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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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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蟠龙劫 第三十九章 西溪水寒休眠晚

第四卷 蟠龙劫

第三十九章 西溪水寒休眠晚

一个老渔夫正戴着个破斗笠在树阴下垂钓,忽手一振,扬起鱼竿,便见一条银白的鲫鱼在钩上活蹦乱跳。
“我问他,有没有想过,我心里想嫁的是谁?他说,想嫁别人也行,皇上不肯时,他来出嫁妆。他会像嫁妹妹一样看我出嫁。他还说,我年纪到了,即便亲兄妹也该避些嫌疑,让我别听知夏姑姑挑唆,毁了自己声名。”
小鹿摇头,“不会。”
乔贵嫔道:“因你金贵,舍不得你担心受累吧?”
阿原提起裙袂,缓步走上画舫,闲闲说道:“的确不敢。则笙郡主伪造长乐公主的信函约我就罢了,偏偏还又约在水边,说不怕还真的没人信。”
王则笙呆呆坐着,看着茶沫散去,茶水渐凉,轻声道:“于是,除了我之外,如今已经没有人盼着他们和好?连他们自己也已不再想着和好?我……是不是很蠢?”
阿原道:“欺你怎么着了?不过以牙还牙而已!我过了十八年父母俱在远方、无人为我作主的日子呢,你敢说你和知夏那老虔婆没欺过我?回了汴京你们都敢欺我,何况以往!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你们是怎样的德行!请麻溜地滚一边儿去,别再在我跟前出现!小鹿,咱们走!”
王则笙意兴阑珊地看她摆弄这些精致的器具,懒懒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学的,这些争奇斗巧的把戏,又当不得饭吃,也不见得能讨人欢心,也未必见得如何好喝,学来做甚?”
“这是左言希配的药丸?那么,令我失忆的药丸,必定也是他配的了?一会儿让我丢失记忆,一会儿让我恢复记忆,你们以为我的人生是小孩儿过家家闹着玩儿呢?”
富贵名利转头空,是非一梦中。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找阿原说清楚。”
拂拂水风扑面,暑热为之一散,连小坏扑展翅膀的姿态都格外优雅了些。
阿原再次收到长乐公主从宫中传来的信函时,已是那次太白楼见面的数日之后。
小春儿忙道:“是。好像也没出卧房,连林贤妃去探望都没出来吃饭。也亏得林贤妃性情好,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还特地吩咐厨下多做郡主素日爱吃的饭菜,交知夏姑姑送进去,可体贴了!”
茶注缓慢倾下,便见云痕淡淡,素月迷离,一人影负手山石,举目望月。
阿原冷笑,“我为何要服下?”
景辞愿意给她一切,甚至愿意给她风眠晚的一切。
但他把他自己留给了风眠晚。
前舱内,便只剩了她和阿原二人。
鸾鸣宫,朱殿华宇,银屏绣幕。
阿原微笑,“郡主英明!忽然蒙召,还是以长乐公主的名义相召,阿原惶恐得很!”
小鹿这才看清画舫中走出来的果然是王则笙。
小鹿忙拉住阿原,“小姐,当心船底有洞!”
西溪风景甚好。
脑中剧痛蓦地如水星溅入油锅,劈啪炸响中烈烈腾起油星和水汽,模糊了所有的幻像……
王则笙道:“其实我来得太早,已等了许久,这会儿茶都凉了。不过,于你而言,大约没下过毒的茶便是好茶了吧?”
阿原哑然而笑。
乔贵嫔轻笑,“她自然只能跟我亲近。你们看,这满宫的妃嫔,要么太老,跟她谈不到一处;要么不得宠,一味地奉承,她又看不上。同龄的公主郡主倒也有,最得脸的是长乐,满心偏着原大小姐,嘴里客客气气的,暗地里不知扯了她多少回后腿。前儿陷害原大小姐不成,反被揪了小辫子当众出丑,我亲耳听得长乐公主向她同龄的贵家小姐们提起,说这则笙郡主聪明人,得罪不得,嘴里好姐姐好妹妹的,天晓得什么时候绊你一跤……她这一挑拨,谁还敢跟她交心?”
