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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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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九章 结发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结发

素盈轻轻地说了什么,深泓没有听清楚,“嗯?”一声示疑。她又在啜泣中说了一声:“深泓……”
白信则以复杂的目光望着她,问:“娘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陛下……你不恨我吗?不恨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素盈轻轻梳理他的头发,没有看那张纸。她生怕一停下说话,深泓就再也不会回答。“将阿寿交给了我这样一个女人……也没有想别人会如何评说?”
素盈微微点头说:“姑姑。”
幽馥蹙眉道:“难道你不想挽回他吗?不想挽回你的丹茜宫?已经得到的宝物又失去,多么可惜!”
真宁瞪圆了眼睛,翻来覆去看她父皇最后的手诏。“他疯了不成?”她秘密地邀请睿相以及一班大臣坐在一处,“就是不愿意让她染指阿寿,才废了她,临死反而糊涂了吗?”
素盈不理会他,还是流着眼泪摆弄。一直拖了一个多时辰,她才绾好皇帝的头发,认认真真地把掉落在床上的发丝一根一根拾起,收在绣囊里。她迈下床,掩面跪到在他的面前婶婶跪拜。
睿钦在他祖父的棺椁前即为,改元皇佑。钦妃在没有得到尊号时,于妃子封号之前加上先帝天祐皇帝的祐字,成为祐钦太皇太妃。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刚刚跌下后座不久的失宠的惠妃,变成了佑惠太皇太妃,受命抚养新帝。
睿相听了吃一惊:“大长公主在说什么话?”
还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事啊……他长长地吁口气。
“在你的心中,阿寿会一直这么要紧吗?”
素盈哭出声:“即使离开宫廷,我也无法得到普通女人的幸福。陛下请让我留下。让我在耽翠宫终老,至少一生能够听到阿寿的消息。”
号令一声接一声传远,仿佛回音似的、沉沉的丧钟很快就从远方传来。
潘公公垂下双泪,哽咽着大声宣布:“鸣登遐钟——”
无人来关怀她,无人来揶揄她。她同其他的妃嫔并没有过深的交情,别人的年纪比她大很多,以前就不投契。素盈知道,她们都有谈话技巧,与她们交谈绝不会尴尬无题。但是没有包含着真意的对话,有什么意义?她选择站在屋檐下,看漫天流云、朝霞与晚霞。
睿相慢悠悠地说:“臣也得到陛下密诏,祐钦、祐惠两位太皇太妃的家人,一概不得重用。若是有意干涉朝政,一犯可规劝,再犯则出示密诏,夺其封号,废为庶人。”
“我心里清楚,差不多就是这时了。”深泓笑笑说,“以为我总是知道,我将活下去。这一次却不。”
“竟然就这样丢掉了近在咫尺的www•hetushu•com.com太皇太后宝座……惠妃娘娘,你将成为后宫最高贵和最悲惨的人。”钦妃遗憾地直摇头。
素盈挡开她的手,说:“请直说吧。”
“准备为我梳头吧。”深泓平静地说。他的表情,仿佛全然忘记他没有皇后。
深泓似乎没有听见。他耳中贯穿另一个声音——仿佛绷紧的弓弦骤然放松,嘣的一声,眼前也亮了起来,一支箭在空中疾飞,飞向天际摇晃的马背上的男人。
素盈沉默地为他小心梳理。其中一缕乌黑的发丝与他灰黑相间的头发格格不入。她用手掠了一下,发现那不是他的头发,而是用玄丝系上的。
“陛下切莫这样说。”两个老臣心虚地低下头。
“小人被弹劾丢官。黏在多年服侍皇家,未被逐出宫去。”信则还是用平静的口吻说,“没有人会觉得,宦官得到的地位是凭借能力。我们得到的一切,都会被归因于钻营和谄媚,得到的越多,越是奸猾、善于取媚之辈。史上留名的宦官都被称为阉竖,如果我的运气好,但愿我同娘娘一样默默无闻。”
素盈想,大约以后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没想到几日之后,一个令人意外的宦官来到耽翠宫。“信则?”素盈看着他,大惑不解——他身上不是丹茜宫卫尉的武官服饰,却是普普通通的宦官打扮。
真宁静静地环顾他们,朗声说:“诸位大人,我已下定决心,一生不婚,守护圣上。诸位是否能够信赖我?”
