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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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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风信远,相寻梦里路

第十七章 风信远,相寻梦里路

我呆了呆,不觉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下去:“这祈阳王听着也是个多情的,如果能任性行事,多半会把姑姑夺回他身边去。姑姑虽然性气硬,但她心里有着祈阳王,只怕也是愿意的。便是秦家,若是祈阳王继了位,为了自保也断不敢有所异议。当时的锦王并没有太大势力,拱手让出自己的侧妃便罢,若是敢违拗皇帝心意,别说美人,只怕头颅都保不住。”
怪不得,我说秦德妃病了,司徒焕还是满腹愤郁,话里话外,分明在暗示德妃得的是心病。
“信是密封的,秦四小姐刚拆开那些人就冲上来了。别说我,只怕连秦四小姐都没能看清信的内容吧?”
偶尔,她会指着窗前一株已经花枝零落的朱砂梅说道:“小枫姐姐,我家也有梅花,好多好多的梅花。我父王喜欢梅花,还说娘亲生得比梅花还美丽。”

德妃是我最小的姑姑,姐妹间排行第四,但入宫这么久,这个称呼已不知多少时候没听人提起了。
许久,一大滴墨汁自笔尖滑落,黑黑的一团便在纸上洇开,像谁清寂如潭的幽黑眼眸。
我抱着相思怔忡片刻,到底没有追出去。
他便不语,默默地握紧我的手。
“凌,你觉得,我姑姑在意这个吗?”
我和司徒凌交谊匪浅,他每次过来并不用通传,自有侍仆径直领入见我,的确已和出入他自己府第无异。
层云密布,铅色压城,有隆隆的雷声不时咆哮滚过。
没错,就是负疚。
他的双腿已给打得血肉模糊,有断裂了的雪白骨骼从血肉中钻出来。
崔勇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居然和我辩解:“你是秦四小姐的侄子。”
回到秦府,果然开始下雨,并且是大雨。
“哦!”
风信远,相寻梦里路(四)据说,这个叫崔勇的男子,也曾是祈阳王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秦彻推着轮椅匆匆赶过去,急急叫道:“侯爷,小孩子家胡说八道,你不必理会,把她交给我来好好教导吧!”
我见相思已哭得满头大汗,脸都涨得红了,忙奔上前去,叫道:“凌!”
相思便安静下来,司徒凌却目光一闪,眸中已有愠意。
“那我们就和父王说,别去王府了,我们一家就住在狸山,天天看梅花打雀儿,好不好?”
无论我蒙羞还是含垢,无论我任性还是骄狂,他总在我退一步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但下雨,并且电闪雷鸣。
“是啊,刚刚我见到父王了!他说我很乖很听话,又问我想不想他。我说,想啊,父王就说,他也想我了,很快就过来接我。”
“是呐,这才三月头里吧?怎么比夏天的雷还厉害?看那老大一棵梧桐树……好像从中间劈作两断了……”
闭上眼,努力将那个被我一剑穿心绝望看向我的男子摒到脑后,我默默地环住他的腰。
几名侍女屏声静气,垂首应诺。
可他气量再大,也不至于能接受相思这样口无遮拦地一边唤着我娘亲,一边没完没了提起她的父王罢?
他便也投向窗外。
缺少的只是他的佐证而已。
一时又侍女过来向秦彻回禀道:“相思小姐的春季内外四套衣裳俱已赶做出来了,是不是这就送小姐屋中去?”
侍女慌忙去收拾时,他却好像没看到一般,慢慢地擦净了手,将巾帕掷到一边,才抬眼看我,缓缓道:“晚晚,我忽然想起,我府中尚有要事,不能在这里用晚膳了。我先回去,德妃那里有什么动静我再让人找你。”
我现在看看口无遮拦的相思,只觉大是头疼。
离开刑部大牢,司徒凌依旧伴着我一起回府。
“啊?”
