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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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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罗网重,不堪风雨骤

第十一章 罗网重,不堪风雨骤

那一刻,他紧拥住我的手臂刚硬如铁,安稳坚固地将我和外面的血与火熔筑成的地狱相隔绝。
一切的静好,一切的惨痛,似乎都在泪水如倾的那一刻,连同我自己,一起交给了那个坚毅威凛的男子。
“殿下!”
我呆了呆。
近卫迟疑了下,到底伸手来扶。我几乎冻僵了,双腿却如冰棱一般冷硬,勉强站起身来,却已站立不住,若非那近卫扶着,差点又要摔倒。
我冷冰冰道:“你想不想死是你的事,找你背后的主人去。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背后的那人,——想来这人该与轸王殿下很熟悉吧?”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相思的啼哭,竟让我听得心里一抽,急转头回望时,晨雾迷蒙的山林中,另一个方向正有两三道人影飞奔而来。
这几人疾奔了一路,眼见前方有山道,抱着相思的那人忽道:“分开走,你从那边跑,把他们引开。”
我抬眼,却是一名淳于望的近卫,正拿剑逼着我起身。
抿一抿唇,我努力笑得好看些,柔声答道:“好,我再为你……怀一个孩子罢!”
他的声音极宏亮,又立于山中,只怕整个山谷都能听到他在叫喊,要把淳于望的宝贝女儿砍成人髭!
我无力地仆倒在衾被中,叹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落胎并非我的本意。若你不信,大可布下天罗地网,把晚间给我讯号的同党抓过来问问去。”
但见抱她的那人轻轻捉过她小小的手臂,飞快塞到裹她的裘衣之中,又掩住了她的嘴。
想来那黎宏虽然是个文士,当真用了十成的力道来踹我,却也让我伤得不轻了。
相思……
听他之意,分明只在因我前半截话懊恨羞恼,根本没把我后半截话放在心上。
淳于望立起身,问道:“什么事?”
“了解……”淳于望目光冷冽,愤然道,“他是你心里眼里的夫婿,所以你了解他?”
我微笑道:“谢殿下!”
想到方才她惊惧又懂事的目光,我的心里猛地抽疼,连气息都已紊乱。
相思在淳于望的怀中扭动,“娘亲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捏捏,捏捏就舒服了!”
他们应该与昨晚突然出现的鸟啼讯号有关,可他们绝对不会是为救我而来。
这时,只闻黎宏在旁叹道:“殿下,你信她,信得还少吗?其实你唯一该信的是,她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并不是盈盈夫人,也永远不可能像盈盈夫人那般待你。”
我暗自松了口气,将手递给他,待要站起,却坐得久了,黎宏那老匹夫又把我踹得四处是伤,腿脚浮软疼痛,才立起身,又要摔下去。
他逆着春日清晨并不炙烈的阳光站在梅树旁,看不清楚面孔,却似有种奇异的烈意如焚,要将我生生地烧为灰烬;又似有种刻骨的伤和恨,如潮水中漫漫卷来,要将我当头淹没。
我暗暗诅咒,虚弱地笑了笑,“怕要劳这位兄弟扶我一把了!”
我又何尝不是惊骇之极?
我大惊,急喝道:“闭嘴!你究竟是什么人?”
淳于望像在和那人说话,却冷冷地看着我。
我才知我苦熬着不肯吱声,恰让他更料定了我心怀鬼胎,遂幽幽叹道:“殿下,若我有心打胎,为何又和你订下十月之约?我虽未必有多愿意为你生儿育女,可我到底还有些自知之明。身在异国,武功被制,一身伤病,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难道不是?这里有第二个秦姑娘吗?”
近卫终于也意识到我是没法自己走路了,解了自己的披风把我兜住裹紧,让另两人拎起披风两边,慢慢往回走去。
我勉强定住心神,转头给相思一个安慰的笑容,柔声道:“相思别怕,别怕,你父王很快就会来救你,别怕!”
淳于望淡淡道:“你说呢?”
