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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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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蟠龙劫 第四十章 花开还报夜来风

第四卷 蟠龙劫

第四十章 花开还报夜来风

乔立问:“老人家,在坐这许多人,你且说说,前日傍晚你见到的是哪位?”
阿原将破尘剑持于手中,心头才踏实了些,轻笑道:“带着也不妨,辟邪。”
廿七低低应了,快步离去。
所以,她乖巧,聪明,听话,却不伶俐,也不算机灵,甚至有些笨笨的。
慕北湮闻言,只是懒懒地笑,抱肩道:“原来真出了人命案子呀?我还当乔大人记挂着上次我们追刺客闯入乔府的事儿,刻意公报私仇呢!说到这个,我这肩膀被郢王府那位高人刺得真是不浅,至今还在疼着呢!怎么就这么巧,这回偏是郢王和乔大人在办这个案子?”
知夏姑姑滚到喉嗓间的哽咽声生生压了下去,忍了满怀苦楚,勉强道:“好……我先带人去找则笙郡主。”
谢岩苦笑,安慰道:“不妨,还需刑部复核呢!何况这等大案,应该很快会有旨意,让大理寺、刑部一起办理。我尽量盯着乔立,不让他使坏就行。再则,原夫人也不是好招惹的,若无确切证据,乔立敢怎样?”
梁帝被惊动,派出宫中禁卫寻找,依然没有下落。
知夏姑姑切齿冷笑,“是或不是,查问过她的行踪,岂不就真相大白了?”
他俯身将尸体抱起,就如少年时抱起他不懂事的小妹妹。
让阿原意外的是,景辞居然也在坐。
郢王颔首,唇边有一抹叹惋般的笑,“有个案子,需请原大小姐去大理寺走一趟。”
一觉醒来,她又能活蹦乱跳。
景辞扶着额,淡淡道:“没有。她胡思乱想,你也跟着胡思乱想,莫非也需要服药?话说,配制解药之事,为何不跟我说?”
长乐公主大急,待要阻拦时,谢岩悄悄使了个眼色阻住。
她与他,将会这样一直走下去,从黄发垂髫,到白发皑皑。
长乐公主皱眉,悄向谢岩道:“京师大案,依律是由大理寺负责缉查审断。可乔立和阿原、北湮他们算结下梁子了吧?若刻意往他们身上引,恐怕有些麻烦。算来明天就是他们成亲的好日子了!”
阿原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则笙已说了她会嫁与博王,而我也即将嫁给贺王,各有各的前程,她异想天开送我药,我骂她一顿扔了那药也就够了,杀她做甚?”
长乐公主见她双眼通红,目眦欲裂,皱眉道:“可知夏姑姑你别忘了,阿原明天就大婚了,则笙抱着什么念头给她送药咱们不知,以阿原的个性,又怎么可能跑到这般偏僻的地方来见素不投契的则笙?”
原夫人、慕北湮虽来到大理寺,但有郢王坐镇,乔立的腰杆子无疑硬了许多,被责问案情时答得有来有去,就差点没当面嘲讽原夫人管教不严,才让女儿临嫁人还胆大妄为招惹出这么一场滔天祸事。
谢岩、长乐公主等已在大堂候着。见到阿原,长乐公主顿显焦灼,待要上前说话,又被谢岩扯住。
或许,顽皮的小妹妹只是玩得困乏,睡着了。
原夫人问:“怎么了?”
来的不仅是他和乔立,更有一队甲胄鲜明的禁卫气势汹汹相随。原府管事带着七八个原府侍从紧紧跟着,欲拦又不敢拦,只连声道:“郢王爷,郢王爷,今天是我家小姐大喜的日子呀……”
未来会那样长,一生一世那样长。
乔立怔了怔,“你……没服那药?”
