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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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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枉凝眉,我心欲怀莲

第二十七章 枉凝眉,我心欲怀莲

第三天把我放下时,我已在发着烧。
默算年龄,正与太医院那位因崔勇闯宫之事自尽的金医婆年龄相当。
桂姑笑道:“姑娘许久不曾安睡了吧?的确睡得香。我第一次遇到给人这样拿刀割着还能安睡的人,好像割的不是自己肉一样。”
再次被冷水激醒时,浑身的刺痛尖锐如刀割,眼睛有好久才能视物。
她的手一刻不停,仿佛只是不经意的扯着话分散我注意力。
那么多年,那么深厚的情谊,还有两家那般紧密的利益纽带,他难道真能做到眼看秦家的覆灭坐视不理?
她沉吟着,不确定地说道:“这会儿,大概晌午快过了吧?”
桂姑连摆手道:“这个……就不用试了吧?奴婢虽帮人治病,却从小怕疼得很。”
芮帝司徒焕不知处于怎样的状态。
白衣男子吃痛,看着少女愤愤的目光,立刻改口道:“不错,我们是该出去走走。等相思大些,等你给她生个弟弟,我们儿女双全,从此便带着他们两个,走尽大江南北,赏尽天下风光。”
“柳大人吩咐说,尽量别留疤痕。不过烫伤最易留疤,目下只能用最好的伤药先治伤,等愈合后再设法配其他祛疤的药物慢慢调理。”“哦!”
俞竞明问道:“这是什么刑罚?”
什么时候听过这么一句诗?
艳色盈目,春色满天,红梅漫无边际地铺展,轻舞于燕语呢哝间……
那厢已将我从墙上解下。
山腰那个阴森潮湿的山洞,如今回忆起来,居然只剩了温暖和温馨。
最初的尴尬后,我也坦然了。
那老匹夫断声喝道:“继续!”
我困厄多日,体虚力乏,周身无处不疼,更要加意调养,尽快让自己恢复精神,才可能对付前面可能的不测之变。
送来的饭菜算不得精致,却还可口。
他却似已十分满足,自行把眼睛擦了一擦,勉强笑了下,沙哑着嗓子道:“见你一动不动,喊许久都不理会,我只当我回来晚了。晚晚,你受苦了!”
白衣男子坐于梅枝间,品酒,看书,赏花,观美人。
“秦晚?昭武将军秦晚?她……她是女人?”
司徒永说完,自己也怔了。

狱中何等肮脏,再隔一两日,只怕生蛆都是可能。
她顿了一顿,又道:“倒是女人总是痴情的多。所谓多情女子负心汉,古来不知有多少。”
正因为我不用学着拈针引线,才会闲得无聊玩起刀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走向了——我一生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若我不死,便有报仇雪耻的机会。
医婆为我裹好伤,便安静地走到一边,垂手侍立一侧。
他的臂膀,竟和少年时一般结实而脆弱。

俞竞明便狠狠地盯向我,高声道:“秦晚,本相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招是不招?”
今日至午后都不见俞竞明或其他提审的人出现,估料着都被司徒永拦了。
我低低地闷哼,却被手足疼得蜷起牵动的锁链碰击声淹没。
被抄检的秦家财产田地只是小事。
我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我只知俞竞明为一己私利陷害忠良,打算断送我大芮江山!”
“哎,也是,也是。一挥手要了五万人性命的煞星,啧啧,果然不同凡响……若得睡她一晚,死也甘心啊……”
我不觉红了脸,闭了眼道:“太子,不敢当。真要帮我,找个婆子过来就行。”
白衣男子捧腹大笑,甩了书本一把将少女拢到怀里,亲上她的面颊说道:“丫头,你才是我的东风第一枝呀!”
少女娇吟一声,反手搬过他的脖子,衔住他的唇,绵绵亲吻片刻,嘻嘻笑道:“错了!望哥哥是我的东风第一枝!这辈子想逃也逃不了,知道不?”

