他先有了太子妃。而你退婚也退得忒晚了!”
但五味杂陈间,竟没有一种滋味叫后悔。
以前总是面目模糊的人,年轻的淳于望,更年轻的我,眉眼忽然间清晰,却只是一帧帧不会活动的画像般,缭乱地从眼前闪过。
一时也辨不出谁是谁非,我举目望着困住我的四壁,苦笑道:“死得糊里糊涂的人多了。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也许……我也会糊里糊涂死在这里。”
桂姑冷笑道:“安神丸治表不治里。何况是药三分毒,时日服得久了,效用减了不少,只怕毒性入了肺腑,早晚会累了姑娘性命!”
可即便听说又如何?他一个异国亲王,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仅限于本国,如何管得到芮国的朝堂之事?
桂姑道:“有什么不能的?放心,调养到三个月开外,包管姑娘和以往一般健步如飞。”
柳子晖顿住身,问道:“秦将军还有何吩咐?”
我苦笑道:“应该有此可能。如今细细想来,我的确有三年时间记忆甚是模糊发,竟想不起一点具体的事来。若说我记性差,应该也差不到这种地步。有些小时候的琐碎小事,反倒记忆如新。”
我不想惊吓她,说道:“桂姑,你认为太子有多大的能耐?”
我原有些忐忑,闻言点头道:“那便隔些日子再说吧!”
“各自有何药效?”
柳子晖身形一滞,摊摊手道:“好吧,是我说的。但太子因为你要嫁给司徒凌,都快愁白头了。”
至少当时淳于望并没有收走我的佩饰;而端木氏连我的发簪丝帕之类的东西搜个一干二净,连衣带都解了去,生怕留下一星半点对我有益的东西。
“他……应该会当皇帝,应该会登基,只是……”
我正要细问时,只听外面锁镣声响,笨重的囚室门推开,却是柳子晖走了进来。
桂姑慌忙抱住我,连声问道:“怎么了?姑娘怎么了?”
“如今那俩孩子已经带了预先付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回了老家,若我能活着出去,自然也回去养老;若我死了,想来太子也不会亏待他们。听柳大人说起姑娘因为秦德妃被人陷害之事有点心结,我的确有心想把这事说说明白,不想让金珠和崔勇死得糊里糊涂。”
回想起一夜之间转了的念头,我自己也觉得荒谬得不可思议。
桂姑忙端来茶水送到我唇边,我不管冷热,一气喝了,闭着眼睛默默养神。
只是我与司徒凌相交一场,即便做不成夫妻,即便他心怀怨恨对秦家的灭顶之灾袖手旁观,我也不想有人刻意诬陷他。
我又问:“秦家其他人目前怎样?”
病又犯了。
我疲倦道:“你行医二十年,难道也看不出是什么病?”
他走近我,低声道:“恐怕不大好,但神智还算清楚。秦家的事,俞相是奉了端木皇后懿旨行事,开始是瞒着皇上的。待太子匆匆回来,才禀知了此事。但端木皇后等人言之凿凿,皇上心里也该是犹疑不决,冒险请了旨,这才让延后处置。目前太子和太子妃双双在皇上跟前侍病,秦家的事,也便拖了下来。”
我一呆。
“听说二公子和秦谨受了点罪。”
这日浴罢,我趿着鞋试走了几步,只觉足下还是疼得很,即便缓缓行走,也是一瘸一痂的,极不利索。
她便敛了笑意,也无心继续吃东西,搁了筷垂头答道:“金珠是我师姐。她……并不是病死的。”
桂姑答道:“姑娘的病本,需问姑娘自己。是什么缘由让这样好的安神药都失去了效用?姑娘每次病发,又在多思多虑些什么?”
桂姑问和_图_书道:“姑娘,觉得怎样?”
丑不丑的且不计较,但趁着能休养生息的时候多多休养也是好事。
我心念一转,问道:“桂姑,人有没有可能忘了以前的事?是那种彻底的忘记,完全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听说秦彻、秦谨伤势已无大恙,桂姑又寻机亲去二嫂那里诊了脉,道是胎气还稳,我便暂时舒了口气,一颗心却还是捏在手里,悬得高高的,没有着落的地方。
连着三天受尽酷刑,无处不在疼痛,无时不在疼痛,每每在疼痛中失去知觉,又被冷水泼醒,哪里顾得上去区分到底是因病而疼痛,还是因刑而疼痛?
