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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听顿珠说，最多十天，公路就要通到我们这里了。到时我们也买一辆摩托车吧，去县上看你和阿妈也快！”老二公赞正在码牛粪，闻声笑嘻嘻地转过头来对公扎说。

石达胸前戴着大红花和巴掌大的毛主席像章，脖子上挂满哈达，挥手作别送行的人。回望草原，他父亲做主娶回来的女人牵了俩孩子夹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鞋尖。石达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女人身上，他的目光穿过了送行人的头顶，望着远处湛蓝的错鄂湖湾黑色的碎石岸。那里，曾是他和央吉从小玩耍的地方，两小无猜的岁月，原本是可以演绎成一段草原佳话的，却因为自己的无知和软弱，成了心底无法抹去的伤痛。

“呯”的一声枪响，倒下的不是喀果，而是爪子搭上小熊头顶的狼。

夜，在两个男人的对话中，慢慢安静下来。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洒在水磨石的地板上，泛着淡淡的光。

小熊显然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惊恐万状地“吱吱”乱叫，拼了命地向喀果靠近。

第二天，值日僧起来打扫时，发现大殿的门开着，以为进了小偷，检查完后发现什么都没少，反而是强巴佛身前突然多了些小佛像，正是过去由扎多活佛亲自保管的各种金刚造像。

回到草原的那天，错鄂湖几个牧民点的人正聚在一起开会，讨论分草场的事。内地早早就实行了土地承包制，这股风也刮到了草原。将草场分到户，让牧人不再逐水草而居，迁徙流浪。

而坐在僧人首位的巴桑看了公扎的背影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露痕迹的笑意。

“古修拉，请坐！”公扎站起，把老人让到正面的垫子上坐下。

没了熊的气息，公扎的心落空了。

对峙良久，六只狼慢慢分成两队，三只在前三只在后，呈前后夹击的姿势。

公扎坐着，就像一尊史前的雕像，脸上镌刻着草原人的历史。

嚎叫声还没来得及从雪山深处消失，公扎就提着枪沿着山边飞快地掠了出去。

此时的公扎，长发披肩，满脸大胡子，走在县城尘土飞扬的街道上。黑红色的脸庞糙如沙子，两眼闪着凌厉的光芒。

草原上一时之间盛传着错鄂寺的佛菩萨显灵了，让丢失了的佛像重新回到了寺里。

万事总有源，凡事总有因。只是这源在哪里？这因又是什么？

这几天，草原突然来了一群野驴。久久不见它们在这一带活动了，突然见到，真是备感亲切。

起风了。

苍茫的天地里，公扎抱着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零乱的脚印，长发上下翻飞。

找到它，打死它，是公扎活着的目的。

有不懂的地方就去湖对面找帐篷学校的普布老师。

中国要恢复高考了。

神秘的大青石仍在，只是周围的山石因为雪崩改变了原来的样子。公扎绕着石转了两圈，除了肯定这石不是自然长成的形状外，其他仍一无所获。

公扎站起来，紧了紧皮袄，从石的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到这边。然后绕着大青石的边沿转了起来，越转越快，最后索性放开了脚步，走了个酣畅淋漓。

“公扎，央吉可以说是我害死的，草原上的一切天天都让我想起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我简直就要疯了。这次离开，我不打算再回去了，毕业后我和_图_书要留在内地工作，只要能忘了这里，把我分到哪儿都行。”石达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花布蒙着的屋顶，伤感地说。

风夹裹着雪花，呼呼地刮着。

公扎坐着，一动不动。身后的雪山光芒万丈，身前的草地牛叫马嘶，黑帐篷星星点点炊烟袅袅。

公扎躺在对面的榻上，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起措姆，想起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心一阵阵抽痛。

