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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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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蟠龙劫 第四十五章 寒灯旧事雁声断

第四卷 蟠龙劫

第四十五章 寒灯旧事雁声断

景辞也不迟疑,仰脖将药饮尽,才掷下药碗,向阿原一挥手,带了萧潇等人疾驰而去。
哪怕那时他肯给予的情感,看着很淡,很淡,深知他的眠晚都能默默品味出无限的宠溺,再也抵挡不住。
第二日一早,他带着师父灵柩回镇州,并未跟她辞行,她也没有去相送。
赵王府留着她,大约也曾预备派上这用场吧?
“李源?”
蔷薇的清气里立时弥漫起药的苦涩。
眉若远山翠,目似秋波横,分明还是熟识得不能再熟识的眠晚。
权谋武艺,本是他师从陆北藏时所学。他天资极高,遂将娇憨聪慧的眠晚比得颇有几分笨拙,——可惜最后他偏偏被眠晚算计了去,差点丢了性命。
慕北湮便瞪向景辞,“你多说几句好听的哄哄她会死吗?还是一心想死,连好听的都不想说了?”
让景辞为最爱的师妹所害,在群狼的嘶咬中惨死并尸骨无存,当然能令他死不瞑目。
阿原问:“你也觉得有道理?若我都告诉你了,你也愿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他们的师父陆北藏是燕帝柳人恭的心腹谋臣,他们也因此与二皇子柳时文、三皇子柳时韶熟识。
萧潇静了片刻,笑道:“于是,我就是原侯呈给皇上的乞降书,就是皇上用以证明他那场胜利的纪念品?”
景辞看一眼天色,眉峰蹙了蹙,低声应了,说道:“你自然会等我回来。”
阿原懒懒道:“你们慢慢喝,我再去躺会儿,乏得很。”
景辞耳朵居然也有些泛红,轻笑道:“好吧,其实我也是怕了……我怕我陷得太深,再不知死活地恋着你,我也怕知夏姑姑等晓得我陷得太深,又生出别的念头……”
即便他是阿原的亲兄弟,也不能为阿原的未来擅作主张。
阿原听他黯然地说着他的不是,惊诧抬头,然后轻笑,“一厢情愿为我好……是指将我嫁给二皇子?”
所幸者,景辞痛骂归痛骂,见她病得日日发烧,夜夜噩梦,为她准备的饭菜便越发地精致可口。
景辞面色已然苍白,他退了一步,问道:“还有吗?”

痛彻心肺的惨叫里,拖着血珠的宝剑在他朦胧的眼前一闪而过,他熟悉的衣衫迅速溶向茫茫暗夜,剑柄上的夜光石兀自在她腰间闪着清荧碧绿的光芒,刺痛着他的眼睛。
她稍通水性,怎奈她一次次挣扎出水面,知夏姑姑一次次将她按回水下……直到有人经过,才若无其事将她拉了上来,说眠晚淘气,失足落水。
阿原卧在榻间微微地喘气,定睛看着当先奔来的那男子。
阿原道:“嗯,你高傲尊贵,根本不必给我脸,毕竟我只是你名义的师妹,在你亲友和忠仆眼里,我比侍婢好不了多少,偶尔给我点笑容,已是百般抬举,天大的恩赐,对不对?”
慕北湮皱眉道:“你不会认为京中出事了吧?”
慕北湮、均王一齐抬头看向他。
那个叫作风眠晚的女孩儿的一生。
萧潇干笑,“我只是记挂着左大夫先前所说,端侯病势不轻,若阿原恢复记忆,二人重归于好,他大约还有痊愈的机会。这也是左大夫的心愿吧?”
萧潇自嘲般笑了笑,抬手挑起桌上的宝剑,潇洒地搭到肩上,“不必安慰我。前程或往事,我都不会纠结。何况方才端侯也说了,人世本苦,活在当下就好,何必为难自己去探究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走,喝酒去!咱得好好庆贺庆贺阿原洗涮冤情,逃出生天!”
阿原啼笑皆非,眼圈却不由又红了,只懒懒道:“可惜这种可以吃的红豆,并不是诗人们所说的相思豆。那种叫相思豆的红豆,有毒,根本吃不得。至于这种……”
阿原闻言,便想起往事,抚着破尘剑沉吟道:“姜探当日也曾秘密与韩勍相见……原猜着可能是二人私交,未曾往深处想。还有,引我们去长公主住处试图嫁祸给我们的,不也是韩勍部属吗?”
她慢慢将红豆撒在花树下松软的泥土里,“不如种在这里,等来年长出很多豆子来,我给你煮红豆汤吃。”
慕北湮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慕北湮迟疑了下,笑道:“没事,咱们健康着呢,只要好端端活着,以后要上十个八个都不难!”
眠晚亲耳听到知夏姑姑向怡贵嫔炫耀道:“说起这风眠晚的身世,其实也不辱没哪位皇子。说是原夫人生的,谁不晓得原夫人是梁帝数十年的老情人?那个在梁国的原清离,梁帝可不就当成公主在养着!一对双胞胎女儿,都是梁帝亲生的呀,顶着个原家的姓而已!当日原夫人害了我家小姐,我才将这小妮儿抱出来准备祭奠小姐。谁晓得我们公子从小儿心软,明明晓得她是杀母仇人的女儿,还是把她当亲妹子一样养着。”
撇开旁人加诸她的诸多不公目光后,她不仅清丽无双,更添了深婉风流无限,真真正正的绝色倾城。
景辞静默片刻,淡淡道:“记不记得起往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能快快活活地活在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什么都不要,只要跟他在一起。
萧潇张了张嘴,再不敢为他这姐姐或是妹妹说什么了。
眠晚上无论如何摆脱不了从此与师兄分开并另嫁他人的惶恐无助。
“龙虎军!”慕北湮忽失声叫了起来,“韩勍!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阿原笑道:“于是,你只是为了报复我?”
但他拈尽阿原鬓间的落瓣,竟轻轻笑了起来,“其实么,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就如我曾恨你,你大约也恨着我吧?你必是为我才忍受知夏姑姑他们那些白眼,你待我远比我待你真心,而我却要将你嫁二皇子,还在醉后轻薄你,指不定还说过好些不该说的话,你必定也恨上我了……我离开那日,你没来送我,我就该想到了!”
半晌,他道:“我病势难愈,也曾想过从此再不拖累你,让你另觅良人。但你已不仅是阿原,还是眠晚,我的……眠晚。请容许我这恶人自私一回,这般害你,还想坑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便是死,我也宁愿死在你身边。”
景辞也很沉默,但并未因阿原的冷遇便避开,只是静静坐于一侧听他们说话,待快要用餐时便服过太医按左言希的方子煎的药,径去厨房里煮饭做菜。
阿原清晰听得他胸腔内砰砰跳得激烈,便似也要喘不过气,匆忙挣开他怀抱,向后退开数步,转过身不去看他,方答道:“对,只是送走,连同她和你之间的所有往事。你送给她的所有东西,包括首饰、宝剑和些珍奇器物,都被收入行囊,和你一起送走。曾经一起住过近十年的那个院子,她亲手一把火烧成了平地。她唯一留下的,是那只险些被你送给则笙郡主的白鹰小风。那是一个鲜活的生灵,世间唯一还能给她安慰,让她的世界不至于黑暗到底的朋友。”
阿原唇角扬起,“一言为定!”