淳于望留心着我的举止,神情莫测,直到黑衣人被押到近前,才放开我,负手看那黑衣人被扯到跟前,按压着跪下,才问道:“你是芮人?”
淳于望看我一眼,叹道,“传我的话,不用追了,由她去吧!”
“好啊,好啊!”
司徒凌怎么也会赶过来?
相思见我不再同行,又惨叫着哭了起来:“娘亲!娘亲!”
“三天前。”
我皱眉,才要坐起身来,黎宏伸出脚来,在我胸前一踹,我立时又倒回冰冷的地面,一阵阵地血气翻涌,心中已是怄极。
握紧了拳,我冷冷道:“你是什么人?放下我!”
我坐在地上,正对着他笔直的双腿。
“三天前……”
那人似乎怔了怔,脚步顿了下来。
背我飞奔的人竟真的听话地站住了,然后,将我扔在一边树下,急促说道:“秦姑娘,形势紧急,小人没法救你出去了!请再忍耐几天,侯爷一定再来相救!”
淳于望便向我道:“你可满意了?算来,你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吧?”
劫走相思,嫁祸给我,让淳于望和芮国翻脸,必要时又可以用相思制肘淳于望……
我打了个寒噤,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觉得淳于望和司徒凌有相像之处。
披风散落,小沈退了开去,黎宏却正走上前来,往日白净的面庞一脸的嫌恶,恨恨地瞪着我,https://m•hetushu.com•com叱问道:“说,北芮派了谁过来救你?落脚在哪里?准备把我们小郡主带哪里去?”
我身边的近卫便答道:“黎先生,我追回了夫人。殿下亲自带人在救小郡主。”
此时见父亲顿下身来,她转过头一眼看到我,还挂着泪珠的眼睫立刻弯出了极可爱的漂亮弧度,转作腻人的甜甜笑容。
我叹道:“我素来蛇蝎心肠,好好的给你囚禁这么久,若有机会,或许真会对你们不利。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自己也曾觉出我待你并不一般,才和我订下那十月之约,此刻你又怎能这样不信我?”
南安侯?司徒凌?
软玉见状,连忙向外喊道:“不好啦,快来人,快来人……有人劫走了夫人!”
如果不是一双眼睛尚有着不屈不挠顽强向上的求生意志,我一定和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尸没什么两样。
他的神情漠然,语调轻蔑不屑,全然没有平时的温雅淡泊,让我心中似给什么堵住般又是恼恨,又是郁闷,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只是我头脑到底还算清明,深知能不能取信于他,直接关系着我的命运。
这时方听得软玉匆匆上前止住他道:“黎先生,凭夫人有什么不是,且待殿下回来再处置吧!何况,殿下亲自去追,想来小郡主也不致会出事,先生也不用太担心。”
所以,我柔和了声线,竭力为自己辩解道:“我们在战场上彼此配合,不只一次把性命交到对方手里,他派来营救的下属,又怎会在要紧的关头弃我而去,置我于险地而不顾?因此今晚之事,绝对不是我或司徒凌主使,殿下不妨着眼于大梁政局,细细思量思量。”
我只穿了一件单薄小衣,被那人背到窗外,迎面扑来的寒意几乎冻得我屏住呼吸。
“哦?”
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虽然是和往日一样的素白衣衫,此刻却和他的面容一样,如覆了一层霜雪,冷得碜人。
素白的衣袂,冰雪一样洁净而冰冷的颜色。
他看着文弱,臂膀却坚硬有力,忽然让我有了熟悉感。
淳于望道:“你放心,我会查清的!若你真能狠心对自己的骨肉下毒手,我绝不饶你!”
我苦笑,“我说了那讯号与我无关。”
黑衣人忙爬到我跟前,说道:“秦姑娘,秦将军,秦大人,我真是侯爷的人!姑娘忘了吗?八月时姑娘班师回朝,侯爷亲自出城相迎,当晚小人便守在你们住的帐篷外。秦姑娘回京后,侯爷差不多把南安侯府搬到秦府去了,我们这些人日日在秦府进出,也算在秦家上下混了个熟脸,便是姑娘记不得小人名字,也该觉得小人有几分面善吧?”