他盘腿坐在石上，手拿黑黝黝的铁链，沉甸甸的，触手处冰凉刺骨得像有无数的小针直往皮肉里钻。它是怎么来的？为何会嵌在这里？没人说得清楚。那个关于拴狼王的传说在草原上传了一代又一代，代代说法如出一辙。神话总归是神话，代表不了合理的解释。公扎是不相信神话的，尽管他很喜欢听，但他不信天会降神物，不信不努力就会有神灵护佑。

牧人们习惯了上千年的生活方式慢慢发生着变化。

“今天好几个家长都在说要买呢。这下好了，我们再也不用骑马放牧了。”老三嘿嘿地笑，“大哥，有了摩托，咱们也把马卖了吧？”

公扎知道喀果还在，这是空气中淡淡的腥味告诉他的，猎人的鼻子从不会欺骗他。公扎没顺着雪谷前进，而是直接上了山坡，他要去那个台地上。上次因为受伤，匆匆忙忙没看仔细。

“大哥，古修拉（藏区对僧人的尊称）巴桑找你！”

“把我的那匹留下，其他的你们看着处理吧。”公扎回身进了帐篷。“过两天我回县上就把摩托给你们送回来。”

公扎放缓了脚步，斜斜地往上而去，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要给自己找个有利的位置，居高临下才有十足的把握。熊和狼就在前面，它们也许正在恶斗。让它们去斗吧，最好斗得筋疲力尽，两败俱伤。

装修一新的大殿分为两层，上面一层铺着整整齐齐的新卡垫，下面一层是水磨地，信徒习地而坐。在氤氲的诵经声中，寻找着各自的心灵皈依。

“你真的不想再回草原了？”那一晚，石达住在县上公扎的家里。

太阳能灶也渐渐在草原上普及。

草原上修路是极简单的，除了山腰、湖弯，有水有坡的地方需要平整外，大部分的地方，汽车一压，路就出来了。

没有人理解公扎，当然，公扎也不需要人理解，他只忠于自己的内心。

公扎，就是在这样的嚎叫声变成了没有欢笑没有悲伤的行尸走肉。

公扎用草茎在沙地上摆了个“¤”形图案，这个图案无时无刻不在脑中萦绕，常常困扰着他。

这天，公扎坐在弟弟们立于半山坡上的帐篷里发呆时，公赞进来了。

草场分到户后，牧民的积极性提高了，生活日渐富足。有的甚至在自己的公路边建起了小房子，让老人和孩子住在家里，男人们上牧场去。公赞的女人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家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公扎不仅买回了摩托车，还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

“那场劫难，让所有僧人都离散了。”公扎叹了口气，给老人把茶续满。“你找我有何事？”

上山是很轻松的，甚至没怎么出汗就已经过了第一道山梁。他站在山脊处，一动不动。老羊皮袄扎在腰间，满脸大胡子，细长的眼睛闪着冷厉的光芒，零乱的长发被雪风吹得向后扬起。

“留两匹好点儿的，还要参加夏天的赛马会呢。”公ｈｔtｐs://ｗｗｗ•heｔｕshｕ.cｏm.ｃoｍ赞嘿嘿地笑。

大殿里，酥油灯重新点亮，久违的佛光弥漫了大经堂。

石达是草原上出现的第一个大学生。那年月，上大学，就跟过去家里有僧人拿了格西学位一样，地位猛然间升了好几倍。

一切都在变，一点一滴地消失着他曾经熟悉的一切。

“你说我真的考得上吗？”太阳落山时石达和普布并肩从帐篷里出来，沿着小路向湖边走去，那里有艘牛皮船独自横着。

这个硬朗的汉子，带着对爱人无尽的思念和对喀果强烈的恨意踏上了茫茫的寻仇之路。草原的秋风刺骨得寒冷，把零乱的长发高高扬起，老羊皮袄只穿了一只袖子，另一只臂膀光着，黑亮的皮肤下鼓着一团团腱子肉，向着远处的雪山悠悠走去。他感觉，越是一个人的时候，越能清晰地感觉措姆在身边，在那轻轻唱着，还会时不时羞红着脸跟着他，望着他，跟他说话。就如此刻，措姆正陪着他走着。

