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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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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迷雾深,不记桃源路

第二十一章 迷雾深,不记桃源路

我顿了半晌,听不到他动静,也是悻然。
几乎是落荒而逃。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来自芮国。
我想着没几日便要送她离去,何况这两日正闲着,也便一口答应下来。她便开心得手舞足蹈,早已没了前天纸鸢上的小蝴蝶飞走时的伤心。
“二哥,我和司徒凌的确事多,何尝故意拖了?”
秦谨急道:“那现在那些粮草呢?”
只是她那般畏惧师父,若是老尼执意要棒打鸳鸯,她多半便不敢吱声了,何况她们来历不明,她又和旁的人订了亲……
和众僧侣一起翻挖着倒塌的房屋时,旁边忽有人道:“山腰那庵堂比我们这里还要陈旧,只怕屋宇倒得更多!”
从此金戈铁马,风餐露宿,秦氏的铁血传统将从我这里继续延承下去……
于是,盈盈将永远只是他的盈盈。
即便盈盈的亲人找上门来,他也有把握盈盈将只认得她的夫婿,而不认得她的亲人。
少女昏迷两天后终于苏醒,只是头部受了撞击,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低头喝茶,不去答话。
我看他的茶已经喝得见底,提壶帮他倒满,说道:“若是乏了,不妨早些歇着。要和人讲故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家快起床,地震!”
“我原待等小谨年龄再大些……”
最近的人居然是软玉,她竟不怕再给我踹上一脚,仓皇地看我一眼,急急奔入屋子。
他重复着我的脸,黯淡的黑眸失了神。
但他从小就知道,不争不抢只是为了找到最好的机会去争去抢,并且一击必中。
回到府中时,相思刚从睡梦中醒来,看见我在身边便笑得跟蜜糖似的清甜可爱,扯着我的手臂叽叽喳喳,计较着想要我带她再到集市上玩耍。
这是偷来的幸福,这是抢来的幸福。
正要转身离去时,淳于望忽然道:“其实我们隐居的那处山谷甚是隐蔽,寻常人很难找到。因其隐蔽,我带盈盈在那里住了足足三年才被人发现了行迹。但司徒永似乎很快就找到了那里。”
他低低地喘气,盯我许久,毫无血色的唇角才向上挑了挑,说道:“你不是回去了么?”
我深深呼吸着晨间新鲜却薄凉的空气,但怎么也驱不开肺腑间似给憋住的一口浊气。
我已说了让秦彻做主,此事便不好反悔。
她呛进了一些水,腿骨折了,脸上手上有几处刮伤,其他看不出伤来,但始终昏迷不醒。
淳于望一边带她回自己精舍诊治,一边让部属继续去庵堂救人,“但不许提起我救了这姑娘。若有人问起我,就说在路上摔伤了脚,被抬回家休养了。”
完全不去争不去抢,唯一的结果,只能是一无所有。

如此想着时,忽然便有些胆战心惊。
有淡淡的血腥气伴着药香萦了出来。
我伸了个懒腰,叹道,“不过柔然人安静了那么久,也该有所动作吧?”
“你还要怎样拖?本来冬日里便可把喜事办了,皇上说一句寻不着可靠又贴心的人为公主送嫁,你凑什么热闹跑去说为皇上分忧?险些搭上自己,又乐着了端木皇后。她可不正盼着咱们两家结不成亲呢!”
明明我并不是盈盈,明明我确认我从不曾和淳于望结过夫妻,可某些电光石火间,我又分明地感觉出我和他的亲近?