不久,陆北藏病逝。景辞护送师父灵柩回镇州,却意外地决定将眠晚留在燕国,让柳时文代为照应。
他心中一颤,笑得越发高声,“谢什么!没婚约捆着,我岂不是更快活?天底下美人如云,由我赏,由我挑,由我怜,何等快活!”
这自然不该是她阿原该有的情绪;这是眠晚,这是无论景辞做了什么,都会无条件原谅和服从的眠晚。
她虽有泪,但笑容依然明媚得足以映亮旁边的花枝,“然后,你跟你的老虔婆过日子,我天涯海角去寻找我的良人。从此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结局,于你于我,再合适不过。”
萧潇道:“不知道。”
阿原眺着西北无垠的夜空,苍凉的喟叹声飘荡于夜雾间,“他知道你支持二皇子,又在诸臣中有影响力,也知道我钟情于你,所以不仅想杀你,还想你死不瞑目。”
景辞拿棉签子蘸了温水为她润湿嘴唇,偶见她昏睡抿一抿唇,能吮到一星半点的湿意,眸中便会闪过欣慰,向来疏冷的面容竟能因此柔和许多。
娶王则笙。
慕北湮忙道:“放心……看来真得辛苦端侯了!等阿原恢复得差不多,我会相机行事,指不定就带她去找你们了!”
他迟疑了下,黑黑的眼睛看向景辞,“如果真是父皇生病,还盼端侯尽快入宫见驾。毕竟……都是一家人。”
景辞瞥她,似又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气势,“休想!便是我有一万个对不住你,你既将我害成这样,当然生也随我,死也随我!”
但那边的花树下,景辞亲上阿原时,阿原并没有甩他耳光。
淡紫粉白的花瓣纷落如雨,簌簌飘扬,便令她眼前越发模糊。
萧潇思量片刻,终究只能叹道:“这些旧事,其实摊开来大家说明白了最好。如今么……我们先吃几顿好吃的吧!以前的阿原真是好福气。吃了多少年这么好吃的饭菜……”
一辈子,听着那么漫长,又那么令人欢喜。
萧潇见状也忙绕回屋中,再若无其事地步出,却在上马前先给景辞递上了一碗煎好的药。
“北湮……”阿原抚额,“你说呢?”
萧潇吩咐侍卫们收拾了行李,见景辞久未回屋,早与慕北湮一起蹲于回廊中,借着前方的花木藏了身形,悄悄向那边窥望。
https://m.hetushu.com•com辞皱眉,“你这张嘴,还能更毒些吗?”
“我不是?”
好容易将服下的药汁吐得干干净净,他艰难地站起身时,已是满天星斗乱晃,白玉般的明月也不知闪成了多少个。
均王性情仁善,颇因其母与景辞生母结下的仇恨不安,有心与这异母兄长修好,故而这几日为阿原、景辞寻医觅药,照应得十分尽心。如今听得景辞言语豁达,不由击掌笑道:“正是如此!多少是非对错,翻出来就是一团乱麻,提起来就是一堆烦恼,何必去想太多?”
“原夫人?”
但她跟景辞交流得极少。
别院内的屋子静悄悄的,仿佛并没有人注意到两个人的花前月下。
良久,阿原才别开脸,淡淡道:“你该去京城了。”

慕北湮摸摸他的脸,“恐怕……有点难。我想着都觉得脸有点疼。”
景辞自嘲地笑,“你听着很荒唐对不对?但彼时我真觉得他会是一辈子对你好的人,比我更合适。你在我身边,拘于舅舅他们的成见,我甚至没法给你一个名分。你将永远低人一等,看着诸如我舅父舅母和知夏姑姑他们的眼色说话行事,永难翻身。我希望你过得好,比我更好。我打算送完师父灵柩后回来,便全力相助二皇子继位,而你会是他的妻子,甚至会是燕国的国母。你可以站于高高在上的位置,接受万人膜拜,不必再担心任何人看轻你,更不必担心赵王府的人再看轻你。你不会再自卑,你可以坦坦荡荡地对着所有人笑。我喜欢也期盼看到你坦荡快乐的样子。”
均王慢慢合上手中的书卷,低叹道:“很小的时候,我曾看到母后在偷偷地祭祀一名女子。她哭着说,‘你莫怨我,我实在是退无可退,无法可想了。你抢走我夫婿,抢走我名份,抢走我宠爱,让我为婢为妾也就罢了,为何连个孩子也不肯给我留下?’”
见景辞、慕北湮焦灼,均王安慰道:“莫急,等我遣人回京领两名最好的太医来,必定可以查出究竟。”
慕北湮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有些黯淡的桃花眼看看明月,看看紫薇,唯独没有看身畔比月色和娇花更清艳的美人。
为什么倾尽心力想要呵护的师妹,竟能如此狠心地害他,要让他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
景辞静默片刻,摇头,“罢了……也许她跟着慕北湮更好。”
萧潇闻言,便道:“不如我回京一次吧!顺路得去端侯住处,把言希公子留下的方子取来。”
景辞苦笑,“我一心扶立二皇子,不仅出于私心,更因看穿柳时韶残暴毒辣,不希望燕地多出一位暴君。如今……”
她大病一场,从此畏水如虎。
他低低咳了几声,自嘲地笑了笑,“想活着在一起,首先得活着。难不成我强拉她跟了我然后守寡?”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被怡贵嫔灌醉的眠晚,半睡半醒间听到知夏姑姑在责怪景辞不知饮水思源,冷落王则笙,却把仇人的女儿捧在掌心,枉为人子……
阿原小产虽不是什么好事,但鉴于孩子的到来本来就是个意外,如今恰能将一切归于原点,既不必受拘于当日和景辞的亲事,也不必再因孩子匆匆嫁入贺王府,未来的抉择反而可以从容起来。
阿原猛地转过身,甩了景辞一耳光,叫道:“阿原不愿意!”
慕北湮哼了一声,拂袖欲走,又顿了身,偏了头说道:“我喜欢阿原,喜欢得紧。如果她觉得嫁景辞比嫁我好,我不拦;可如果她心里还愿意和我在一处,难道我还跟她说,景辞没你会没命,你赶紧嫁景辞?我他妈不是脑子有病吗?”
好吧,他更偏向于景辞,一半因为相处这些时日觉出其真心,另一半未尝不是因为景辞的好厨艺……
知夏姑姑道:“如今晋梁结下大仇,其他诸国分分合合,谁保得住日后如何?横竖两位皇子都恋着她,不如先娶了,如了心愿。日后若是交战,还可推出去牵制梁帝。别忘了风眠晚可是学过武术、读过兵书的,令她去领兵对阵都没问题,到时咱们坐观父女相残的好戏,岂不大妙?”
待知夏姑姑离去,怡贵嫔笑盈盈拉开帷幕,正见眠晚满是泪痕的面容。
萧潇忙道:“端侯的病的确愁人,不过我瞧着他这几日已在努力调养,一时应该不妨。”
萧潇道:“是!端侯和小贺王爷,便劳烦均王殿下多照看几日。”
够了吗?