我明知把他好端端一俊朗男子说成凶神恶煞过分了些,也只得笑道:“凌,你不会和小孩子家一般见识,对不对?”
我冷冷道:“还不滚!若有下次,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司徒凌并不放在心上,和秦彻、秦谨等人打过招呼,便在我跟前坐下,一边取了饭菜吃着,一边向我道:“听说今日德妃的病已有好转。”

“嗯,相思小姐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我恼他恨他,却无法忽视他的真情,哪怕是因为另一个女子才待我好。
她抱着我的腿,惶惑地看着我,问道:“娘亲,外面不是……不是正下雨吗?”
“可我更不要娘亲忘了父王。”
怪不得他始终倚坐在墙边一动不动,原来根本就是没法动了。
虽是意外之中,我也禁不住红了脸,别过脸道:“你虑得有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你再出事,怕秦家和南安侯府便是人家的砧上鱼肉了!”
“重伤,唉,重伤啊!那样的埋伏,那样重的伤,我们都疑心他是活不过来的。他少了一条腿,浑身都给烧伤了,连……连脸都给烧得面目全非。他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司徒凌说着,却将目光投向了我,有说不清道不明却异常凌厉的锋芒在流转。

我额上冷汗直冒,忙奔过去时,司徒凌正弯下腰,抓住相思的衣服,一把将她拎起m.hetushu.com.com,拎得高高的,冷冷地瞪着她。
他唇角泛出一丝极淡的笑,从桌下默默地握紧我的手,深邃的黑眸有分明的温柔。
“嗯,是。会来的。”
“凌,你来了?”
相思却不吃,缩在我身边怯怯地望向司徒凌,说道:“娘亲,凌叔叔瞪我。”
我愕然,问沈小枫道:“相思小姐刚刚去哪里了?”
我向另一边挪了挪,掀了一侧的帘子望向窗外,不经意般转开话题:“怎么突然就变天了?只怕很快就会有场暴雨。”
尊贵优雅的轸王殿下淳于望,质朴温柔的山村少年阿靖……
我应该只是不能否认淳于望的与众不同而已。
“我,父王,加上娘亲才是一家人。别的人都不是,对不对?”
我苦笑,“若她真有这个心,如今这皇宫,未必是端木氏独大吧?”
难道是淳于望真的已经不治而亡,跑来托梦给爱若明珠的宝贝女儿?
“是,我怕。”
我不知道司徒凌对于我这些日子的遭遇知道多少,但他耳目众多,即便现在不太清楚,早晚也会知晓。
我连着念了几遍,声音不自觉地低哑了下去,连心里都似给挖去一块般空落落地闷疼。
这二人有相似之处么?

我眯了眯眼,唤人过来吩咐:“我要关于祈阳王的所有资料,还有和他走得近的亲友和部属的资料。越详细越好。派人去南安侯府告诉侯爷,我要见那个被囚禁的闯宫男子,问他可有办法。”
“为什么?”
他们是想斩去秦家的臂膀,等着秦家惊慌失措,等着在失措中做出不当举动,然后——夺秦家之权,毁秦家根基。
未及擦拭换衣,便见相思雀儿似地欢呼一声,直冲上来抱住了我的腿。
我有些尴尬,咳了一声,继续道,“嗯,也是好朋友,好……夫婿。”
沈小枫回过头,怒斥道,“从哪里听来的鬼话连篇?秦家数代忠良,堂内有天子御赐的宝剑镇妖,堂外有天子御书的匾额辟邪,还怕区区雷电带来什么妖佞邪气?”
“就是刚刚啊!”
风雨雷电,都休想挡住他脚步半分。
那闯宫男子给关在刑部的重犯牢房中,看守极严,不许一个人探视。
崔勇摇着头,仿佛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我并不想害她。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我才说了几句话,刚把信递给秦四小姐,便有人冲出来把我们围住……瞧来秦四小姐在这宫里过得也不怎样,一举一动都给人监视着,——真不知道她当时选择锦王图什么,我们王爷都快把心挖出来送她了……”
我拍拍她圆圆的脸蛋,说道:“要不,娘亲教你学兵法吧!长大了你会比娘亲更威风!”