但他想,这样笨笨的眠晚,正适宜与他一起筑成乱世里最温暖最恬适的小窝。他会妥帖地护她于身后,不让前方岁月的风霜侵袭到她。
老渔夫眯眼将众人扫过,很快指向阿原和阿原身后的小鹿,“就是这两位姑娘。她们还带着一只鹰。”
阿原到底身份尊贵,如今罪名未定,当着长乐公主等人的面,乔立倒也不敢太过不敬,命了搬了张椅子,让阿原坐着说事儿,——其实也跟受审差不多了。她留意到景辞的神色,心头又是一堵,但很快若无其事地转过目光。
因阿原身体不适,暗暗延医调理着,早早就歇下了,即便萧潇是“原大小姐”昔日心头所爱,原府管事都没敢放进去。阿原甚至都不晓得萧潇前去找过。
她浑身颤抖,嘶哑地喊道:“私怨……正因有私怨,她才会害则笙!我小瞧了这贱人的毒辣!公主莫忘了,她的忘尘剑本就比一般的剑要窄,且锋利无比,岂不正与侍仆伤口相符!何况则笙是被女子掐死的,除了阿原,寻常女子哪来这样的胆量和力道?”
左言希忙截口道:“姑姑,阿辞这阵子病得不轻,需要安心静养,不宜动怒伤怀。”
阿原“噗”地笑了,“我为何要知道往年发生过什么?知道往年过得痛苦已经很够了,难不成还要我自己撕开创口试试到底有多痛?咦,难道你疑心我服了药,已经记起往事,却装作想不起来,以免被人看出杀人动机?”
乔立被阿原嘲讽,不觉击案道:“原大小姐莫要仗着母亲声势便无法无天!如今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你抵赖!”
虽说慕北湮丧父未久,但他和阿原的亲事到底是梁帝钦赐,又借着完成老贺王心愿的名头,倒也无人指摘其不合规矩。
阿原这一惊非同小可,“王则笙死了?”
知夏姑姑道:“这才是最叫人担忧的。我细问过了,居然她居然一个人都没提过。带去的两名侍从倒还可靠,都是从镇州跟来的,忠心耿耿,且身手不错。”
诸多证据都对阿原不利hetushu•com.com,又是郢王发话,若不能寻出有力证据为阿原洗脱嫌疑,即便长乐公主站出来也无法助阿原脱困。若她与郢王起了争执,不过白白将兄妹间的矛盾放到了明面,有百害而无一利。
景辞一把揪住左言希,眼底有火焰突突跳动。
景辞没有回答。
知夏姑姑已被左言希针灸救醒,灌了药正在喘气,忽冲上来叫道:“凶手不会是别人,必定是阿原,是阿原那贱人!”
萧潇应了,转身走了出去。
琉璃笑道:“廿七爷自然一起去了。应该很快会回来吧?总不会误了小姐的吉日良辰。”
阿原反问:“若一个害过你的人冒你好友之名,满怀好意给你送什么药,你会信吗?你会吃吗?”
知夏姑姑开始尚不敢跟景辞提起,匆忙赶去查看时,当场昏倒在地。
原夫人道:“嗯,指不定是阿原没如那小贱人的意,所以那小贱人又在作妖,装死装活地想让阿原不自在。明日是阿原一生一世的大日子,可不能让她不痛快。”
她不离,他不弃。
乔立叹道:“听端侯府侍者知夏与贺王府左言希证词,则笙郡主不欲原大小姐嫁给贺王,故而找左言希配了可以令原大小姐恢复记忆的药丸,希望她清醒后能改变主意。据说则笙郡主往昔与原大小姐矛盾不浅,若原大小姐服药后恢复记忆,当场与则笙郡主有所争执,或者因此动上了手,有此后果便不足为奇了吧?”
景辞微微眯眼,“我并未疑你。”
原夫人又安慰阿原几句,忙出去看时,廿七正皱眉等着她。
“我被人摆布了一辈子,谁也休想再摆布我,想我怎样便怎样!”阿原回眸盯他,双目泛红,却冰冷决绝,“所以我把药连瓶子都扔水里了……可笑则笙比我还着急。就这么希望我变回唯唯诺诺毫无骨气的那位?可惜,不可能了!便是折断我的脊骨,打断我的双腿,我依然会是堂堂正正的人,和你一样的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仰人鼻息看人眼色的奴才!”
她的嫁衣喜帕自然也是最华美最精致的,和排满妆台的簪珥珠饰一起,炫丽招摇,却出奇地刺目,让她眼底阵阵地涩辣难言。
阿原道:“我为何要服她给的药?”
阿原只将他这简短的解释当作随口的敷衍,更是灰心,淡淡道:“疑不疑是你的事,我并不感兴趣!只要你别昧着良心,以受害人家属的身份来落井下石、颠倒黑白,我便感激不尽!”
