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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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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残梦碎,细雨湿流光

第二十二章 残梦碎,细雨湿流光

我笑道:“若是身子软,只在宫里休息也好。正好有洛城那边的官儿送了许多罕见的牡丹过来,都正开得好。明儿我令人送几盆过来送姑姑观赏,一定看得心神舒畅。”
她道:“我想他想得紧,他也万分地想见我。不论生死,我总要见他一面,亲口告诉他,我愿与他……来世续缘!”
他便舒了口气,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皇后想让我劝你放弃和南安侯的亲事,至少,也把这桩亲事拖延下去。”
虽然即刻便有人冲出捉拿闯宫之人,又夺走了那封信,她还是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沈小枫急急禀道:“刚刚得到消息,刑部人马联合了神武营的一队精兵,正往北边奔去。看其规模动向……像是冲着那位轸王殿下而去。”
沈小枫把她留下的东西给我瞧,却是一对累丝凤凰嵌宝金钗,两串流光溢彩的明珠,果是皇家之物,一看便知珍贵异常。
他终究没回应她最后的嘱托,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悄然地淡出了她的世界,然后淡出了所有人的世界。
看先生瞪向她,她居然振振有辞道:“娘亲说了,女孩儿家认得字不让人糊弄就够了,诗书得少读,读傻了一辈子救不回来!”
说得是轻松,可天下有几人能真正放纵诗酒,只以风花雪月为乐?
何况,嫦曦和我还算谈得来,对淳于望似又有着一份暧昧情感,想来绝不至对相思怎样。
人都说,祈阳王病愈后,竟似变了一个人般沉默寡言,打击政敌的手段也越来越狠辣。
她羞涩,害怕,却又欢喜,只在他怀中承受,颤抖。
相思给侍女拉着往屋里走,手里居然还紧紧握着笔比划,甚至还得意地在和侍女说道:“姐姐,你瞧我是不是很厉害呢?娘亲说,女孩子最应该多学本领,以后才不会给人欺负……”
我蓦地回头,脸色想来也变了。我咬牙道:“他们……与我何干?”
回了宫的司徒永,从来都不快乐。
其实只有一行字。
她居然追问道:“成亲是不是嫁人?就像娘亲嫁给父王一样,然后生出一个我来?”
她潇潇洒洒地向他举杯:“蜂与蝶从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司徒子衍兵败身亡,她也随之万念俱灰,只把当年那个温柔待她的绝世男子当作少年时不曾捉住的梦。
他静默,许久才又道:“皇后只想除去司徒凌,但对秦家并无恶意。因此,多年来,她对秦德妃很敬重,我去南梁前,曾说过会连你一起救出,她也不曾提出异议。她其实盼着联合秦家对付司徒凌。至少,也希望秦家能维持一贯的态度,别卷到这场夺位之争中来。”
听说我快要成亲,不过循例赐了一盘金玉之物,连句话儿都没传出来。
那一年城外酒肆初见,她一身素白男装,在杏花缤纷飒如雨下中微笑走向他。
后来秦初桐的长子,也就是她的长兄身陷柔然军重围,司徒颉含恨在心,竟密令前去驰援的兵马一路拖延,眼看着秦家长子战死沙场……
剑声锐啸间,一道寒光闪过,路边的两竿翠竹被拦腰斫断,直直地倒了下来。
蜂与蝶从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私下又和过来提亲的侯爷说,司徒子衍能这样对待他的原配,将来一定也能这样对待秦家小姐。
我一惊,“她见到相思了?”
宫女战战兢兢答道:“是娘娘……是娘娘说,不用收拾。”
姑姑道:“我想见子衍一面。”
我头都疼了起来,说道:“小孩子家,别问这许多事!”