这话司徒凌、卫玄也曾再三说过,连司徒永都跟我提过多次。
我笑道:“横竖狱中闲来无事,且把死马当活马医,想来也没什么害处。”
桂姑忙道:“不会的,奴婢一眼能看出,太子对姑娘可着实是真心实意的,不知有多看重,怎会看着姑娘出事?太子安排我进来时,原也说过,姑娘出去的那天,便是我完成约定可以回去一家团聚的日子。”
桂姑这才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时候得的病?来得迅猛,症候看着挺凶险。”
“可服过忘忧草后,应该忘记服用过之前所有的往事;而姑娘似乎只是失去了其中三年的记忆。”
“听说忘忧草可忘百忧。可天下哪有什么可使人忘百忧的草药?其实是一味使人忘却所有记忆、一切从头开始的奇药。传说这药的药性,唯有解忧花可解。但解忧花生于南疆,向来只闻其名,未见其形,奴婢再不知它有怎样的药性。难道姑娘服过忘忧草?”
若细细算去,我和端木氏之前并未正面冲突过。
我叹道:“如今亲事已退,算是如他所愿了吧?心里一开心,白头发可曾黑回去了?”
横竖狱中无事,我便道:“愿闻其详。”
她却愁到:“倒是姑娘那病愁人。总是这样发作着,该如何是好?”
桂姑沉吟道:“真有这两味药吗?奴婢原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横着被人拖入乱葬岗也算是出去。
他手中正捏着我荷包,神情很是紧张,待见我无恙坐着,这才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桂姑医术名不虚传,没见服药,这不也是好端端的?”
柳子晖便深深看我一眼,说道:“你还是个女子,有大功于芮,同样的痼疾缠身,他们不是一样用刑?稍有差错,别说荣华富贵,就是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住,谁敢对敌人手软?”
五年后,桂姑丈夫不幸早逝,并未留下一儿半女,桂姑遂不为夫家所容,只得回了北都重操旧业。
“哦?”
我苦笑道:“但我又怎能不服药?若寻常时候还罢了,若沙场征战或金陛面圣时出点差错,不是早晚会累我性命,而是顷刻会累我性命了!”
但她接着道:“但如果那段回忆的确曾有过,你确定那段记忆应该很快活,或许我能帮你回忆起来。”
桂姑道:“那自然是可能的。别说头部受伤可能让人疯疯癫癫或失去记忆,便是寻常人发一场高烧,都可能把好端端的人烧成白痴。”
“噬心术?这也是医术的一种?”
每每思忖到此,我便觉得安慰,便想开怀地笑上一笑,可未及笑出声来,每每便觉眼睛已经湿了。
生或死,飞腾或倾覆。
从小到大,从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到多灾多难的坎坷流年,始终是他不离不弃地相依相随,全力扶持。
终究是我,对他不住;终究是我,负他良多。
“可曾用刑?”
“我不知道。”我苦笑道,“我开始以为只是与我无关的幻觉,可如今越来越觉得那些都是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只是,我全忘了。”
指不定我没能马革裹尸,没能死于仇敌嫁祸,却死于这莫名的病痛。
“人本就有着救赎自己远离痛苦的本能,令自己尴尬苦楚之事,大多不愿他人提及,甚至自己也巴不得尽快忘却。那妇人给刺|激得厉害了,几乎活不了,激发了某种求生本能,竟把那段让她痛苦不堪的往事全给忘了,落得清静。”
“想害我?太子说的?”