知夏姑姑已然失色,“她不会去找阿原了吧?如今这贱人忘恩负义,心狠手辣,天晓得还会做出什么来!”
左言希深吸了口气,说道:“涵秋坡出现的那个黑衣人,就是我。我曾想放蛇杀丁曹,但没能得手,后来丁曹自己摔死了,省了我手脚。你可记得,你曾跟她在涵秋坡查案?我担心你们会查到姜探身上,又担心她会再令你神魂颠倒,那夜一直在暗中跟踪,并向她放过毒蛇,试图取她性命。后来她在查我义父案子时便认出了我,但一直到今天都不曾揭穿。不为别的,她担心你发现我是凶手,惊怒为难之下会加重病情。她……为的是你!”
原夫人忙命人去煎药,令阿原卧床调养,不许人来惊扰。

乔立微微变色,郢王却道:“贺王若觉本王办案不公,大可启奏皇上,将此案移交他人。”
正说着时,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然后便有下人急急奔入,叫道:“大小姐,郢王和大理寺卿乔立乔大人来了!”
廿七低声道:“听闻则笙郡主不见了!端侯府的人找了一夜,如今宫里也开始派出人手四下寻找了!”
拜了燕地名士陆北藏为师后,他敲敲她的额,“以后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师兄即可。”
左言希轻叹,“阿辞,别骗自己了……你根本勘不破情关,放不下阿原。若阿原嫁与他人,你的病只会越来越沉。难得则笙能想通,能抛开成见,以你身体为重,你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照这样发展下去,你的病势的确难以好转。但如果阿原回到你身边,你不再终日郁郁,未必不能有所转机。”
郢王等果然快步踏入,惊得闺房中众女眷回避不及。
正说话时,外边有衙差冲进来急急禀道:“启禀各位大人,贺王爷、原夫人在外求见!”
阿原愕然,“他们?”
小鹿不知厉害,兀自在道:“我们路上还遇到过狗哩!乔大人若会说狗语,也可以把狗拉来作证,跟狗交流交流……汪!汪汪!”
阿原明知罗网重重,暂时休想得脱,只得立起身来,先随衙差退出大堂。
堂堂正正的人……
于是,二人亲事虽不敢大操大办,应有的礼仪并不少。
知夏姑姑道:“你也是近来才提醒她的,可自则笙入宫以来,除了咱们这里,也就跟乔贵嫔处得好些。必是原家那母女心机深沉,撺掇旁人不和我们郡主来往。”
原夫人一惊,转头看了眼阿原卧房的方向,“留意宫中和端侯府的动静,若有什么讯息立刻告诉我,但暂时不要跟阿原说起。”
阿原心下寒凉,却淡淡道:“没说错。则笙郡主曾嫁祸我,又冒充长乐公主引我去,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好,难不成我就真以为她对我很好,真得感激泣零?想着婚事将近,却遇到则笙郡主胡说八道,我拂袖而去后一时气血攻心,https://www•hetushu.com.com的确吐了血。乔大人倒是心细如发,却不知是几时从原府偷走了我衣衫?”
此时天色尚早,宾客多还未至,而郢王、乔立这二位,在不在邀请之列都难说。
她点头,勉强笑道:“母亲放心,我向来看得开,必定快快活活过着,宁可委屈了别人,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地方官领了仵作向谢岩等禀道:“经初步检查,三名死者皮肉颜色已有所变化,应死于昨日申时至酉时。两名男子兵器都在手边,当是经过一番搏斗后才被凶手所杀。由五处伤口形状来看,凶手所用的是一把长剑,身手颇高。伤口长约有一寸一分,故而凶手所用之剑较窄,宽度当在一寸至一寸一分之间。女子是被人掐死,从伤处所留指痕可以推断,凶手手掌较小,指骨纤细,可能是身材极瘦小的男子或少年,也可能是……女子。”
阿原站定,冷眼看他。
“不见了?”