李源沉默寡言,又来自实力最强的晋国,并不好打交道,却常邀她出去品茶监鉴酒,游湖赏花,待她极好,但看她的眼神却似看着她以外的另一个人。
但她眼底绝无从前那等如履薄冰般的谨小慎微,身姿也似颀长高挑了些,从容立于素月流辉下,更觉神姿高彻,清灵旷达,整个人都似散着明月般的光华。

快乐地当她师兄的小尾巴,快乐地跟她师兄远走天涯,快乐地学着总是被师兄歧视的各种技能,快乐地吃着师兄专为她一个人做的饭菜。
阿原眺着前方的月夜,微微地笑。
景辞黯然一笑,正待转身步出屋子时,那厢慕北湮已撩开帷帐奔出,探到窗外向人吩咐道:“快,叫人预备清淡的米粥来!我们阿原嚷着饿呢!”
均王对他和阿原的往事不甚了了,心思却极通透,忙道:“既然醒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聊聊,倒也不急的。”
阿原牵了牵唇角,想要嘲讽几句,可垂头瞧着他微颤的苍白指尖,竟一个字说不上来。
景辞听她在耳边哀哀地祈求,本就不匀的呼吸忽然间炙热。
景辞阖了阖眼,低低道:“她曾辜负我,我始终心结难解,的确有心冷落,希望稍稍疏远些,免得再和当初那般泥足深陷,被她陷于死地兀自难以自拔;也免得太过骄纵了她,寒我舅父和知夏姑姑的心。”
阿原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足尖在泥土里漫无目的地碾着,碾出了小小的坑。
她那般地惶恐无措,却又有着奇妙的欢喜。他的手那般凉,但再粗鲁的动作都似能点燃她陌生的欢愉。
景辞垂头看一眼自己的双足,低声道:“你知道我一度很恨你吗?恨你,却不肯让人杀你……也许更恨我为什么无法放手……”
当日在沁河时,她尚认为自己是阅人无数的原清离,小鹿更以红豆计数,计算她有过多少情人。景辞瞧见,默不作声地将小鹿数出的红豆收了,说给她们炖红豆汤。
他忽转身,将阿原抱住,紧紧抱住。
他做了丰盛的晚膳,但他病势未愈,喝的药远比饭菜多。
眠晚抵挡不住,那么,阿原呢?
而他当日犹豫之后,竟觉她就此伤心也不是坏事,若能就此放开怀抱接受二皇子,于她未来似乎更加有利。只要他能助她乘风而上,平步青云,他或他的亲友对她的伤害便能就此轻轻揭过……
谁知景辞竟答道:“嗯,此事我错了。”
阿原接过,打开看时,正是眼熟的一把红豆。
她的眼睛已然湿润,忙抬手抚了抚额前碎发,借机用袖子拂去泪意,方才挺直了腰,说道:“其实你还是不懂眠晚。她能承受的可能比你想象得还要多得多。知夏姑姑必定不会告诉你,那次令她终身怕水的落水,只是因为她痴心妄想,居然敢要求跟随你和则笙郡主一起去探访亲友,才被知夏姑姑亲手推入湖水,淹到濒死再拖上来,然后再淹下去,再拖上来,一次又一次,又一次……那次生病,不是因为落水,而是因为恐惧,对水流不断呛入肺中的恐惧,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孩子?”
慕北湮忙扔开酒壶,挤开景辞,扑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在!你可醒了!足足睡了三四天,还没睡够,可真叫人……”
这一夜的折磨比那次落水更甚,她受尽羞唇,身心重创,且再也没有了景辞的怜惜和安慰。
清瘦好看的手伸出,从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他在她耳边低而清晰地说道:“我误信人言,以为原夫人是我杀母仇人,害你母女分离,害你受尽委屈,羞辱你,不信你,逼得你怀着孩子跟我退婚……我是恶人,未必能活多久却会努力活得久些的恶人,期盼跟你从孩童到少年,从少年到白头,都能相依相守的恶人。这样的恶人,你……还要不要?”
景辞的瞳孔蓦地收缩,抿唇盯住她。
景辞吸气,“韩勍怎么了?”
但均王第二日便没能再蹭到景辞做的饭菜。
于是,再怎样过分的言辞或责打,她都老老实实地受着挨着,并不敢跟景辞提起一句。
他又看向床榻边亲密叙话的那二人,挠头沉吟道:“太医说阿原忧思太过,方才久久不曾醒来。我原以为是姜探用的药有效了,让她记起了往事,才会忧思太过。”
景辞默默撑住了额,“你说得对。”
她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由他予取予夺,战栗着抱紧他,低低告诉他:“我不想嫁给二殿下……我只想跟你有一起,一辈子……”
梦中人说这话时,阿原胸口剧烈绞痛,似有人拿了多少柄刀子锤子,剜着捣着,活生生将一颗心零碎抠烂挖出,还笑嘻嘻地捧给她看,“你这贱婢,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景辞低眸瞧她,然后轻轻一叹,唤道:“眠晚!”
景辞沉吟道:“均王虽年轻不管事,但究竟在皇上身边长大,心思玲珑得很。他匆匆离开,必定感觉出哪里不妥。长乐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但这几日连她都见不到皇m.hetushu.com.com上,特地通过谢岩把这消息传给我,分明也是有所疑心。郢王并未赴任莱州,也不曾听说皇上传召博王回京,加上京中有兵马调动,看着的确不大对劲。不过也许是我多虑了,如今守卫皇宫的是跟他多年的龙虎军,骁勇善战,忠心耿耿,便是有心人想在皇宫生事,大约也没那么容易。”
阿原笑道:“因为那时的我,是眠晚。我以为你已安然回到镇州,指不定已经娶了王则笙,忽有一日你形销骨立满身是伤坐着轮椅来到我跟前,知夏姑姑还在扇了我无数耳光的同时还说明了是我所害,我还能说什么?自然恨不能一死以谢,由你处置了……总是我蠢,不想被你利用,才会被人利用来害你。”
阿原忽然间说不出话,脸庞烫了起来。
慕北湮失声道:“也就是说,韩勍处处与郢王为敌,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叫我们起疑?他……他忠心的根本不是皇上,而是郢王?”
阿原微一恍惚,问道:“她没杀我,反而救了我?”
“晋国使臣,晋王之弟。他说我做错了,柳时韶暴戾好战,燕国早晚大祸临头,建议我跟他离开是非之地,到晋国安身。见柳时韶想纳我入宫为妃,他便开口向他讨人。我那些日子魂不守舍,却也晓得这等杀兄囚父的国君信不得,便去找怡贵嫔。怡贵嫔好容易盼得与柳时韶双宿双飞,也不愿我夺了她的宠爱,极力劝说柳时韶放手,拿我作为向晋国求和的筹码。晋王以前朝正统自居,极恨燕国妄自称帝,若得罪李源,回头在晋王跟前撩拨几句,晋国眼见与梁国僵持不下,极有可能调过头来先对付燕国。柳时韶权衡厉害,便答应了李源。”
或许因少了这些心事,阿原复原得很快,第二日便能下地与众人一起用膳,且很快与均王、皇甫麟等很快熟识,言语间甚是融洽,更别说原就相熟的慕北湮、萧潇等人了。
萧潇笑得发苦,“听闻原侯对原夫人十年如一日地爱之入骨,总盼着原夫人迷途知返,故而一心一意待她,不肯接我娘入府;待阿原弄丢,他愧疚之下更不敢提起我和我娘的存在。后来皇上即位,他可能没了指望,不久便病重不治。临死大约想起我还寄养在舅舅家,无父无母,可能一生困厄无望,才将我暗暗托付给皇上。”
阿原仔细想了想,笑了起来,“也不算恶梦吧?你做的饭菜很好吃,你笑起来很好看。被人侮辱习惯了,也没觉得怎样痛苦。当然也是我蠢,习惯了自卑自贱,不敢跟你告状,也不敢动手反抗,再怎样难以支撑,只要能在你身边看到你笑容,便开心得很,——很可笑吧?至少现在想来,可笑得很。更可笑的是,你只怕根本不知我在想什么。”
“你是我的爱人,但你却曾想用最惨烈的方式置我于死地。”
萧潇笑道:“没有。你们又没拜堂……估计也不会拜堂了吧?先前你倒是让端侯头顶有些绿。”
眼见二人离去,萧潇悄悄一推景辞,“公子,你虽不便主动跟她赔礼和解,不过也许可以低下心气,也去给她扇扇风?”