我想冲他笑笑,再拢一拢他的心,忽发现自己已笑不出来了。
“听你这么说着,倒似真的对我有几分情意了?秦晚,从你被我擒来算起,到如今也有两个多月了吧?倒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委屈求全,因为我的孩子受了这半夜的苦楚,不但没有脾气,还肯这般好言解释,呆会倒要出去瞧瞧,是不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我裹在披风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闻得暗香阵阵,便知已经回到了梅林。
我苦笑道:“难道你认为那讯号是要我服下堕胎药的?可那讯号已经出现过一次,你也曾听到过,再也不是秘密,他们有那么傻,还用这样的讯号来通知我,白白引你疑心吗?”
那一年,当我割下身畔那个柔然将领的人头,火烧柔然军营粮仓,面对着围上来的重重敌军,正想投身于熊熊的大火之中时,司徒凌在刀戟如林中破开血路,疾奔向我,向我伸出了手。
而他果然已在猜疑我了。
“王府那边传来急信,说……说嫦曦公主被劫了!”
我只得继续道:“殿下请细想,若我早已与人有约,又怎会选在小产当日逃走?你也看到了,我的武功被制,身体本就孱弱,夜间的小产已要了我半条命,还挑在这时候逃去,不是自己找死吗?”
我蜷在披风中,终于暖和了些,默默催动刚有些恢复的内力流转于经脉,帮助气血运行。刚小产就给冻成这样,再不自己保重,天晓得会落下怎样的病根来。
我挪动了下冻僵的躯体,还没来得及坐直,一旁已有冷冷的剑锋指住我。
手臂在床沿支撑得太久,开始酸麻颤抖。
说话间,那边三人已经赶了过来,其中一人怀抱里,正搂着挣手挣脚的相思。
淳于望叹道:“司徒凌不是你生死相依的好夫婿吗?怎么这时候,却只是你师兄或同僚了?”
耳边却听相思一遍遍地在喊我:“娘亲,娘亲,我怕,我好怕啊,呜……”
再多一点力道,只怕那枝干也该折断了。
我来不及细想,已被那人驮到背上,飞快从窗边跃出。
淳于望转过头,笑得苦涩,“是吗?”
我越听越觉惊心。
淳于望淡白的唇轻轻颤动,叹道:“我也想着,你是不是在找死。你对下令的人又要有多重视,才会一听到他的暗号,就毫不犹豫选择了为他打掉我的孩子。”
深缈无垠的漆黑夜空下,有火光如血和图书,有血流成河。
淳于望勉强笑道:“嗯,你自顾不暇,司徒凌却有的是能耐。怪不得急着昨晚救你出去,敢情是怕这消息传到我耳边,让我有了警惕,下面行动不易吧?”
长长地叹一口气,我吃力地挪了挪酸疼的身体,却觉眼皮微凉,润润地贴在晨间干涸的眼窝中。
若他真的认定我居心叵测,心如铁石,连每日相处的相思也不放过,再有那个厌恶我的黎宏添些话,只怕我连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并没能睡多久,便被软玉叫起,却是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闻着虽不够鲜香,却以燕窝、人参等物辅以补血固元的药材熬成。
我没有应他,抬眼四顾,忽然便觉得,这梅林里的疏影横斜,宛若一张密密织就的网,已经无声无息地网住我,并渐渐收紧。
那个给捆得紧紧的黑衣人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形貌寻常,却眼生得很。
我的确另有打算,才这般刻意向他低头示好,并试图撇清与司徒凌的关系;可他并没有因为我的示好而糊涂,反而因我前后态度不一更添了疑忌。
他听了我的话,的确皱起眉似在细细思量,却攥紧了拳,低低道:“不只一次把性命交到对方手里?呵,果然……果然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呢!”
他抱紧相思向屋内走去,哑着嗓子说道:“相思乖,先去洗个脸,换件衣服,喝碗安魂汤定定神吧!”