素盈哑了一霎,淡淡地说:“我不是轻生之辈。大人只管自救就好。”她虽然没有听到风声,但效忠她的人必定会随她的离去而受牵连。尤其白信则以宦官出任丹茜宫卫尉,必定首当其冲。
素盈顺手在妆台上抄了一下,匆匆地跟着潘公公来到玉屑宫。
钦妃将她肩上的垂发理顺,赞许地笑道:“这正是我喜爱你的地方——多遭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面容依然全无反应,好像在说,更糟的事情我也准备好了。”
素盈转身时,,猛地看见树木疏影之间有个人影。她吓得叫一声:“谁?”
钦妃掩口笑道:“阿盈,你知道我们家的规矩,丹茜宫要由最有希望的人来争取。正因如此,我一直帮你保住你的后座。现在轮到你帮我了。”
再也见不到阿涛,听不到家里的消息。对等的是,再也没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她来考虑。就当作,,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她的孩子也已经死了,耽翠宫是她的结庐之地,索性谁也不见,活在这个安稳自己的骗局里。
“结发为夫hetushu•com.com妻,恩爱两不疑。”深泓抬手扯了一下,那缕黑发应手而落。“曾经有一天,若星一天系上这缕发丝,一边对我说,‘如果你不是一国之君……’只有这几个字,我们都笑了。如果我不是一国之君,也不是她爱的那个人。”
李怀英和他的同僚们深以为然,同时又有疑问:“圣上毕竟幼小,仅靠保姆抚养,亦有弊端。”
“幽馥,别再回来。”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钦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么你就在耽翠宫,和你的幻觉交谈,做你的梦吧。我不会总有闲工夫来看你呢。”
在那怅怅的尾音里,素盈听见一个时代终结的声音。
“我帮不了你。”素盈直接了当地说。
真宁冷冷地笑了一下:“那么请诸位协力——从今日起软禁祐惠。”
“你记着我的话。”他说,“身后事,眼前人。”
在数次昏眩与清醒之后,深泓又醒来,觉得心里出奇的安静。他能看清宫里每个人的表情,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可是感觉不到真正的力量。
“姑姑是要再一次责备我吗?”
“因为无法得到安乐。”素盈说。
素盈想了想,自嘲似的说:“我没有想过。运气好的话,我将默默无闻。”
深泓向枕头指了一下,说:“里面的东西拿过来。”素盈依言照办,见其中是一张白纸和一张黄纸。深泓结果黄纸在火烛上烧了,将白纸递给素盈说:“我再也管不了更多了,祐惠太皇太妃。”说完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明明没有风,却像有风压住了玉屑宫的烛火,眼前晦暗难明。
潘公公听见皇帝再无生气,只看见惠妃在轻轻地啜泣。她的手一直没有停下,可是手中的发髻迟迟没能绾起。细致地编了一缕,又是一缕,连眼泪一起编了进去。潘公公叹了口气,嗫嚅地催促了一声:“娘娘……”
“陛下……难道你没有发觉?”素盈在深泓的耳边抽泣,“自从洵给了我一碗堕胎的藕羹,我再也没有身孕……阿寿是我能触摸的唯一一个孩子。”
这一盛事结束之后,在一个温度骤降的夜晚,皇帝在玉屑宫最后一次发病。
素盈抬头看着幽馥的脸,觉得她并不美丽。长久以来,怎么会觉得她美得无与伦比呢?她并不比那些利欲熏心的素质女子更豁达。素盈想着,轻蔑地笑了。
深泓拾起梳子,抹去了上面的泪痕交还素盈,说:“没有人想犯错,可也没有人知道,怎样做一定是对——有时想想,一辈子活在一群强势的、自行确定是非标准的人中间,实在没有多少www.hetushu.com.com乐趣。”他忽然觉得说话时提不起力气,放缓了声音说,“后宫无儿无女的妃嫔,我将放出宫去。你们家有钦妃一个太皇太妃就够了。”
“是。”素盈说,“但愿平王府全家不再卷入杀身之祸。”