“我会晕船。”小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小姐,待会儿记得跟长乐公主说,让人将船儿行得稳些。我……怕我会晕船……”
她低了声音,轻笑道:“我虽不知原大小姐小时候怎会有机会结识端侯,但依你从前所说,他们似乎也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乔贵嫔点头,“原大小姐原先的性情,的确温婉可人。虽说风流了些,若是夫婿厉害,大约也能约束得住。”
算来再有两日,便是她嫁入贺王府的好日子了。
乔贵嫔嫣然笑着,顾自看着炉火,看那茶水沸了,提过茶釜递向王则笙。
阿原道:“老人家今晚可以喝新鲜的炖鱼汤了!”
她说得渴了,径自倒了碗乌梅汤,双手捧汤咕咕咕喝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果然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天真小姑娘。
她白了脸,看向阿原,喃喃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老渔夫熟练地抓过,取下,丢到旁边的鱼篓里,眼角的皱纹里都似蕴了亮晶晶的笑意。
小坏不知钻在哪里,这时才受惊般从老渔夫头顶掠过,飞向阿原,惶恐不安地盘旋于她们上空,再不敢离远。
算来萧潇真是厚道,当日这么被欺负,丢了剑也不向她讨,还明里护里帮着她,真是难得,难得……
原夫人点头,“横竖也不好回绝,那你便去吧。小心别累着,也别戏水。便会些武艺,也需晓得你现怀着孩子呢!飞檐走壁、抓贼破探案什么的,留着以后再说吧!”
小鹿挺了挺胸,“不行!我要留在这里保护小姐!”
“这个能说得清楚?”
老渔夫向她笑着致意,见她不理,也就罢了,只是不免多看了她几眼,然后看到了她襟前的血迹。
舱内的楠木案上m•hetushu.com.com,已预备了新鲜的瓜果和茶水,俱是用银器所盛,显然是为了解除阿原的疑心和戒心。
阿原笑道:“行,那你就在船头抱着门吧,若真的淹了,逃得也能快些!”
她自怀中取出一只碧玉瓶,郑重递予阿原。
背上一层层的汗腻上来,她整个人都似漂浮着,几乎已迈不开前行的脚步。
阿原笑了起来,“则笙郡主聪慧无双,请告诉我,什么是公平,什么是正确?我好端端的侯门小姐,被你们抱去当丫鬟般养大,只因你们给了我一口饭吃,或施舍了一点笑脸,我便该感恩戴德?”
“他们在一起,我自然就嫁博王了……”王则笙勉强地笑,却涩得发苦,“无论如何,景哥哥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也不等他去跟皇上说了,待我跟阿原谈好,便自己去跟皇上说,我想嫁博王。省得景辞哥哥觉得是他在勉强我,又添心事。”
老渔夫摇头,“他们吃不了啦!四个儿子,早年有两个跟着唐皇,被一个姓李的节度使杀了,还有一个在洛阳死了,剩的一个去年跟着如今这个皇上出征,也不晓得如今在哪个军营里。但没消息该是好事吧?多半还好端端活着。如今儿媳妇也带着小孙子回娘家有半年有余了,家里就剩我这么个老东西跟老伴儿看门。”
眼前的王则笙穿着一身丁香紫的衣裙,鬓间插着两支簪子,式样虽简洁,却镶嵌了指头大的明珠,悠悠珠光将她的面庞映得白生生的,越发明媚耀眼。她在碧荷红莲间亭亭而立,竟似占尽了这一溪的春光。
王则笙道:“我曾想着,如果伴着他走南闯北,分担他心事的那个人是我,他大约就不会只记挂着阿原了吧?真是……可恶呀!”
乔贵嫔惊讶,“真遇上刺客了呀?到底谁这样胆大包天,连端侯都敢行刺?”
见长乐公主传来信函,阿原跟原夫人说了,原夫人道:“这大热天的,也亏她想得出。莫非跟谢岩吵架了,找你来诉苦?”