我盯着那黑衣人,“你若想陷害我,也得先打听清楚了再来说话。”
“娘亲!娘亲也回来了!娘亲抱我!”
“夫人!呸!她是咱们哪门子的夫人?难不成你还准备把她送房里去当菩萨供着?扔在这里,我倒想看看这回殿下还会不会护着她了!”
淳于望的脸色更难看。
最叫我忐忑的是,夜间连二连三的变故,已让淳于望对我起疑;如今再来这么一出,更见得我居心叵测。
“夫人,请随我们回去。”
淳于望不答,却问道:“你是不是在去年八月回的北都?司徒凌有没有微服出迎?他有没有常在秦府出入,你们有没有一起去过宁寿寺?”
耳边寒风呼呼刮过,山林间未及萌芽的枯枝刮擦于脸庞和光裸的手臂,蹭破了皮,慢慢地渗出血迹,居然觉不出疼痛,只是僵冷得不断打寒战。
我和他相处虽久,但极少会这样温存轻软与他说话。
我说了这许多话,委实疲乏之极,再也无力细想今夜之事的种种蹊跷,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明知不妥,坦然看着他,说道:“此事与我无关。有人在对付你,陷害我。”
他看着像是在用我和司徒凌的私密之事来证实他自己的身份,可每一句话都无巧不巧地在暗示着,我和司徒凌早已郎情妾意,恩爱有加。
我无可辩驳,只觉站了许久,身体越发地疲软无力,连内腑都一阵阵地抽疼,连站都站不稳。
他的眸心里倒映着我的面庞,那样的苍白而瘦削,满是一路刮擦出的污渍和血痕。
“你自然是盼着成功了!”
他不答,拂袖走了出去。
淳于望道:“你我还年轻,好好调养一阵,也不难再怀上。等……等那个孩子出世,我们的约定依然有效。”
他在那漫天的血光和火光中抱紧我,说道:“若有仇恨,我和你一同承担;若有屈辱,我和你一起洗刷。晚晚,我始终在你身畔。”
她散着黑发,也像刚被人从暖暖的被窝里抱出,小小脸儿尽是睡梦中被惊醒的惶惧,但身上倒是裹了件厚厚的裘衣,一时应该不会冻着。
他盯着我,“你猜到我会疑心,却没猜到我会守在这里。承受着堕胎之痛,还要在我跟前装做若无其事,也真辛苦你了!”

其中的两人已缀在劫我出来的那人身后追去,另两人却警惕地紧跟这位近卫身后,显然是怕我逃走了。
叱喝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还伴着……相思的哭叫声?
我身上暖和多了,安坐了片刻便有些缓过来,见她动情,正待说话时,忽觉眼前一花,已多出个人来。
他那素色的衣角随风漫舞,柔滑厚实的质地拍到我脸上,冷冷的,微微地疼。
淳于望淡淡地瞥向我,说道:“晚晚,这人在和你说话。”
到底是哪个不晓事的在安排这次行动?
淳于望沉默良久,忽抬头望向我,“十月之约,还作数么?”
他的怀中却窝着个正颤抖着的小小身躯,正是相思。
我冷笑道:“我看你未觉面善,可你看我大约很是面善了吧?为了让你一眼认出我,好演出一幕好戏来,不知道那些真正见过我的人向你形容了多少遍我的模样?”
“殿下,追到了一名芮人!”
我一惊,忙回头看时,正见两名轸王府高手押着个被扯去蒙面巾的黑衣人匆匆奔来。
我给她哭得心都给撕扯开般揪疼,不觉间哽咽:“相思别怕!谁敢动你一根汗毛,等娘亲身体养好了,把他满门上下剁成肉酱!”