我道:“你在给我挠痒么?”
少女眨着美丽灵动的大眼睛,奇道:“你发什么书痴?哪里有什么东风第一枝西风第二枝?梅花都快开完啦!再隔几天,去摘今年第一颗梅子差不多。”
我伏在发霉的枯草间一动不动养着精神,心底暗暗咒骂。
他的手指触于肌肤,宛若一个至亲的人仔细地照顾着自己的兄弟姐妹,温暖而宁和,居然不觉得暧昧。
匆忙拎起衣袍掩住自己身体时,司徒永却怔怔地盯着我,忽然给蛰了般跳起身来,匆匆走开,对着墙壁站定,向医婆道:“还……还不去给她治伤呢!”
他看我一眼,脸色已苍白,声音打起颤来:“好。拔了,就……就不疼了!”
白衣男子呻|吟,苦笑道:“坐井观天有什么不好?旁人怎么讥嘲那是旁人的事,心满意足快活过日子才是我们该看重的。哎哟……”
皮肉之苦,又怎及当年满怀刻骨仇恨和铭心羞辱却含笑以身事仇辛苦?
——有些伤处小而深,并不能包扎,血水和膏药时常将衣衫染脏,甚至粘连作一处。
司徒永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眼睫,小心地揽着我。
一刀一刀割在伤处,竟浑然不觉。
“呸,你少动歪念头,听说太子回宫了,焉知以后……咱们还是看好自己脑袋要紧hetushu.com•com。”
“说,你是怎样和淳于望相约,打算卖我大芮河山?”
继续……
朱砂点点,落于白玉般的纤纤玉手。
“啊,姑娘会女红?”
湿漉漉的小衣被生生烫穿,棉布烧着的微香很快被皮肉焦熟的气息淹没。
“唔……”俞竞明问道:“若只刷一两层,人会死吗?”
他不答,只将我拥得更紧,不均匀的呼吸带着潮气扑在耳后。有一滴两滴的热泪滴于脖颈。
也就是说,这几天我备受折磨时,司徒永并不在宫内?
医婆熟练地切开一处脓血,说道:“当然有区别。姑娘你看自古以来那些倾了城倾了家的红颜祸水,有几人不是绝色美女?世人常自命高雅,不会以貌取人,可你瞧那起穷酸书生后来当了大官,即便真能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有几个不是明着暗着娶几个漂亮的女子受用?”
钉头是六角梅花形状,随着双足的前行,血迹沥沥而下,凝于钉头,落于宣纸,在我的惨痛呻|吟中,果然印下了朵朵梅花。
她检查后说道:“钢钉已经陷到肉里,并嵌在骨骼中。我只能割开她的脚底,再由哪位力气大些的用钳子夹住拔出。最好……一次拔|出|来,不然只怕疼得厉害。”
至于司徒凌……
差役不敢怠慢,将我双足悬空,卸去鞋袜,取了约寸余长的钢钉,猛地扎入我脚底,再拿锤子……用力敲入。
司徒永别在背后的手不安地绞动着,大约自觉气氛诡异,强笑道:“其实……小时候你在后山的温泉洗澡时我常去偷看……当时什么也不懂,只是想弄清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不能像凌师兄一样和我住一个屋里。谁知叫凌师兄看到了,把我抓回去好一顿饱打,便再也不敢了。”
不一时便见差役搬进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来,里面放着一长柄的甚么物事。
温热的手巾带着水暖暖地滑过肌肤,他低低道:“那些多心的且让他多心去,不自寻烦恼便好。横竖在我眼里,你总是当年和我一起淘气的秦晚。”

谋士已经回答不上来,一旁侍奉的差役不得不答道:“若论比这些更残忍痛楚的,只有凌迟和梳洗了。”
桂姑依然穿着狱卒服饰,坐于角落间休息。
我也就拿过那一回的针线。
我睁开眼,才发现原来乌黑一团的囚室里已经悬了两盏灯笼,正映出抱我的男子俊秀焦灼的面庞和含着泪水的黑眸。
满手的血腥,有自己的,也有他人的,怎么也分不清。
不但没有袖子,连衣衫也已破鄙不堪,屡被烧灼的裹胸早已不知脱落到何处,女子最隐蔽的地方都不知羞耻地裸于破衣外,怪不得那狱卒居然会对着一个恶名在外一身丑陋伤痕的女人动起邪念。
指甲抠紧地面,已经裂开了缝,血渍洇过了指甲中的污垢,慢慢地渗入地上的血水中。
他便哽咽着说道:“这世上哪个人不是活在梦中?可梦也有好坏之分。我们这一生的噩梦都太多了,偶尔碰到一场两场的美梦,何不安然地做下去?一世也不妨。”
司徒永忙不迭地用他衣衫遮了我身体道:“不用,不用,你快退下!去看看寻的医婆过来没有!”