我一笑。
但祈阳王想知道他心里的秦四小姐过得怎样,她只能辗转从丁太监那里去打听。
待祈阳王受人暗算,一败涂地,崔勇的夫妻荣华终身富贵转瞬成梦,唯有心底一点忠勇不灭,依然和部分亲 随小心侍奉着身心俱伤一无所有的祈阳王。
我完全无法料定,在未来那场风暴里,秦家、太子和司徒凌将各自扮演怎样的角色,遭遇怎样的命运。
骨肉连心,她对从小不在自己跟前长大的端木华曦疼爱有加,自然也会极珍惜通过司徒永才得到的听她唤自己为母后的机会。看在端木华曦份上,有些事便再也发作不出来了。
我问桂姑:“桂姑,你说我服的药治标不治本?那你可知,什么才是我的病本?”
祈阳王这才晓得心地的高贵远比门第的高贵更加重要,却已无力再去成全他们。
虽然什么药都没有服,但给她这么一料理,竟也心静了许多,https://m.hetushu.com.com慢慢地恢复过来。
“那倒没有,姑娘……你是不是太多疑了?”
目送柳子晖离去,我出神地思忖了许久,才想起桂姑之前跟我提起的事。
秦家固然随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太子和司徒凌一样摇摇晃晃,谁也说不准,波诡云谲间,一个大浪过来,会不会连他们中间的谁也打得舟倾人亡。
如今,太子名正言顺却无实权;司徒凌算是外系旁支却掌握着大芮最多的兵马;端木氏未必不念着他们那被覆灭了的西凉国,纵有心扶太子,日后也决计不会交出军政大权;何况芮帝司徒焕还有两个弟弟在世,四皇子司徒建虽然痴傻,到底也是皇帝嫡亲的儿子。
“若从寻常医理解释,那是万万解释不了的。但若从那妇人心理上讲,却完全能讲通。”
这对坑人的父女,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我叹道:“安神丸几乎没停过,大部分时候睡得也算踏实,但症状总未减轻过,反而越发严重了。”
桂姑是个怕事的人,也不敢多问,安慰几句便悄悄离去。不久,崔勇狱中遇害,随即传来了金珠投缳自尽的消息。 金珠的后事是她的两个小徒弟在丁太监的帮助下置办发送的。听说丁太监拿了不少银子出来,亲自安排了头面妆裹,后来还寻机出了宫,在她坟头好生大哭了一场。
即便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妻子,最低限度,他们恢复了以往平静宁谧的生活。
饭食依然是外面提盒送来,由桂姑先检查过,再交我食用。
我看着她一身狱卒装束,却依然秀秀气气的模样,叹气道:“怎么听着有点怕人?”
瑶华宫是秦德妃的地方,用的都是秦家自己的心腹之人,门禁森严,金珠从来没能进去过。
“没错。我好像记得本该忘记的事,却把本该记得的事给忘记了。”
目前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我害怕。
我沉吟着并不敢立即答应,只淡淡道:“其实桂姑有这样的绝学,想挣几千两银子也不难。”
司徒永或柳子晖心有顾忌,应是怕人抓住把柄,再也没在狱中出现过。
我便无语,叹道:“真委屈他了,更委屈你们了!”
同样是意料之中,却由不得我不愤恼。
一切都来得突然,似只能用解忧花的药性来解释。
“不会,我应该从未服过解忧花。这花对我恢复记忆好像有效用。”
桂姑笑道:“太子已有妻室,至于其他人,论才识论门第,哪能和南安侯那等英姿神武的皇家贵胄相提并论?”
我不能剜却别人关于这段往事的记忆,但我能通过坑杀五万降卒来坑杀他们中一些人侮辱我的记忆。
秦家待仆被监押于秦家,无法与外界联系;秦家家人却还扣押于刑部大牢。
正和卫玄当日所说相合。
也许早就犯过病了。
“他们一个双腿残疾,一个自小病弱,都不曾离开过北都,还用对他们用刑?”
桂姑坦然说道:“不是医术,是巫术。从来巫医不分家,尤其是女医,大多会点邪门歪道的东西。”
“太子的能耐?太子当然有能耐。每一代皇帝龙驭宾天,都是他们的太子继位登基。”
“太子殿下为你亲自过问了这些小事?”
可若是身在战场,上阵杀敌之时遇到病发,哪有时间给我这样调理?