阿原顿住,侧耳细听着,几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面对她的背叛,他对她还是下不了手。可看着她身披大红嫁衣嫁往晋国时,他再按捺不住满腔怒意,不顾重伤之躯,当她的面将忠心护主的小风斩于剑下。
“据说原夫人产女那日,原侯本是在我娘那里的。他得报匆匆离去时,我娘心不在焉,摔了一跤,也早产了,故而我也是那一日差不多的时辰出生。原侯等候阿原她们出世时,也记挂着我娘那边,数度走开让人探听动静,这才让奸人钻了空子,盗走了一个女儿。原侯因此觉得愧对原夫人,从此便疏远了我娘。我娘郁郁寡欢,两年后便去世了。”
他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他始终不晓得风眠晚的心愿。
知夏姑姑道:“他们当然也都是这心思。公子虽有几分眷恋,可到底是杀母仇人之女,哪能长久留着?既然皇子有心,不拘嫁给哪个皇子,都是她的福分,也可见得我们赵王府和燕国的情谊。”
景辞沉吟,然后问他,“若我主动跟她赔礼,她会与我和解吗?”
慕北湮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有心挑些毛病,换回原来的厨娘,但尝了两筷便决定先让他做两餐再说。
几人各怀心思,眼见阿原未醒,这几日何曾安生过?但萧潇不过是梁帝遣来保护景辞的侍从而已,本无须为阿原的事如此劳神忧心。
景辞木木地应着,仿佛也觉不出痛来,手指却一根一根地松开,慢慢从她身前抽离。
萧潇也已松了口气,笑道:“她好几日不曾进食,当然饿了!但晓得饿,想着吃东西,应该可以很快复原。哦……我好像也饿得很。”

慕北湮冷冷睨他,“你这是希望我让出阿原,免得耽误了景辞的病?”
阿原从花间步出,侧耳倾听着黑夜中渐行渐远的马蹄声,揉搓着手中已经空了的素蓝荷包。
“不会。”阿原笑着抹去泪花,“老虔婆打我的耳光,我都会还回去,然后堂堂正正告诉你,她对我做的是什么,我对你做的又是什么。”
其实均王还是错了。
景辞慢慢地站起身来,脸色已极不好看,“北湮,你在这里陪护阿原,先不用回京。等我和均王给你传来确切消息后再作打算吧!”
她的呼吸急促,冷冷地盯着他,眼底有刀锋般的光芒闪动。景辞并不回避,坦然地看向她,低声道:“有些事,我误会了很多年。就像你习惯于承受他人加诸你的不公,我也习惯于用你的忍让去化解抚养我的亲人们的仇恨。明知不妥,却常自我安慰,认为只要我对你好,就够了……其实一切都是我错了!恨错了人,做错了事,自以为是地安排着你的未来,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为你好。”
均王瞅他,“未必,原侯也该在为你前程着想。”
阿原道:“有!不过倒也全怪不得她了,她蠢,我也蠢。她上了人家的当胡说八道,而我也中了人家的计信以为真。”
慕北湮唇角有些僵硬,却很快弯起,冲她没心没肺地做了个鬼脸,“我小贺王爷天纵神姿,俊美无双,即便戴着绿头巾,一样风华无双,引无数美人竞折腰……不过,若你舍得给我煮几碗红豆汤,我不介意把这绿头巾送给端侯爷!”
至于其他人么,都是沾的阿原的光,蹭的阿原的饭。
“怨不得你。性情越好,忍得越久,发作起来也会越厉害。你自幼在我身边,我本该懂你,但终究是我无礼在先,思虑不周在后。”
景辞照旧做了晚饭,比先前的更要丰盛许多。
他终究不曾为自己解释更多,只是一身素衣立于溶溶月色下,一如往日地风华出众,却双眸明澈,不复往日的目无下尘,甚至有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柔和地凝视着阿原。
景辞摇头,“这里距京城有一段距离,若等他传回消息,最早也是明后天的消息了。”
只有一个叫风眠晚的笨丫头,总是被人欺负,却总是很快乐。
慕北湮大是不解,“不论疏远不疏远,你娘都为原侯生下儿子了,总该接你们回府,给你们母子一个名分吧?公侯之家,妻妾成群那是常事;何况原夫人自己也……”
就在那段形同行尸走肉的日子里,她遇到了李源,那个据说身经百战的晋国使臣。
阿原的足尖终于顿住。
景辞眸光立时清澄起来,含笑道:“气性大也是应该的……我为阿原做一辈子饭菜,算作赔礼可好?”
侍从们都已收拾完毕在门外候着,忙扶他上了马。
均王摇头道:“未必有事,只是听闻父皇这两日病情加重,一直在建章殿休养,原夫人也在宫中相陪,但始终没有露面。或许也是因为父皇生病的缘故,三皇兄也未去莱州赴任。京中有些人事调动,倒也算不得出奇。可我想着还是不大放心,打算这就回京瞧瞧父皇病得怎样了。端侯兄长身体也未恢复,不如就和原大小姐先在这边休养着。如果父皇真的病势不轻,我立刻传讯给你。”
毕竟端侯爷亲手做的饭菜可遇不可求,并不是寻常人想吃就能吃到的。
均王已笑了起来,“对错自然是有的。无论如何,因嫉恨而设计杀人,还试图嫁祸他人,总是错的。”
她道:“她说我是原夫人和梁国皇帝的女儿,燕国皇子娶了我好处多多,既可以随心所欲地玩.弄我,玩腻了可以借我身世之事将我打入冷宫,顺便牵制梁国皇帝,或者让我帮着领兵对阵,看我跟梁帝父女相残……我藏在帐帷后,听她向怡贵嫔说着赵王府的好计谋,差点吐了。从一出世就被人这般摆弄戏耍着,我这辈子算是什么?你们背地里的笑柄?行走着的天大笑话?”
景辞阖了阖眼,梳理着思绪,“是……三皇子柳时韶的设计?”
但他终究没炖,倒是阿原彼时动情,主动将剩余的红豆炖了汤以示忠贞……
他摸着头,却在笑着跟阿原说话。他道:“阿原,若我还坚持要娶你,是不是得预备几顶绿头巾?”
“……”景辞眼圈通红,看她笑弯的双眸中的泪光,“若再来一回,你还会由我处置吗?”
她喉间滚动了下,压住眼中涌起的酸意,慢慢道:“你明知我不是清离,占了我再弃我而去,也是为我好?”
慕北湮问:“不然呢?该即刻甩了我,重投旧情人的怀抱?”