怪不得柳子晖来得慌忙,去得又如此迅捷。
我只是懒懒答道:“不疼。”
我呆了一呆。
如今他回来了,不会不知道我的事,却不晓得打不打算冒着和端木皇后闹翻的危险参与我的事。
他的肩膀宽厚结实,声音却颤抖着,脸色白得可怕,仿佛被人从骨髓里拔出钢钉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这三日,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多少道刑罚下来,不知受了多少的折磨,流了多少的鲜血,我半点眼泪都不曾有。独听了他这话,我心里一酸,竟真有了些泪意。
身后的差役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拽起,把我如麻袋般拖在地上,拖到墙边捆好,在地面流下了一道粘湿的血痕。
冷水中必定加了粗盐,身体依然在痛得哆嗦。
即便不为我,司徒凌也不会轻易让他们得逞。
外袍蓦地被撕扯下,差役犹豫了下,到底没敢过来撕我小衣。
虽说我满身都是红肿溃烂的丑陋伤痕,只会让人看着厌憎,可到底男女有别,如此相拥,实在尴尬。
另有狱卒答道,“听说这人就是秦晚……”
刑具久久不曾移开,我的眼前已一片昏黑,持续的剧痛让脑中隆隆地响着,耳中时远时近,传来俞竞明鬼魅般的话语。
少女闻言,张口便在男子肩头咬了一口,说道:“你只要哄我一天到晚在这小山沟里坐井观天!出个门跟做贼似的把我藏得严严实实!我偏要出去玩,我偏要看看什么叫人心险恶,世途凶险!”
另一差役已抓过炭盆中的木柄,对上我的眼睛,竟似惊悸了下,才匆匆转过眼去,将那甚么“杏花春雨”烙到我前胸。
医婆匆匆上前给我止血。柳子晖脸上被溅上了点点血迹,神色看着很是古怪,小心地问道:“还有一只,要不要继续?”
细细看时https://www.hetushu.com.com,虽然还在囚室中不见天日,却给抱在一张软榻上,换了洁净的小衣,垫着柔软的棉褥,盖了薄薄的棉毯。
他已经赶回来,那么,司徒凌呢?