门外自是一堆人正候着,一见开了门,十余双眼睛刷地转向我。
我不可否认,他声音虽低微孱弱,却字字诛心,仿佛早已看透了我的心思,——甚至比我自己看得还要清晰。
他惨淡地笑,“我从没仇视过你,我不信你觉察不出。相思也不只我一个亲人,我也不信你就不是她知疼着热的亲人。”
先把她置于他的控制之下,离开她的师父,至少在她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她将不得不和他在一处。
如此,淳于望也能肯定,盈盈很可能是某位北芮重臣之女,连未婚夫也不会是寻常人物。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急急带人往山上奔时,才觉那边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
秦彻微笑,向我说道:“只怕是前线的消息到了。皇上病重,朝中本就暗潮汹涌,哪里来搁得住边关告急?那高监军……”
我凝定了心神,缓缓道:“你不妨慢慢查吧!看在相思份上,这次我不为难你。明天我便把相思送来,你带她回去吧!”
身后似有很轻的甚么扑地的声音,接着是软玉在惊叫:“殿下!”
她居然还记得那日遇到司徒永的小酒肆,过去好生张望了片刻,才失望地退出来,说道:“永叔叔没来。怎么一到舅舅家,他便不过来看我了?”
我的确是个懒得回忆的人。
淳于望只怕被人识穿,借口奉旨巡查灾情,匆匆和万佛山诸友告辞,秘密带了盈盈径奔狸山。
我已跨出门槛,闻言一惊,不由地转头看去时,淳于望已经跪坐于地,兀自勉强扶住桌子不肯倒下,脸色已经灰白一片。
他支着额,眼圈微红,神情更见憔悴。
不久后,寻找盈盈的人马一拨接一拨而至,其中有不少是高手,四和-图-书处打听寻觅着,差不多快把万佛山翻转过来。仔细留心时,这些人竟不像是同一家族所遣,却同样地行事隐蔽,很难摸清底细。
待他偶尔回朝带盈盈拜会李太后,李太后见他一贯的温文和顺,娶了个小娇妻又是一团孩气,心中自是疼惜,也是厚加封赏,并在京中赐了宅第,让他无事多回京中住着。
他已输不起。
那处庵堂离山体滑坡处很近,只怕大震后还会受到山石袭击。好在剑尼师徒身手都好,多半可以逃过这场灾劫。
她这样说,却叫我更忐忑了。
害羞……
他担忧哪一日盈盈忽然想起过去,立时丢开他回家,甚至回到她的未婚夫怀抱中。
比如我这个冒牌母亲,待她回了南梁,想起来时也许会和淳于望哭闹几声;隔得久些,自然忘到脑后。
耳听得四处都是呻|吟之声,他眼看自己从人仗着身手高明大多全身而退,急一抹脸上的雨水,喊道:“快救人!”
在外面吃了点东西,我在午后便带了相思匆匆回府,果然发现沈小枫已经回来了。
所谓山崩地裂,不外如是。
特别是我从柔然军营挣扎回来后,他们各自威权日重,偶尔朝中相遇,竟是形同陌路,凭我再怎么从中斡旋,也无法解开两人心中猜忌。
前去救我的人会是司徒永,难道也与这个有关?
他低低道:“我问她叫什么,她说叫日眠。我就想着名字古怪,后来再遣人到大芮打听时,更未听说过谁家闺女叫这名儿。眠,免,二者同音。日免为晚。她其实并没骗我,她姓秦,单名一个晚字。既是秦家之女,又与皇室宗亲自幼定亲,她的失踪才能引起那么大的动静,引来那许多人的寻觅。”
只记得那年忽然在山中生了场大病,等恢复过来时,已经身在北都秦府。
“最幸福,最幸运……原来只是一场梦……”
我甚至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后他因年老眼花从太医院告老出来,等闲已不为人治病,但我下贴子去请,想来还会给几分薄面。
脑中零零碎碎,如有很黯淡的星子在闪烁,想抓住时,却什么也看不清,唯有无边的漆黑苍穹把我严严地笼着。
有人在惊慌喊道:“又震了,又震了!”
难道,我还真的曾是盈盈?
他抬起眼,苦笑,“晚晚,你还认为,我讲的只是与你无关的一个故事?”