景辞未及m•hetushu•com.com听她说完,便已猛一躬腰,痛苦地呕吐出声欢。
阿原哼了一声,举步欲走向屋内时,景辞又道:“当然,我既对不住你,我同样生也随你,死也随你。你……可还要?”
阿原本不愿承认那个温顺到懦弱的眠晚是她,但这时已然以“我”自称,却是激愤得难以自抑。
他这么说着时,旁边几人都已听得他腹中咕咕乱叫,不觉相视而笑。
但知夏姑姑有意无意间在他们跟前说了好多次,景辞跟赵王是骨肉至亲,因父母双亡才由王家抚育成人;眠晚则是个无根孤女,看在景辞份上方才养大,说是景辞师妹,其实欠了王家天大人情,只能算作侍婢姬妾之流。赵王府郡主王则笙自幼恋慕表哥,赵王也有心撮合,他们才该是正经一对……
哪怕眠晚曾无意撞破柳时韶和他父亲的贵嫔罗怡的私情,柳时韶都不曾放弃过赢得佳人芳心。
“哦!”
慕北湮道:“彼此彼此!但你对女人嘴也这样毒,当初是怎么把人家姑娘骗到手的?”
她却不知,她这些虚虚实实的话语,已被帷后的眠晚一五一十听了去,再与景辞、赵王府诸人这么多年的态度一一印证,竟没一句像是假的。
当年,上巳节许愿,眠晚千辛万苦做了荷灯,许下与景辞师兄一世相守的愿望。景辞不知眠晚心愿,见她辛勤半日,遂也做了个荷灯放出。眠晚偷偷追到下游截下,打开看时,景辞的愿望只有一个:愿风眠晚心愿得偿。
连将她嫁给他人,都是为她好?
“你想到什么?想到我气量狭窄,终于忍不了你的轻薄和知夏姑姑的白眼?”
各路人马来来回回,有贺王府的,原府的,端侯府的,甚至有长乐公主从谢岩府上传来的密函。
景辞笑得发苦,说道:“因为……我不敢信你,却愿意信他们。那是我的亲人。”
萧潇笑了笑,垂下头并不言语。
萧潇道:“不知道。或许是病糊涂了,随口一说吧?于他,我的出世就是个错误。可他既对原夫人深情如斯,又何苦招惹我娘?”
阿原被他看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要蹦出胸腔来。
景辞接过,拭去唇角的污渍,只觉满口的苦涩蔓延开去,侵得满心满肺都苦得化不开。
“嗯,我们都要过好这一辈子。”
被挑断足筋给他留下的只是惊骇,当他发现他处于怎样的境地时,他不可置信之余,几乎万念俱灰。
于是,知夏姑姑未免因此恼火,虽不敢对景辞怎样,眠晚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他走到外间的窗边,靠墙立了片刻,才发现均王、萧潇都正目注于他,便弯了弯唇角,说道:“她如今自然跟北湮更亲近些,让他们说说话也好。”
阿原仿佛又觉出那种冰冷而恐怖的窒息,声音竟有些发抖,“你回镇州那日她没去送你,并不是计较你夜间的轻薄,而是你离开后,你的好姑姑恨她受了教训还不知羞耻,竟敢勾引她尊贵的少主,拿针将她扎得起不了身,把……她根本说不出口的部位扎得跟筛子似的,——估计比你被饿狼咬的伤口还要多。”
她有勇有才,有容有貌,有嘲讽她的就该刻薄回去,有欺负她的自然也该大嘴巴抽回去。
景辞低眸看向阿原,“我不在身边时,你……你们要保重。”
他握紧她的手,柔声道:“姜探已经认罪伏法,那些人再也冤不到你,你千万别再东想西想,好好调养自己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景辞随之坐倒,从后看她小产后苍白的面容,也不知是在等待她的回复,还是在努力将她此时的模样铭刻到心底。
怡贵嫔笑道:“梁帝薄情,未必当她是女儿。如今梁、晋正在大战,晋国遣使来,就是要联合我们对付梁国。两国交战,我们还要留她当皇子妃?”
被她冷落的柳时韶也寻机告诉她,她的父母与景辞乃是生死仇敌,赵王留她另有用处。
他虽说着,料着景辞那别扭性子必定不肯答的,转身够身去瞧均王正读着什么书。
眠晚总爱一个人在黑暗里抱着膝发呆,所以他为她的剑镶了夜光石,方便他能一眼找到她。
只要活着,只要回来,他们有的是时间去慢慢修补从前留下的缺憾。
阿原的眼睛忽然也烫得厉害,便再也推不动他。
他自然不会知道,眠晚没去,是因为他离开后,知夏姑姑用女人对付女人所能用的最恶毒的手段好好整治了她。
均王道:“放心,近日之事我已写了密折呈报父皇,说明谋害则笙郡主的真凶是姜探。至于主使姜探之人……咳,我虽不便多说,想来父皇必定心中有数,也盼着原大小姐尽快复原,才好给原夫人一个交待。我在此处守着,也正可以让父皇放心些。”
可她想跟他在一起。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似乎怎样都可以,哪怕为妾,为婢……
不仅很少说话,她甚至很少正眼看他,全然不似风眠晚的乖巧温顺,更无半点昔年相处的战战兢兢。
小风给她的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她失忆之后,依然记得它雪白矫健的身影,记得碎羽和血珠一起缤纷而落时的惨淡。
可她只是微贱不堪的孤女,将她养大便是赵王府天大的恩情,若她再不知趣,赵王和知夏姑姑他们固然不高兴,连景辞都难免受责备。
景辞本就病势未愈,历经王则笙遇害、阿原入狱,殚精竭虑了好些日子,好容易找出真凶,又遇爱人昏迷、挚友死去的打击,更是雪上加霜,精神甚是不好;慕北湮同样悬心阿原,如今又因左言希之死痛心懊恨,这两日看着义兄棺椁,自然也是神思不属,时常借酒浇愁。
阿原笑了笑,“这世上已经没有眠晚了!或者说,这世上,从没存在过眠晚。那只是我的一个梦,也许……也是你的一个梦。你可以考虑继续留连在那个梦境里,但我的梦已醒了,谁也别想再拉我继续那个梦。”
如斯深情而卑微的话语,却令他定在那里,幽冷地盯着她,然后……弃她而去。
景辞不答,抬眸看向阿原。
阿原淡淡瞥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屋子。
景辞微微皱眉,“宫里出事了?”
景辞微笑,“放心,我也不是人人都能算计的。”
阿原的眼睛有些湿,将身子向后一靠,靠于紫薇树上。
她抬起下颔,向他轻盈一笑,“阿原么,向来气性大得很,自然是不乐意等你的。不过眠晚说,她喜欢不了别人,还是等着吧!”
她沙哑而笑,说道:“没什么对不起。眠晚恨你,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般恨你。如后来众所周知的,她明着和二皇子很亲近,暗中却与三皇子联手,佯作要杀三皇子,却反戈一击,将二皇子置于死地。你若在场,当然会阻拦,于是在怡贵嫔的建议下,眠晚利用你的信任在你素日服的药里动了手脚,在你晕倒后将你远远送出京城,以免你在大战后受二皇子大败所累,被夺得储位的三皇子诛杀。”
均王忙唤人预备诸人饮食,又向萧潇笑道:“往日听人说笑,说原大小姐倾心于你,把你惊得落荒而逃,回宫后便不敢再出来……瞧来都是些信不得的谣言。”
把颠倒了的世界摆正,把错过了的感情握紧,把遗落了的彼此找回。
阿原忽然间有些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眸看夜空一抹浮云如淡淡水墨拂过明月,叹道:“于是,你会相信我推则笙落水?”