乔贵嫔手中的团扇半掩着如玉的面庞,眼眸在扑闪的浓睫下显得明亮而真挚。她柔声道:“你不是蠢,也不是真心盼他们和好。你只是不想你的景哥哥因心病难愈而有所闪失。你是痴情人。”
阿原知她怕郢王下手,忙笑道:“放心,长乐公主到底是他妹妹,并未明着得罪过他,还不至于这么快向她下手。何况长乐也会有防备,不会孤身约我。再说了……”
王则笙赞道:“倒也忠实。”
小鹿还在吸着鼻子感慨老渔父可怜时,阿原已看到了前面垂柳下静候着的华美画舫,然后看到画舫内钻出来的端丽少女。
好在西溪不宽,阿原挟过小鹿,纵身一跃,便已跃到岸边,头也不回便往回走。
阿原与王则笙对面坐了,取过茶来随意喝了一口,细品了品,点头道:“好茶!”
乔贵嫔惊异,“你希望她想起往事后会去跟景辞和解,甚至悔婚继续跟景辞在一起?那……你怎么办?”
阿原挠头道:“你会什么?”
乔贵嫔已将茶炉等摆放于案边,下方则置了冰好消消暑热。总在富贵乡里消磨日子,她体态略丰,便有些惧热,犹在不停地擦着汗。
乔贵嫔端了一盏在手,却不知喝还是不喝。半晌,她叹道:“你这丫头,真是疯魔了心了?”
乔贵嫔嗤之以鼻,“你懂什么!博王找了多少借口,千方百计将她安顿在了林贤妃那里,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将她娶作博王妃嘛!林贤妃看着温吞,内里也贼精着呢,装也要装得万般疼爱,才好把则笙郡主和她背后的赵王兵马拉到她儿子那边嘛!”
阿原闲闲道:“我说了,我耍剑比沉船快。我不会扮无辜,也不会装好人。若有人想谋我性命,先得想好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吧!小鹿,你若晕船,到岸上候着去!”
王则笙摇头道:“其实早先还发生过很多事,不方便跟贵嫔细说……景哥哥其实忒可怜,阿原着实太对不住他,我不能这么看他出事。”
阿原心头突突地跳,亦已想起她未必懂得多少医理,但如灵鹤髓等案中,她偏能分辨出那些真假药丸的大致成分。
乔贵嫔随意撩拨着猫儿的爪子,看它渐渐随着自己的逗引聚精会神地玩耍,抬眸看了眼窗外,眼底若有一痕幽深秋水漾过,“听闻她见端侯回来两眼红肿,必定受了极大委屈,可竟然不曾找我诉苦……难道端侯警告过她,别和我亲近?”
王则笙见她们驻足说话,很有些忐忑,已经命人靠岸,立于船头笑道:“阿原,你可来了!真担心你不敢来。”
阿原吸了口凉气,默默喝起乌梅汤,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说得清楚。让她变成原来那位就行了……”王则笙慢慢坐直了身,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碧玉瓶,“我已托左言希给我配了药,可以让她记起往事……若想起从前那一切,她还能这样心狠意狠,决绝毒辣,我便服了她!”
“这是……说上次落水之事?”
原夫人见她乖巧,不由展颜笑道:“不学也不妨。只要平安,健康,一家人和和乐乐,团团圆圆,比那什么才貌双全的虚名不知强多少。”
王则笙坐到案边,晃了晃茶水,王则笙盯着茶水中的人影,忽然取过小匙,在水中快捷一搅,那少年和小女孩顿时没了影响,只有大堆浮沫https://m•hetushu.com.com凌乱地在茶水旋着圈儿。

阿原道:“他娶谁是他的事,你嫁谁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对了,我和你们也不相干了,我要嫁谁也不关你们事。既然同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各扫门前雪,各管各家事就好。咸吃萝卜淡操心,管起别人家的事,未免无趣。”
王则笙怜悯地看着阿原,说道:“你嘴这么犟,为何不服下这药试试?你懂得药理,当知其中多是提神开窍之药,并无毒物。”
原夫人只想扳倒郢王,扶立博王,以求自保;而这位想要的,直接是郢王的脑袋了。
