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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恋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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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软。
“这是不是再一次夸奖?”风嘿嘿地笑着。
“你……你说它是真的……古董?文物?”风走过来,从他手上拿过佛像,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什么?”公扎见风久久不说话,询问地看着她。
“公扎……”风突然放开嗓子带着哭音大喊一声,“我会想你的!”
风这一说,让公扎也愣住了。
姬迦坐在最上面铺了厚厚羚羊绒的椅子上,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放了一盘上好的羊肋。他没动,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种空虚的感觉在每次屠杀之后总是不露痕迹地袭击着他的心。
随着炒豆子一样的枪声,成片的羚羊倒了下去,没有一头羚羊能逃出生天。
风拿起那尊小佛像塞进公扎的皮袄里,“带回草原去吧,它属于草原。”
身后传来风的轻笑,公扎也微微一笑。这些天的相处,他觉得这个城市女孩并不讨厌,虽说老不合时宜的惊跑他的猎物,但还算善良,老劝他不要打喀果,因为喀果怀孕了,要报仇也得等到它生下小熊后,有时遇到掉到沟里的小野驴或是沙迷了眼的原羚,她都会想办去救。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只要善良的心还在,那就是好人。
“听强巴说,这次是很大的一群。”
“对了,药师佛。你不是说药师佛是错鄂寺的镇寺之宝吗?扎多活佛把它交给了你,按照常情,那尊佛像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再过几天就不能吃了。”公扎说着也剥了一颗放进嘴里。
注视着它,身心顿觉宁静。
公扎摇头苦笑着,把吃剩的肉洒了些盐收拾好。
风震惊地看着身前的佛像。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精美绝伦的物件?!色泽不是纯黑的,而是一种深蓝,如大海的深处,如神湖的湖心;亮,亮得就是天上的启明星。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四周,秃鹫开始在空中盘旋。
“公扎,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收藏了这尊佛像,否则你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善良,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会在乎别人生命的。还有,你不说那个萝卜炖猪……”
风猛然坐了起来,拉开睡袋的链子,披上冲锋衣,爬出帐篷。
外面极安静,公扎不知又在哪里找了个避风的草窝子过夜。想象他,裹了羊皮袄,抱着那杆奇特的老枪,闭着眼,也许那大胡子上还结着霜吧?还有那零乱的长发,是不是在风中颤动着?脸呢?脸上有表情吗?不,没有表情。
“绒马,就是最靠近无人区的乡?”
“一共十个,一人五个,公平合理。”风说着给自己剥了一个,咬了一小口,顿时满嘴都是蛋的清香,“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蛋,公扎,你说这是黄鸭的蛋?”
“当然,谁不想听好话啊。”风缩回脑袋,拿过公扎的刀子,拖过正打瞌睡的宝宝和贝贝,在它们角上刻着。
她转头看着山垭处骑在马上的公扎,他正要转身离去,五彩经幡在他身边翻飞着。
“他们怎么这么残忍?活生生的生命啊!”风看到这种景象气愤不已。
公扎看着风,摇了摇头,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佛像是我亲自从山洞里取出来交给了寺里的的僧人巴桑,它怎么会跑到他手里去了呢?”
荒原的夜晚宁静安详,清冷的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在大地上。
“公扎,我会记住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真的感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命,而是感谢你给了这些天美好的时光。”
“嗯。”
“啥?”风吃惊地回过头来。
风听公扎这么说,脸顿时红了:“对不起啊,都怪我不好。”
“这倒也是啊。你们信佛嘛,当然它就是佛祖的化身了。不过公扎,对于不信佛的人来说,它就是可以换取金钱的东西而已。”
“要回去了,终于可以回去了。”风坐在帐篷前的草地上,望着远处的雪山喃喃自语。回到城市,得先给自己弄一大堆水果吃,苹果、梨子、葡萄、西瓜……还要去吃西餐,那些花一样的食物,浪漫而唯美。这些日子,肚子里实在太缺货了。她翻身爬了起来,进帐篷把背包拖了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草地上,然后一样一样地清理着,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把擦脸油、化妆品清理好放进小袋子里。看到草地上还有一尊青铜的小佛像,她拿起。这是在八角街闲逛时认识的一个叫纳达尔的瑞典人,一起去酒吧喝酒,直到醉眼迷离,随身的白小布袋忘记在桌上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走了。风拿着布袋追出去,那个叫纳达尔的瑞典男人已经消失在了转经的人流中。无奈,风就把小布袋带在了身边,打开后才见是一小佛像还想着哪天碰见了再还给他。只是,她还来和图书不及再逛八角街就来了藏北。
“你刻什么?”