再后来,锦王府上下欢腾一片时,她才知晓,祈阳王败了,失踪了,多半死了;夏王赢了,然后也死了。
他始则惊讶,继而惊喜,继而苦恼,终于捧腹大笑:“我差点以为我有断袖之癖,你这丫头……”
他说:“四小姐,祈阳王因为你的半块玉佩落入圈套,断了腿,瞎了眼,毁了容,不人不鬼挣扎了十几年,到死都记挂着你,到死都没能见你一面。”
从瑶华宫出来,杨花似雪,落红翩飞,更觉春意阑珊。
当时的芮帝无子,祈阳王是近支亲王,也可能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披上德妃的衣冠受着那金册玉宝时,堆成小山的赏赐和珠宝,耀不亮一颗焚作灰烬的心。
“姑姑,你说什么?”
他到底比她幸福,他到底比她幸运。
我这样想着,遂回了拜贴,也寻了几样新奇物事,作为回礼送过去。
我抬眼望他,低声道:“的确,太多的事,我们已不由自主。可我相信,他,你,和我一样,都不曾忘却过去的那份情谊。我不会看着端木皇后对他不利;同样,我也不会看着他对你不利。”
于是,她笑意明媚地走向他,说道:“兄台,可以请我喝一盏酒吗?”
若夏王登基,别说她再不可能和祈阳王在一起,连祈阳王的性命都保不住。
“来,蜂与蝶从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淳于望若落在他们手中,他那如狼似虎的皇兄皇弟多半不会把他生死放在心上,难免要蒙屈受辱了。
“现在还由得他么?”
沈小枫对这公主颇有好感,说道:“这嫦曦公主着实好相和-图-书貌,更难得一副好性情,连对下人都温柔含笑的。相思小姐那样无礼,她也包涵得住。再不想端木皇后那样厉害的人物,竟生出这么个女儿来!”
终究是一枕残梦。
这日,我练毕几套剑法,转头看一旁搬了书案在老榆树下练字的相思时,正大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无辜地望向那教她的先生,手中兀自耍着饱蘸墨汁的笔。
空无一人,但也不见打斗痕迹。
若梦停在那里再不醒来,他和她将是何等幸福,何等开心。
“皇上当然希望我成亲后能交出兵权。可秦谨历练还少,不足以承继家业,我自是不甘心秦家在我手里没落下去。”
“皇后……”
而他立于窗下,满身的阳光,俊秀的面庞又是气恨,又是好笑,神情甚是精彩。
他脸一沉,侧头看着粼粼波光,片刻才道:“如果我不选择和皇后合作,只怕这大芮早就没了我的容身之地。我固然可以抛开眼前一切浪迹天涯,但大芮必会沦于外人之手,而我……远离朝堂之后,连看你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如今这般和你静静地说会儿话了。”
如此落款,不仅告诉了她回贴的是谁,也告诉了她,我们曾一起沦落天涯,患难与共。
“秦将军,太子殿下有请!”
果然是一醉方休,尽情而还。
又有几人放得下营营役役,甘心一辈子受人驱使,连亲人子女都不得翻身?
当日二人俱被囚于轸王府,所不同者,她囚于萃芳院内,我困于萃芳院外,俱不得自由。
姑姑叹道:“不必送来了。开得再好,遇不着有心赏花之人,也只是白白盛放了一回。”
我笑道:“本将军素来嗜血,远远觉出此地杀气冲天,故而过来瞧瞧。怎么?刑部这是生生地要和秦府为难了?前儿疑心我家秦谨买凶杀人,难道今日又预备说我秦晚通敌叛国?”
司徒永唇角依然有笑意,眸光却是森锐。
他听我这般说,身躯一震,竟向后退了一步,失神地望着我。
我慌忙下了马,领人奔进去看时,只见屋中甚是凌乱,山水屏风倒在地上,几处帷幔垂下,在大开的雕花窗棂边散漫飘荡。

莫名让我想起了那个曾经翻云覆雨却为一个情字含恨惨死的司徒子衍,心便揪了起来。
从此她的人生只有黑白二色,而她也只是一具失了情爱的行尸走肉,眼看着父兄陆续伤病而逝,不得不担起了看护秦家照拂子侄的责任,麻木地做着秦家披金戴玉的提线偶人。
我不觉间喉嗓间已堵了一团,千万句劝慰她不该为旧情和自己过不去的话语都已说不出口,只柔声道:“姑姑,他若在天有灵,自然会听得到,会看得到。你……也是万般无奈……”
皇后要对付秦家,眼看着一再失手,必是担心弄起成拙,白白多树了秦家这个强敌,才哄了他过来斡旋。
“待君一飞冲天之际,愿再续前缘。”
我垂头看时,自己穿的烟黄色外袍上早已多了几枚乌黑的小手印,不觉苦笑。
我拍着她的背,随口应着,往细里一想,身躯顿时僵住。
司徒永垂眸,闷闷道:“尾大不掉。”
“你可晓得我是谁?”