梦境里,没有梁帝,没有原夫人,没有慕北湮,更没有原大小姐。
原夫人情人众多,原皓没道理守着她一个人,还把生下儿子的姬妾留在外面。
她不仅什么都不能争,连低到尘埃里的自尊都被碾得粉碎,好像注定只能由着他们将她像提线木偶一般操纵安排着。
阿原心跳得很快,却又倍感荒谬。
又或许,她自己也已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眠晚,还是阿原。
景辞预备离开燕国的前一晚,又将她撇开,独自在外喝得醉醺醺的;眠晚抱膝坐于他们越来越冷清的小院,等了半夜才等回半醉半醒的他。
景辞抬眸,眼底的流光意味深长,“你觉得,那两夜,我是在报复你?”
当然,景辞所能听到的唯一说法,就是眠晚自己淘气,差点把自己淹死,于是难免又将她痛骂一回。
眠晚整个人都傻了。
阿原沉默了片刻,说道:“李源也这样说过。”
景辞随她念了一遍,低头不语。
若他事后肯放下他素日目无下尘的高傲,为他醉后的无礼说一声抱歉,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
明年,听着并不遥远。
景辞将她抱紧,听她低低的哽咽声。
“便是辜负,也是我咎由自取。她其实最无辜,上一辈的仇恨不该落到她头上。何况……我连恨都恨错了人。”他忽看向均王,“隔了那么多年,很多当年的仇恨,其实已分不出对或错吧?”
直到身畔人用熟悉的宝剑决绝狠毒地挑断他的足筋,那让他恼怒又暗生欢喜的梦境顿时如镜花水月般散佚无踪。
他只喜欢看他宠溺的小丫头能香香甜甜地吃着他亲手做的饭菜,吃得双颊鼓鼓的,眼睛亮晶晶地仰望他。
景辞素来手足冷凉,此时更是凉得跟寒冰似的,“我晕倒前你在我身边,车辆前行时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但依然觉得你在我身边。我还做了个梦,梦见你跟我说,你想离开燕国,离开镇州,离开那些是是非非。我恼怒你自作主张,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好。直到……”
随后的日子混乱而忙碌起来。
他们都会过好这一生,无怨无悔。
他本不m•hetushu.com•com是为自己做的饭菜,也不想为别人做饭菜。
随即李源回晋,柳时韶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预备了嫁妆,将风眠晚嫁往晋国。而死里逃生的景辞也已通过救他的左言希联系到梁帝,终于设计了这出双胞姐妹的调包计。
李源告诉她,在遥远的梁国,有个叫原清离的姑娘,温良美貌,是梁帝情人原夫人的女儿,有着与她一般无二的容貌。
景辞不胜欢悦,饶是性子清冷,此时也已禁不住执紧她手,低低道:“你肯有这心意,我也可死而无憾了!”
“南国生红豆,春来发几枝……”景辞似笑非笑地瞧她,漫不经心般说道,“万一我真的没回来,五十七颗红豆,大约也够慰你一世寂寞了吧?屋里那位小贺王爷不过其中之一,若你喜欢,必能寻得更多中意之人。”
景辞目送萧潇离去,亲手舀来清水,拿手巾拧了,替阿原擦拭脸庞和脖颈。
“师兄,师兄……你醉了……”
怡贵嫔便问:“却不知这主意,是你们公子的意思,还是赵王的意思?听闻你们公子对她可宠得很!”
他看她成了瘾,所以从不吝啬为他的笨丫头洗手做羹汤。
景辞、均王从未留意萧潇身世,如今听得二人对答,立时猜出真相,不由惊讶。景辞重新将萧潇打量一番,微微笑了笑,“怪不得你明里暗里护着阿原,原来是这个缘故……”
那种绝望似乎能抽尽她这一世所有微小的快活,抹去她这一生里所有亮丽的色彩。
阿原泪落如雨,双手捏了几捏,慢慢回身,环住他的腰。
景辞下意识便去卷袖子,预备走向厨房,抬头看向慕北湮朝气蓬勃的面庞,又悄悄地放下袖子。
眼底有大团热流涌上,止也止不住地簌簌掉落。
景辞呼吸不匀,小心地继续向她求证,“阿原……”
又或许,是因为紫薇花下那个清丽绝俗的身影,才使这夏夜格外妖娆。
以这二位的状态,即便端侯府、贺王府、原府先后派出人来接应,也让人放心不下。均王虽称不上勇武,到底身份在那里,且行事稳重,又有皇甫麟等高手相随,由他亲身陪护在他们身边,萧潇自然放心不少,当即辞别而去,快马回京。

他推开她的手,由着杯盏落地,重重将她压在身下。
景辞眸光暗了暗,低低道:“哦!”
但她的身体竟那样软,软得如同沸水滚过的面条,根本抬不起来;她自以为尖厉的呼声,也不过低低的一声呻|吟。
她是阿原,也是眠晚。
“没什么本该不本该。”萧潇见他戳穿,仿若有丝怅然,但很快转作清朗笑容,“我愿意姓萧,那便姓萧,正如端侯愿意姓景,那便姓景。不负本心,才是最合适的。”
景辞抬手,一朵朵拈着跌在她头上的紫薇落瓣,声音低沉寡淡,“那个冬夜,我被挑断足筋时的剧痛里惊醒,手无寸铁,却被成群的饿狼追逐。若我不会武艺,三两下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倒也是好事。可我偏偏会武艺,偏偏没那么容易死去。我拖着无法施力的双足,跟狗一样满地乱爬,抓着触手可及的一切石头和树枝,抵抗着饿狼的爪牙。言希找到我时,我浑身是血,被嘶咬得惨不忍睹,上百处的伤口,跟筛子似的。那一夜,月亮都是血红的。后面的事,我已记不得了,只听言希后来说起,我在昏迷中问了无数次,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眼底泊着月光般的温柔,像陈了多少年的酒,入口淡淡的,细品才觉得出其中醇厚。
阿原明知其意,一时也无法.论断彼此对错,感慨不语。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慕北湮持了酒壶在手,晃了晃头,说道:“莫非我喝醉了?为何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有人冲口呼唤,熟悉的声音焦灼急迫,让人听得心颤。
慕北湮愤愤道:“我都还没亲过阿原呢!景辞这王八蛋!”
萧潇听直了眼,“你……愿意向她赔礼?”
也许,真的就是一生吧?
院中已有夜晚的习习凉意,挂着累累花朵的紫薇在月下柔软地舒展着,淡淡的花叶气息随风流淌。
为替她寻出真相,怡贵嫔将她藏于宫中,邀来知夏姑姑打探。
景辞向来不置可否,照旧时时刻刻带着眠晚,虽不曾有一句半句甜言蜜语,却能将她宠得越来越挑嘴,连吃外面大厨煮的饭菜都能挑出一堆的毛病,——自然师兄做的饭菜最鲜美最可口最能将她调养得肤白貌美心神愉悦。
她将他扶回房,给他倒水解酒,又低低向他恳求,“师兄,带我一起回镇州好不好?我……不想跟师兄分开,我想留在师兄身边。”
他将手中一盏茶递了过去。
景辞便不答,快步走了出去。
陆北藏的女弟子聪慧乖巧,绝色倾城,柳时文几乎一见倾心;而柳时文倾心的,柳时韶也难免掺合一脚。其中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大约只有柳时韶自己知道。
她几乎站不起身,却也说不出口。
慕北湮见插不上手,越性边喝酒边翘着腿在旁瞧着,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赢得佳人芳心,又有婚约在手,早早将她娶回去,哪来后面那许多破事?就如掷骰子,明明掷出了满园春,偏要丢了重来,换回个满盘皆输,何苦来哉!”