“是啊。他还说是花了两万块钱买的呢,好像有五个来着。我看他是上当了,如果是真的古董一个也不止十万啊。”风笑着,把袜子摊在草地上。
“公扎,我还会来草原的。”
公扎沉默着,看着远山。他第一次对一个外人讲起那个山洞、讲起自己和喀果的恩怨,讲起学识丰富的活佛扎多,最后说:“这个图案,还可能是我们草原某一个古老部落的图腾,听说那个部落的长老善于训熊。”
然而“真的”的后果是如此可怕。
“我走了。”风说,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对。你看菩萨的掌心处那个图案。那个图案是特有的,外人不知道。”
两只小羚羊“呜呜”地叫着,跟在风后面。风蹲下,摸着两只小羊的脑袋,轻声说着什么。小羊回头看了看公扎,终于“嗒嗒”地跑了回去。
“把佛祖卖了?”公扎还是没转过弯来。这太不可思议了。草原上信佛的人把佛祖的造像看得无比神圣,平时都是小心翼翼地供奉着,怎么可能拿佛祖的造像去换钱呢?这是记忆中从未曾有过的事啊。
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太阳猛烈得像要把人烤干。
还是先把她送回去吧。公扎低了头这么想着。这几天走得越来越慢,风一会儿说累,一会儿喊饿,耽误的时间越来越多。昨天在一个美丽的小湖畔,她居然说头疼得厉害,非要休息半天。那半天她却带着两只小羚羊在湖边玩得挺美,哪里像个头疼的病人?
风不停地揉着太阳穴,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
“对。到了那里你就安全了。”
“回去见到一航,记得告诉他,欢迎他再来草原。”
“明天中午,我就安全了?”风说,看着前面的草原,心里突然间升起一股落寞的情绪。
风不敢久看,怕自己再看下去就会变成空空荡荡的了。她伸出手,迅速把佛像重新包起来放进公扎怀里。
“啊……早知道这么好吃我多捡一点。”
“巴桑……把佛像卖了?”巴桑说他是扎多活佛的徒弟啊,他那么热爱佛祖,每天早拜晚磕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人的欲望是没有底的。”公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钱我可不敢要,它是佛啊,卖了佛我还活不活了?”风开玩笑地说,把身前乱糟糟的卷发甩到背后,然后爬了起来,“公扎先生,你打的猎物呢,我可饿了。”
这是信号,表示真正的屠杀开始了。
“很美,是吗?”风轻声说。
“为什么?”
“你很喜欢别人夸奖你?”公扎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半眯起眼睛。
“不是把佛祖卖了,是把佛像卖了!”风看着认真的公扎,哭笑不得。
公扎套好马,绑上行李,带着小羚羊,俩人又出发了。
山垭处的男人正调转了马头,闻声脊背一挺,却没转过身来。稍顷,他微俯下身子,逆光中的马儿如离弦的箭一般消失在了山的另一边。
公扎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冲击着他思维习惯,然而却又不得不让他相信,她说的可能就是真的。
“是啊,卓麦是这么说的。后来我们去问过老族长,他的父亲当年确实救过一个叫斯文·赫定的老外,还把他送出了草原。”
明天就要走出荒原,安全了,按理她是应该高兴的,为什么她心里迷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忧伤。
“不了,你自己去吧,他们在等你呢。”公扎说着把背包递给她。
“它就代表了佛祖!”公扎看着佛像说。
央吉和三个女人用盆端着热气腾腾的肉进来,放在中间的石桌上,再在肉上插满小刀。男人们一哄而上,切下大块的肉撕扯着,嘴角流油。
枪声!密集的枪声,不合时宜的枪声。
夕阳下去,荒原安静下来了。
无人区的深处。
“喀果?那头熊?”风有些迟疑,但仍小心地问。
“这算是夸奖吗?”风正襟端坐,认真地问。
风刻完字,吹了一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嗯,不错,这下子你们走到哪里我都认得了。”夕阳已经斜斜的照在草地上,远处的雪山金光闪闪。
“你会欢迎我吗?”风幽幽地问。
“你脸红了?”风说,“公扎,你会不会去上海?”