我对当年的秘事不感兴趣,却不能不问清楚:“当时他受了重伤?”
几道闪电凄厉地划破云层,震耳的雷声似在冲破耳膜。
我骇然,忙要过去追时,衣襟却被相思紧紧拽着。
“不可能!”
我眼看着前面的梧桐晃动着枝叶慢慢倒下,忙将相思抱到怀中,掩了她耳朵低声安慰。
我并没有担心神策营和神武营的冲突会闹成什么样。
姑姑无子,也从不争宠,碍不着任何人的手脚,这些人要对付的,当然不会是她。
“父王很喜欢娘亲,可常惹娘亲生气,娘亲好像不喜欢和父王呆在一起……这次父王这么久也没来找我们,我担心我不提父王,娘亲会把父王给忘了!”
可那个连姑姑可能未及看清内容的信函,却被送到了决定了太多人生死荣辱的大芮皇帝手里。
“啊?”
相思洋洋得意,一脸的自豪,用力点头道:“她们都好怕你,你比父王还威风!”
自然包括了我和淳于望难以启齿的纠葛。
这日我未曾出门,有听闻我回来地来拜见的部属也让秦彻帮我回绝了,只在书房中翻阅这几个月来积攒下来的各类军情要务函件。
我笑着点头:“我姑姑待字闺中时,的确是秦四小姐。”
我明知此事怨不得司徒凌,又是头疼,又是心疼,急急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
不论祈阳王有没有死,不论是不是祈阳王的亲笔,如今身为大芮皇帝的司徒焕,绝对不能忍受这种对他皇权和夫权的挑衅。
侍女捡过地上的衣裳,掉着泪慌慌张张离去。
司徒凌摇头,“不是。我只是听说那淳于望寄情山水,潇洒淡泊,并且俊雅有才,很怕你会喜欢上他,再不肯回大芮来。”
相思道:“我正喝汤呢!”
司徒凌却道:“还好,你到底没喜欢他。听说你后来刺了他致命一剑……”
司徒凌已在门外的马车上等着我,看我近前,便伸手搭住我,拉了我坐上车来。
但即使他不说,难道我便猜不出是谁在暗中操纵吗?

“少提父王?为什么?”
侍女急急捧着叠好的衣裳送到我跟前。我抱着相思,随手抓过一件,将衣襟翻开看了一眼,便摔到那侍女脸上,斥道:“这是谁裁的衣裳,这么粗糙的针脚!让你们赶工,你们就敷衍了事吗?我告诉你们,在m.hetushu.com.com我心里,相思就是我至亲的女儿,谁若敢对她有丝毫不敬,便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绝不会饶过他!”
看到他藏在衣袍下的双腿,司徒凌的瞳仁收缩了下,我也不由吸了口气。
我抱紧相思,慢慢转过身,沉声喝道:“都给我闭嘴!有我在,再大了雷动不了你们一分半点!传我的话,雨停后就去把那梧桐砍了劈柴烧,所有人不许再议论一个字,否则,一律家法处置!听到没有?”
他皱眉,“兄长?”
我无从评判这二人的是非,只得拍拍相思的头道:“凌叔叔模样长得凶神恶煞了些,其实是好人,你别害怕?”
我急急安顿了相思,赶了出去。
我心中一抽,定定地看向他。
他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看我神思不定,安慰道:“晚晚,别担心,皇上虽然恼恨,但既然气头上都不曾拿德妃怎样,下面应该也不妨事的。待德妃病好些,我们再慢慢想法子,应该不难挽回君心。”
能进这后院的侍仆都是极忠心可靠的,秦家待他们也素来亲厚,从不会有打骂之事。
他依旧不看我,握我的手好像有些抖,声音却还平稳,平稳得波澜不惊,仿佛在说着与他无关的事:“而且,我虽没有亲自去,却把身边身手最好的高手派了过去。我猜着司徒永应该能将你救出来,所以让他们按兵不动。如果他放弃营救你,或者营救失败,我派出的这批人也会想办法救你出来。这些人后来没能用上,但司徒永救你的前前后后,还有……你在轸王府和狸山的大致情况,我后来都知道。”
我缓了声调,“嗯,威风?”