我松了口气,展眉道:“我便知如此。这天底下谁都有可能害我,独他是万万不可能害我的。”
若她说有毒,恰与方才柳子晖所说的司徒凌让我服药有心害我的话相呼应,便不排除她得了谁的暗示,有心挑拨我和司徒凌的关系了。
桂姑应了,急过去找人说了话再过来时,我已疼得蜷作一团,气息越来越上不来,一倒身便昏厥过去。
司徒凌还是没有消息,仿佛并未回京。
既然解忧花如此难得,那日晨间所喝的解忧花茶,必定是淳于望特此从南梁带来的。
那日茶水我喝得并不多,但不久便似有了作用。
“去年我寡嫂去世,我的侄儿侄女在家无可依靠,便来北都投奔我,谁知遇到了歹人,将我侄儿打个半死,又把我十四岁的侄女卖入青楼。”
桂姑向我说道:“姑娘请想,若是丁太监出卖了她,自然躲闪不迭,怎么还会这样公然出面,不是更惹人疑心吗?”
柔然蠢蠢欲动,芮帝重病之余,谁都不敢试图调遣兵马去接手北方边境的秦家军,想来那十五万虎狼之师依然是铁板一块,岿然立于风雨之中。
我阖了眼睛养神,慢慢地答她:“如果你一次次从地狱里爬出来,偏偏还没死,也便和我一样了。其实……也不过是原来的血肉之躯而已,很轻易便能破败……死去。”
喜的,怒的,嗔的,怨的,种种不一而足。
我已完全无法掌握目前的局势,只盼太子司徒永能撑下去,撑到继位为帝那天,还有足够的力量保下秦家。
桂姑道:“我曾帮朋友治过一个烧伤的男子,那个伤得才叫惨。姑娘伤处虽极多,到底没有大片的灼伤,还 能恢复得过来。那人却生生地受了十几年的煎熬,还是没能逃过去。”
我抓https://www.hetushu.com.com过她梳齐的发,也不梳子,取过簪子来松松一绾,说道:“要么,咱们今天就试试你那噬心术吧!”
“也……不只是殉情吧!她似乎一直懊恨她间接害死了崔勇。”
我哑声道:“水……”
柳子晖送毕药,将我脸色打量一番,便转身欲走。
我接了,让桂姑帮打开,取出其中的玉貔貅,正待让她先给我服一粒时,柳子晖道:“太子其实并不想送来。他说南安侯给你服这药,说不准就是想害你。”
我说得没头没脑,但桂姑极玲珑,竟立刻听懂了,奇道:“你既然这般信赖他,为何又退婚?”
还是得事先服了药才敢奔向沙场。
但柳子晖道:“他既然请旨巡边,自然照旧在巡边。就如将军被困南梁,有人心甘情愿当傻子替他出面料理,他这聪明人自是乐得冷眼旁观,坐收渔利。”
说得倒似我在欺负弱小了。
这些日子又发作了两三回,我听了她的劝,尽量不去服那些已在我体内积存毒素的安神丸,只让她以针炙为我舒缓疼痛,并以按摩法慢慢调理,效果虽是慢了,倒也熬了下来。
桂姑道:“莫非这三年尽是些不愉快的记忆?因你不愿回顾,后来又出点什么事,便也像那妇人一样,忘了个一干净?”