他这话便是信了我所说的了。
当时的南梁元光帝淳于晟听说他得了个心爱的小美人,带了她在山间隐居,也不问这小美人的出身来历,径自下了道旨意封作了一品夫人,赐了许多金银珠宝,却把他当作听话的兄弟榜样封赏了;
终归会和司徒凌拥有自己的孩子吧?

丢开那些烦恼事,我顾不得一夜未睡,强撑着伴她玩了半日。
部属开始担心这位天家贵胄的安危,一力劝阻他前行。他当然不肯,执意摸索着往上方爬去。

也许隔不了多久,淳于望带了相思离去,而我在多了个公侯夫人的名号后,也得重披战甲,远赴边关了。
终究,我答道:“我的确师从于一位出家的师太,司徒凌的确是我未婚夫,并且和我师出同门。这些如果仔细打听,并不难知道。我随师父出门访过友,但在送嫁公主之前,我并没去过南梁。”
我有些傻眼,“这……这么快?”
沈小枫忙道:“但陆太医说,若按他的方子诊治,再多多休养几日,也便无甚大碍了。”
事后,他曾派了很多人到万佛山密查那剑尼的来历,但始终不得其门。格剑尼寻不到爱徒,沮丧离去后,万佛山并未因此平静下来。
相处日久,原来只是患得患失的动心,不知不觉变作了魄动神驰的深爱。
秦彻点头,却笑道:“也没什么要预备的。你在外面征战,愚兄别的不能帮忙,家里还能安排得妥帖。你出嫁的妆奁早已备好,绝对配得过南安侯夫人的身份了。”
我冷笑,“殿下太自信了!殿下正值盛年,已经有了相思,又这么快令我有孕,只要愿意,随时可以生上一堆儿女,何必让我这个随时反目成仇的女人来给你生个娃儿添堵?那个胎儿……还真是爹不亲,娘不爱呢,给人害了倒也清净!”
他立时闭了嘴,接过那厢端上来的药碗,一气喝了,拢紧身上的衾被阖目休息。

我脸上微微地烧,声音不觉更冷了:“下次?嫦曦公主的婚事闹成这样,大芮皇家体面尽失,下次大约只能兵戎相见吧?”
说来司徒凌位高权重,英挺俊秀,天下什么样的绝色女子娶不得,偏偏吊死在我这株不肯安分的歪脖子树上,也许真是我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了。
因此,他召来名医,询问让人永远失去原先记忆的药物,并让盈盈服下。

可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其时司徒凌恰在都中,时常过来探我,司徒永尚是不引人注目更不受宠爱的皇子,更是无所顾忌地留宿在秦府陪www.hetushu.com•com伴我。
“没什么意思……但我相信,那处山谷,对前来找你的人,早已不是秘密。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秦谨奇道:“这怎的说?又赏咱们家了?”
见沈小枫离去,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往回走时才觉得心头松快些。

后来,司徒凌走了,司徒永似乎也不大来了。
连这段日子和淳于望或相思的相处,也早晚会在遮天蔽日的血雨腥风中淡去,直至淡得杳无踪迹,便如……淳于望和盈盈那段被湮灭了的情缘一般。
我居然过来见他,还与他面对面地坐着,如同知心好友般面对面地谈了这许久,着实不可思议,简直是……犯贱!
软玉伸手在他额上一探,便缩回了手去,低低向身后之人道:“好像又比先前烫了,这可怎生是好?莫非他们寻来的大夫又是个庸医,才总是这样高烧不退?”
身后的门扇不规则地轻轻抖动起来。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虚弱狼狈的模样,不觉间已走到榻前,反问道:“你希望我回去?”
他讲得很细致,我听得也很仔细。
可不知为什么,静默半晌,我踏出的脚步竟是往屋内的。
这事既全权交予秦彻去办,定的也快了。
同时也告诉我,秦德妃病体不安,需妥加调养,因此禁足之令取消。
我呆了呆,瞪他一眼道:“你才比我大几岁呢,说得这么夸张!”