“相交这么多年,我了解他。”
黑衣人伏地道:“秦姑娘,小人句句是实,并不敢撒谎。姑娘和我们侯爷一起去宁寿寺问卜,预备确定成亲的好日子时,小人也和*图*书跟着。侯爷一时兴起,带姑娘露营在山中,就是小人和几名兄弟帮搭的帐篷。侯爷和姑娘花好月圆时,小人等给赶得远远的另一边喝酒。这晚姑娘好像还有些着凉了,是侯爷背着下山的……”
我浑身酸软乏力,脑中亦是浑沌,深知这突如其来的落胎的确让我大伤元气,勉强坐起身喝了,正待卧下睡去时,外面忽然一阵骚乱。
我挣扎着想要推搡背我的那人,无奈身体虚弱之极,手足间全无力道,凭我怎样,也无法挣动半分,反是用尽了力道,眼前阵阵地昏暗着,好像随时都可能晕倒过去。
淳于望点头道:“我看到了。司徒凌派来的人想救你并用相思来对付我,却不小心陷害了你。”
他冷冷地看着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憎恨和绝望。
那边传信的侍卫已在回道:“黄总管已经安排了人手暗中搜查追击。但此事本是瞒着朝廷的,因怕皇上和荣王知晓,并不敢兴师动众。”
万一相思再有个好歹,只怕我再怎么像他的盈盈,也难免要成为他的剑下亡魂了。
这位轸王殿下心机极深,明明是把南梁朝政搅得一团混乱的幕后元凶,却有意无意地游离于朝堂之外,以致我所能掌握的关于他的信息少之又少,再不晓得他在南梁到底有多少的朋友,多少的敌人……
软玉并几名侍从见问及些机密之事,早已悄悄退了开去,只余了黎宏和两名心腹近卫在。
身后很是静寂,并看不到追兵。想来淳于望爱女如命,万万不敢明着追踪,但也绝对不会眼看着敌人把相思带走。
我从未见过他那样惊慌失措。
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黎宏哼了一声,这才拂袖离去。
司徒永虽然常常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做事从不含糊,他的部属难道会记错时间提前两天动了手?
那人登时住嘴,惊惧地看向淳于望。
我勉强笑了笑,说道:“谢谢。”
他的声调苦涩索然,显然是不信我了。
他嘴唇动了动,待要说什么,终又没说出来,却站起身,将手伸向我,说道:“地上凉,起来,回屋去吧!”
我心有疑虑,低声问背我的那人:“南安侯何在?这次行动的首领是谁?”
“是哪天出的事?”
按司徒永密信所说,他们大约今晚才会动手劫人,等消息传到这里,怎么着也该是两三天之后的事;淳于望放她的信函则是昨天才发出的,算来明后天才能抵达雍都。
因疼得受不住,抠往地面的指甲裂了缝,便有鲜血慢慢从嵌在指甲间的污泥中渗出。
我凝望着她,心下大是安慰,向她柔声笑道:“娘亲不大舒服,等好些就抱你,带你去散步,带你折梅花。”
我蜷紧打着战的身子,点头道:“好罢,若查到与我有关,你再来和我清算吧!这会儿我又累又饿,能不能先给我弄些吃的来?”
黑色的衣角在我脸上拍过,那人卸下我这个累赘,迅速向前奔去。
黎宏叹道:“这女人就是一养不熟的白眼狼,只会欺你瞒你哄你害你,殿下怎可越陷越深?如果再这样当断不断,殿下不仅是在自毁前程,只怕也会毁了小郡主。”
抬眸,我看到了淳于望同样如冰雪般的面庞。
软软地退了两步,我倚住梅树,借了树干的力量才稳住身形,疲倦道:“你若宁愿信一个细作的胡说八道,也不肯信我,那也由得你。”
“然后……然后一向跟着侯爷的林参将说,侯爷虽恼恨,但到底和秦姑娘情份不浅,若秦姑娘打下胎儿,多半便不会生气了。因此……我们前天便悄悄送了堕胎药在那边林子里,并用暗号通知了秦姑娘去取。本打算等姑娘打下胎儿,休息数日再设法救人的,谁知昨天得到消息,我们在雍都的人不小心暴露了行踪,便提前救走了嫦曦公主。因怕公主被救后轸王殿下这边会加强戒备,更难得手,因此决定今日凌晨提前行动……只是决定得仓促,布局不周,到底没能成功。”
他竟也极怕我会拒绝一般,闻言竟似松了口气,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珠。
我苦笑道:“你信么?”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面颊上的伤处,低声道:“好,那我们就说定了……”
相思从厚厚的裘衣中向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哭道:“娘亲,他们说要砍我的手。”
我一身伤病,无力闪避还击,片刻后便已眼冒金星,喉嗓间一甜,已“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反问:“他在唤我吗?”