“如果只是因为意外失去了记忆,我可以噬心术让你沉睡,并在睡梦中操控你神智,诱导你去回忆那些往事。只要能渐渐串起来,当时让你失去记忆的某个节点豁然开朗之后,便是你恢复记忆之时。”
我已经嗅到了大风暴即将来临时的恐怖和沉闷。
他提到了太子妃,更见得太子为保住我费了多大的心思。
所幸相思在所有的灾难来临之前已经离去,所幸他们依然有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也不晓得目前淳于望那里有没有听说我的状况了。
极不连贯的幻象,不成片段。
她没有再与祈阳王联系,但和师姐一直有来往。这时金珠已经进了太医院,成了能出入后宫的医婆。 妃嫔或宫女有些羞于启齿的病症常需唤医婆诊治,并且不如召太医诊治那般避忌多多,因此医婆们往宫中走得很频繁,甚至有些太监也渐渐和医婆混得熟了。 丁太监的确是未央宫的,因金珠容貌甚美,每每与她调笑,金珠也不回避。但她曾和桂姑说起,她只想借此多多了解宫中的动静,特别是瑶华宫的动静。

我不晓得她是自己想为师妹的事说点什么,还是司徒永找了她想间接告诉我什么事。
桂姑继续道:“我答应帮忙,一则为报恩,二则的确是为了那三千两白银。医婆不似寻常大夫可以开馆坐诊,走街串巷行走在妇道人家中间,再好的医术也难以扬名,不走歪门邪道难免清贫一世。我并无子嗣,也指望带着侄儿侄女快快活活地过下半辈子。”
忽然间天旋地转,脑中阵阵地眩晕,疼得我痛楚地呻|吟一声,双手已抱住了头。
身上的伤处大多已经痊愈,只是伤痂将落不落时往往奇痒难耐,加上此时已经是五月盛夏天气,狱中酷暑难耐,便觉身上腌臜异常。
大悲大痛后的意乱情迷,由旁观蓦地转作身临其境的幻觉,分离时不知从哪钻出来的眷恋和伤感。
“当时就有侠义之人把我侄儿救起来延医治伤,我侄儿求了一求,他们又设法把我侄女给劫出来了。算来这 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了,那时估计还没想到会用得上我吧?前几天救他们的那人引我去见太子,我才晓得那些人是太子的人。”
桂姑呆了一呆,奇道:“要么就是把以前的事全忘了,怎么会单单不记得那三年?要说单忘了与某人相关的事,我从未见过,倒是听先师讲过一例,却是某个士子去赶考,却十八年一去不回。其妻在家中辛勤持家,为公婆养老送终,又靠女红针线补贴家用,不辞辛劳好容易把一双儿女养大,亲自送往京城赴考。”
我叹道:“我信赖生死之交,可我未必一定要嫁给我的生死之交吧?我还信赖太子和我那部将呢,我有几个身子嫁这许多人?”
我愈加心乱如麻,桂姑不敢细问,但目前推断出的线索已让她瞠目以对,惶惑不解地皱眉苦思。
一起相处这许多日子,我已看出这桂姑的确是个并无太多心机的良善女子,倒也释去了原来的些许疑心,慨然笑道:“不妨。我这半生,别的不曾经历过,地狱却已下过了两次,倒也真想看看,还有什么事比我曾遭遇过的更可怕。”

未来发生的事,自然会一一印证他或者我推断得有多么离谱,或者多么的先千先觉,未卜先知。
我苦笑道:“我何尝多思多虑了?总是一不经意间,出现些奇怪的幻象来。”
柳子晖见我交托得诚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将军放心吧,只要我们太子在一日,他便见不得你受半分罪的。你虑到的,他自然也早虑到了!”
我问道:“日后我还能骑马横枪,驰骋沙场吗?”
外人眼里,秦家是他最得力的臂膀。
这话有道理。
头部依然剧痛和*图*书,连呼吸都觉微弱,舌干口燥得仿佛快要着火。
我皱眉,只觉得这名字实在不像是正道的什么法门。
我问她:“天底下有这种病症吗?”
我想起秦彻的夫人,忙道:“尤其是我二嫂,再有一两个月,只怕就该生产了,便请……柳大人多多费心了!”
依她说时,医婆金珠和她师出同门,祈阳王如日中天时,她们都跟着师傅留在祈阳王府帮忙。金珠便是在那时认识的崔勇,只是崔勇当时是祈阳王府的红人,领着四品的护卫官衔;而金珠却是从来最微 贱最受人鄙薄的巫医,出身更是卑贱,据传是个妓者遗弃的私生女。 二人虽情投意合,但祈阳王司徒子衍听说后,一心想为自己得意部属结一门好亲事,只恐娶个这样的女子为妻会让崔勇被人笑话,便劝他纳其为妾,另择贤妻。
不对症?