我淡淡地笑了笑,“的确来了小股柔然兵马,秦哲聪明,生生地把他们引到了高监军驻扎的地方。——也是他自己作死,想借了粮草来扼住秦家兵的脖颈,不想那也是柔然人最想要的。”
以我和他的微妙关系,我也只能当作不知道了。
他的手臂有些抖。
沈小枫愕然。
淳于望依然阖着眼,却已气得满脸通红,只是强自忍抑着不来和我争执。
我无可辩驳,叹道:“那么,凭二哥作主,将日子定下来吧!”
淳于望已经被扶到了软榻上,正按紧胸口望着我,额际渗着细密的汗珠。
许久,才老僧骤然叫道:“阿弥陀佛!是山体崩塌!看,那边……那边山崩了!”
我甚至并不排斥和他的亲密。
他不知是信还是不信,黑眸定定地看着我,却略显黯淡,并无往日的神采。
“死了。温良绍冒死解围,只抢出了他被斩作两段的尸体。”
可盈盈的来历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脸上的红潮已褪,脸色却越发地白,连嘴唇都是淡白的。
出了那院落时天色已经微明,寥寥的几颗星子在幽蓝的天空格外地清明。
他看过她一头黑发飘在水中的模样;而整个万佛山中,穿着僧袍却有一头美丽长发的少女,大约也只有她了。
必定是司徒永隐藏在市井间的一股力量。
我一低头,大踏步转身离开,用力拉开紧闭的门扇。
沈小枫迟疑道:“将军,他们是南梁人。”
于是,她成了盈盈,成了他的小妻子。
就在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他看到了她。
我定定神,勉强道:“他便是死了,又与我何干?只是相思可怜。”
他抿紧唇,僵直地站着,既不相送,也不挽留。
“自是无恙。”
可这样假设的前提,岂不是……我的确和那盈盈有关?
淳于望一直认定我就是盈盈,他昨天所说的那些,也的确有些细节与我吻合,星星点点的熟稔感更是让我心惊,只是细细琢磨时,却又缈无痕迹。
我有心细问他的病情,又怕更纵得他起些非分之念,遂道:“既然你病着,我就先不把相思送过来了。小人儿家的,闹了你还小事,别过了你的病气去,待你好了再说罢。”
淳于望喃喃地说着,又在低低地咳嗽。
但只要两人都快活着,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当日恨之入骨,可如今想起来,竟无法因为他曾经的无礼和羞辱而再次置他于死地。
他盯着我,勉强笑道:“这次不为难我?若下次相见,你还准备怎么为难我?”
我已经说不出我是怎样的感觉。
他一笑,挽紧我并不辩解。
秦彻皱眉道,“我看着这几日便把日子定下来吧,每次拖着,每次都有事端,还不知会拖到哪年哪月去!”
我的记忆力真的那么差,生生地把三年岁月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事儿多……”
只是想着还有一个月不到便是婚期时,我委实地心慌意乱,远远见着侄女秦素素牵了相思的手过来寻我,忙道:“你先和二哥说话罢!”
我坦然道:“是大芮太子司徒永。他为救嫦曦公主而去,顺道把我也救了回来。你认为我有必要因为怕见司徒凌而冒险在临走时打胎吗?”