我呆住,苦笑道:“姑姑,祈阳王已经逝去。”
她喑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是子衍。你祖父和父亲都说他是冲着秦家兵权与我来往,断定他想把秦家卷入夺嫡之争……可当初结交之时,明明是我仰慕他的风采……酒肆初见,他连我是女儿身都没看出,与我结为兄弟……”
秦初桐在她缠绵病榻之际,便把她许给了性情温文胸无大志的锦王为侧妃。
她是注定没有母亲的了。
他急促地打断我,连眼圈都红了,“我六岁认识你,迄今已近十六载。你是怎样的人,你受了怎样的苦,我怎会不知?”

梦醒了,她只剩了绝望,却不得不继续活着。
我只得上前见礼,笑道:“姑姑,若是身体舒爽些,何不出去走走,恢复得也快。”
正欲回屋换衣时,外边脚步匆匆,却是沈小枫领了一人匆匆进来,神色颇是慌张。
秦家手握重兵,声称忠于皇室,对双方之争只作壁上观,从不发表自己意见。
我疑惑着正要到旁侧耳房中寻觅时,已听得沈小枫在外高喝道:“什么人?”
陈旧的朱漆大门大敞着,有剥落的木屑掉于石槛边。稍一细看,便能见得门扇上被重力撞击出的凹痕。
“你自己也盼着你们尽快成亲么?”
姑姑已经解了禁足令,身体也略有好转,只是听说整个人都削瘦了一圈,终日神思恍惚,也不见出宫走动。
蓦然间,小小的院落中已有刀戟声动,呼喝震耳,杀气纵横而出。
长身玉立,风神俊朗,却又蕴了隐隐的愁意。
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一年复一年,花开花落那么多年,她不仅早早失去了原先的娇俏活泼,甚至渐渐失去了原先的倾城国色。
我住了脚步,待她近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相思却不知我和她已分离在即,见府中忙乱,纳闷问我:“娘亲,他们都在说https://m.hetushu•com•com大小姐快要成亲了。舅舅家的大小姐,是谁呀?”
他的担忧我倒也早就虑到了,只叹息道:“但凡你能诸事自己做主,未必不能和他和睦相处。”
临别时,他道:“四儿,我要娶你。”
她哭闹,绝食,只换来秦初桐和夏王的秘密谋面。
他说:“四儿,我要娶你。”
芮帝司徒焕闻知婚期已定,两家都赐了不少钱物,以示皇恩浩荡。
“什么?”

“也就是说,父皇还是失算了。”
司徒永也不强留,送我踏下木阶,绕过水边,正要分别时,他忽又叫住我:“晚晚!”
她早成亲生小孩子之类的深奥问题抛到了脑后,在我前面奔跑着,扬着手臂做出砍人的姿势来,顽劣却可爱之极,反而让我揪心起来。
“你自己呢?”
她到底害羞,说完那边便红着脸奔出去,并没有看到司徒子衍忽然变色的脸。
何况只要他爱她惜她,正妃或侧妃,于她并无差别。
想着她即将离去,我连成亲之事也无心理会,只交给二哥秦彻打理,自己伴着相思,又慢慢地收拾着想让相思带回去的物事。
我不放心,这日下了朝,便径去瑶华宫见姑姑。
我入宫或去衙门公干时,凭他怎样各怀心思,那些同朝为官的朋友或敌人,无不向我笑脸相迎,恭贺亲妹出嫁之喜。
崔勇其实只和她说了一句话。
他凝视着我,黯然笑道:“晚晚,我还有退路吗?他还有退路吗?”