阿原冷笑,“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据说我曾辜负他,但他也绕了一个大圈把我扔回梁国,顺手拉了一群人陪他演了这出大戏,欺骗羞辱我一回,也算大仇得报了吧?既说我曾对不住他,再大再苦的恶果我会自己吞下,不去计较了。但也请你,还有你们这群人,别再来添我堵。快刀斩乱麻赶紧了断清楚,早早丢到脑后,才是于我、于你们都大大有益之事。”
阿原做了个鬼脸,转头去唤小鹿等随行。
柳时文,柳时韶……
乔贵嫔一笑,“她既不来,你不妨去请一请吧!就说……我这边也备好茶炉茶釜,请则笙郡主赏脸,过来教我分茶吧!”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叹为观止。这样能装会演的丫头,无怪郢王不去提防。
生逢乱世,命如草芥。几方博弈,你争我夺,连王侯公子都未必能保全,更别说平民家的男丁了。那些从军的寻常士卒,几年你死我活的恶仗打下来,最终能留住性命回家的,天晓得能占几成。
阿原不答,神思不属地顾自向前走着,连再经过那老渔夫时都没察觉。
阿原定定神,那些乱七八糟的幻觉终于消失,慢慢看清眼前的绿杨碧水。
阿原点头,“嗯,对我很好。刚刚出世便让我母子分离,还想弄死我!我是个婴儿便被你们养着,看你们的眼色活着,自然你们想我是怎样的,我就得怎样的!想我像低三下四的侍婢活着,我便得低三下四着;想我失去记忆,我便得如一张白纸般任你们涂抹;涂抹得不如意了,希望我还是原来那样子,于是我还得如你们的意?我告诉你,王则笙,这大白天的,少发春梦了!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已经糊涂过了十九年,我不会再糊涂下去。我的人生,也不会再容得任何人来掌控!任何人!”
“你不必对我说恭喜,正如我也不会恭喜你和小贺王爷的婚事。”王则笙眼圈红了红,狠狠盯她一眼,退回画舫内,才道:“进来说吧!”
可多了这么个精灵古怪的同盟,似乎也不赖。
平安健康,和乐团圆,果然才是人生一世最要紧的。
但听“嗒”的一声,王则笙忙奔到窗口看时,正见那玉瓶在河水里汩汩冒着水泡,慢慢沉了下去。
小春儿道:“也亏得贵嫔机灵,对则笙郡主百般笼络,如今她还不是跟贵嫔最亲近?”
“悄悄儿地去请就行,莫惊了她身边那个知夏。那婆子虽然有些倒三不着两,但到底见过些世面,也是个难缠的。”
王则笙见四下无人,眼圈已红了,但眉眼尚算平静。她道:“姑姑一厢情愿而已。景辞哥哥被她一罗嗦,连我也不肯见了,因知夏姑姑领我去端侯府找他,他一声不响便走了,好久才听说搬到一处药铺去了,还遇上了刺客……”
黑夜深处的刀兵四起,青砖墙后的乱箭纷飞,厮杀声里迸溅的血,尸体倒处燃起的火……
阿原道:“省省吧,你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留着对付景辞或博王都好。别对着本小姐哭干了眼睛,回头入宫告我状时滴不下猫尿来!”
他一向有些病容,但她从未见过他那样清瘦苍白的模样。他羸弱得似刚从鬼门关闯回,那般无力地靠在轮椅之上,连坐都坐不稳。但他幽黑无底的眸底却腾着炙烈火焰,也不知蕴了多少的悲恨和羞怒,利箭般地灼向她。
小春儿应了,正待出去时,乔贵嫔又叫住他。
“你……打算怎么办?”
长乐公主看她离开,半晌才啧啧道:“现在这些小妮子,比我当年还猖狂!我们落难,她相助?呵呵!”
她向小鹿叹息道:“小鹿,我后悔没带廿七叔来了!你会水吗?”
好一会儿,阿原才能问:“你……还听到了什么?”
清幽雅致的小筑,一张两张陌生而熟悉的脸,温和多情的,笑里藏刀的,死去的,活着的……
小春儿道:“可惜不论端侯吩咐了什么,都已在贵嫔算计之中了……”

她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告退而去。
原夫人在后叫道:“多带两个人跟着吧!”
绿杨筛翠影,红莲照水明。
长乐公主约她去西溪泛舟,顺便有礼物相赠,并让她轻装简从即可,省得成亲前最后一次出来游玩,也要受人拘束。
即便从人品性情而言,也恰能跟景辞那种孤高自负的性情相配。
小小茶盏,自是无法描摹那人眉眼衣饰,但那清贵疏冷的气韵竟已勾勒出来,乔贵嫔都能一眼认出那人正是景辞。
阿原心头莫名地又在阵阵抽痛,忙努力将那痛意模糊过去,继续笑道:“我的好事近了,想必你们的好事也近了吧?忘了说声恭喜了!”