外面已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伴着原府管事慌乱的拦阻声。阿原皱了皱眉,将破尘剑轻轻刚放回桌边触手可及处。
经过景辞身畔时,景辞忽低声道:“站住。”
长乐公主白了乔立一眼,还待说话时,谢岩将她轻轻一拉,说道:“乔大人说得有理!我们先勘察现场,收集线索要紧。皇上那里当然要尽快禀明,但也不能一问三不知。”
原夫人对王则笙恼火之极,只觉这丫头有病,且病得不轻;又见阿原贴心,反而劝慰她,更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痛爱不已,微笑道:“你也不用瞒我,我已听小鹿说起过。其实咱们根本不必管旁人说什么。既能重新活过,便是老天爷的恩赐,不能白瞎了这一世!咱就得烈马青葱地活着,痛痛快快地过着,比任何人都逍遥自在。待咱们把那些闲言碎语碾到脚底下,便是那起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没脸了!你明日便是名正言顺的贺王妃了,有的是富贵悠闲的日子,还理这些自命清高的贱人做甚!”
原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恼火,急寻了口紧的相熟太医过来给阿原诊治,问下来说是一时气火攻心,虽无大碍,但不好好调理,只怕于胎儿不利。
如今,她不用任何人教,便已是足以与他比肩的堂堂正正的人,——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若对方要的是她的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不敢明说这女子是谁,但长乐公主等早已猜到,遇害者必是王则笙。
但以原府的规矩,阿原当日换下的衣物,最晚第二日上午便该被清洗完毕,再不可能是乔立方才入府时搜到。
大理寺。
他显然不曾从王则笙遇害的悲痛中步出,眸深如井,嗓音沙哑:“你真的没有服下则笙的药?”
景辞的书卷自手中跌落,沿着榻边掉落地间的。
景辞立起身,高瘦的身形比她高出一截,虽是病弱,却有难掩的迫人气势,“你当然想知道往年发生过什么。你懂得药理,当然也清楚那药有没有毒,会不会害我。”
他向阿原抬手示意,温和道:“原大小姐,请吧!”
那样明眸善睐,那样若羞若喜,那样尾巴似的紧紧粘在他身后。
景辞立于原地,沉默着再未解释半句。
长乐公主眼尖,一眼便看到,那是一枚小小的耳坠。
乔立见她发话,一时踌躇。
她躺于舱内阴凉处,尸体倒不曾有太大变化,看着依然乌发如墨,身姿曼妙,只是面色惨白,唇色绀青,再没有从前巧笑倩兮的娇媚可人。
他的面色沉了下去。
琉璃等陪嫁侍儿同样锦衣华饰,足蹑珠履,满头珠钗将面庞映得愈发齐整俏丽。见阿原问起,琉璃只当她不舍母亲,忙道:“夫人被皇上传召入宫了。想来皇上也记挂着小姐的婚事,特特唤了夫人入宫吩咐。小姐今日大喜,皇上必定又有赏赐。”
阿原道:“鹰算什么证据?莫非乔大人懂得鸟语,可以审鹰?”
阿原道:“扔了。”
他垂头对着地上的女子,眼前依然是她从小到大灵动的身影。而他耳边那一声声脆生生的“景哥哥”,似乎从未停歇过。
郢王忙道:“乔大人,只是原府的丫头在胡说八道罢了,原大小姐并未说什么。咱们还是请原大小姐随我们走一趟,先将事情问清楚再说吧!”
因见原夫人日夜守在身畔,她也不肯露出烦恼之色,只微笑道:“母亲怎不去休息?我昨日只是被晒得有些头晕,这一觉醒来便已全好了。”

但眼下显然已没必要考虑藏不藏得住肚子的问题。
原府侍从向得原夫人厚待,眼见郢王等人不依不饶,已围到他们身畔,跃跃欲试。
乔立虽是大理寺卿,但在诸人面前,他的位次还差了那么点,所以反而坐在下首,有条不紊地说起则笙郡主遇害案。
景辞握着她僵硬的手,面色已不比死去的王则笙好多少。
她带了小鹿随禁卫军离开时,小坏不安地扑了扑翅膀,竟不顾持着刀剑在手的甲卫,歇到了她的肩上。
乔立道:“端侯已验明无误,将她尸体领了回去。难道原大小姐想说,则笙郡主掐死了自己,然后嫁祸给原大小姐?”
阿原神思兀自有些恍惚,来来回回,只是景辞苍白清瘦的面庞,和冰冷得近乎绝望的眼神。
阿原忙锐哨一声,小坏得讯惊起,猛一振翅,顿时如离弦之箭高飞而去,转瞬消失得无影无https://m.hetushu.com•com踪。
乔立冷笑,“原大小姐,你杀了则笙郡主,还想若无其事嫁入贺王府?”