醒来时,她已换了女装,卧在祈阳王府中。
结义兄弟是小事,常常溜出家门找他喝酒也是小事,当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的脚步,只想走向他时,她才觉得有点糟糕。
而她当然宁愿他如斯地幸福,如斯地幸运,哪怕以死亡的方式求得。
虽然他已有正妃,但侧妃也不至于便屈就了秦家小姐。
“可不是呢!想着她不比别人,必定是偷偷跑来相见的,也不敢让她在前厅,我便本引了她在书房候着。她坐不住,便在院子里赏风景,谁知相思小姐外面玩腻了回来,见了她就坏姐姐坏姐姐地乱叫。我忙叫人把相思小姐抱走时,她还和原来一般笑盈盈的。怪道都说她以后会母仪天下,当真好风度,好涵养!”

听说南安侯府也万般看重这次联姻,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凡是世间所有的珍贵物事,也便流水般涌入了府中。
“皇上?”
那挥舞狼毫的姿态,竟与我握剑的模样大同小异。
我在门槛前远远见了,便低声责问领我过来的宫女:“怎不叫人收拾收拾院子?”
但对于司徒焕的宠爱,她总是有礼而冷淡,加上她的身体在那次打胎中受了重创,再不能生育,由不得司徒焕渐渐把心思放到了别人心上。
他喝茶,却如喝酒般一饮而尽,然后自己提了茶壶斟满。
我叱道:“你们又做什么?还和我们秦家闹个没完了?”
南梁新继位的承平帝司徒泰和荣王司徒皓均非善类,逞勇好武,辱杀送亲使节,囚禁嫦曦公主,又屡在边境挑衅,近月芮、梁两国着实已与仇敌无异。
他们的理由简洁明了:损人利己的不义之事,秦家不做。
我有些忐忑,旋即想起她兄长司徒永早已知晓相思身份,相思的存在对于他们并不是秘密。
我点头,转开话头又闲聊片刻,看时辰不早,便告辞而去。
我皱眉道:“永,你和他并不是生死仇敌,没必要闹这么僵。”
他点着她的额说道:“居然敢瞒我!害得我……我怕人笑话有断袖之癖,每次都换了装悄悄和你见面,原来……”
我给她的奇思妙想惊得目瞪口呆,好久才能道:“你不是秦家的小姐,你姓淳于。淳于相思,是淳于家的女儿。”
“他只想自保,无意争位。——若他有这心,我也会劝阻。如今和十七年前的情势并不一样。先皇无子,久未立嗣,方有诸王并起之乱。如今大芮安定,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册立已久的太子,他若起意,便是谋朝篡位,又怎能膺服人心?”
而且,在我最危难的时候,他也有能力向我施予援手;在我最落寞的时候,他还能如少时那般,以师弟和挚友的身份,安慰我,照顾我。
她不甘;她相信司徒子衍也不甘。他一定能得践大位,前来迎她。
继位之人,成了原本最不可能夺位的锦王司徒焕。
更糟糕的是,她沉醉在他的微笑里,再大的酒量也支持不住。
司徒子衍明知此事不谐,暗中约了秦四小姐借上香之际到晋安寺会面,将前后因由说出。
别人的美梦成了现实,她和司徒子衍的美梦成了灰烬。
既然注定无缘,还是趁早绝了他的念头吧!