转身离去时,脚步已是迅捷而凌乱。
男女间萌生的那种情意,原就不可以用认识的长久或短暂来衡量。
他的脸庞越发红得不正常,叹道:“我想过有些另有打算的部属可能会陷害你,但他们绝对不可能伤害我的骨肉。不论是相思,还是你腹中的胎儿。我年纪渐长,素来不近女色,膝下m.hetushu.com•com只有相思一人。他们便是再恨你,即便敢拿相思来引我动怒,也不敢伤到你的胎儿。可你明明已堕去胎儿。”
软玉在低低惊呼,满脸担忧。淳于望却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只紧紧地盯着我。
这晚雨下得很大,淳于望睡得很不安稳;到后半夜,连天地都不安稳起来。
连日的大雨,加上地震和山体滑坡,已经引发了山洪,走不多远,连路都瞧不见了,只见重重激流,从山顶汹涌而下,毫不留情地堵死了所有上山的路。
这时天已渐明,一路俱能看到随激流冲下的杂物,虽未见尸体,却已发现了断裂的家什横木和一些佛门器物帐幔,不由他越来越惊心。
有梅香相伴,有疏影相随,纵是寻常夫妻,亦是羡煞神仙了,何况他们风华绮秀,富贵双全。
这丫头并不认识淳于望,却晓得我跟他有些纠缠,也晓得和他这样身份的人走动,不但对我没好处,一不小心,说不准还会害了秦家。
他愈加庆幸自己提前绝了盈盈记起过去的路,只是专心一意更加待她好。
倒是我自己和他们分开一段时间,总好似生分了些。
我随口应了,心下越是烦乱,已抬步出了屋子。
虽然这对盈盈的亲人或原来的未婚夫并不公平,但如果他不自私些,便是他与盈盈两情相悦,也将逃不过劳燕分飞的结果。
再后来,入军营,上沙场,经风霜,历劫难……相见日稀。
他贵为皇弟,越淡泊越受皇帝待见。
他信不信,我又何必去在意?
“兵戎相见?”
我无端地便松了口气,旋即有些恼恨自己。
甩脱了司徒凌的手奔向相思时,只觉司徒凌身体一僵,而秦彻已在笑道:“穿了十几年男装,到底还是个女儿家,论到这婚嫁大事,总是害羞……”
虽说妆奁箱笼各色齐备,可秦彻见我怏怏不乐,又叫人添了许多东西,还吩咐四季衣裳再添八套,俱要目前时兴出挑的样式。
这辈子,也便那样在血与火之中,在征伐与厮杀之间慢慢地消磨过去。
恍惚觉出,我分明正在为淳于望的伤势而心烦意乱。
听说她失踪后,她的师父很焦急地四处寻找,并且不知从哪里找来人手协助搜山,快要将万佛山翻转过来。
他大叫着,慌忙抓住旁边大树稳住身形时,旁边哗啦啦连番巨响,他所居住的庙宇,已经坍塌了一半;待一波大震过后,连他方才睡的屋子都倒塌了。
他决定不放手,继续缠紧她;便是她离开万佛山,了不得他再一路相随,只要她也有心,不怕没机会亲近……
我继续道:“我诚然急着想逃离狸山,接应我的人已经和我联络上,这时候打胎伤了自己身子,你以为很好玩?”
在这同时,他并没有放弃对盈盈身世的调查。
“别隔段日子了!”
我眯了眯眼,心下已是恼怒。
若现在有人告诉我,这天下真的有鬼神之说,那个死去的盈盈真的有部分魂魄附在了我的身上,我一定是相信的。
但等众人伏于地上时,预料中的剧烈晃动却没有来,只是脚下依然在颤抖,似有什么怪物正咆哮着即将破土而出。
我该一声不吭掉头而去才对;
我终究止了脚步,唤了沈小枫低声吩咐道:“你这便带人去,拿我的名贴去请陆老太医过来给他诊治。记住,小心行事,不许露了他们行踪。”
“日”,“免”。
我终究只能再度拉出相思这块在南梁时便不断为我消灾挡难的上好挡箭牌,说道:“你还认为我不甘不忍?我只不过可怜相思而已!她年纪虽幼,可沉塘那次,她真可算救了我一命呢!”
他低声道:“我会查明……到底谁给你下了药。”
这两个字,和我已经很久没有关系了吧?