我怔了怔,回头看时,司徒凌正皱眉转过脸去,默默在夹着碗中的米粒。

司徒凌自是听得出我指桑骂槐之意,脸色很不好看,薄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甩袖往外走去。
相思立刻把头摇得向拨浪鼓似的,急急辩解道:“不是做梦!真不是做梦!我明明看到父王向我笑来着!他摸着我的头,笑得可欢喜了!”
我点头道:“终究要想法子把这事撇清才行。”
——祈阳王司徒子衍曾是最可能继承帝位的亲王,当日莫名失踪,虽与当今芮帝无甚嫌隙,但到底涉及了帝位纷争,何况这次把我姑姑秦德妃都被牵扯了进去,一般人自是避之唯恐不及,因此除了例行的提审,从不曾有人过来探视过。
怎么也想不出传说中那样潇洒英挺不可一世的祈阳王竟能为琵琶别抱的心上人做到这样的地步,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午膳甚是丰盛,相思腻在我身畔,正撒着娇儿要吃这样,吃那样,又说起以前的厨师做的什么汤父王和她都爱喝云云……
以司徒凌的谋略和在军中的威望,若他亲自出面,想把这事压下来并不困难。
竟然早已被人严刑逼供,还想逼他污蔑德妃姑姑和祈阳王的清白!
秦彻望向我直皱眉时,那边有人回禀,南安侯来了。
相思应了,那厢早有下人近快,飞快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碗和残羹,另盛了新鲜的汤过来放到她跟前。
我点燃一盏灯笼,将他照了一照,他才抬起脸,眯起眼看向我们。
端木皇后年轻时诚然倾国倾城,但德妃的才貌并不比她逊色,芮帝也向来待她敬重。若是她刻意争宠,未必会输给端木皇后,也未必会一个皇子皇女也没有。
“咱们王爷不想惊吓秦四小姐,可他心里为她闷了多少年的心事!他临终时还拿出那封信,叹息说,有些事,他永远没法知道答案了。他既说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总该替他把这个答案找出来吧?哪怕……哪怕日后到他坟上去告诉他一声……”
我皱眉,叹道:“好吧,他来看你了,他来看你了,他来看你了……”
我心中不安,强笑道:“你当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你该知道我有多感激你。从小到大,我最艰难最熬不下去的时候,你总在我身边。我珍视的人,想来你也会很珍视。”
果然,第二日上午便传来消息,神策营右卫将军被免了职,当众责罚三十军棍;但那参将及和那参将一起围困神策营的神武宫将领却因聚众滋事、图谋不轨被问责,系于牢狱之中。
“那个……那个……嗯,你娘亲听你提到父王,一定会想念他,一定会不开心。你要你娘亲不开心吗?”
虽然身穿囚服,蓬头垢面,炯炯的眼神依稀还能辨出曾经的骄肆和豪宕。
其实我该惜福的。
相思道:“父王自己说的。”
但他说的如此明白,想他说出暗中撺掇他的人,只怕已不可能。
我不知该不该上前把这个害人害己的愚蠢男子抓起来再揍一顿。
未等那边话音落下,司徒凌已经步入厅中。
司徒凌却冷笑,“崔勇,你为什么只想着是秦四小姐给人监视了,却不想着是你早就给人盯住了?祈阳王已死,又远离朝堂十七年,你想入宫只怕并不容易吧?你就没想过,那个安排你入宫送信的人,根本就可能另有居心?”