我明知他恼恨秦家和南安侯势力太大,以致皇权约束不住,轻描淡写地说道:“皇上仁善,朝中豺狼当道,若不想被人吃得骨头不剩,自是得磨练出一套对付旁人的爪牙来。”
她大笑,“管你是谁,管我是谁!对着美人美景,一醉方休又如何?蜂与蝶从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她认识他时,到底和*图*书年少天真。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交怎样的朋友也许不妨事,但与怎样的人家结亲,哪能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他却犹豫着沉吟良久,才说道:“晚晚,推迟婚期吧!”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恍恍惚惚,总似回到酒肆初见。

竟把司徒子衍的人品鄙薄得一文不值。
我心底一寒,无言以对。
秦初桐发觉,登时大怒,竟将上门请罪的司徒子衍逐走,一贴汤剂下去,打下了五个月大的男胎,秦四小姐也元气大伤,病了好几个月,等稍稍痊愈,锦王府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
秦家以军功起家,规矩素严,命令传下,不过片刻工夫,便已集了十余名高手,骑上快马径奔过去。
“哦!”
姑姑弯了弯唇角,“你说的是。不过我倦怠得很,只是不想动弹。”
姑姑凝噎许久,方道:“晚晚,姑姑求你一桩事。”
相思顿时高兴起来,笑道:“好啊,好啊!我也学剑法,以后谁敢欺负娘亲,我也去砍他们,我砍砍砍……”
司徒永没有跟过来,却在我离他几步之后,一字一字地说道:“终有一日,我不仅愿娶你,敢娶你,而且……能娶你!”
那容貌俊朗眉眼温柔的男子给说成了美人,居然也不生气,清清浅浅地笑着,为她满上一盏酒。
那样的惨剧,万不能再发生。
他正端着茶喝着,闻言已放下茶盏,苦着脸说道:“晚晚,没外人的时候,能不能别和我这么客套?”
直至搬入皇宫,她都觉得她在做梦。
可每次都在淡月朦胧之际惨淡醒来,绝望地擦干眼底的泪,抱着肩等待天明,等待这辈子没有完结没有终点的煎熬。
她正卧在窗边的软榻上,出神地望着院中摇曳的花木和满地的落瓣。
她竟在很久之后,才从对她心怀妒意的锦王妃口中听到一句半句的嘲讽,知道祈阳王在她成亲当日大醉,甚至还病了半个月不曾上朝。
此时二人均已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何况又是年轻冲动的年纪,相拥悲泣之时,不由地情难自禁,竟行了那夫妻之事。司徒子衍将腰间龙凤玉佩砍作两截,各持一半作为信物,立誓将来必不负她,只求她等他两年,待他走到这大芮天下的最高处,不怕秦家不放人。
她却很庆幸。幸亏他已经死了,幸亏他已经解脱了,如今饱受煎熬的只有她。
她终究在锣鼓暄天中委委屈屈地上轿而去,并派心腹侍女传去一块亲绣的丝帕。
我的一个头已经涨作两个大,忙扯过她的小手,说道:“你不是要学剑么?走,我已经让人帮你重雕了把桃木小剑,可漂亮了……娘亲用那个教你剑法。”
他这是刻意想让人知道我们的会面,却不想让人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
我记起司徒焕盼着我们成亲时的话语,轻笑。
司徒永?
为了求娶秦四小姐,也为了化解和秦家的仇怨,司徒子衍费尽心思,甚至表示要降正妃为一品夫人,风光迎娶四小姐为嫡妻,秦家还是一口拒绝。
秦家明知是司徒颉指使,苦无证据,何况司徒颉乃是当时芮帝的胞弟,便是天大的罪过,也无法将其扳倒,只得隐忍不发。
满园的杏花不仅落满衣襟,还落满心田。
她从不去争宠献媚,在这花团锦簇的后宫中遗世独立着,虽引来一些流言蜚语,倒也无人刻意想对付她,反让她成了这后宫中承恩最久的一个。
相思便指住自己鼻子,说道,“我在父王那里是小郡主,在这里是相思小姐。我就是秦家小姐吗?在预备我的亲事吗?”
这样激烈的夺嫡之战中,失败者,只有死路一条。
姑姑失神地望着窗外的落花,哑着嗓子道,“他已尽力了,尽力想一飞冲天,却栽入了炼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栽入炼狱。今生无缘,来世……来世……”
风过树梢,院内榆柳沙沙而响。除此便是一片死寂。
她连气都透不过来,眼前阵阵昏黑,像夺命般抢过祈阳王那封没有缄口的信,那封迟来了十多年的信。
她不敢让端木皇后知道她在与我交往,我也不提自己姓命,落款只写着“萃芳院外人”。
我点头,“把消息传给皇后的,是皇后的心腹丁太监。丁太监和金医婆走得很近,而金医婆又是崔勇的红颜知己。——这叫与皇后无关?”