“姑娘说笑了,姑娘哪里算是恶人?只是这些巫蛊之术左不过是些影响他人心智的旁门左道,对寻常人有用,但对姑娘这样见贯杀伐意志坚定的人,实在有点班门弄斧了!便是我这噬心术,若姑娘自己不愿意,必定也无法奏效。”
但她研究了片刻,居然答我:“哪里有毒?这药必是高手配制,精心提炼,极是合宜,已将药物本身的毒性降至最低,便是我自己来配,也绝对配不出如此高妙的方子来。何况用的药好都是最好的,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不惜代价去搜求,决计找不出来。”
汗出如浆。
我点头,“听说心上人崔勇被人杀害,自尽殉情了?”
桂姑便要了浴盆进来,又一日两次要来热水,用药物泡了让我洗浴,说不但可以清洁皮肤,更可淡去身上蜿蜒遍布的丑陋伤痕。
无力地低喘着睁开眼时,桂姑正缓缓地捻着扎于我头部的几根银针。
虽不算丰盛,但一向合我胃口。
大芮的对手比我以为的敌国对手更狠。
桂姑道:“可姑娘知不知道,长期服用却越发严重,很可能是因为这药治标不治本,始终用得不对症呢?”
她分明一再暗示着当年的事,我也渐觉出此人温婉纯良,甚有医德,便问道:“你和前儿病死的那个金医婆是什么关系?”
端木皇后不是等闲人物,至少瑶华宫的粗使宫女太监还能安插一两个进去的,丁太监最是玲珑,正监管着这 些事,因此金珠只装作是寻常的长舌妇,把丁太监当作知己般无话不讲,把个丁太监引得心猿意马,想哄美人欢喜时,早在不知不觉间说出许多秦德妃的消息来。
桂姑打探到消息,芮帝依然病卧在床,太子、太子妃终日侍病于武英殿。
端木皇后对他离心离德维护秦家必是一肚子怨气,若有机会,说不准一转头再在司徒焕那里告个状,不但秦家保不住,连他这个太子也得给连累了。
桂姑的模样倒不是作伪,但如果说司徒凌陷害德妃乃至陷害整个秦家,我却绝对不信。
我问:“这药有问题?难道真有毒?”
桂姑却还是不安,“若是姑娘曾经有过什么可怕的经历,在噬心术中忽然记起,奴婢担心对姑娘有害无益。”
将荷包递到我手中,他道:“太子也晓得你离不开这个,刚回来就设法把这个拿到了。好在只是个佩饰,倒也没人理会。”
我尴尬。
桂姑一呆,沉吟道:“你方才说,你并非多思多虑,只是常在不经意时出现幻象?那究竟是不曾存在过的幻象,还是和你那三年的记忆相关?”
此时金珠她们的师傅已经亡故,她们师姐妹继承衣钵,医术都还不错,于是便被崔勇暗暗叫过来为祈阳王治伤。
后来锦王继位,桂姑已觉出祈阳王再无可能扳回局势,并且一身伤势很难痊愈,生怕日后牵扯出是非连累到 自己,借口祖母去世,匆匆离开北都,返回老家寻了个老实小伙子嫁了。
“好像是。”
桂姑见我卧在榻上喘气,哆嗦的身体渐渐平定下来,才拔去那几根银针,慢慢地为我按压着几处穴道。
桂姑笑道:“若是指着这个发财,我也早发财了。只怕巫术反噬之时,我是有命赚钱,没命花钱了!”
桂姑扶了我坐下给我梳头,笑道:“俗有云,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脚骨都给钉得碎裂了,又没有太上老君的仙丹,哪能这么快好?”
顿了一顿,她又道:“不过说到底,巫蛊之术到底伤身。如果不是看着姑娘的痼疾似与这段往事相关,我也不建议姑娘冒险用这噬心术试试,如果真如姑娘所说,那三年尽是愉悦之事倒也罢了;若其中曾经历过会那么让姑娘备受刺|激的意外之事,不但可能回忆不起往事,更对自己身体有害无益。如今姑娘伤病在身,也不宜施行此术,且待姑娘身子好些再计议吧!”
“莫非已经解去了忘忧草的药性?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另外失去三年记忆?”
“同样关押在刑部。不过管制不像你这么严厉。”
桂姑道:“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
果然如我所料。
崔勇闯宫之事,一把火直接烧到了秦家头上,这才彻底把秦家卷入漩涡,直到如今的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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