他一挥手,便见衙差领进一名老渔夫,正是先前阿原在西溪见到的那位。
地上这僵冷的没有生机的女子,正在走向腐烂的女子,像一个击不破的恶梦。
在他近在咫尺间,在他触手可及处。
阿原点头,却觉心下更是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她侧头向小鹿道:“拿我的剑来。”
他坐于郢王下首,面色比上回相见时更清瘦,眉眼间难掩的憔悴,倒与阿原幻梦中的模样有些仿佛。但他的目光并不那样冰冷而绝望,望向阿原时有着难掩的疑惑和苦涩,甚至……有隐隐的期待。
小女孩乖巧地点头,“眠晚很听话,眠晚会一直跟在师兄身后。”
地方官慌忙传回消息,长乐公主、刑部侍郎谢岩以及负责京师案件的大理寺卿乔立等闻讯,震惊之余连忙赶去查看时,景辞竟也已赶到,正一言不发默默跪坐于王则笙的尸体旁。
远在异国他乡,他终于把舅父和知夏姑姑等人的警告抛到脑后,紧紧牵住小女孩的手,低低告诉她,“眠晚,从此后,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
或许受赵王府战战兢兢生涯的影响,她只是一味乖巧,乖巧地看着师父的眼色,他的眼色,不肯行差踏错一步,更不会有各种异想天开的念头。
她的笑容纯净得如雪山顶上迎着煦阳融化的泉水,透明清亮,不知怎的便让十岁的少年心随之融化。
小鹿已忍不住惊叫起来,“不可能!前天傍晚我们离开时,她还好好的,身边还有两个牛高马大的厉害侍从跟着呢!”
若不是王则笙遇害案这个不算意外的意外,她本已披着红嫁衣,身在贺王府了……
景辞眉眼微寒,“我不是说过,让她少去乔贵嫔那里吗?”
他将阿原遇到阿原前后之事说了,又道:“这姑娘返身离去时神色不大好看,衣襟上还染了血。”
知夏姑姑的面庞几乎扭曲,汗水自她半边的银质面具下滚落。
乔立顿时看向她。
廿七迟疑了下,“昨天傍晚小姐出去见的那人,不是长乐公主,是则笙郡主吧?”
谢岩迟疑了下,蹲到他身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阿辞,节哀顺变!而且……这事没那么简单,我们必须查出真相,还郡主一个公道!”
他从未将眠晚当作奴才,但他似乎的确没有细想过,眠晚是可以跟他执手比肩、一起踏遍千山万水的堂堂正正的人。
景辞便扫了左言希一眼,“言希,你若是闲着,不如给姑姑诊诊脉。她年岁大了,越来越容易胡思乱想,瞧瞧能不能给她开两帖药,让她清静清静?”
景辞正倚在榻上翻阅书卷,闻言抬起脸来,“她不曾跟身边的人提起过?”
左言希皱眉,负手在屋中来回走动几回,断然摇头道:“不对,你的病情虽不轻,但更致命的是心病!那日你请她饮茶,不过坐了那么两炷香的工夫,你的脉搏便忽然平稳许多,足见得当日引你病发的,是她的背叛,而不是你所受的足伤!半年前我们截下晋国的迎亲车队,她束手就擒,由着我们处置下药,分明早已痛悔,愿意以命相抵。她还是恋着你的,只要想起往事,她会回到你身边!”
他指点着衣衫上的血迹,说道:“原大小姐,这染了血的衣衫恰也被下官找出,不知你还有何话讲?”
左言希坦然看着他,“我已晓得我错了!她当日害你,很可能只是一时糊涂。只要多加留心,便是你继续为她神魂颠倒,也不至于丧命。但她离开你,你真的会死……从前一直听说,她离不开你。但也许……是你离不开她?”
待她出去,左言希瞅着景辞,叹道:“你还在生知夏姑姑的气?”
她嗟叹一声,抚向小腹。再拖下去,待到三四个月时,大热天衣衫单薄,肚子只怕藏不住了。
直至午后,才有地方紧急报来命案,却是位于西溪的一条画舫里,发现一女二男三具尸体。
知夏姑姑满面是泪,叫道:“我何曾诬蔑她!则笙出来就是为了找她,想送她药丸,让她恢复昔时记忆!不想她竟下此毒手!”