我随口敷衍着,却深知司徒永不来秦府绝对不是因为事多。当然这酒肆更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这小丫头虽说了喜欢她的什么未婚夫,但显然不讨厌他,甚至连他如此冒撞的行为都不曾生气,他可不可以认为,其实她朦朦胧胧间更喜欢的也许就是他?
你淳于望眼神蓦地凌厉,猛地站起身来,狠狠地瞪向我。
“你等原是不妨,但你总不能让司徒凌跟着你等了一年又一年吧?何况嫁人的是秦家小姐,秦家三公子一样可以策马出征,小谨根本不需要急着接手秦家军。再者,旁人见两家结亲,你和司徒凌已是郎舅,那些混帐闲话只怕还要少些。”
一切都似曾相识,可细细思索,明明一切都与我无关。
淳于望不答我的话,捏着茶盏问:“去接你的人里,根本没有司徒凌?这两个月他根本没离开过北芮。”
我咬牙道:“你难道不清楚我和你在南梁那段日子时的彼此敌视?难得你自己送上门来,我本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可怜的只是相思……我不想相思失去这世上唯一知疼着热的亲人。”
至少,在当时看来,他已做到万无一失。
原来不是门在抖,竟是我在抖。
心情更加烦乱,我立起身来,克制和*图*书住自己,努力不动声色地回答:“你以为大芮的太子只是徒有虚名的草包?且养着自己的身体,少操这份心罢!”
我耐不住,喝道:“住口!我今天来,并不是想听你牵强附会,胡说八道!”
后来我打听过和他饮酒的八宝和老七,名义上不过是市井间的普通的商贩和屠夫,但都是任侠仗义之辈,所结交的朋友虽有鸡鸣狗盗,也绝不缺能人异士。
忘却让自己痛苦的回忆,本就是人类保护自己的本能。
否则,寻常在他身边侍奉的女子,不乏绝色姝丽,他为何独独对这个不期而遇的小丫头如此上心?
我明知此事因果,心中暗自冷笑,依然令人赏了李公公,恭谨送出了府。
我怔了怔,说道:“司徒凌前儿也跟我提过……等隔段日子便预备罢!”
我给他瞪得羞愤,待要辩驳什么,却觉自己反应得太过激烈,只冷淡地瞥他一眼,说道:“轸王殿下,告辞!”
握着剑柄的手很是无力。我实在没法拔出剑来对向这个重伤未愈的男子。
司徒凌握紧我的手,却是浅淡而笑,“晚晚,边关不靖,可能很快又有征战。若不紧着些,再打上几年仗,或许你还年轻貌美,我却得齿摇发落了!”
见到窗口一片异常的红亮光芒时,他开始以为是天亮了,后来一想时辰不对,开门出去瞧时,明明正下着雨,可半边天竟似被地底的火熏得亮了,殷殷如血的颜色;又有云成一线,细长却异常恐怖的一条,低低地压在山顶。
沈小枫只得应了,却带了两名心腹与我分道而行,径去请陆太医去了。
但他终究不曾发作,只轻轻笑道:“你在南梁最落魄的模样也给我瞧见了,算来是扯平了吧?我也曾欺你,辱你,害你,待你种种不好,如今你也大可以派人讨回公道去。秦将军威名赫赫,秦家军更是虎狼之师,跺跺脚北都动摇,料我这点人马还未在你眼底,何不越性报了这仇,免得你这般摇摆犹豫,放我不甘,杀我不忍,左右为难!”
我心中剧震,忽然便忆起在南梁客栈司徒永第一次过去找我时,的确曾提过,他知道淳于望在狸山有住处,而且听他口气,他的确应该对他隐居的地方了若指掌。
果然如我所料,那晚劫持相思嫁祸我的,真的是淳于望身边的人。
我越发头疼得厉害,想起午后刚服过药,也是暗自惊心,更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总是让我满心别扭的男子。
“具体怎样的?”