定一定神,我扶了身畔的老梅稳住身形,才反手搭在他的肩上,正要离去时,梅林中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我太心急摆脱目前的困境,不去和他争执,反让他更加疑心了。
一眼瞥到原先守在后窗的近卫倒在地上,身上却看不出伤痕,好似是中了甚么迷|药;而屋中的软玉还在惊慌求救,总算没有立刻追出来。
淳于望冷眼看着我虚弱地喘气,居然也退了两步,离我更远了些,才向那人问道:“今晚救人之事,谁在主使?落脚何处?”
淳于望冷哼一声,问道,“然后呢?”
“晚晚!”
我才觉出自己的眼睛已经潮湿,忙别过和-图-书脸,狠狠把眼底的酸涩逼回去。
“那讯号的确不能算是秘密。但山林幽深,用我们所不懂得的暗号通知你后,只要事先找好退路,他们有的是机会从容退走。”
淳于望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我。
我神智已清醒些,何尝不在懊恼这突如其来的小产耽误了我恢复元气,更可能引来淳于望的警惕,让我下一步的行动举步维艰。
司徒凌……
到底是什么人在操纵着这件事?
背着我的人继续往前飞奔,身后却没有了刚才的静寂。叱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那么,到底是谁劫走了嫦曦?
此人一心希望淳于望谋夺帝位,恨极我消磨了他的进取之心,却是借此机会在报复我了。
相思在他怀中乱挣,娇声娇气地嘀咕道:“我不嘛,我不嘛,我要陪着娘亲!我不喝什么汤,我不怕!娘亲说,要我别害怕,我才不害怕呢……”
伏在地上,狠狠地瞪着黎宏时,他却似给我看得更加恼怒,抬起脚来继续踢着我,骂道:“贱婢!敢仗着这狐媚子模样勾引殿下!还敢那样对小郡主!小郡主把你当亲娘看,你还要剁她手脚,把她做成人彘?天底下有你这样禽兽的娘亲吗?”
而司徒凌的部属无人不知我和他从小亲厚,加上我素来冷肃,见了我无不屏声静气,敬惧有加,几时有过这样无礼的部属?
还是给一个不懂武艺的老夫子这样欺凌!
前方是陡坡,陡坡下则是密林,只要在被追上前奔入密林,藏匿身形并趁机逃去的机会便很大了。
若有这样贪生怕死之徒,便是逃得生天,也需逃不过司徒凌的军法如山。
软玉用手摘去我滚在地上时长发沾上的碎屑和落花,为我梳了梳发,却伤感叹道:“我不用夫人谢我,只为殿下和小郡主伤心。殿下不像那起风流公子有满肚子的花言巧语哄女孩子,可他待夫人的一片心,夫人不该不知道。还有小郡主……她一心在找回自己的娘亲,恨不得掏出心窝子来待自己的娘亲好。夫人,你怎能就这么忍心!你怎能对她下那样的毒手……”
匆匆的脚步声中,但听黎宏急促地高声问道:“小沈,小郡主救回来了?”
背着我的那人已在高喊道:“秦姑娘有令,若轸王府的人敢追,立刻砍掉他们小郡主的手!一个人追砍一只手,两个人追砍一双手!淳于望如果不怕他宝贝女儿变成人彘,只管追!”
而我也已断定,这些人绝对不是司徒凌或司徒永的部属。
“哦,可我听着着实陌生。在大芮,即便在我自己府上,旁人也只叫我一声将军,或者公子。”
那黑衣人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却骨碌碌地转动那双小眼睛,忽一眼看到我,立时向我哭嚎道:“秦姑娘,秦姑娘救我!”