——我一直以为这是德妃生和图书性淡泊,但如今想着,只怕也有刻意避宠的缘故。
如今既然回到大芮,在南梁发生的事便只能当作一场大梦了。
“啊?”
我忙扶她站稳了,笑道:“相思,先别闹,娘亲自上**的,看把你衣裳弄脏了,就不漂亮了!”
司徒凌淡淡的说着,却残忍得一针见血。
可一旦姑姑失去了芮帝的信任,等于秦家失去了宫中最大的助力。
“哦,现在你不必去他坟头告诉他了。你可以亲自去告诉他那些答案,说不准你还能很快就把秦四小姐送去跟他团聚了!想必祈阳王会高兴得很!”
“是!”
沈小枫道:“哪里也没去,她在院子里玩得困了,睡了一觉刚醒。”
“我不要娘亲不开心。”
“一听娘亲念兵法,我就想睡觉。若自己去学,不是得从早睡到晚了?”
“我一直想亲身过去,可一来北都雍都相距甚远,淳于望行事又谨慎,我所得到的消息都已滞后,只怕我赶过去时你那边已经有了变故;二来朝中有人试图对付你我,我怕我一离大芮,立刻便给人切断后路。”
我心中一跳,与传言中的祈阳王在战乱中突然失踪联系起来,猛地悟了过来:“他中埋伏……是因为我姑姑?”
“感激?”他低低地叹息,“晚晚,我们两人之间,用得着说这两个字吗?”
屋宇震动中,那闪电已如巨大无鹏的毒蛇蛇信,鞭子般抽打在前院的梧桐上。
虽是意料中事,可对着那双血淋淋不成模样的腿,我还是觉得背脊往外冒着森森的寒意,不知道该不该为这人执着而冲动的愚蠢行为愤怒。
相思脚一软,已吓得坐倒在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几个下人打了伞过来,把我和司徒凌迎了进去。
崔勇似吃了一惊,惊疑地望向司徒凌,许久才道:“祈阳王哪里舍得害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都是她,抱着个闷葫芦活了大半世……”
司徒凌额角隐见青筋跳动,冷沉地盯着被他高高拎起的小女孩,缓缓说道:“也许……是该由我来好好教导她罢?”
他的性情刚硬冷冽,但向来待我极好。
他又是愤愤,为他的王爷抱屈。
我心不在焉,随口道:“随便,回吧。”
我开门见山道:“我是秦晚,德妃娘娘的侄子。”
为拒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绝食,绝对不只“不是很愿意”了,只怕根本就是万分不愿意。
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指的就是他这类人。
暗中布下这个局的人,不但了解德妃姑姑的过去,也对司徒焕的性情了若指掌。
我惊讶,试图抽开手时,他忽然慢慢道:“跟着司徒永去南梁的人中,有我的眼线。”
“挽回君心?”
他的声音哑了下来,揪着自己乱蓬蓬发,渐渐地闷下头去,便有一声两声的抽泣声传出。
他望向我,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似乎很愤怒,又似乎很哀伤。
我解释道:“相思当然不是我女儿。我和她生母长得很像,才被她误认作母亲。我在南梁屡次遇险,这小娃娃总在我跟前不离不弃,着实惹人疼。而且……她的父亲受了我一剑,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着实对不住她,把她带回来,也盼着能好好补偿她,所以,我打算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好好养大,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相思见我在家,又渐渐和沈小枫等侍女厮混得有点熟悉了,便不再像前日那般吵闹,只在书房门口的空地上放鞭炮、踢毽子。
“你什么时候见到你父王了?他又是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他说着,抬脚便大步踏出屋子,兜头冲入尚在倾盆而下的雨幕里。
他什么都知道……
崔勇点点头,很快又摇起头来,“他当年没死。不过……也和死了差不多。不对,还不如死了,还比拖了这么十多年才死要痛快得多!”