乔贵嫔正百无聊赖地逗着她的白猫,顺口问向心腹太监,“和*图*书小春儿,则笙郡主前天去见了端侯后,好像没再出怡明宫?”
王则笙气倒,跌坐在地上叫道:“你……你就欺我父母俱在远方,无人为我作主吗?”
她歪头看半晌,笑道:“这是你和端侯小时候吧?看年纪正相符。”
靳小函嫣然而笑,“如此,小函先谢过诸位!若日后诸位有难,小函也会鼎力相助!”
王则笙许久方来,果然只带了素日随她的两名侍儿。
此时侍从已撑着画舫向前行了一段,他们正处于河中央。
被阿原拉着向船头走去时,她兀自冲着王则笙的两名侍从道:“你们看好了,你们家小姐好端端爬在地上哭呢,没掉水里!别回头落了水,又说是咱们小姐坑害的!”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扯住阿原袖子道:“那咱们还上什么船呀,赶紧跑吧!她小小年纪,跟知夏姑姑学了满肚子坏水,有什么好说的?她会不会水还是小事,小姐你不会水呀!若她行到河中央把船底挖个大洞怎么办?”
靳小函道:“我不能时时跟在他身边,也不方便打听,有些事觉得蹊跷,但也捉摸不透。比如前阵子郢王似乎有些坐立不安,还责怪冯廷谔做事太不小心,连招惹来的人是端侯都不知道,还得劳他去收拾残局。我留意了下,那几日出的最大的事儿,就是长公主被她自己的侍仆所害。呵,长公主的事儿,也就是郢王在暗中使坏。贺王都能被他的枕边人害了,长公主被她的贴身侍仆害了就更不奇怪了……若皇上再不立郢王为太子,下面挡他路的王公大臣不知会怎么死……”
很多人挺倒霉,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郢王;但郢王得罪了这小丫头,似乎也挺倒霉的。
小鹿郑重点头,果然抱着门坐在地上,恶狠狠瞪着王则笙,好似真能保护她家小姐一般。
她稳稳地举起那敞着口的玉瓶,眼睛泛了红,却极温柔地笑了笑,然后,一甩手,将玉瓶扔了窗外。
乔贵嫔抬帕替她拭泪,“放心,端侯有皇上疼爱,什么名医良药找不到?何况如今左言希寸步不离陪在端侯身边,那医术武艺都没得说的,还用担心什么?”
她静候片刻,见王则笙无意提及此事,只得罢了,扇着团扇轻笑道:“若真的要见原大小姐,最好悄悄儿的,别让知夏姑姑知道,她跟原大小姐针尖对麦芒似的,若她坚持跟过去,以原大小姐目前这性情,没当场打起来便算好的了,你给的药也万万不敢吃呀!便是原大小姐那里,也是惊动的人越少越好。慕北湮不用说,便是原夫人,如今大约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她跟景辞和好吧?”
长乐公主忍不住磨了磨牙,方能笑道:“哟,瞧这口齿伶俐的,若真的断送你性命,倒显得我不厚道了!罢了,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有朝一日被人追得没地儿跑时,我远水救不了近火,贺王府或原府也许还能帮到一二。”
阿原笑道:“不用了,我晚上应该有人请吃饭。老伯钓得多,可以多炖些可以给儿孙们吃。”
小鹿点头,“这什么郡主赶紧嫁了吧!嫁给博王也好,嫁给端侯也好,别再招惹咱们就好!这都什么人呢,看了都晦气!”
于是,对原府和贺王府来说,两位少主人的婚事,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乔贵嫔轻抚她的背,叹道:“可真是个傻丫头呢,何苦往自己身上揽?你也说了,怪只怪那个阿原不知廉耻,当众给端侯没脸,才让端侯落下心病。”
她拍了拍腰间的破尘剑。
阿原嗓子口一甜,一口血呛了出来,溅了满襟。
她弯下腰,用力喘过几口气,方抬袖拭去袖上的血迹,勉强笑了笑,说道:“没事,以后不见这些人便好了。”
前几日陪慕北湮去药铺找左言希时,他正在舂的药,正是类似的气味。
这一回,乔贵嫔便认不出是谁了。
乔贵嫔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必定是端侯和阿原小时候吧?”