相思的哭声便低了些,泪汪汪的眼睛瞅着我,忽道:“娘亲你别哭,相思不怕,真不怕了!”
软玉似乎也吃惊,匆忙走出去看时,但听哗啦一声,窗扇蓦地洞开,冷风过处,一名黑衣蒙面人跃入,直奔床前,一把将我从床上拽起,叫道:“秦姑娘,南安侯令我等救你出去。”
软玉便上前把我扶起,半抱半拖把我拉到一株老梅前坐了,又进屋找了裘衣为我穿上,细细擦净我唇边的血迹。
黎宏惊怒断喝,淳于望听若未闻,直直地看向我。
“哦,刎颈之交的同袍战友?还是生死相依的情人?”
他亲身领人去救相思,出手和人对敌,都未见他怎样狼狈出汗,再不知此时怎会冒出汗来。
她的声音已哽咽,泪水簌簌地掉落下来。
那人垂头道:“山道上有梁兵把守,我们进不来,是从穿云峰下面的那处峡谷潜进来的,本来落脚在一处山洞里,现在救人不成,却不晓得我那些同伴这会儿在哪里会合了。此事本由我们侯爷亲自督领着,谁知侯爷刚到狸山,便听人传来消息,说……说秦姑娘已被玷污,并怀有身孕,便……便拂袖而去了。”
那人答道:“呆会姑娘就知道了!”
眼前又是一暗,却是淳于望将相思送回屋中,去而复返。
淳于望眸光闪了闪,嘲讽道:“我也不认识他,不认识他背后的主人。难不成今早一场大动干戈,与我们两人都没关系?”
我压抑了自己的不安,向淳于望道:“你别看着我。我都知道了你会放了嫦曦,又怎会犯傻让人去劫她?何况这些日子我是什么状况你不是不知道,一个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女人,自顾不暇,又怎会有那个能耐去安排救人?”
我自是没必要低下心气来和这人辩解,咬了牙也不呻|吟,却给他踢得在地上翻滚。
伸出手去,接着一枚落花。清晨浅金的阳光透过横斜树梢打在纤薄的瓣上,朱色犹存,可惜花颜已凋,素蕊萎黄,飘在掌心的触感,如同一朵雪花轻轻栖着,凉凉的,宛若正在掌心慢慢化开去。
她向我伸出胳膊,粉|嫩的小手肉嘟嘟的,连手背的指窝看着都这般惹人怜爱。
“小心!”
“是不是我的夫婿并不重要。如果殿下也曾征战沙场,就会明白在血与火里并肩作战唇齿相依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m.hetushu•com.com我不想和他闹翻,支起身勉强笑道:“殿下也太看得起我。我便是想堕胎,防守这样严密,我又到哪里寻堕胎药?”
淳于望没有看他,却盯着我。
东方的天空已透出一抹亮色,隐见山底的绿意盈然,想来不消片刻,这天就该大亮了。
正要喝止他时,只闻身畔淳于望闷声喝道:“闭嘴!”
淳于望脸色顿变,转头看向我。
那臂膀忽然之间变得那般熟悉,那般令人依恋,我忽然之间便崩溃在他的怀中,无声痛哭。
淳于望手臂一紧,已挟紧我臂腕将我托住。
就是能勉强逃出去,我拖着这样虚弱的身体奔波,冻也要给冻死了!

他一直疑心我就是盈盈,想来早已派人到北都细细打听过我这些年的行踪,我便是隐瞒也隐瞒不过去,只得道:“司徒凌和我同门学艺,同朝为官,自然常有来往。但此人与我素不相识,却编排出这些话来,显然是居心叵测。”
他唇角挑起的弧度不知是讥嘲还是冷笑。
我叹道:“我没有服药堕胎。若我真有这样的计划,何不先逃出去,回了大芮再服药?也不至这样虚弱,随便来只猫儿狗儿都能羞辱我!”