“第一次跟你提及时,我并不能确定眼前这个性情大异的女子便是我的盈盈,因此存了几分顾忌,并未完全说实话。时至今日……”
傍晚李公公过来传圣旨,皇帝不准我的辞呈,反封了秦谨为五品郎将,并赐了黄金五百两、五福如意各一对、锦缎若干。
众人透过稍小些的雨幕注目凝望时,那边山头竟似给一刀削去了一边,正缓缓地向山下滑去。较小的山石砸下去的声音,已完全被巨大山体滑落的声音盖住。
“你……”
陆太医本是太医院院使,和我家算是世交。他的医术极是高明,尤擅治内外疮伤。
话音落下,又觉自己的话语倒似在堵气般暧昧着,忙紧跟着嘲讽道:“还是不愿意你这般落魄的模样被我看见?”
可我和司徒凌本是从小儿订下的亲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是同门学艺,彼此感情深厚,他待我更是无可挑剔,为何我心中总是隐隐地抗拒着这门亲事?
终于,三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连同彼此相扶相依时的快活欢笑,渐渐模糊甚至消失在记忆中,只在午夜梦回时,或偶尔有所感触时,才会回忆起三人并行时那澄蓝的天空,滴翠的青山,还有少男少女们清朗的说笑。
那时的司徒凌还无太大实权,司徒永也未曾娶华曦,两人在山中朝夕相处,虽是性情各异,倒也如亲兄弟般和睦友爱,即便回了北都,一样的谈笑无忌,从无嫌隙。
十八岁以前,山中的日子是如此枯燥,日复一日,无非练剑,读书,聆听师父讲解,练剑,读书,聆听师父讲解……除了少年时和司徒凌、司徒永偷跑出去胡闹的时节,那生活已经乏味的几年如一日。
如我自己,都快把前些年的绝望和痛苦忘得干净了,她这般的小孩子家,又哪会长久地记挂那些不可复得的悲伤?
我皱眉道:“难道我不知道他们是南梁人?赶快把他治好,让他领了相思离得远远的罢!”
当年我父亲伤重回到北都,人都说活不得了,也亏得他细心调理,才又挣扎了一年工夫,待我把秦家大小事务接手过来,这才撒手西去。
五年前梅林的那场大火,难道和司徒永有关?

他语焉不详,想来绝不只是黎宏、软玉等人在策划了。
我的确是打算把他的经历当作一个故事来听,可我掩饰不了我心头的惶惑。
淳于望一怵,猛地想起庵堂愉全是女人,正要带几个人过去救援时,山上又是隆隆巨响,顿时又是地动山摇。
淳于望哑声笑道:和*图*书“哦,你怀疑我打听了你的师承编出了这些话?”
秦彻笑道:“已经请人卜算过,下月十八便是好日,大吉,宜嫁娶,因此已定了下来。”
相思不仅是挡箭牌,也是免战牌。
沈小枫走向前,低声问道:“将军,我们这就回去么?”
我已负手走开,径去找相思了。
他来的目的应该一多半为了相思,而我来见他,当然也只能是为了相思。
他们没有放弃她,始终在寻找着她。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好在他身手不错,身边之人更是个个高手,很快便把她救上了岸,避入附近一处山洞施救。
她知我不放心,待我支开相思,便上前禀道:“将军,陆太医已经诊治过了,虽然症候凶了些,倒还不至要人性命。”
他毫不犹豫,跃入激流,把她抱紧。
淳于望眸中顿有泠泠寒光闪过,连他身畔的随侍已不自禁露出愤愤之色,无不向我怒目而视。
而闯宫之事随着崔勇的死,愈发地面目模糊,早晚又是个不了了之的结局。
而我……
他说她是谁,她就是谁;他说她是他的,她就是他的。
他们?