桂姑每日出去两三次和人说话,都很快就回来。然后送来的菜式中便会出现我吃得较多的几样菜肴,或者送来服用的药味有所改变,或者多出几件干净衣衫或一两条衾被。
刑室里满是血肉的焦熟气息和从我衣物皮肉中散发出的缭绕青烟……
我自己叹息着道:“脚下有点疼。若你帮我把那两支钢钉拔了,大约就不疼了。”
而我当然也不想死。
白衣男子点头,沿着她洁白的脖颈细细地啃啮,低低道:“我不逃,我当然不逃。我为何要逃呢?一辈子呆在这里,伴着花,伴着你,伴着相思……我便是这天底下最快活的人。这辈子有你,我便算没有白来这尘世一遭。”
犹豫片刻,我只用手指微微擦过他眼角。
“晚晚,小时候我在宫里被人一脚踢飞在墙角,你并没有嫌我脏。咱俩在子牙山一起面避思过,又冷又饿坐在脏兮兮的山洞里,我们拥在一起取暖,也没嫌弃过彼此脏。不过,那时,那时……”
黯淡的光线下,竟能看得出他连耳根子都红了。
看着自己的血肉灰飞烟灭,我已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惨痛而荒诞的感觉。
我黯然。
有心等敷好药再问他,可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清理完毕实在是个浩大的工程。
他如此维护我自是感激;可他根基不稳,更兼年轻气盛,为我与端木氏争竞,再不晓得会闹出怎样的结果。
我也懒得去想当年和他淘气的秦晚是什么模样,默然地感受着伤处在被温水洗浴后疼痛却舒爽的感觉。
我在狱中消息闭塞,他却耳目众多,至少能一眼看出我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待透过气来,我无力地瘫软下身子,一阵阵地眼晕,靠在他胸前说不出话来。
少女眼睛里有晶莹的惊叹和向往,却给男子倾身压住,蓦地发出低而快活的呻|吟,双颊飞上了花瓣妍媚鲜艳的红色,立时拥住自己温柔却强悍的夫君……
“太子什么时候走的?”
伤处还是有液体渗出,和着伤药污了小衣和被褥,却也顾不得了。
我一呆。
我低唤一声,抬头想用袖子为他拭泪。
桂姑便走到门前,在门上装有铁栅的小窗边叩了数下,便有人开门进来,递入一碗药,并一提食盒。
“哦,那再想想,有没有别的主意吧!明天……继续!我就不信,哼!”
有狱卒骇然地交谈:“这到底还是不是人?还……还是个……女人?”
可我竟没有袖子。
我猜着这个被特特派过来的医婆定有过人之处,自是不想她为难,答道,“便是留有疤痕也无所谓。——美或丑,有区别吗?”
我清晰地听到了骨骼被击碎的脆响,忍不住嘶叫,却只半声,便晕了过去。
弥漫着血肉气息的密闭刑室回旋着我尖锐的笑声,阴森诡异,竟真如森罗地狱了。
俞竞明脸上的得意便维持不住,叱道:“贱人,你找死!”
烫伤的,扎伤的,刮伤的,还有一次次忍受煎熬时使着力道被镣铐勒得青紫肿胀的。
然后,在终于无法承受时,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像在突然间断了,随着神智一起飘散……
裸|露的手臂上自然也满是伤痕。
他已经走出去,唤了柳子晖进来。而柳子晖的身后,正跟着个瘦小的狱卒,模样很秀气,待她开声时,才知正是司徒永找来的医婆。
既无人提审,太子也没有再来过。
桂姑把药端来让我喝了,又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一样取出,排在一边让我食用。

谋士低声道:“还有个更雅的,名唤雪地红梅……”
我原想细问司徒永朝廷和秦家目下状况。即便给查抄,只要人口平安,我也能略略放心些。
我咬紧牙,只作没听到越来越严厉焦灼的逼问,冷冷地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的剧痛……
有俞竞明的随侍壮汉奔来,扬手给我几耳光,吼道:“贱人,你不是很凶吗?装什么死?看你再狠呀!”
他拿一块干布包住我伤痕叠叠的腿,努力找出没有受伤的部位捏住,将我的脚抱在怀中,洗去污垢,然后手指小心的抓摸着我肿大的脚底,半天没见动静。
“嘘……”
我听得不自在,说道:“也无所谓害羞不害羞。若论起循守女人的本分,我给沉塘一百次都不冤。但有些事非我所愿,我也不会自寻烦恼。”
司徒永握着左脚脚踝,一直焦灼地看着我。待见我坐起,立时迎上前,将我扣到怀里紧紧拥住,轻声宽慰:“晚晚,没事了,没事了,真没事了!”
他低低道:“天呐,他们……到底都对你用的什么刑罚?”