公扎有一秒钟的停顿,然后说:“欢迎。”
他能肯定,这个佛像就是自己从察那罗山洞里取出来的众多的小佛像中的一个。
公扎笑了一下:“快吃吧,咱们还要赶路呢。明天就能到绒马了!”
“真的?好好好,再碰到我多捡一些,咱们煮了带上。”风开心地笑着,又剥了一颗塞进嘴里。
“对不起,公扎,都是我不好。”风看到公扎从山坡走下来,黑着一张脸也不说话时,知道和*图*书自己又闯祸了。赶紧道歉,“我不知道你看到喀果了,实在对不起。我以为你在寻找猎物,我想告诉你,那边有好多鸟蛋,你今天不用打猎了,咱们煮鸟蛋吃。”
“不认识!”公扎摇了摇头。
这时,从一个小帐篷里探出一张女人沧桑的脸,身后还跟着一个美丽清秀的少女。少女的眉眼有些像错鄂草原的石达。然而神色之间,又有些像她身旁的母亲。
姬迦收回枪搁在肩上,冷冷地看着下面两个骑在马上的汉子。两汉子心虚地抬起头,一接触到姬迦的目光,脸色顿时惨白,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腰上慢慢拔出刀来,寒光一闪,两截小指“卟”的一声掉落尘埃。
“嗯。”公扎点了点头,把行李取下把马放开,很快就把风的帐篷搭了起来,“今晚就住在这儿,天亮后我们再走吧。”
“假……假冒的?”这下,公扎更吃惊。“文革”之前,错鄂寺里僧人众多,不认识的大有人在啊。
“你不带走?”
“它们的名字。免得下次见到不认识了。”风笑着,把小羚羊歪来扭去的脖子搬正了,板着脸对两只小家伙说:“不准乱动啊,我手艺不好,你们如果乱动,我可能就刻到脖子上了。”
“好,我们马上去煮!”风高兴极了,大声叫唤远处的的两只小羚羊,“宝宝、贝贝,回来,走了!”两只小羚羊就欢蹦着跑了过来。
“它们叫宝宝、贝贝?”公扎看着两只灰不溜秋、瘦不拉叽的小羔子,觉得它们和“宝宝、贝贝”差得太远。
“你不怕变成野蛮人了?”公扎好笑地看着她,把一块肉放进嘴里。
“他们回来了,不知这次打到多少?”
“你不是很想有钱吗?”公扎笑了笑。想起她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念叨着等发财了要在上海郊区买一幢别墅,还要买一辆好车。
“喀果额头上就有这个图案。”
公扎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收起枪扛在肩上。自从碰上风后,原有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风这已经是第三次惊走喀果。
“它是真的!”公扎说,盘腿坐下。
“你是个特别的女人!”公扎说,再切了一片肉递给她。
风把小佛像立在草地上,古色古香的,如果放在博古架上,倒也是个不错的摆件。可惜太小了点。
“一航说要把他父亲的骨灰送回西藏。”
在另一片三面环山一面临湖的谷地里,几顶大帐篷散落在沙地上,几匹马儿在帐子周围随意地踱着步,偶尔低下头寻找寥寥可数的青草。
“嗯!”
姬迦满意地看着悲鸣的猎物,嘴角边挂着一丝狞笑。
三只小羚羊“咩咩”地叫着,在倒下的母羊身边转来转去,凄凉无助。
他站起来走过去,一手提了獐子到溪水边,掏出腰刀熟练地剥了皮,掏出装盐的袋子递给流着口水、两眼冒绿光的风,然后把獐子腿上的肉削成薄薄的片递给她,风接过沾了点盐放进嘴里,然后眯着眼睛一副极陶醉的样子。
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生活在这里?如一个牧女,驼红的脸颊,笨重的藏袍,赶着牛羊早出晚归?然后早早地老去?