“会不会……是什么不祥之兆?”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运筹帷幄杀人无算的南安侯说出个“怕”字,不自禁问道:“怕我给他杀了?还是怕我受不住屈辱自尽?”
他的近侍在那边耳房中瞧见,慌忙撑了伞过去为他挡雨时,却给他扬手一掌,狠狠打到了一边,连伞都飞了出去。
“永叔叔、二舅,还有昨天那个凌叔叔,他们常围着娘亲转。就像以前我们一回雍都,就有很多女人会围着我父王转一般。软玉告诉我,这些女人想做我娘亲……那么,永叔叔他们是打算做我的父王吗?”
他便不再说话,低了头继续吃饭。
此时蓦地给我寒着脸怒斥一通,那侍女吓得赶忙跪地认错,不敢辩解一个字。
再瞧一眼他那不成形状的双腿,我握了握拳,到底走出了囚室。
司徒凌早已安排妥当,接近刑部时,我们便换了狱卒的衣裳,下了马车,自有安排好的人手将我们引进去。
“好,好……”
“刚刚?”
相思幼小,也许不能完全分清梦境和现实。但能让她如此印象深刻的梦境……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但总算他没有变。
“我不会告诉你们的!”
我勉强笑着,忙让下人去添碗筷,又向相思道,“还不见过凌https://www•hetushu.com•com叔叔?”
我截口道:“拿来我瞧瞧。”
“可……可多少年没看到那么大的雷了……”
——可惜梦里的女儿跑到现实中来,忽然之间便让我的生活荒唐而无奈起来。
那男子便有些踌躇,许久才道:“其实那信函王爷在十六年前就写好了。那时候朝中还有些对王爷很忠心的大臣,要把那信函传递到德妃手中并不困难。可他宁愿天天向着皇宫的方向看着,也不肯去找人。那封信在他的枕下压了十六年。他说……他已经那样了,何必再去惊吓她。他真的伤得很重,不但少了条腿,脸给烧得全毁了,眼睛也给熏出了毛病。到这两年,他已经完全失明了,哪里还能写什么信呢?”
相思吓得浑身颤抖,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忽见我走近,立刻抱住我的腿哇哇大哭,指着司徒凌说不出话来。
“后来呢?”
沈小枫有些惶恐,点头道:“对,你娘亲是生得比梅花还美丽。不过,相思小姐,你在外人面前,少提你的父王,行不行?”
转眼便是风雨。
转过前面的五彩鹅卵石甬道,便听到相思在高声叫道:“你别打我娘亲的主意!她是我和父王的,谁也抢不走!”
“她是谁?”
崔勇惨然笑道:“若不是见到了秦四小姐的亲笔信和他们相恋时的定情信物,他和夏王斗得正不可开交,又怎会分心跑去见她?想我们王爷英雄一世,却不得不拖着病残之躯藏身于寺庙中十多年……然后……那样惨淡地死去!除了我们两个跟他多年的侍从,他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亲友……”
从车轿到屋子,不过短短的一小段路,两人衣裾便被飘来的雨滴打湿了;待沿着回廊步入二门,进了后面我的屋子,连头发都湿了一片。
司徒凌出神地看着从被风吹得扑扑轻响的锦帘,却将我的手握得越发紧了。我的骨骼已给捏得阵阵地疼。
我心头一暖,接过鱼汤一气吃了,将空碗放回桌上,向他笑了笑。
我沉着脸抱了相思走向卧房时,相思在我耳边格格地笑:“娘亲,你好威风啊!”
身后忽然一阵“当啷啷”的巨响,差点把相思吓得跳起来,双手把我衣襟攥更紧了。
我忙挣开司徒凌的手,安抚她道:“没事,我叫人另盛一碗来。”
她忙退后一步站稳,却别着手,仰着头告诉我:“娘亲,父王要来了!”
我们原来的生活必定还会该原来的方向一步步继续走下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我能从那个闯宫的所谓祈阳王使者身上找出些破绽。
我问道:“你们王爷给我姑姑的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我们还回狸山吗?”