小鹿大惊,叫道:“你们疯了!小姐是皇上御赐的亲事,你们存心在搅黄是吧?那个则笙郡主坏得不行,必定又在想着什么诡计,要害我家小姐!”
慕北湮轻笑道:“郢王殿下这是在教训我不识大体?”
景辞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眉眼颓然,再没有了原来的疏冷清淡。他的目光里腾挪跳跃的,都是那个细瘦玲珑的身影。
小鹿忙递过去,笑道:“小姐的破尘剑自然要一起带入贺王府,但到底戾气重了些,就是不必带入花轿吧?”
郢王微露讶异,然后轻笑,“这是承认前天傍晚你们曾跟则笙郡主在一处?甚好,连这丫头一起带走!还有原大小姐的剑,也一并带上吧!”
知夏姑姑屡屡被他掺和几句,不由恼了,“萧潇,你为什么总是偏帮那个贱人?听闻你们俩的传言也不少,莫非你也对她动了什么歪心邪念?”
知夏姑姑顾不得跟他计较,向景辞焦灼说道:“郡主老实,平时不过就在宫里走走,和乔贵嫔他们说说话儿,还能去谁家?”
画舫内有格斗痕迹,两名侍从都倒于船头已经发黑干涸的血泊里,被烈日曝晒了半日,散发出难闻的腥和图书臭味;王则笙则躺于船舱内的地上,颈间有明显的掐痕,同样僵死多时。
成亲前日王则笙邀约,成亲当日她成疑凶,同时原夫人、廿七被调虎离山,一张针对她的巨网看来早已张开,只等她入彀。
他晓得她就在他身后,永远在他身后。
阿原服了药,睡到第二日方才醒来,却做了整整一夜的梦,醒来满脑都是陌生却又熟稔的人影闪过,细思却又一无所得。她虽有决断,凡事也看得穿,也由不得一颗心浮浮沉沉,竟似没个着落处。
他走上前,恭恭敬敬向景辞道:“端侯爷,是不是……该让人先将郡主等送下画舫,好安排人手细细勘察此处?”
阿原冷笑,“乔大人办案,都是如此胡攀乱扯地推测吗?证据呢?”

他从未对王则笙有过半句重话,但那次药铺相见,他已决绝表明自己态度。知夏姑姑也不敢再劝,只得时常入宫陪伴王则笙,唯恐她心情太过郁结伤了身体。但这日傍晚她去宫中探望,却扑了个空。
左言希踌躇片刻,忽走到他跟前,夺过他手中茶壶,说道:“她尚未成亲,便称不得木已成舟。而且……她心里依然有你。她必定没告诉你,我曾想杀她。”
他轻声道:“则笙,景哥哥带你回家了!”
阿原双手捏出冷汗,神智却忽然间清明起来。
见两名侍从的尸体已移开,谢岩正待唤人进舱带走王则笙的尸体,忽闻景辞低低道:“我来。”
阿原将前去赴约之事大致说了一回,叹道:“乔大人,你这办案也太不严谨了吧?我只是前去跟她见了一面而已,而且是她冒长乐公主之名,执意跟我相见,我根本不乐意见她,瞧见是她,没说两句话便走了,乔大人怎能就一口咬定她是在给我送药时死去?我大喜之日在即,哪来的空跟她纠缠不清?又有何杀她的动机?”
他问向阿原,“听闻那日她约你见面,为的是给你送药?请问原大小姐,为何她给你送药时死去?”
萧潇正蹲在门口擦剑,闻言抬起头来,笑道:“姑姑,这话有失偏颇了吧?她伤愈后查案众多,小贼抓了不少,没听说做甚伤天害理的事儿呀!”
乔立怒道:“原大小姐,你这是何意?”
阿原向外看了一眼,“廿七叔跟夫人一起去了?”
郢王已道:“虽动机不明,但如今种种证据都指向原大小姐。在未洗清嫌疑之前,便需委屈原大小姐在大理寺待上几日了!”
乔立道:“这鹰曾在西溪出现过,也是证据!抓住它!”
小鹿听乔立条条证据指向阿原,早已惊怒,此时忍不住惊叫道:“我们小姐和则笙郡主置气,离开画舫时便吐了血……你难道看不出那血迹是在前襟吗?”