当两个人影出现在绒马乡的山垭口时,荒原上的人群沸腾了,藏语和汉语的欢呼声响彻了云霄。
公扎沉默。
“好的好的。”风一想到自己就要回到熟悉的大城市就高兴。她渴望走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渴望喝上一大杯德国黑啤,渴望躺在某个美容院里敷上保湿的面膜美美地睡上一觉……“咱们现在就走!”风说完把剩下的蛋揣在口袋里,主动过去把行李提了起来。
那个人影,有着玛尼石一般青润的色彩,一种如大岩石一般尖利的感觉突然抓紧了她的心。
“公扎,公扎……”风捧着四枚粉红鸟蛋赤脚站在下面的草地上,向坡上扬声大喊。
低处的草地上,有只狐狸正在掏老鼠洞,小腿向后扬着泥沙。它不时抬头观察一下四周,红红的皮毛在晚霞的映照下,像极了一团火在晃动。不远处有一群野驴在吃草,两只小野驴活蹦乱跳地跟在妈妈身边,悠闲自得。
公扎把马放开,然后抱了枪背对着钟乳石盘腿坐下,闭上眼开始养神。
风拿着洗净的袜子回来,见公扎眯着眼,黑沉着脸看自己,“怎么啦?没打到猎物?”
“你挺有正义感的啊。”
达娃措就这样出生在了无人区的野外,没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也没人介意这个。达娃措确实如她母亲心愿那样,健健康康地成长着,一年比一年美丽。帐篷里的男男女女都喜欢她,不仅因为她是影子猎队出生的第一个孩子,还因为她美丽活泼,十分讨人喜欢。
那样的日子真的不好吗?风又翻了个身,心里想着。一顶帐篷,一缕炊烟。在夕阳里手搭凉篷望着远方www•hetushu•com•com看男人归来的身影。平平淡淡安安然然,不会寂寞吗?不,想来是不会的。有牦牛、有绵羊、还有男人……不知为何,一想起牧归的男人,眼前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公扎那长满胡子的脸。
“对。小湖边有很多水鸟,这个季节窝里有很多蛋!”
藏北荒原深处的这片血色谷地,顿时犹如地狱一般阴森恐怖。
公扎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听谁说认识他的。”
“我去那里干什么?”公扎把剩下的骨头扔出去好远,“城市太大了我会迷路。”
“没有选择的猎人,那不叫猎人,那叫杀手。”
“哦……”风爬起来,穿上衣服,赤脚转过来,坐在公扎旁边,拿起一颗在地上敲了敲,剥去皮,递给他。
“嗯……”
公扎点了点头,脸因痛苦而抽搐了一下。
宝宝和贝贝卧在她身边,不时轻咬一下她的祼肩,那微痒的感觉,让风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管他萝卜炖什么呢?你不是说他曾经跟踪过扎多活佛吗?我觉得也应该跟这尊佛像有关。当然,我这只是猜测啊,没有证据,还是小心点好。”
风沾了点盐放进嘴里,“不过你真是个好猎手。打猎还有那么多原则,不打怀孕的、不打带仔的、不打身强力壮的。”
“唉……”女孩过去抱起两只幼小的羚羊羔,它们柔弱的身子颤抖着,大眼睛惊恐地四处看,“带着它们好吗?”
男人们大声说笑着,把缰绳扔给了迎接的女人,不时打趣地摸一下身边女人的脸庞或是胸部,然后甩着大步钻进了中间的大帐,散坐在周围的卡垫上,等着女人把酒斟上,然后端起杯子互相碰着,一饮而尽。
“那……万一我没有找到佛像呢?”
“嗯。”
公扎接过,一颗鸟蛋就没了。
“天啦,这世界上的事怎么会这么巧啊?我在八角街碰到的那个瑞典人纳达尔,他说他祖爷爷就叫斯文·赫定,曾经来过西藏,还去过无人区。”
“就没人管得了他们吗?”
“这次得叫男人给我买一对金手镯了。央吉呢?叫她快煮肉去,男人们肯定饿坏了!”