阿原拈在手中,奇道:“什么玩意儿?”

靳小函道:“想令皇上信服当然没这么容易。好在你们查了这许久,应该还肯信我吧?只要你们肯信我,待我日后拿到更多证据,便可直接找你们帮忙,一起送郢王去见老贺王爷!”
王则笙不答,盯着茶水中的人影,忽然取过小匙,在水中快捷一搅,那少年和小女孩顿时没了影响,只有大堆浮沫凌乱地在茶水旋着圈儿。
阿原唇角一勾,声音便冷了。
王则笙坐到案边,晃了晃茶水,说道:“不是她,是我。我和景辞哥哥。其实他心里一向只有她,可惜我总是看不明白。好吧,如今他已由不得我,一心将我嫁予他人,我该看开了。”
靳小函一笑,梨瓣般娇白的面庞陷进去一双醉人的小酒窝,好看之极,“昨儿我一不小心又在书房睡着了,便听见郢王跟丁绍浦说,前夜之事,原大小姐和小贺王爷来者不善,便是没发现他们的事,可能也已猜到不少。闹这么一场,原府、贺王府这仇怨是结定了。还道长乐公主如今与原家走得近,谢岩又是跟小贺王爷穿一条裤子的,若有机会,这两位也留不得……公主仁善,顾念手足之情,可大约也不至于为这样的手足之情断送贱妾微贱性命吧?”
王则笙虽然敷了脂粉,依然难掩淡青的黑眼圈。见乔贵嫔递来茶釜,她也不好拒绝,双手将其接过,凝一凝神,缓缓压下手臂腕。
郢王与www.hetushu.com.com乔立父女勾结,并暗害贺王等人之事,到底不是凭一二人之力,在短时间内就能一击成功的。稍有不慎,反为虎噬,便得不偿失。
她盯着王则笙,把玩着茶盏,轻笑道:“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想证明我当日对景辞有多尽心吗?侍奉?这还把我当作服侍的丫鬟了?而如今,那个男人却已与我形同陌路,即将跟你结作夫妻,一世恩爱?”
她低了声音,问道:“我虽不知原大小姐小时候怎会有机会结识端侯,但依你从前所说,他们似乎也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小鹿在旁听得四肢通泰,心舒神畅,差点拍掌叫好,连晕船都不记得了。闻得阿原唤她,她精神百倍地一跃而起,说道:“好,好!小姐真是好见识!好见识!”
乔贵嫔怔了怔,挥手令宫人尽数退开,方挪到她身畔,低低问道:“怎么了?上回你那姑姑不是说,端侯退婚,为的就是娶你吗?”
阿原笑道:“她约的是傍晚,何况又在水边,想来不会太热。”
乔贵嫔花瓣般的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方轻笑道:“你确定原大小姐恢复记忆后一定会跟景辞和好?我隐约听说,原大小姐的出事和失忆,似乎都有些隐情,倒不晓得具体是怎样的。左言希居然能治原大小姐的失忆?真是奇事。那怎不早些给他开药?”
王则笙被她嘲讽的尾音激得面色发白,微愠道:“你就不问问,他不娶我,还坚持要将我嫁给博王的原因吗?”

她再也压抑不住,扑在案上无声抽泣。
当日原清离从萧潇那里坑过来的破尘剑,轻便锋利,蛮好使。
阿原终于讶异了,“他居然不娶你?那你和那个知夏姑姑一出一出的,岂不白折腾了?呵,也忒可惜!”
王则笙忍不住又要落泪,却轻笑道:“他没疯……他说他已权衡过了,以我的性情,博王比郢王更合适,说会向皇上提议,让我嫁给博王。”
极清瘦,极苍白。
王则笙笑道:“对,我当然不能让景哥哥有所闪失。你不晓得他待我有多好。但凡我要的,他没有不给我的。即便是阿原最心爱的东西,我说一声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让阿原送给我。可惜,我最想要的,他始终不愿意给我。”
王则笙从不曾被人这样当头斥骂,又是灰心,又是委屈,忍不住哭道:“你……你怎敢对我如此无礼!”
他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王则笙听得一愣,恼道:“他一心待你,几时欺骗羞辱过你?你对自己的评判果然极有自知之明,就是全无良心!”