“可不是……你看那身子,折磨成这样还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看得人眼馋;还有那脸,喂,你细看过没有?真是漂亮哇!怪不得南安侯心心念念只想娶秦家小姐,连太子也对她另眼相看,原和图书来都在为她害着相思病呢!”
但从他们千方百计要取我的口供来看,若我不承认,他们暂时还不敢置我于死地。
医婆看了我一眼,取出的一把薄而尖刀,轻声道:“柳大人,请帮按住她的脚。”
前方安静片刻,随即堂木惊起。
动手的自然是柳子晖。
俞竞明已在挥袖道:“用刑!看她嘴硬到几时!”
想来司徒永必定利用自己的尊贵地位强行打通了刑部的关节,才能让我有这等待遇。
然后他一跺脚,自己抱怨道:“我说这个做什么?”
钉头已经焦黑,再次钉入我腿上时,我甚至连闷哼也没有再发出,手足只是下意识地痉挛着,所有的神经都已经攒作一处,悄无声息地抗拒着惨烈的剧痛。
桂姑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
白玉般的手指灵活地抓住某处,略一使劲,便非常的不好玩了。
他到底顾忌着许多事,没定罪前,不敢让我死。
他不答,垂头看我片刻,忽抬头向外问道:“热水预备好了吗?”
刑具蓦地移去,粘连着我的血肉,放回熊熊燃烧的炭火中,轻微的滋啦滋啦响了片刻,便安静下来。
狱中无日夜。小窗外的走廊上黑漆漆的,自是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易地而处,我若不能救他,多半会一剑取了他的性命,免得他零碎受罪。
每天都在我快要断气的时候收手,把我送回牢房休息,甚至会过来灌上一两碗培本固元的好药,让我休养生息,好有力气在第二日继续承受种种非人折磨。
每经过一处稍大的伤处,他都会低低问我:“疼么?”
那时司徒凌总会偷偷跑过来,递给我们带着他体温的食物,披上带着他体温的衣袍,然后舒开手臂,将我们紧紧抱在怀里。
只听他仿佛在呜咽般低低道:“当初……总是我太自私。你……你本该可以活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是我,是我……”
便见有人抬了一大盆热水过来,柳子晖又不知从哪里搬了张半旧竹榻过来,悄声道:“放这上面洗浴要舒服些。——要我帮忙吗?”
他说着,已甩袖冲出了囚室。
“永……这么大人还掉眼泪?”
到底是医婆多虑了,足底已经肿得失去知觉,不过觉得凉了一凉,鲜血喷涌而出时,反而让我轻松了些。
他脸上亦是微赤,却笑道:“怎么?晚晚也会害羞了?”
努力让自己身体伏于冰冷脏污的地面取些凉意降温时,只听俞竞明懒懒地问道:“还有什么刑罚可以用的?”
我拭了拭额上的汗水,说道:“出一身的汗,倒觉松快些了。”

我轻笑道:“我小时候也怕疼得很。记得六七岁时,母亲教我女红,我给针扎了手,便哭了老半天。”
我心下揣测着,搁不住又困又乏,也顾不得她正不时在我伤处挥舞刀刃,竟沉沉地睡去了。
俞竞明变色,连连挥手道:“用刑,用刑!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刑部大堂的刑具硬!”
差役们面面相觑,各有惊怖之意。
隐隐听到什么人唤我时,我尚以为是梦中。
连给我用的刑罚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大多是皮肉之苦,无一不让人痛彻心肺,却不会致命,也不会有大范围的伤筋动骨。
因睡我一晚死了的人多了去了,至于甘心不甘心,就天知道了。
“是我不好,我竟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一心跟着司徒凌暗访他的行动,再不料他们竟是打算对付你。”
猛地触动我隐藏了许久的疑惑,我捏紧他衣襟问道:“当初……是什么时候?五年前吗?”