风躺在小池子的边上,泉水暖暖柔柔地包围了她,心里顿时弥漫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情愫。看着头上如絮般的白云和蓝蓝的天,想上海的同事不知在忙什么。卓一航呢?是不是还坐在他那间大得吓人的办公室里,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策划着某个歌星的专辑?杨帆呢?看着厚厚的资料,绞尽脑汁地想着明天下一场答辩?她开始想念那样的忙碌了,真怕自己闲得太久回去不能适应。
“那就对了。公扎,我敢说,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假冒的。”
“是啊,我才取的。你看,它们已经能听懂了。”风说着套上鞋子,跟在提着行李的公扎身后,那匹老马跟在风后面,两只小羚羊则走在她身边,“高点的叫宝宝,矮点的叫贝贝。”
“好的。一航可崇拜你了,常跟我说你是草原上最好的猎手。”
公扎把鸟蛋捞了起来,摆在身边,“蛋熟了。”
走过两条山谷,翻过一座并不高的雪山后,公扎说:“明天中午,我们应该能到了!”
喀果闻声身子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乱石丛里了。
湖面上出现几艘牛皮船,越来越近,帐篷里冲出几个女人来。
“你以前认识巴桑?”风偏了头看着公扎问。
“哈哈哈……”风大笑着,“你太幽默了,居然想得出迷路这个词。有意思,公扎,不瞒你说,我在城市里也会迷路,还会迷失自己。”
“听说政府正在制定保护野生动物的法律。我小时候,草原上的羚羊成群结队,现在越来越少了。”
“现在这样的古董可值钱了。有很多老外和内地人一天到晚在八角街转悠,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碰到奇迹,购上一尊,拿回去一转手,就一辈子都吃不完了。信佛又怎么样?对有些人来说,看得见的今世华丽生活比看不见的来世重要得多。”
风伸直两腿,两手在后面撑着,面对夕阳坐在草地上,看着眼前的荒原出神,公扎站在她身边,静静地望着远处。小羚羊宝宝和贝贝则站在那匹老马身边,呆呆地看着他们。
“等我把你送到绒马后,回草原去看一看。”公扎说,收起药师佛。
风点了点头,把睡袋扔进帐篷里。公扎又拎着他的老枪往外走了。
“它们开始孵化了,打开里面有只小鸟,你还吃吗?”
不错,这个女人就是央吉,错鄂草原次旺的女儿。石达念念不忘,以为她在无人区被狼吃了,从此内疚着而远走他乡。
这时,右边两匹马之间突然窜出去一只公羚羊,长长的羚羊角在阳光下跳跃着。姬迦一抬枪口,“砰”的一声,那头还没跑出去二十米的羚羊就倒在了沙地上,脖间汩汩地冒和图书着鲜血。
“嗯。”
“你们草原上有谁认识他吗?”
“我这最好的猎手你不是见识过了吗?三次碰到喀果都没打到。”
这样想的时候,风自己吓了一跳,脸顿时潮|红。
“到绒马后,你找乡上的干部,他们会想法送你回县城。”
姬迦满意地扯了扯嘴角,晃了一下身子后收回目光,单手拿枪对着中间正慌乱地要寻找方向求生的公羚羊开了第一枪。
“可巴桑……”公扎还想再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眼前的事一时之间让他的大脑混乱了。佛祖的弟子把佛祖的造像拿去卖钱?如此一来,错鄂寺佛祖的光辉,还能照亮草原吗?
“对不起,公扎。你……别去想了好吗?”