慕北湮急道:“喂,我的酒……喂,你要不命啦?”
若赵王府出来的风眠晚嫁与燕国皇子,或者说送与燕国皇子,赵王和燕国的关系都能因此更密切。

景辞忽伸手,夺过他的酒壶,仰脖便喝。
唯唯诺诺,不敢怒更不敢言,绝不该是她的本色岑。
慕北湮依稀看到景辞的唇触上了阿原的额,坐倒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头,问向萧潇,“我的头巾是不是有点绿?”
她慢慢转动目光,看向他身后那个弯着桃花眼看向她的英挺男子,轻轻笑了笑,唤道:“北湮!”
见景辞走来,她仰着下颔看着他,眉眼间有一丝不逊的笑意,“你来了!”
但彼时眠晚并没觉得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陆北藏生病,柳时韶借口探病,对眠晚颇是无礼。景辞及时赶来解围,却气得脸都白了,力劝师父扶立人品端正的柳时文。陆北藏遂上书燕帝,极力推举立二皇子柳时文为太子。
“挺好,不会跟我争阿原了!”慕北湮随口便说出景辞心头所想却不肯说出口来的话,又好奇问道,“你和阿原她们谁大?”
就像某一年他们回镇州,赵王让景辞陪则笙郡主去探访亲友,眠晚不知趣地也说要跟去时,知夏姑姑借着赵王妃的由头,将她留下来教导她女红,然后在景辞离开后,将她推落湖水。
眠晚道:“贵嫔,我不想一世做人棋子,活得不清不楚,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做那执棋的人。”
“嗯?”
景辞低而涩地笑,“你就当我在说笑吧!自以为是到这等地步,如今想来也着实狂妄得可怕。我想给你的,只是我认为你可能最需要的,但我从未问过你需不需要。我并未想过你会因此恨我,是……我的错。我道歉,为往日的眠晚,今日的阿原。”
而往日的眠晚,当然早早迷醉在这样的温柔里。
景辞的手猛地又收紧,将她拥住。
他转身走向院门。
眠晚大致也猜到知夏姑姑想趁着景辞不在的机会,赶紧将她的婚事谈定,免得她这“贱婢”再去“勾.引”她家尊贵无畴的公子。
她自然要跟景辞师兄在一起的,一生一世都不会分离。
他的眼圈红了,却赶忙又咧开嘴,拍拍她的脸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从未想到,有一日他会凭此辨识出她想杀他,以最残忍的方式杀他。
景辞一大早刚寻出茶具来分茶给众人吃时,均王便收到了京城的一封密函。
明月清明澄澈,映出伊人容颜。
他这样说了,无疑承认了慕北湮的猜测。
景辞眸中闪过一丝锐芒,“你知道?”
有爱人生死相随,有亲人不离不弃,有友人相依相伴,又何惧来日风雨?
景辞静默,然后问道:“于你,那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梦?”
她阖着脸,默默地承受他的亲吻,安静得出奇。
景辞疑惑尽释,看向阿原的目光愈发柔和,无奈叹息道:“当日知夏姑姑拖你下轿,拎你到我跟前,我虽一怒斩了前来阻拦的小风,但也问过你害我并另嫁李源的缘由,你……一直只是哭着说是你的错……”
景辞定定神,看向萧潇,问道:“你这次回宫,皇上居然没见你?”
精于医术的左言希、姜探都已逝去,均王遣人寻来附近几个郎中诊治时,有说小产后元气大伤的,有说身中奇毒难解的,也有说被庸医用错药的,始终没个定论。
萧潇听他口吻虽然凶悍,却有松动之意,不觉点头道:“也对哦……可问题又来了。她到底想起来没有?如果想起来,为什么还像在生端侯的气?听说她虽被端侯报复得不浅,但端侯被她坑得更厉害。不但挑断了脚筋,还差点喂了狼,落下了这身重病……怎么着都该扯平了吧?”
阿原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几乎有一生那么长。
阿原认真地看着他,景辞亦沉静地看着她。
夏天眼看就要过去了。
无疑,萧潇及萧潇的生母,是被原皓辜负得最深的。可以说,除了最后向梁帝托孤,原侯根本不曾尽过任何夫婿或父亲的义务。萧潇不认其父,不肯姓原,也便在情理之中。
她被如侍婢般教养长大,如此卑微而小心地爱着他,当然没资格阻拦纺。
她虽知hetushu.com.com景辞有意结交二皇子柳时文,但二皇子看着待眠晚倒有几分真心,她记着故主的仇恨,便不愿眠晚真的平步青云,宁可她嫁给三皇子柳时韶了。
如今愤怨既释,他先想到的已是另一个问题,“你……把我给你的剑一起放进行囊,和我一起送出了城?”
他喘着气,低低道:“眠晚,对不起。阿原,对不起,对不起……”
但阿原又道:“可眠晚说,她只愿景辞师兄心愿得偿!”
他所付出的代价,是近一年来日日夜夜的煎心之痛,以及不知何时油尽灯枯的破败身体。
慕北湮亦拿了一盏品着,顺便看着分出的茶纹,纳闷道:“为何只有梅竹菊三样?还有个兰花呢?”
景辞顿时屏住呼吸,“你……只是要将我送走?”
阿原道:“不拘怎么活,最重要的是过好这一辈子。”
阿原听他胡说八道,“噗”地笑出声来。
对着慕北湮等人,她分明还是他们所素日熟识的爽朗英气的阿原;但对着景辞时,她眉眼淡淡,一如景辞素日的疏冷。
“不是她动的手脚。听闻那几年她也怀不住孩子。梁王妃出事后,她延医服药,隔了四五年才生下了原大小姐。”他忽抬头看向景辞,笑了一笑,“依我说,她们都错了!虚名浮利,你争我夺,便是赢了又如何?两眼一闭腿一蹬,谁又能带到棺材里去?母后苦心经营一世,熬尽心血,何尝有一日快活?不如远离是非之地,挚友诗酒相伴,从此逍遥一世,岂不快哉?”
但这声呻|吟刚出口,帐外男子们低低的交谈声立时中断。迅疾的脚步声后,帐帷猛地被撩开。
待众人吃完,他方向萧潇道:“叫跟我们的人收拾一下,准备回京。”
景辞似噎了一下,方轻声道:“你没说过,但我知道。”
慕北湮忙丢开茶盏,笑道:“里屋热得很,我去给你扇风!”
这二者间有着分明的因果关系。当日他就听知夏姑姑咬牙切齿地抱怨,那个眠晚笨手笨脚连个菜都做不好,景辞将她宠上了天,才会不管自己何等身份,先去学了手好厨艺。
逆着窗外投入的日光,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却偏能很清楚地在脑中描摹出他面庞上的每一处起伏,每一根线条。
她可以数说景辞很多缺点,但他的确洁身自爱,不近女色,甚至不曾亲近过除她以外的女子。但那两夜他显然在努力地取悦她,才令她初尝情事,便食髓知味。
均王抬眼见景辞面色如雪,眸光黯淡,忙点头道:“端侯病势未愈,也需好好调理。问问哪位太医先前给端侯诊治过,一并带来吧!”