他的话尚未说完,那边梅林里忽然奔来一名近卫,身后还跟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穿着轸王府侍卫的服色。
他便似气结,蹲下身来凝视着我,说道:“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
除了三年前的那次重伤,我几时这样任人宰割过?
难道是淳于望在南梁的敌人?
他默然蹲在我跟前,怅惘般望向我的身后,已没有了方才那般迫人的森冷。
“玷污……”
他的脸色如同风雨肆虐后的雪白菡萏,飘飘摇摇,堪堪便要在无法忍耐中凋零倾欹,却又被笔直的枝干支撑着,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骄傲。
淳于望点头,“对,什么都和你无关。接应你的信号,接应你的人,都是巧合;你只是恰巧在那时候落胎,恰巧心怀鬼胎强忍痛楚也不敢让我发现你已落胎,过来救你的人又恰巧知道相思和你住在哪间屋子,你又恰巧传出了用相思来威胁我的命令,是不是?”
恍惚间抬头,看到淳于望低垂的眸,温柔里带着忐忑,不难觉察出他的猜忌和不安。
那人应声而退。
身后追来的人呼喝声由远而近:“站住!站住!”
时间、时机完全不对,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不占,说是自寻死路倒有些像。
我怔了怔,摸了摸尚在阴阴作疼的小腹。
可南安侯司徒凌的手下,谁敢在这样的情形下丢开我私自逃走?
他唤着我的名字,带着被风雪吹透般的嘶嘶寒意。
黑衣人立时面露惊惧,讷讷道:“对……对不起,秦将军,小人不该连累你……只是,请瞧在侯爷份上,为小人说句话吧!小人不想死在南梁,小人的妻子眼看临产了,我……我便是真得死,也盼着死前能回去看孩子一眼……”
“秦晚……”
我叹道:“如果司徒凌做事这么不周密,他不用领兵打仗,可以趁早回家抱孩子了!”
她虽然偶尔调皮了些,却生得玉雪可爱,那些近卫婢仆,一见她无恙获救,也都松了口气,便有人谈论起淳于望怎样领人追击,怎样绕道设伏,怎样展露武艺大显身手亲自把相思夺回来……
这人并不真的是芮人,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料到了我的部分计划。半真半假的应答,正与我的异常行止相符,也印证着淳于望心头的疑忌,却让我更难取信于他了。
的确是个难得的乖孩子,不枉我疼她一场。
她年纪幼小,本就给吓得眼泪汪汪,忽转头看到我,立刻哭叫得更加凄惨:“娘亲,娘亲!有坏人,坏人抓了我!”
背我的那人应了,却窜向左边的密林。
孩子已经没了,十个月后,我哪能为他生下什么孩子?
“殿下!”
他的身后,还有几人跟着,却眼生得很,应该淳于望安排在附近巡守的高手了。
前来江南的不是太子司徒永吗?
我冻得几乎全身都僵了,勉强道:“相思别怕,你父王……快赶来了……”
他失态地呼唤着我,声音都变了调。
屋前尚有几名留守的下人和侍卫,看着我的惨样,本来还有些怜悯之色,待听得黎宏说我要把相思做成人彘,便个个愤恨,那模样竟是巴不得他把我活活踹死了。
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按计划逃出去的问题了;
淳于望本来发白的脸又给气得通红,“你在说我羞辱你?”
我立刻道:“此人满口胡言,侯爷当不至于中了他人离间之计吧?”
这口吻很是敷衍。
世外桃源般的质朴小山村,秀逸羞涩的黑发少年,漫山野花中的山盟海誓,相偎相依的春光明媚,还有铁骑和刀锋下的惨叫和嘶嚎,日继以夜噬心蚀骨的仇恨和屈辱……
淳于望神色甚是冷淡,缓缓道:“这里未必防守严密,但的确地处偏僻,并不容易找,可你的同伴不是一样轻轻松松就找上门来了?何况,你怎么解释,怎么偏偏在你的同伴向你发出讯号时突然就小产了?”
黎宏的喝骂声里,我被重重地掷了下来,给摔得五脏六腑都似纠结到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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