身后,有侍女正不安地和向沈小枫道:“小枫姐,这雷也忒厉害了些。”
一道金红的闪电蓦地在眼前闪过,把黑沉沉的雨幕照得白亮得惊人,伴着惊雷如炸,掩住了满屋人的失声惊叫。
反手与他交握,正觉心神略定时,只闻旁边“啪”地一声脆响,忙回头时,却是相思的小碗不知怎么摔到了地上,正扁着嘴快要哭出来。
我松了口气,拍拍在我腰间蹭着的小脑袋,说道:“相思,你刚刚是在做梦。”
我想着德妃和祈阳王昔年的那些恩怨情仇,只觉满心的苦涩。
沈小枫已经不敢答话,偷偷地扭头看向这边窗户。
而外面雷声隆隆,雨声哗哗,竟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司徒凌抬眸看我,忽道:“晚晚,你说,如果当日继承帝位的是祈阳王,如今的德妃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后来,当然还是嫁过去了。听说姑姑出嫁前一天,祈阳王府好像出了点什么事,连祈阳王都受伤了,因此没能参加锦王的婚礼。”
我摸摸自己的脸,实在想不出我怎么和魅惑众生扯上什么关系。
连他自己都说过,我亲手给了淳于望致命一剑,绝不可能喜欢他。
“嗯,我已经安排好了,下午我们先去见一见那个闯宫的男子。”
我听得也觉心头震撼。
何况大芮朝廷波诡云谲,暗涛汹涌,南安候与秦家军合则两利,分则俱损,注定了我们两家的联姻稳如磐石,坚不可摧。
我不觉屏住呼吸,“祈阳王……还没有死?”
他一向沉默冷冽,不苟言笑,除了对着我,寻常时几乎没法在他脸上找出半点笑意,更别说眼底的那份温柔了。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我,“娘亲,你说,父王哪天过来接我?明天就过来吗?”
与淳于望的那番纠葛,虽非出于我自愿,但的确是我对不住司徒凌。
司徒凌回头见我,才轻轻把相思放下,脸色依然阴沉。
可刚才,他竟给相思几句小孩子家的话给气走了么?
那厢司徒凌已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把德妃害惨了?是祈阳王让你这样陷害她的吗?”
他的胸怀和我少时记忆中一般的宽阔坚实,令人安心。
他从来这样刚硬,沉着,冷静。
我心里一跳,强笑道:“凌,你多心了吧?凭你的实力,难道还怕保不住美人?”
崔勇摇头,“不知道。”
他沉着地说着,舀了一小碗笋尖鱼汤放在我和*图*书面前,“来,这个你也爱喝,多喝点。饭也要多吃。再瘦下去,只怕连你骑的马儿都嫌你硌它的背。”
他居然很是诚实地回答我,目光坚定平静得让我惶恐。
他被关押在独立的囚室中,默不作声地蜷在一角。
我一惊,抓着干布巾的手差点掉落下来。转头看时,跟在他身后的沈小枫却是一脸的茫然。
用过午膳,我匆匆回房换了衣,藏好宝剑,才折过身来找司徒凌,预备和他一起出门。
我笑道:“好,是我说错了。我该感激上天让我遇到你这么个好兄长。”
他忽将我手臂一扯,已将我拥入怀中。他低低道:“总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有足够的能耐保护你和你的秦家军,如果我能让你不抛头露面便能维持秦家的富贵尊荣,你也不会一再遭遇这些事……你涉足的本就是男人的世界,你做的事本就该是男人的事。”
他的声音忽然尖锐,“她不可能害我!”
“……”
我茫然了。
“凌!”