李怀英接过她的金簪,刺破手指,又将金簪递给他身边的人。睿相看着这一群年轻人肃穆的仪式,暗自摇头。但是金簪转到他的手中时,他也刺血为盟。既然是打击掌握帝王的素氏,他当然没有意见。
只有若星叫过他的名字,素盈从来没有。深泓无比诧异地望着她,很快恢复了平静。“不准哭。”他说,“别让这一次收场,又变成悲剧。”
深泓很仔细地想了想才回答:“召惠妃。”
母亲那一刻的释然,他忽然明白。
素盈攀着他的肩,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她手里的梳子“扑”的落在他脚边,深泓回头看一眼,看见她的眼泪跌落在木梳上的牡丹花瓣里。
“宝物?丹茜宫的确是素氏的宝物。”素盈看着湖水中圆月的倒影,幽幽地说:“我曾经以为,别的素氏会的,我也能做到。我的确能够做到……只有下得了狠心,谁也能做到吧?但却傻呵呵地忘记,变成她们一样的人,甚至还要变本加厉,比谁更狡猾、更加狠毒——那不是我。那个一直在逃避的人,才是真正的我啊。长久以来却误把她当做弱点,竭力抹杀。”
幽馥在她的注视下吃了一惊,低头看自己,忽然发现身体正失去形状。她叫了一声,从半天里向素盈伸出手,期待她能够抓住自己。“素盈!我是你仅剩的!连我也失去,你还能够过什么样的生活?”
潘公公不能违背他的意愿,问:“陛下要召哪一位娘娘?”后位空缺时,为他梳头的后妃将在他升遐之后,代行皇后职责。
素盈在耽翠宫里沉默地等着,想到每个瞬间都可能听到丧钟,她胸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个人的存在,已成为她的世界的一部分。素盈不知道他的离去将带来那一部分的坍塌,还是整个世界的沦陷。
“平王病倒了。”钦妃拉着素盈的手,哀哀地叹息,“百日之内,他失去了一个儿子,两个驸马和一个皇后。可怜的哥哥。”
“不……”潘公公难过地摇头道,“圣上不愿在死后受人惊扰,定要现在梳头。娘娘请快点。”
素盈周身的血液霎时不再流动,瞪大眼睛看着他,问:“他已走了?”
丹茜宫沦落为无主之地的时候,有一群人渐渐地崭露头角。大约是之前皇帝向天下求贤并重用李怀英等一群士子的状况打动了天和*图*书禧,秋季开科取士的场面非常壮观。因朝臣不满科举对睿素二姓的限制,这一年也不禁他们投考。结果名列前茅的大多布衣,但贵族亦有不少骄人成绩。李怀英等人不再终日将“睿素二姓尸位素餐”挂在嘴上,但包括睿相在内的一些勋贵,却为诸多寒酸之人进入朝廷而终日慨叹。
梁王受封的仪式很盛大,耽翠宫中却听不到些许的动静。钦妃来探望素盈时,发现她正在看宫女整饬护阶的花草。“惠妃娘娘好兴致。”钦妃挺着大腹走过来,客气地笑了笑。
走出来的人她很熟悉,是丹茜宫卫尉白信则。素盈稍稍安心,问:“白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此地久不来,似乎是有点变化,然而素盈没有介意,径直来到皇帝的床前。深泓看了她一眼说:“扶我坐起来。”他的声音轻微却稳定:“我不想像个没用的老头子,躺着死去。”素盈小心翼翼地搀扶他坐起身。他舒畅地长吁口气,解开自己的头发。
忽然门庭热闹,脚步声让她心头一沉。宫女们感知了不祥的气息,悄悄垂着头站到角落里。潘公公走进来说:“娘娘,请带上梳子走。”
青烟袅袅散尽,素盈垂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太平湖上的莲花几乎凋谢殆尽,嗅不到香味。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天,早已随着枯枝败叶沉入湖底了。
白信则听罢垂下头,一躬身沉默地走了。
她说罢向李怀英道:“先帝以圣上托付素氏,大约有以毒攻毒的用心,但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试问哪一家素氏能够对大权无动于衷?就算子弟真的不为官,又能怎样?琚含玄的子弟也没有为官的,对这国家的祸害还浅吗?更不要说是掌握着皇帝的家族了!他日圣上长大成人,自然对他们言听计从,到时候朝廷还有宁日吗?外戚根本不值得信赖!”