我紧紧拥住她,慢慢道:“好,等你养好身子,我就去安排。”
我急退出屋看时,却是刑部杨侍郎带了数十神武营高手从两侧隐蔽处冲出,执了明晃晃的兵器将我们包围。
她满面绯红,说不出话,却被他抱入怀中,辗转拥吻,再不肯放开。
司徒永脸色愈不好,见我欲走,又道:“便是我拦不住你,难道一个淳于望,再加一个小相思,还拦不住你?”
她本是双手空空被我抱出狸山的,回到北都后自要添置各色穿戴应用之物,四季衣物便有一大箱,再有陆续买回的玩耍之物,还有我们给她做的刀剑弹弓等,只怕得备辆马车给她装着带回去了。
那日见了一面后,我再也没去探望过淳于望。但听说他的病情一日好于一日,我也放下心来,却觉越来https://m•hetushu•com.com越舍不得每日一回府便缠在我腿边的相思。
“他回答我了。”
她是公主,久居深宫,内外消息不灵便,并不晓得我下朝后又留在宫中见了德妃姑姑和司徒永,白白等了我许多时候,快午时才垂头丧气离去。秦彻怕端木皇后寻找,也不敢留饭。
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那处院落。
“小姐……”
于是,终于有一次,她真的醉死过去了。
我不觉色变,也不及细想,急道:“快传我们的人,立刻赶过去,看能不能把他救下来!”
我忙掩她嘴,后悔不该提什么姓不姓的,哄她道:“可舅舅家都是姓秦的,你说姓淳于,舅舅必定不高兴,你还是别在旁人面前说姓什么罢。”
但司徒子衍早已知晓,秦家不可能忘却那样的仇恨……
他支额叹道:“人人都道德妃是皇后算计的,连俞相也这般认为,才自作主张想给秦家一个下马威。但皇后的确是得了消息后才派人去查探的,自己都不曾料着会逮个正着。只怕……这回是有人把皇后一起算计了吧?晚晚,有人想激怒你,好让秦家与皇后为敌。”
她在丝帕上写道:“待君一飞冲天之际,愿再续前缘。”
我懒散地笑了笑,“你知,我却忘了。我记得你是永师弟,你记得我是晚晚师姐,也就……够了!”
可这样可怜的庆幸终于也被崔勇的到来摧毁。
姑姑泣不成声:“子衍看着温雅倜傥,风流不羁,实在胸有丘壑,极是机警。若只是见了我的半块玉佩,绝不至于那么轻易便自投罗网。送信的必定是秦家之人,多半还模仿了我的笔迹……”
她已晓得他的身份,也不害怕,答道:“和靖侯秦初桐,是我父亲。我在秦府等你,娶我。”

十多年后,司徒颉逝去,其子司徒子衍和夏王争位。
“足下贵姓?”
我不觉冷了面孔,“若我没被你救回来,此刻秦家军虽在,秦家人想必已被她灭得七零八落了。看着没能把我除了,就想着先拦了我和司徒凌的亲事?她似乎忘了,皇上也盼着我们尽快成亲。”
姑姑道:“如今已死无对证……但我着实疑心……疑心是秦家联合夏王暗算了子衍,又清剿了祈阳王的势力……虽然子衍的父亲早已死去,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们……是铁了心要为大哥报仇,同时也好绝了我的念头……晚晚,我害了他!”