粉|嫩的红唇撮起来,将落于掌心的花瓣吹得如摇篮般轻轻晃动,似在应和着春燕黄鹂的歌声温柔舞蹈。
柳子晖便不再多说,示意医婆割开了另一只脚,取了铁钳,用力拔出。
“不会。”
笑意温柔如醉,漆黑的瞳仁给蓝天映得近乎透明,澄澈如明珠。
眼见我吃了一大碗饭,又喝了不少羹汤,桂姑更有钦佩之色。
医婆忙应了,急急提了药箱过来,清洗伤口,一一挤出脓血,敷上药膏。
前方传来俞竞明的喝问:“秦晚,你招是不招?”
我可以肯定,端木氏目前应该还没有把握能完全掌握大芮局势。
大约觉出自己表现得太过色厉内荏,俞竞明坐直了身,哂然道:“她何止蛇蝎心肠!她根本就是个恶魔,妖孽!坑杀五万手无寸铁的降卒,这哪是人做的事?秦晚,你今天所受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是你的报应,报应!你想伸冤,到阎王爷那里伸吧!看那五万客死异乡的冤魂放得过你!”
我哑着嗓子笑:“俞竞明为一己私利谋害忠良,叫我招什么?”
可一旁已有差役上前,一左一右将我夹住,踢着我的双足迫我在宣纸上行走。
但拔脚上钢钉时,着实疼得彻骨连心。
给扔回囚室中,有人喂我药,我强撑着一气喝光,有人喂我粥,我也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吞。

“不敢。奴婢姓桂,人称桂姑,现年三十五,太子已经安排了奴婢在这里朝夕侍奉姑m.hetushu.com.com娘。姑娘若不见外,也唤奴婢一声桂姑就行。”
当年那少女托着落花向夫婿撒娇时,双手柔软莹洁,美如白玉,剔透得如此可爱,一转头,竟是如此污浊。
我遍体是伤,早已疼得立不起身;脚底嵌着两支钢钉,更是站也站不得,几乎立时便要瘫软下去。
我道:“若是伤得狠了,溃烂化脓了,割着反而不疼。不信你试试。”
再次被冷水激醒时,从不读诗书的我脑中居然会意外窜出这么一句来。
但被晃得伤处剧痛,由不得我呻|吟一声,醒转过来。
“可不是呢,真是蛇蝎心肠,蛇蝎心肠……”
呼唤声越发急切,带着微微的哽咽。
我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最后,他洗到了足底,眼睛顿时睁得大了,却没有问我疼不疼。
思虑许久,到底没有结果。
他的声音听着凌厉狠毒,我却听出了一丝懦弱和犹豫。
“这里疼么?”
少了十五万秦家军的支持,一旦端木氏得势,只怕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心中温柔春意尚存,醒来看时,却正通身湿透倒于满地血污中。
捧着落瓣的少女忽然淘气一笑,向着白衣男子当头一撒。
“这……没试过。但如果全身皮肤都给烫坏了,就是当时死不了,估料着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的确是一次拔出,却似连骨髓都被抽出一般,痛得我浑身猛地抽搐,低喊一声,人已直直坐起来。
再则……
但只那种不经意间,已有隐隐的悲伤透出。
这日我摆手示意已饱,桂姑方才把饭菜端到另一侧坐在地上自己吃着,笑道:“奴婢从十五岁跟着师傅在王府当差,到如今已经二十载,像姑娘这样刚硬的,别说女人,就是男人中也没见几个!”
“送进来。”
他小心将我抱起,检查着我的伤势,却是越来越惊愕,越来越心疼。
我许久才缓过来,慢慢坐起身来,才觉覆于身上的澡巾和衣袍俱已滑落,我却几近赤|裸地依于他怀中。
红瓣愈加妍丽,五指愈觉柔美,相映成趣,连指间落花亦成风景。
一张大大的宣纸在前面铺开,俞竞明已立起身,笑容狰狞,负手道:“若是旁的囚犯,断断舍不得浪费好好一张纸。但秦将军画的梅花,咱们无论如何得收藏一张。日后谁家闹鬼,悬在墙上说不准可以辟邪。这叫做以毒攻毒,以恶制恶,对不对?”