慕北湮面色沉了沉,“我的新娘在哪呢?我总可以去见上一面,问问清楚我这半路被撇下的新郎还要不要娶亲吧?”
阿原并没敢告诉原夫人,约她去西溪相见的,不是长乐公主,而是则笙郡主。
她拂袖,大步离去。
正说着时,廿七命人来请原夫人。
她天黑后才回来,却已担忧之极,向景辞道:“听闻郡主带了两名侍从悄悄出宫去了,也不晓得去了哪里……”
“嗯?”
其实他想饮的是酒,可惜有左言希等在身边,整个端侯府只怕都找不出一滴酒。

端侯府遣出的人的确没有找到王则笙。
那日阿原一时受刺|激吐了血,的确曾有血迹沾于前襟。
阿原大出意外,“什么案子?非得在我大喜之日,请我去大理寺?”
景辞眸光黯淡,却道:“或许吧!但她如今恋着的,已不再是我。既然木已成舟,何必造孽,再令她痛苦为难?由她良宵夜夜,月好花圆,又……如何?”
原夫人道:“她的年纪也不小了,我该劝皇上尽快将她嫁了,省得她没事作妖,自己不如意,只想着坏了别人的大好姻缘。眼前先不用管她,最赶紧的是你得赶紧养好身子。明日成亲,还得忙碌一整天呢!”
她快步走了出去,身形已有些踉跄。
乔立点头,向书吏说道:“记下小鹿证词,原大小姐离开前曾与则笙郡主置气争吵……”
阿原一早便被唤起梳妆打扮时,满府里已贴满“囍”字,沿着主道边悬挂的一溜儿大红灯笼鲜艳得耀眼,连小坏的足间都被小鹿用红绳很细致地绑了个漂亮的合欢结,——小鹿算不得灵巧,但打的结向来很漂亮。
小鹿又是惊愕,又是害怕,张嘴想说什么,又赶紧咬住舌头,眼泪汪汪地看向阿原,“小姐,我……说错话了?”
他吹了吹雪亮的剑锋,还剑入鞘,虽然还是笑嘻嘻的,却连看都没看知夏姑姑一眼。
见二人争执,景辞已支起身,吩咐道:“萧潇,你和原大小姐还算合得来,不如去原府走一趟,探查下她有没有跟则笙在一起。另外派人到则笙素日往来的朋友那里问问,指不定歇在哪位府上了!”
景辞黑睫颤了两颤,微微阖起眼,便有湿意从他苍白的面庞爬过。他深呼吸着,抬起颤抖的手,缓慢而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面庞。
于是,他永远不必回顾。
景辞蓦地看向他。
话未了,却见那边有公差从窗边地上捡起一物,交给乔立,“大人,请看这个……”
他悄悄擦擦汗,觑着景辞泛白的唇色和滚动的喉间,声音低了下去,“从衣饰来看,两名男子是随从护卫,那女子则和_图_书是……年约十八、九岁的贵家小姐。”
长乐公主拍手道:“当然不能信,不能吃!乔大人,阿原成亲在即,便是与则笙有所龃龉,也没道理这时候去伤她或杀她。何况又是则笙主动约的阿原,我倒觉得乔大人更该仔细查查,是什么人唆使则笙这时候去找阿原,还约在那样隐蔽之处。阿原并无杀人动机,指不定是唆使之人早有预谋,要借着这事嫁祸阿原呢?话说阿原也挺倒霉的,怎么就被盯上了呢?这回真的误了大喜的日子了!”
左言希正在一旁收拾医具,踌躇片刻,到底说道:“郡主曾托我配制能令阿原恢复记忆的药丸,前日配好,我已给了她。她这两日应该会想着见阿原一面,让阿原服了那药。”
景辞皱眉,沉吟不语。
“我是喜欢她。”萧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眸清清亮亮,居然跟阿原有几分相似,“当然,我所说的喜欢,跟姑姑心里想的喜欢不是一回事儿。我还喜欢端侯呢,姑姑千万别用你那些猥琐的念头来想我。我不妨事,损了端侯清誉便大大不妙了!”
乔立点头道:“谢大人言之有理!”
不该这样的。
阿原轻笑,“有人苦心积虑想将我留下,我想离开自然不容易。”
他大笑出声,取过案上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伸手又取茶壶倒水。
小鹿愤愤道:“不怪小姐不开心,可恶这王则笙居然一副为小姐好的模样,好似这天下独她是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真是脸大!”