“是。他口中不说,心里不知多怨我。他一心信我,却被阿原设计说我陷害,等于当众被打了脸。何况,阿原再不好,也是他不惜性命都想娶的妻子,却被激得当场退婚,眼看另嫁他人。他的性子傲得很,虽不曾为此责怪我,但因此日夜不宁,身体才会每况愈下。”王则笙竟似有些冷般抱住肩,黑黑的眸子已克制不住地滚下泪来,“我厌恶阿原,却万不能看景哥哥出事。”
小春儿笑得谄媚,低低道:“她远道而来,在京城本就没什么朋友,初时尚有端侯百般体恤怜爱,后来闹出那事儿,端侯这一护短不要紧,原大小姐寒了心当众退婚,生生黄了两家亲事,端侯便也不待见她了,听闻为了避她连端侯府都不回。我等依着贵嫔吩咐,也曾故意在外面议论过,原大小姐名声虽不好听,到底是京城里长大的,除了风流些,又不曾真正害过谁,一言不合差点儿被扣上杀人大罪,也是可怜……则笙郡主便更不得人心,满宫里能说说心里话的,大约只有贵嫔了吧?”
王则笙叹道:“阿原,你想错了!他从未想着跟你形同陌路,也从未想过跟我结作夫妻。上回我去药铺看望他,他已明白说了,会请皇上作主,将我嫁给博王。”
多少人争权夺势,为了向上再走一步,不惜打得头破血流,拉了多少人的枯骨做自己垫脚石,可终究又能怎样呢?
终于有两个名字突如其来地蹦出来时,她忽然看到了景辞的脸。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道:“这时辰也不早了,跟我的姑姑也该回来了。她乘了我的马车,拿了我送她的绸缎回娘家,既贴补了兄嫂,又炫耀了她在郢王府的威势,心情必定不错,回府后得空大约又会跟人夸耀我乖巧懂事了吧?”
于是,阿原便不得不承认,王则笙的确是个少见的小美人。
阿原向老渔夫行了一礼,默默走开,忽便想母亲的话。
“公平?正确?”
阿原道:“母亲放心,等闲了些,我必定多在琴棋书画上用心。”
头顶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得她眼晕。
王则笙眸光越发黯然,哽咽道:“他的病情我一直很清楚,又是那样的性子,若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沉。我不是阿原,我做不到她那样的狠心。先前的事到底因我而起,我怕我害了他……”
王则笙叹道:“你的确不是以前的风眠晚了!若是以往,便是装,你也得装出为他不惜性命的模样。”
王则笙道:“嗯,你如今是阿原。如果你还是风眠晚的话,根本不需要我以银器盛装自证了吧?因为景辞哥哥身体不好,常需服药,你在他身旁侍奉煎药,总是放心不下,常跟大夫们讨教,又常看些医书研习,故而寻常药草的药性、配伍和入药方式,你都很熟悉。若这茶中有异,你必定能https://m.hetushu.com.com立刻分辨出来。”
乔贵嫔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他记挂不记挂,如今都不要紧了吧?横竖他们已经退婚,而且阿原都快嫁入贺王府了,他们再不可能在一起。咦,你刚说什么?端侯要将你另嫁他人?他……莫不是疯了?”
她一直记得,那日王则笙从景辞屋中出来,几度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则笙垂着眼睫,专注地继续又倾了一盏,却见天高云阔,一个小小少年正牵着三四岁的小女孩奔于草地间。
她说着,已将跟她的两名侍从遣了出去。
王则笙忙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和景辞从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你们该不该走到这一步!”
阿原虽觉得舍身侍仇未免牺牲太大,却也不得不敬此女敢想敢为,胆大心细,点头道:“嗯,尽管来。既然这仇怨结定了,不在乎更深些。”
王则笙见她油盐不侵,根本无心跟她多话,只得道:“我也知你对我成见已深,约你出来必定不理的,不得已才借了长乐公主的名义……但的确是有大礼相送。”
她嗓音已哑了,吸着鼻子自嘲地笑了一声,低头默默喝茶。
小鹿大惊失色,忙扯住她,连声叫问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王则笙摇头,“不知道。他向来不太愿意跟说这些事儿,嫌我小孩子家懂什么……却不想想,眠……阿原跟我差不多大,可往日不管他去哪里,做什么,都会把她带在身边。而我……我一直只是他眼里没长大的小妹妹而已!”