“我可要不起。”风嘻嘻地笑着说,“它太值钱了,我这人比较贪心,要是我带回去很可能把它换成钱的。”
碎石堆里伸出一杆老枪。公扎微眯着眼,焦点呈现出三点一线,焦点尽头是喀果笨重的身子。
公扎看了看周围的山势,明天,也许就能到绒马了吧?那里有人、有车,她终于可以回到她的世界去了。我呢?措姆,措姆……
当初央吉深夜离开时,在草原上迷了路,闯进了无人区,被一群狼盯上。姬迦正好带人在那片区域里猎杀羚羊,听见狼嚎,在最危险的关头救下了她。
“我还说不清楚,只是一种直觉。”风说,“依你说的,巴桑年纪那么大了,走路都不行了,怎么可能把佛像拿到拉萨去卖呢?我觉得他身后肯定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他们应该是事先就知道你会找回佛像,也就是说,他们是知道你和扎多活佛有交情,才趁着全国纠正‘文革’错误之风时让巴桑假冒活佛弟子的身份,回草原麻痹你。”
央吉看了一眼远处的湖面和湖边上“呵呵”兴奋叫着的男人女人,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向旁边一顶大帐走去。帐中间有一个大火炉,大铁锅里冒着热气。她往火堆里扔了几块牛粪,再把另一口锅里熬着的茶水舀进茶筒,从旁边的篓子里拿出几大块酥油扔进筒里,然后开始打茶。她面无表情却极熟练地做着这些。
风背起包向山坡下走去,双腿如有千斤。
“没关系,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它终究是逃不掉的。”公扎说着又递给她一片肉。
“我还是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跟纳达尔联系上的?”风摇着头,“事情不可能那么巧的,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一个山石嶙峋的山坡,大肚子的喀果正翻着石头寻找老鼠。
“可是现在扎多活佛不在了啊,没有人能约束他了。”
“没有找出佛像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啊。”风说,脑袋里隐隐还有一根什么线在闪烁,一时之间又抓不住。“他们如果是故意设计,难道只为那些几十万的小佛像?费这么大的心机?公扎,你等等,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你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你们俩过去,把右边堵上,跑掉一只,自断一指。”姬迦站在山坡上,看着围在坡地下慌乱的藏羚羊群,冷酷地对右边两个汉子说。
于是围在山坡四周的男人没有丝毫犹豫,瞄着猎物“砰砰”开起枪来。
除了猎杀时看到羚羊鲜血飞溅有过片刻的狂喜之外,随之而来总是长长的空虚和落寞。
想想这些天来,从一开始的惶恐到绝望再到碰到公扎后的欣喜,求生的本能让她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般跟在他身后,看到他吃生肉,觉得恶心害怕,然后习惯适应再到接受。他带她看野牦牛,教她怎么辨认动物留下的足迹,教她怎么根据植物的朝向辨别东西南北,遇到狼应该怎么处理,遇到熊该干什么。她似乎快忘了那个车水马龙的城市,忘了那些精致的化妆盒子,忘了那成堆的文案,她甚至认为,这一辈子走不出荒原也挺好的。就生活在这里,跟公扎一起,看日落月升,看四季更迭。
有了孩子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央吉尽心尽力地抚养着女儿。从女孩变成女人,从女人成为母亲,央吉身上褪掉了两层皮,不再是错鄂草原上那个任性的牧女了,而成为一个人到中年、有着黑红脸庞的勤劳妇人。
佛像的神态,安详得符合心中所有对佛的想象。
“罗布顿珠,不是萝卜炖猪。”这下轮到公扎哭笑不得了。
“你放心,我一到拉萨就去报案,我不会让纳达尔把宝贵的佛像带走的。”
风从背包里拿出梳洗的包,飞快地把自己剥光,浸入了温暖的泉水中。其实她身上不脏,荒原上常能碰到温泉,只是干净圣洁的泉水,让她忍不住想跳下去泡一阵子。
“你要想吃周围随时都会有!”
扎多,危难时把唯一的希望托付给了他。他却把那希望弄丢了?
“谁说吃生肉就是野蛮人了?日本人不是也吃生鱼片吗?那可是一道hetushu.com.com名菜。”风一边把肉沾了盐放进嘴里,一边反驳说。
风悄悄俯下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迅速起身回了帐篷,拉上帘子,坐在帐篷里抚着狂跳的心发怔。
风翻了个身,转向帐篷的另一边,思绪再度飞扬。明天就要分别了,他会记得自己吗?可能不会记得,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死去的措姆。自己于他,不过是荒原行走时的一次偶然事件,记得于否,于己于人,又有何益呢?
“在八角街认识的一个老外,那家伙喝醉了忘了带走。怎么啦?”
“真好吃。从来不知道没有煮过的肉是这么鲜啊。”
风看着公扎,扯了扯嘴角,再次转身向下走去。
“这个,你哪儿得到的?”