他正觉得奇异时,脚下蓦地巨晃起来,连站都站不稳,接着满山俱是隆隆之声,再也分辨不出是山石滚落的声音,还是房屋倒塌的声音。
往回走的脚步越快,那浊气压得我越难受。
淳于望和盈盈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小日子过得正舒畅,不论她是什么身份,他都已没勇气放手。
思忖越多,越是无解。
如果这一辈子能这样过下去,于他,于盈盈,都算是这天底下最幸福也最幸运的人了。
我不解他怎么忽然提起此事,奇道:“你什么意思?”
想起那次生死一线,我到底愤懑,笑道:“咦,这会子知道我冤了?终于想明白,无论是司徒凌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可能做出那样置我于死地的蠢事了?”
即便看不到面目,他也能一眼就料定是她。
这次只是柔然人小试牛刀,秦家军得了我的密令,只引他们去高监军处,并未让他们吃大亏,想来下面还会在边镇有所行动。
他却将食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缓缓写了两个字。
他给我堵得脸上泛红,却点头道:“不错,是我一时糊涂冤了你,才令人将你沉塘。”
正沉吟时,二哥秦彻忽道:“晚晚,你也老大不小了,换了别人家的女孩儿,你这么大连娃娃都好几个了。既然下面可能还要去边关,不如赶在这段日子,先把婚事办了吧!”
众人惊得魂飞魄散,好容易略略安静些,淳于望已回过神来,急急领了从人直奔那庵堂。
既是日子定下来,府中便忙碌起来。
我嘲讽道:“与他们无关么?可我自己更不曾服药打胎。看来真是那娃儿不想投胎,自己跑了阴司地狱去?”
“听说将军那一剑,并没能刺中心脏,但伤了肺……本来以那样重的伤势,是万万活不得的。他服了不知哪里得来的灵丹妙药,又得名医调治,才勉强保住了性命。只是他身体远未恢复,便屡经劳碌,外伤虽大致愈合,内里却反反复复,始终不曾恢复过来。陆太医说什么肺部不耐寒热,易被外邪侵袭,如今症候已成,故而有了咳嗽、潮热、削瘦、咯血等诸多症状,若不细细调理,只怕有些险。”
他的神色依然沉静,只是双眸甚是闪亮,见我迎上前,更是眉目生辉,向来冷肃的身影平添几分温柔。
他当年游狸山时无意发现了那处位置相当隐蔽的山谷,又爱上那里许多株野生梅花,有意在那里隐居,遂顺地势引来泉水,陆续建了梅林和木屋,此刻营建得差不多,正好和盈盈一起安顿下来。
他没有和我争辩,喑哑地笑了笑,转过了话题:“我听从旁人的话一怒将你沉塘的那次……”
看着一旁他的随侍惊呼着纷纷过去搀扶护理,我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僵直的脊背已经靠在了万字花纹的门棂边。
淳于望似受不住我这等冷情的话语,蹙紧眉揽了揽肩上的衣物,沉默片刻方道:“我已问过他们,小产之事,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顺势而为。”
若依他对我那近三个月的羞辱,我该盼着他死,我该悔恨那一剑没能正中他的心脏。
但失去记忆后的盈盈行事任性,武艺又高,淳于望生怕她惹出是非来,宁愿带她无拘无束地长居山间。
我忙立直身体看向门扇时,并看到谁在碰那门,甚至连风都息了,正寂寂地投着我自己的影子。
他不顾自己腿脚不便,亲去南安侯府一遭,回来时竟是司徒凌亲自送到府中的。
我冷淡地打断他的话头:“别说你听从别人的话。我倒不晓得你是这么没担当的男人。你是主,旁人是仆,难不成有人捏着你嗓子逼你下令不成?”
“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只还我一句兵戎相见么?”
站起身,我慢慢道:“我已与司徒凌约定,近日便当与他完婚。留着相思在身边,也实着多有不便。”
我骨髓间依稀有阵寒意嗖嗖冒起,想来脸色已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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