“这里呢?”
我忽然间灰了心,叹道:“那三年,有没有过,其实也不打紧。都不过是场梦而已。梦醒了,我还是得走我不得不走的路。”
因手指受过拶刑,连指甲都被拔去两根,根根肿如馒头,再也使不上劲,却是桂姑一口喂着我吃着。
见我坐起,她笑问道:“姑娘可曾好些了?”
梅林,春光韶媚,红梅似火。
再醒来时,身上身下,俱是和软。
我叹道:“我竟全不知道。”
太子回宫?
可他难道就此放弃了秦家的助力?
我不安,侧过头低声道:“太子,别这样……我身上脏……”
我以为是烙铁,待差役提起,才见那是个熨斗一样的刑具,却不是平面,上面嵌有成排的铁制的垂珠圆钉。
在自己的惨烈嘶嚎声回头看时,我没看到那些化身厉鬼的差役,只看到宣纸上大片的梅形血点,忽然间铺展,延伸,映满眼帘……
该来的总要来,想逃也逃不了。
俞竞明与我对视的目光又有悸意,立刻转头向他的谋士说道:“你可曾见过这么凶悍冥顽之人?真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我冷笑,也不答话。
谋士答道:“此刑罚名称极美,叫做杏花春雨,取其落于皮肉上落红点点之意,正适宜秦将军这样风流俊美的人物。”
谋士赔着笑脸,顺着他的口吻说着,声音却不自觉地虚软了。
这样日渐炎热的时节,有的伤处已经开始化脓。
许久,俞竞明若无其事地转过问,问道:“咱们秦将军是见过大世面的,瞧来这点阵仗还没放在眼里。还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再来试上一试。”
只要脱离牢笼,有机会调遣兵马,便不怕受制于人。
至于他能不能让我死,只怕不是他说了算。
俞竞明满意地点头,笑问向我:“瞧着秦将军虽然风沙雪漠里滚了那么几年,倒还是细皮嫩肉的,若给烙得满身疤痕,只怕死后也好看不了呀!”
但我森寒地盯向俞竞明时,他脸上的笑容像给冻僵了。
“凌迟……呵,等她罪名定下来由皇上下旨比较合适吧?梳洗是什么?听着……倒也适合她。”
“不疼。”
我闷哼,长长地吸着气,捏紧了司徒永的胳膊,总算没有疼得失去知觉。
而剧痛略略舒缓后的疲累袭来,头脑更是昏沉,我再支持不住,千头万绪的心事,竟一起被带入了黑甜梦乡。
原也想着,他自己根基不稳,若为他的性命和地位故意对我的事装聋作哑也情有可原。只是想着两人少时那样深的情意,多少有些心有不甘。
我冷笑,缓缓道:“不招又待如何?俞竞明,你最好能把我一次治死,别给我半点和-图-书翻身的机会!我已经几次从地狱里爬出来,连我自己都分不出我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根本不在乎多死一回,多去一次地狱。但我秦晚在此立誓,若我能活着走出去,必定让你一家人,从你老母到你孙子一个接一个活着走进炼狱!”
若他能和司徒凌联手,或者直接说动芮帝下诏放人,我和秦家便算是有救了。
连着数日风平浪静。
外面传来柳子晖的声音:“已经端来了。太子,这就送进来吗?”
我另有所爱决意退亲,无疑是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以他的骄傲,只怕只有我死去,才是对我赠予他的屈辱的最好的洗刷。
司徒永怒道:“当然继续。留在脚底好把她养成残废吗?”
我不以为然地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我永生永世都会生活在阿鼻地狱。可俞相放心,我不会孤单的。我一定会拉上今天在场的每一位和我一起永堕阿鼻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待柳子晖出去,他才把我轻轻放到竹榻上,卸下已完全不能蔽体的破鄙小衣,匆匆解了自己外袍为我覆上,才把灯笼悬得近些,挽起衬衣袖子,为我擦洗身体。
他便不语,只将我抱紧,面颊贴紧我的,然后亲了亲我的额。
“画满”血色梅花的宣纸已经不见。我听到自己喑哑的低低咳嗽,一口一口地吐出血水。
“晚晚!晚晚!”