“博王?”
王则笙踌躇片刻,到底不肯细说,只道:“大约是近来闲了,才找出了医治的方子吧?”
“嫁博王?”
嘉木掩映下,水晶帘子映着阳光,璀璨明泽的光华悠悠流转,将榻上的美人衬得越发娇艳慵懒。
老渔夫欠了欠身,说道:“钓得多了,也吃不了这许多。姑娘若是喜欢,要不要带几条回去?”
王则笙追到船头哭叫道:“可景哥哥掏心掏肺待你,你断他双足,弃他荒野喂狼,也是理所应当吗?你这样待他,又想他怎样待你,我们怎样待你?”
虽然阿原早就跟慕北湮说明,并不把二人婚事当真,不过容她有个名分生下腹中孩子而已。但眼见原夫人正儿八经将慕北湮当作女婿看,差点拿半个原府给阿原作嫁妆,慕北湮的称呼也从岳母大人到母亲,一声比一声亲热,也由不得她不当一回事儿,因而这几日着实忙碌。
阿原道:“嗯,其实我就是怕你犯蠢呀,若能不蠢,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姑娘。嗯,与你那景辞哥哥般配,般配,太般配了!”
阿原将那玉瓶打开,远远一嗅,便闻得一股清凉辛辣的气息直冲鼻际。
这气味不陌生。
王则笙讶异,“你为何不服下?你就不想知道从前发生过什么事?你就不想知道你和我们家,和景哥哥是怎么回事?让真相大白,再做出于你该做的抉择,才对你、对景哥哥最公平最正确的吧?”
“晕船……你还跟着我来做什么?”
王则笙道:“连服三颗,可以恢复你往日记忆。如果担心受不住,可每次一颗,连服三日,应该也能奏效。”
乔贵嫔见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必定是端侯和阿原小时候吧?”
阿原道:“你才疯了!你和你的知夏姑姑,还有那个为虎作伥的左言希,全他妈失心疯!都离我远点,别让我看见你们这一张张恶心虚伪的脸!”
阿原不觉摸向小腹,想起景辞回京前后刻意的骗身骗心,不觉握紧了拳,却只嫣然笑道:“嗯,我全无良心,你们家良心多,多得连狗都啃不完!”
阿原想了想,笑道:“她沉船应该没我运剑快。何况,她想抢的男人我已经放手了,她可能会嫁的什么博王郢王我也不会去抢,她的好日子在后面呢,大约还不至于再担上跟我同归于尽的风险来害我。嗯,其实我很好奇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王则笙见阿原面色不对,忙道:“我们何尝把你当丫鬟?因你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母亲,原是要把你杀了祭我景二姑姑的,景哥哥不但拦下,还把你好好养大,教你学文习武,待你不知有多好,你还想怎样?”
长乐公主已忍不住叹道:“你怎敢跟我说这些话?须知郢王是我皇兄,你就不怕我一转头告诉了他,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茶注再倾,又是一男子月下抚琴,背影孤诮,衣袂随风,居然又是景辞。

他发现有人在旁看他,抬头看时,正见一个玉青衣裙的贵家女子带了一个侍儿立在跟前,笑盈盈地瞧她,他也便友善地笑了笑。
阿原啧了一声,“我现在是没良心的,以前当然也是没良心的……你到底找我做甚?你嫁谁与我无关,但我隔日便要嫁入贺王府,忙得紧呢,没空陪你泛舟西溪,忆苦思甜。”
“所以技多不压身,多学一样能耐,也不是坏事。”
阿原身形滞了滞,脚下一刻不停,脑中却忽然间似被撕扯开了一大块,无数陌生而凌乱的东西汹涌而至。
王则笙道:“放心,是我约的你,从前又落过水,便是再蠢也不至于故伎重施。”
阿原沉吟道:“可惜,单凭你几句话,并无实据,难以服众,更难以令皇上信服。”
阿原无奈地看着她,“可惜,来的不是长乐公主,是则笙郡主。若她这回再‘不慎’掉下水,得赶紧拉她上来。我还年轻呢,我还想当新娘呢,不想再被她坑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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