不久即被引至千秋湖畔的一处小榭,司徒永正扶阑而立,对着湖中碧玉般的荷叶出神。大好的天气,蓝天白云似画在了湖水中,又氤氲了湖水的明灿和柔软,将浅金的阳光折射到他那身浅紫的蟒袍上。
姑姑哭得愈发激烈,整个脊背都在颤抖着,几乎在嘶喊着说道:“晚晚,我的那半块玉佩……在我嫁入锦王府前,便已被父亲搜走了……”
我擦着她脸上的墨汁,却是越擦越多,在白|嫩嫩的脸颊糊了一团团,只得吩咐侍女:“带小姐去洗净脸和手,把衣服换了罢!”
行止虽然扎眼,但此时事态紧急,也顾不得了。
她并不知道,司徒子衍的父亲司徒颉年轻时,曾求娶秦初桐的表妹为侧室,秦家听说这司徒颉生性风流,遂支持姑父将他一口拒绝,并匆忙将女孩儿嫁入另一公侯府第。
家中忙乱之际,我悄悄让沈小枫日夜留心着淳于望那边动静,连太医开出的药都让她照看着,需要甚么珍贵难得的药材,一般药铺难以寻觅到的,都令人及时送过去,另又预备了百年老参、上好血燕等滋补之物一并送去让他调理,如此几日,便听说淳于望退了烧,咯血也止了,想来已大有好转。
她的身躯震了震,慢慢转动着失神的眸子,侧身将脸埋于我襟袖上,竟是无声饮泣。
“子衍负卿!若有来世,卿可愿再续前缘?”
左也丝来右也丝,千思万思抵不过一个恨字,抵不过一个权字。
好一会儿,他才惨然笑道:“无干……自然,与你无干。”
可我终日男装,便是嫁入南安侯府,司徒凌也不会强要我穿上那些繁琐华丽的绮绣衣裳充什么雍容贵妇,再不晓得预备那许多东西做什么。
相思见我没否认,立时自认猜对了,神情更见得意,哪里肯不问?
我唇舌间发干,低低道:“不可能吧……”
我叹道:“你怎么还想不开?我这样的女人,若从那起酸腐夫子的眼光看来,就一伤风败俗的残花败柳,给你家华曦提鞋都不配,有人肯娶,我便谢天谢地了,又有什么可推诿的?”
锦王府不比秦府自由,锦王虽温和,但身边的妻妾哪个不是神通广大、伶牙俐爪的?
我说不出心中是怎样异常难受的感觉,抿紧唇快步向头走去。
他到底年轻,居然信了。
他转头,已是笑意盎然,“晚晚,你来了!”
看她哭得已经坐都坐不住,我委实担心她再把身子哭坏,只低低劝道:“姑姑,祖父和父亲向来磊落,一定不会如此行事。你是病得久了,才这般多心。”
“我姓秦,排行第四。”
虽然不像病重时那般苍白,但也不见了以往水中望月、云边探竹般的雍容潇洒、风华秀逸。https://m.hetushu.com.com
未待见礼,他已唤人扶住,一起在廊中的小桌边坐了,便有侍女奉上茶来,又悄然无声地退开。
司徒永听闻我这话,果然微微变了脸色,“我……会再去细细查问。”
他的神色愈发苦涩,却笑道:“你说的也是。我愿娶你,敢娶你,却不能娶你。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白白便宜了司徒凌,白白害你卷入他和我之间的争斗中。”
而那位饱学大儒满身尽是星星点点的墨渍,连脸都黑了。

回到府中时,却听说嫦曦公主又微服来访过了。
杨侍郎道:“下官不敢!只是坊间确有流言,说道嫦曦公主被囚雍都,秦将军却跟着那梁国轸王携游别处,着实有些可疑。如今又在此地发现秦将军,少不得请将军一起到御前去解释解释。”
她生得美貌,秦家又有扶立大功,司徒焕倒是待她不错。
她是家中幼|女,娇养惯了,又会点武艺,素来纵性,从没想过自己欣赏谁的风度,和谁喝上一杯酒,也有必要去计较他是谁,自己又是谁。
姑姑摇头,指甲直掐入我肩上的肌肤中。
晃落的翠叶挡住了他年轻俊秀的面庞,却挡不住他突然间爆发出的蓬勃杀气。
侍女啼笑皆非,只是万万不敢反驳,只是小心翼翼地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不让她碰到自己的衣裙。
我吱唔道:“就是……就是我们秦家的小姐。”
我咳嗽一声,相思登时住嘴,笑嘻嘻地蹭过来,说道:“娘亲,我发现这笔杆子当成宝剑耍起来更好玩!”