我的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手中的毛笔蘸满了墨,久久不曾落下。
他便盯着我,抓着身下潮霉的稻草,说道:“你长得和她挺像的,可惜是个男人,不然说不准也能和她那般魅惑众生,把那些胸怀天下的大好男儿迷得神魂颠倒,不战而降。”
相思手足在空中乱舞乱踹,却连他的衣角都沾不着,兀自在哭叫道:“娘亲说了你是凶神恶煞,她才不会要你!我父王长得可好看了,比画上的人还好看,你才比不上他呢!”
我叹道:“你真的从早睡到晚,我可就省心了!”
他从不是冲动的人,只要稍稍静一静,立时会明白他这怒气来得多莫名。
相思觑着我的脸色,却似有点不安起来,拉扯着我手道:“娘亲,父王会来接我们,是不是?”
司徒凌见我不语,便握了我的手,问向崔勇:“既然祈阳王不想惊吓德妃?那你为何要把那信送入宫中?”
司徒凌这才转过头,抚了抚我整齐梳着的发髻,长叹道:“我都没见过你几回女儿家妆束,我都不肯强迫你屈就我,那个淳于望却……我想着你受的委屈和屈辱夜间便睡不着。不过,我也很怕……”
“不知道?”
我一呆,急忙辩道:“怎么会呢?我又怎会喜欢上欺辱我的人?”
回头看时,却是司徒凌把侍女端来给他洗手的铜盆给打翻了,**的水漫过砖面,一直汪到门槛边。
一路防守虽是严密,倒也无人过来盘问,很顺利便见到了那个闯宫男子。
“所以,祈阳王留给德妃的信函,你千方百计也要交到德妃手里?不知道让德妃被废黜囚禁,是不是也是祈阳王的遗愿?”
我问她:“你听谁说的?”
所以,重伤他后,我竟出乎意料地如此负疚如此放不开……
“啊……”
“怪道人总将江山美人并提,原来拥有江山,才能确保拥有美人。没有足够的实力,便是美人在怀,只怕也留不住几日。”
“可祈阳王到底没能称帝。他不但没能夺回自己的心上人,也没保住自己的性命。”
秦彻皱紧眉,沉吟道:“姑姑是祖父最小的女儿,祖父在世时极宠爱,即便父亲也待这个幼妹格外宽仁。记得那时候常见她换了男装跑出去玩。祈阳王……多半是认识姑姑的吧?他曾经来过我们家两次,然后父亲就下令看紧姑姑,不让她随意出门了。姑姑嫁入锦王府前,依稀听说她并不是很愿意,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肯吃东西。父亲让母亲去劝着,我和大哥都不许去见她,因此究竟是怎样的,我也不是太清楚。”
她果然闷下头咕咕咕地喝着汤,真的像忙乱得没空行礼了。
他的神情已恢复平静,静默地坐了片刻,待马车缓缓开始行走时,才低沉道:“晚晚,我对相思并无成见,也没有半点伤害她的意思。”
他道:“那时候,如今这个大芮的皇帝刚刚为秦四小姐行了册封德妃的大典,甚至为她大赦天下。你们秦家,你们这位德妃娘娘,那时可我们王爷什么都不知道,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在问:四儿呢?她脱险了吗?”
秦彻曾笑言,我这样又冷又硬的臭脾气,只有司徒凌可以包容了!
他静默片刻,才道:“我记得阿靖便是这样性情的人。为了他,你不仅打算放弃我,甚至连秦家也打算放弃了。”
他忽然撩开下面的衣袍,高声说道,“你们便是把我活活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她是谁!我也不会透露半个字祈阳王这些年的消息!至于秦四小姐,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听了他们的话胡乱攀污她和王爷有染!”

没想到端雅稳重的姑姑年轻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我隐约猜到那封书信写着些什么了。
许久,他道:“她必定更在意祈阳王凄惨的下场吧?只是那些过往,她已经挽回不了。她想自己好好生存下去,想秦家好好让生存下去,只有想办法挽回君心。”
相思连连摇头,“我才不学!”
只在这片刻工夫,司徒凌已走得不见踪影。
司徒凌沉默,淡色的薄唇抿作一线,似也微微地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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