中秋节的晚上,素盈放宫女与她们的莲子姐妹团圆,自己到太平湖边的偏僻角落,远远地眺望五莲亭中的笙歌。皇帝与阿寿应在其中,,可是一水相隔,什么也看不见。燃了香独自拜月时,冉冉香烟里腾起来穷极无聊的幽馥。“你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你明明有不需3如此悲惨的机会,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起来这么可怜?”幽馥仿佛代她生了满肚子怨气,诱惑她说,“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
“我已下定决心,决不让素氏利用圣上染指皇权。”真宁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用力刺破指尖,将血滴入面前的茶碗,斩钉截铁的说,“在座诸位若是与我有同样心愿,若是有志令朝廷革故鼎新,请为茶盏融入新血。即便无和*图*书人信我,我一人也将背水一战。”
真宁冷笑道:“相爷还是这么自信满满。以祐钦、祐惠的狡猾和善伪装,只怕相爷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她们已将鼓扔下万丈深渊了!”
“你总是告诉我,如果我能够割舍一切,就能够得到旁人无法企及的至高地位。如果我愿意用二十年为代价,就可以换来为所欲为。”素盈对着幽馥,镇定自如地说:“我也的确想过,生在我这样的立场上,只能向前走。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某个人,我无法从这样的一生中得到乐趣。”
“那么你曾经说过的饿话——为他宁可与全家决裂,依然作数吗?”
钦妃果然不再来。中元节,立秋,中秋节……素盈开始了无人问津的日子,一日除去三餐,无所事事。宫女们是一群新面孔,对她既不亲热,也不怠慢。她起初不能习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不久之后豁然开朗:丹茜宫,她一样经常长久地一个人默坐。她不是早就只剩一个人了吗?身边不过少了一些假象,并没有真正的损失。
潘公公与吴太医见他醒来,欣喜地走上前。深泓向这两个忠实的老人笑了笑,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清醒。”
素盈破涕为笑:“如果你不是一国之君,可能会发现,素盈并不是现在这一种人。抱歉变成现在这样子,不得不悲剧收场。”
“看见娘娘往湖边走来。”他说。
睿相老于世故,立刻明白眼前是什么景象:江山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消逝。先帝已同之前每一位帝王一样,正在面目模糊,变成史书上一个名字。新秀继起,重争大权——朝廷永远没有冷场的时候,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退场而散了一台戏。
皇帝遵守它的诺言,一直顽强地活下去。素盈再也没有亲眼见过他。但是,所谓的代价真的能够不再偿付吗?
他伸手把青丝放在灯上,一股青烟,几点灰烬,转眼烟消云散。“与我做夫妻,太特殊。我不再怪你们从未信赖我。”他偏头对素盈说,“你还等什么呢?恨我、怨我,无论想说什么,说晚了,我就不会听见。”
北朝到底更重武科,而武科放榜之后,素飒高中探花则令人拭目以待后续。皇帝得知之后笑了笑说:“这一家人想要做什么,就要做成,有时令人佩服。可是做成之后……唉!”尽管如此,素飒还是得到一个品阶不高的将军之职。没过了多久就上了前线。
“陛下……”
素盈的表情始终柔和,没有一根睫毛为之所动。
“呵!伤害过那么多人,趁着失败忏悔,就可以变回纯洁无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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