慕北湮抚额,啧了一声道:“这算是托付给妻子最厉害的情人?何处想来?”
慕北湮静默片刻,答她:“嗯,虽然她做错了太多事,但对你总算还留了点人性。回头我好好安葬她,便是谢过她的不杀之恩了!”
均王瞪着他,忽叹道:“恐怕有些难。左大夫还想跟姜探决裂呢,终究却为护她而死……我瞧你如今情形,可不像恨她辜负你的模样……”
萧潇得空悄问慕北湮:“阿原究竟有没有想起从前的事了?怎么对景辞不冷不淡的?”
他这般说着,却仔细留意着她的神情,竟有种不确定的紧张和忐忑。
柳时韶颇有才干,却暴虐好色,纵然喜欢眠晚貌美,只怕三两个月也就玩腻了,若能使上别的用处,自然更乐意娶她。有了这层心思,对着与三皇子交好的怡贵嫔,知夏姑姑不免将眠晚的身世虚虚实实夸张几分,只盼能将三皇子说得更动心,即刻设法将眠晚娶了去。
于是,他厨艺再好,也只肯做给阿原一个人吃戛。
居然能是这样?
这日傍晚天气愈加闷热,他们借住的别院也没有因为均王带禁卫军离开便冷清下来。
那个娇憨温顺的眠晚,其实从不曾死去,从不曾。
慕北湮正要了水在漱口,闻言差点呛着,忙问:“你这身体,还打算连夜回京?其实只不过是有些消息说皇上生病,可他上次伐晋失败后一直伤病在身,虽然迟迟未愈,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若有什么事,均王早就给我们传回消息了!”
萧潇连日奔波,好容易带来两名最好的太医,又一起守候阿原苏醒,已经数日不曾好好休息,秀逸的面容有些倦色,但双眸依然是少年人的清朗明净。他苦笑道:“嗯,小太监说原夫人正在侍驾……咳,或许因为这个,一时没见我吧?好在我回京为的是找太医,出京后发生的事想来均王密折里已经说得差不多,便是我一时不曾回禀也没什么要紧。”
“眠晚!”

慕北湮拍拍她的肩,携她的手看向京城的方向,“对,等景辞归来,我要在旁边好好监督着他,监督他带你过好这一辈子!”
慕北湮也随之大笑时,阿原忽敛了笑意,轻声说道:“北湮,谢谢你!”
燕国的风眠晚,和梁国的原清离一样,其实很有男人缘,闹出的风风雨雨并不少。但风眠晚憨憨呆呆,心里眼里向来只有一个景辞师兄,其他人的满腔深情,早在不经意间被她轻轻略去。
慕北湮垂头,正见她郑重地看着他,亮如星辰的瞳仁恰恰映住他的面庞。
景辞静静听着,此时方道:“素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原夫人的手段也非常人可比,原侯心心念念不肯放手并不奇怪。不过他临死将你托付给皇上应该不是随口一说。彼时已有君臣之分,原家满门生死富贵,尽悬于皇上之手。原侯当年娶了皇上的心上人,皇上必有心结,虽因原夫人尚在原家,暂时不会计较,但日后指不定会迁怒原家亲友。原侯眼看败局已定,再难翻身,才借着将幼子托付给皇上的举止,向皇上俯首认输,承认从功名富贵到男女之情,他都输得彻底。”
她失声惊呼,撑着床榻便要坐起身来。
好容易复原后,她才算想明白,知夏姑姑或王则笙想要的,她都不能争。不论是人,是物,还是感情……
阿原的低低哽咽转作了痛哭失声,双膝跪倒于地间。
“前程……”
阿原想推开,却觉他居然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真的分不出对或错。
慕北湮想了想,似笑非笑地看向萧潇,“萧潇,其实你本该叫原潇吧?”
如今,燕国的确多了一位暴君。除掉他二哥时,燕帝柳人恭正在病中,柳时韶一不做,二不休,越性将他爹囚入牢狱,自己直接称了帝。
均王站在那里饮尽,揖别而去。
难道还不够吗?
慕北湮也悟了过来,点头道:“原侯临终托孤,姿态卑微,足以释去皇上往日怨恨;且皇上见到其子,也会想起这场男人间的交锋他赢得多漂亮,心下自然畅快,也便不会亏待他的孩子。”
景辞踌躇片刻,在腰间一摸,便摘下一枚素蓝色的荷包,递到阿原手边,“这个留着吧!”
阿原心头一抽,已笑道:“随便我有怎样的心意,也需你活着回来。皇上虽维护你,但如今京城形势波诡云谲,万事难料,你也需步步为营,莫叫人算计了去。”
“听闻我前面本该有个哥哥的,都怀了五六个月了,跟原夫人一起喝了盅茶,就没了。”
阿原已沉浸于那时那地的绝望之中,见得他问,咳了好几声,才找回些原来的声线,说道:“你也找到根源了?我把你送入车时,你尚未完全失去神智;但被带到虎狼出没的荒野时,你应该已陷入昏睡。但被挑断足筋的那一刻,你必会惊痛而醒,认出断你双足的宝剑是我的剑;或许,你还看到过我的身影。彼时若有与我身材相类的女子穿着我的衣衫动手,你惨痛之际,大约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我。”
景辞失神,唇边已有笑意温软,“嗯,红豆汤。好,我等着……等着明年喝你的红豆汤……”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端侯,你在说笑呢!”
身后悄无声息地伸来一双手,扶住他,让他稳住身形,才递过去一方丝帕。
一滴两滴的热泪滚落她颈间,烫得灼人。
当然,柳时文、柳时韶并不这么想。
最惨的是,给她无限压力的知夏姑姑并没有离开。
他匆匆走来,也顾不得赏茶,便道:“京中似乎有点不大寻常,我需回去瞧瞧。”
酒醒后,她疑心她所听到的那些只是醉梦里的幻觉。但景辞那几日真的疏远了她,并出语试探,想将她嫁给二皇子柳时文。
阿原五官依然精致好看得出奇,却苍白如纸,干裂的唇边毫无血色,说不出的虚弱憔悴。
她想,景辞撇开她回镇州,应该就是为娶妻吧沿?
二人交谈之际,景辞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内室。
阿原抚向小腹,原来硬硬的一团已经不见,柔软得仿佛什么都不曾来过。她也许该松一口气,却笑着落下泪来,“没有了,是不是?”
景辞当然也记得。
“眠……”
高傲矜贵的景辞,会说出如此低声下气的话语?
慕北湮脸色有些发白,叫道:“小印子遇害的时辰,勤姑曾亲眼看到左龙虎军统领韩勍出现在揽月湖,几乎可以肯定,是他杀了小印子和瑟瑟。我们一直疑心是这俩宫人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才被皇上灭口……可前儿在建章殿,林贤妃又说小印子和瑟瑟是因为知道了郢王和乔贵嫔的秘密才被灭口……我当时听得不对劲,正想说时,听闻阿原夺马而去,赶紧追她来着,也就忘了这回事了……”
萧潇一愕,随即轻笑道:“这样呀,那端侯回京后,你想法亲她几下。小心别被她甩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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