长乐公主已拿到乔立等人搜出的书信,啧啧道:“正是,正是……阿原与则笙郡主早已各走各路,两不相涉,哪来的动机?这则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居然冒充本宫笔迹相邀阿原?”
她扑闪着明珠般的大眼睛仰视他,稚拙的脸庞敷着满满的辉芒,糯糯软软地唤一声,“师兄!”
而她纯净的眼睛里从来只有他,自然明白他待她的好。
长乐公主一惊,忙斥道:“姑姑有年纪的人,怎可红口白牙诬蔑他人?若认真追究起你来,端侯面上须不好看!”
知夏姑姑听他话间的嘲讽,不觉退了一步,气怒道:“公子,你……”
景辞已搬回了端侯府。
但小鹿见阿原吐血,也不敢隐瞒,得空便一五一十告诉了原夫人。
阿原向侍从们一摆手,抬手摘下满头珠饰,坦然笑道:“既是郢王亲至,我想不去大约也不行。你们去跟我母亲和贺王说一声,这亲事……得往后挪一挪了!”
阿原站起身行礼相迎,微笑道:“郢王殿下大驾光临,大约不会只是为了喝杯喜酒吧?”
见景辞离开画舫,乔立松了口气,转身安排人入画舫勘察,又命人在附近细细访查,寻找有无目击证人。
郢王俊秀挺拔,看着公正和蔼,只是阿原已见过他真实的那一面,便能从那含笑的眼底看出某种嗜血的阴鸷。以他的身份,既亲自到原府带人,即便原夫人在府里,只怕也拦不了他。
景辞低眸,唇边微有自嘲,“言希,她已不是风眠晚。她有自己的主见。所谓当局者迷,如今细细想来,往年她在我身边的确受过很多委屈,我也的确待她不够好。她当日背叛我,大约也是那些年的积怨一总爆出吧?既然我已注定寿促,何必再强拉着她不痛快?不该强求的,我不会去强求。由她去吧!”
即便这婚事只是她和慕北湮心照不宣的一场戏,至少她可以免去未婚生子的尴尬,又有慕北湮知疼着热的陪伴,总该有几分欣慰,而不是这般魂不守舍,做梦般全无真实感。
外面的吹打声和欢笑声听着便有些遥远,铜镜里被侍儿的巧手一点点画出精致妆容的面庞也显得陌生了。
乔立忙道:“姑姑放心,则笙郡主之事,不论谁是凶手,皇上必会深究到底,给赵王一个交待!”
乔立道:“证据自然有。首先,郡主两名侍从中剑而亡,刚令人查验过原大小姐的破尘剑,正与他们伤处的宽窄大小相符。其次,郡主遇害现场,留有待客时的茶具和瓜果,看情形客人在画舫中盘桓时间不短,且在打斗间遗落过一只耳坠;我问过昔日与原大小姐相好的男子,说原大小姐似乎就有这么一只耳坠。最要紧的是,在郡主遇害的那日傍晚,有目击者曾见郡主从那里经过。”
郢王便道:“请他们进来吧!来人,先将原大小姐,和这位小鹿姑娘带下去!”
郢王道:“这案子未了,贺王的亲事暂时得搁置了吧?既是父皇御赐的姻缘,本王会去跟皇上解释此事。至于原大小姐,如今身涉重案,真相未明,贺王不便前去探望,还望贺王大局为重,不可任性!”
乔立又命衙差取来一件衣衫,正是阿原前日所穿。
第一次见到她那样的神情,当是她五岁时吧?
阿原问向琉璃,“夫人呢?”
长乐公主道:“咦,原夫人延了多少名医,用了多少良药,都不曾治好阿原失忆之症,则笙郡主与阿原素来不睦,怎会晓得怎么治阿原的病,还为她送什么药丸?何况,前儿落水嫁祸之事殷鉴未远。姑姑,这话便是我信,只怕父皇也不信吧?你可不能因私怨误了追拿真凶呀!”
她大踏步走出时,景辞忽又问:“既然你不曾服那药丸,为何现场并未发现那药?”
这是她大喜的日子,但她竟觉不出半分的欢喜,看着嫁衣上五色丝线绣成的鸳鸯和牡丹,反而一阵阵的虚软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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