我笑了笑,“永,有事?”
我揉了揉涩涩的眼,慢慢举步离去时,那边已奔来个小太监。
“兄台,可以请我喝一盏酒吗?”
她却抬起眼,黑洞洞的眼眸里尽是苦涩。
形势再清楚不过,她再闹将下去,便是秦家和夏王联手对付祈阳王了。
杨侍郎身形略顿,却冷笑道:“我们奉旨前来捉拿南梁奸细,谁知走漏了消息,被他们跑了。看着他们许多重要物事没带走,料他们走得匆忙,因此一边派人去追,一边等候奸细同党过来收拾东西。——不想来的竟是秦将军!听说秦将军府上新近有喜事,不知这会儿跑这里来做什么?”
相思警惕地两边看看,故作老成地点点头,又道:“我明白了。秦家的小姐,一定是素素姐姐了。素素姐姐要成亲了?”
“你少淘气罢!”
这处所在是宫中相对偏僻的位置,风景也清幽,但若是坐于廊中,屏去从人,那边环湖的路上可以一眼看到我们行止,却不能听到我们说话。
相思想起来了,便有些得意,叉着小腰笑道:“没错,父亲说过我姓淳于。淳于,是我们大梁的国姓!”
我问道:“太子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她苦等着那一日。
“他从来抱负远大,并非屈居人下之辈。锋芒毕露,手段狠辣,又手提重兵,功高震主。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真的并不觊觎这个大芮的天下,皇后他们也容不得他。”
我振作了精神,说道:“请带路。”
纵然相思是南梁宗室之女,是司徒永和我一起把相思带回大芮的,若我有不是,司徒永也脱不了干系。
二人彼此恋慕,从此再不把那结亲之事提起,寻机暗中又来往了几次,秦四小姐便有了身孕,到四五个月上,已是遮掩不住。
只要他心里有她,他不会顾忌从臣子手中将她夺回。
但终究没有等到。
不待我回答,他紧跟着说道:“无关皇后,无关朝中争斗,是我自己……我希望你推迟婚期。”
“你不必这样说!”
我不禁冷笑:“永,你还想说,德妃受人算计,以及俞竞明攀污小谨之事,与皇后无关?”
他看着我,目光专注。
我止步,望向他。
何况如果刑部和神武营都已得到消息,隐瞒淳于望的下落也无甚意义。
她拉扯着我的衣襟,失声痛哭道:“我该怎样告诉他,我愿意!我愿意!来世我愿和他再续前缘,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生生死死,不离不弃!”
这个温和跳脱的少年,竟也有这样凛冽的时候。
“太子殿下!”
夏王势大却残暴,年轻的祈阳王司徒子衍深孚众望,但论实力还稍逊一筹。
我不觉避开他的目光,慢慢道:“永,你是知道我的。我避不开我的责任,也避不开这桩亲事。何况,这天底下愿娶我、能娶我,并敢娶我的好男儿,也没几个了。能与司徒凌走到一起,我已算庆幸,我已是高攀。”
她见到风姿出众笑容清朗的他,忽然之间心如小鹿乱撞。
“不会如此行事么?他们明明说过不想参与夺嫡之争……但就在祈阳王出事前,他们订下了你和夏王世子司徒凌的亲事。”
我听得她话里有话,使个眼色令宫女避开人,坐在她榻上握了她冰凉的手,低低问道:“姑姑,莫非……你当真还记挂着祈阳王?”
她出身显赫,虽无人敢欺她,但她原先的心腹之人都被秦初桐留在秦家,跟她过来的人再无一个肯为她和司徒子衍传话。
我只作不曾听见,继续前行着,只在转过拐角时用眼睛余光向后一瞥。
我道:“姑姑有事尽管吩咐,晚晚必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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