“算了,反正它早晚都逃不掉的。”公扎说,看了她手里的蛋一眼,“黄鸭的蛋。那边有个温泉,温度很高。”
那一晚,风躺在睡袋里,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风看了看四周,发现公扎卧在旁边一个低矮的草窝子里,宝宝和贝贝挤在他身边。她悄悄地走过去,蹲在他身前看着。宝宝和贝贝睁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这是一张典型的高原男人的脸,皮肤粗糙得就像史前的岩石一样,唇厚实有些干裂,因多血症造成鼻翼宽大但却挺拔,眉粗黑有些像利剑。额头有两条深深的纹路,就像荒原上纵横的山脉。羊皮袄已经围到了脖子上,卷曲的有些发灰的羊毛在晚风的轻拂下,微微地晃动……
她不想回草原,就跟着他们回了住地,成了影子猎队的厨娘,没过几个月,央吉在湖边的沙地上生下了一个女孩。她冲帮她接生的老阿妈说孩子就叫达娃措吧,愿她像月亮湖一样美丽健康。
此时的公扎却半睁着眼,深沉的眼眸在银色的月光下慢慢移到那顶黄色的小帐篷上,静静地看着。
没有名字,没有具体的标志物。
公扎盘腿坐着,嘴里咬着一根草茎,背靠在钟乳石上,看着天上慢慢移动的白云出神。
接下来该干什么?
姬迦抬起枪口,对着其中一只随便地扣动了板机,小羊嗯都没来得及嗯一声就倒在了母羊身上,大大的眼睛还睁着。
风起了,沙子打着旋随风而舞。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板机上,就要按下时。
“对。你想啊,他如真是扎多活佛的徒弟,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呢?而且……”
“等等,公扎,你说那个墙壁上的英文字母是斯文·赫定写的?”风惊讶地说。
“嗯……”
“倒也是啊,就像那些杀藏羚羊的家伙,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气,总有一天会把藏羚羊杀光了。”
风不再看小佛像,再捡起草地上的脏袜子往旁边的小溪走去。
到了温泉处,风找了个小泉眼,把捡来的蛋全放进去。自己再去钟乳石后面找了个大的、温度合适的泉眼。扬声说:“我想洗个澡,身上难受。”
“他们……最想要这个?”公扎再次瞪着风,从怀里掏出那尊用黄绸包裹着的佛像打开后放在草地上。
“我知道荒原就像你的家一样熟悉,但还是希望你能注意安全。”
这时公扎拖了一只小獐子回来,看到草地上的佛像,怔了一下。弯腰捡起,眯着眼翻来覆去地看。当看到佛像坚起向外的掌心上有一个细细的“¤”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公扎看着她灵动的眼睛,转开了头,曾经措姆也有一双这样眼睛,措姆,公扎的心隐隐作痛。
“老外丢下的?”
汉子们兴奋地叫着,狂野而零乱的口哨声四起,拉着马晃来晃去。
“他还说你们错鄂寺里的药师佛才是宝贝,工艺非常精美,他祖爷爷让他一定要想办法得到它什么的。”
“不吃!”风转过头去,“你就不能说点能增加食欲的话?”
“我说它是真的。这是我老家错鄂寺里供奉的佛像。”公扎低沉地说。
男人点了点头,接过一只向外走去,女孩跟在后面。
阳光暖暖地照着这个世界,静谧,空灵得不像人间。
“巴桑是个僧人啊,他是扎多活佛的徒弟啊。”
“我安全了?”风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雪山,喃喃自语,“我可以回家了?回上海了?”
两人答应着,一带马缰向右边跑去,开了两枪,把眼看就要冲出口子的羚羊重新逼回了包围圈。
夕阳染红天边的时候,两个人影站在猩红的血地边,看着沙地上铺开的被剥了皮的藏羚羊尸体。
进入这片天地,所有的地方,看上去都差不多。蓝天、雪山、草地、湖泊……
“这个图案,有什么意义吗?”
没来由的,她失眠了。
“这还不简单,肯定是那个巴桑把佛像卖给了纳达尔啊!”风说。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想吗?文物啊,古文物啊,随便一尊,就意味着一大堆钞票。
“你真的不跟我下去吗?”风站住,伤感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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