那就继续吧!
我有些恍惚,低声道:“那美梦,我真的有做过吗?”
学艺时我们住的庵后的确有一眼温泉,寻常洗浴时都有师姐妹在岸上值守。因那里向来人迹罕至,我练武练出一身汗来,有时也便一个人奔去洗浴一番,竟从没听说过有这等事。
又有差役得了示意,提过那烧红的熨斗一样的刑具,猛地印在我背部……
我笑道:“连活着的时候都顾不了好看难看,何况死后?再则俞相这副模样还敢活着见人,我又怕甚么?”
“也……快天亮吧!那时姑娘也刚刚收拾好。柳大人在外催促了好几次,他务要看着收拾好软榻,亲自把姑娘抱上去,盖了毯子,定定地看了姑娘好一会儿才离去。那模样,一脸的舍不得呢!”
“梳洗,是把人犯脸面朝下捆在铁条椅上,拿煮沸了的水浇在犯人身上,再用铁刷像梳头一样在皮肉中一层层刷过去……给沸水烫熟了的皮给刷下来,再泼沸水,再刷……如果有壮实的,血肉去尽,全身白骨露出,人还活着哩!但听说大多人没等刑罚结束就活活痛死了……”
“哦!”
我微微笑道:“没事,我不怕疼。”
我懒懒道:“永,你问错了。你该问,能够不要人命的刑罚,他们还有哪些没有用上。”
他身后能言善道的谋士也闭了嘴,不安地敛着袖,看着俞竞明。

温暖得现在回忆起来,满心俱是酸楚,眼中的泪水便再按捺不住,慢慢地湿了眼眶。
少女低喘,一边去扯白衣男子的衣带,一边说道:“一辈子呆这里啊?也未免太寂寞了。望哥哥,闲了咱们出去玩玩吧!外面好像很热闹,有很多有趣儿的事。”
白衣男子叹道:“哪有什么有趣儿的事?人心险恶,世途凶险,哪有我们这里安闲自在,风光独好?”
我心念动处,猛地想起另一桩事来,因不知这医婆底细,也不去点破,只曼声问道:“还没问这位大姐贵姓,贵庚?”
“走尽大江南北,赏尽天下风光……”
柳子晖笑了笑,却没动弹,却是司徒永自己过来,只松松地捏住我脚踝。
剧痛,钻心。
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让自己死!
但他们还说什么?
父亲回来见我脸带泪痕,当即说道:“我们秦家的女儿,还怕长大了嫁不着好夫婿?不会针线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懂得随机应变之道,最好也会些武艺,不至给人欺负了去。”
各种稀奇古怪的刑罚进行了三天。
我终究只是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刀里火里来去这么久,权且当作又打了场恶仗。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次设下埋伏的敌手,不是柔然人,不是南梁人,而我们大芮自己的人。”
但司徒永走得迅捷,我半裸着身子,自是也不便请他入内询问。
白衣男子不闪不避,醉意醺然地笑看落红漫天,飘飘摇摇而下,撒了他一头一脸一衣襟,拈花而笑,曼声吟道:“细草铺茵绿满堤,燕飞晴日正迟迟。寻芳陌上花似锦,折得东风第一枝。”
医婆向我说道:“这药并不是奴婢配的,而是太子那里的名医特别配制的,用在伤处只怕有点疼。但听说效果极好,日后留下的疤痕也浅。”
我虽不以为意,她却尽责地每日两次为我更换。
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也不疼了。放心吧!”
他放开我,蓦地跳起来,说道:“我……不敢!”
醒的也很快,却是另一只脚底也被钉入钢钉时再度给疼醒的。
他擦一处,便将衣袍向下拉一些,再把覆住我上面的干燥澡巾往后拉些,却是尽量少地让我肌肤露于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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