公赞的弟弟们是忙碌的，三个男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日子一天天富足起来。公扎仍然单身一人，这让弟弟们内疚，他们觉得，大哥要么加入他们，成为帐篷里名副其实的家长，要么自己在城里找个女人，成个家有人照顾。然而公扎总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公扎第二天回到家。在第三天清早，阳光还没穿破云层时，他扛着枪，马背上甩了一腿风干后酥软的牦牛肉上路了。

晚上，公扎坐在错鄂湖边的草地上，湖水是永远的蓝，泛着淡淡的波光；辽阔的草原寂静得就像史前；远处的察那罗雪山永远那么耀眼，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要抢尽草原的光芒。

“哦，呵呵……”帐篷外传来兄弟们的欢声声。

而两只狼挡在小熊和喀果之间，龇着牙正等着它呢。

草原的风雨已经把那个少不更事的少年磨砺成了一个刚毅的中年汉子。

不知为何，他有些头晕。怎么会头晕？

公赞的女人打了酥油茶进来，给老人和公扎倒了茶双手递上，又转身出去继续忙她的事了。

公扎抬起头正要站起，那个刚到错鄂寺的老僧人巴桑就弯着腰，咳嗽着进来了，一身脏兮兮的僧袍和胡乱剪短的头发。他冲公扎拱了一下手，“公扎拉，我有事找你！”

他拔了些干枝扔在洞口，再踢了雪盖住。熊走了，就让这个洞永远留在历史里吧。公扎把枪甩在肩上，大声唱起那首古老的牧歌，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上。

湖水青了又蓝，蓝了又青。转眼间，日子滑到了七十年代末，一个传遍全国的喜讯也传到了草原。年轻的年老的、上过学的没上过学的、为自己的为别人的，都在不自觉地为这个消息而暗暗兴奋。

喀果身上带着血迹，两头狼的前夹上也有了伤。

母亲的事安排好后，公扎回了趟老家。他还要办一件大事：帮扎多老人完成心愿，让佛祖的光辉再次照耀草原。

公扎站在山脚下，仰视着察那罗，还是那么高那么亮那么威武，峰尖上飘着一缕淡淡的旗云。

枪响了，喀果和狼一愣之下，立即飞快地消失在了雪谷里。

喀果！公扎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连同这个名字而来的是撕心裂肺一般的疼。

大多数的时候，公扎是不敢想这个图案的，因为伴着这个图案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痛。

“行啊。”公扎看着远山，头也没回地说。

没错，六只狼和两只熊就在下面。

一向和图书喜欢摸枪的公扎，这些年反而放下了枪。眼见着草原能猎的动物越来越少、越走越远，心里是忧虑的。

公扎找到了那丛灌木，洞壁长满野草，他抽|动着鼻翼，没有一丝熊的气息，显然已经成了弃洞。

“我叫巴桑，原来是错鄂寺仁波切的徒弟，‘文革’时活佛让我早早离开了草原，最近听说这里平静了才回来的。”巴桑喝了一口茶，看着公扎轻声说。

石达用力点了点头，上了牛皮船。普布为他解开绳子，目送他摇船远去。

固定牧人的脚步，是好是坏，没人知道；是喜是忧，现在也无从考量，人们只是本能地为草原上再一次降临的新鲜事物而兴奋着。草场是自家的了，牛羊也是自家的了，再不用听着哨子出工、卡着钟点而回了。

依旧带了父亲留下的那把老枪，尽管这枪早就过时了，年轻的猎手现在身上背的都是自动步枪，轻巧实用。

冰雪的谷地上那个大大的“¤”形图案在阳光下发出怪异的光。

狼？公扎扯起嘴角冷冷地打量着前面。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狼和熊就在前面拐弯处，离他不到三百米的距离。

“没问题，你放心吧！”公扎爽快地答应着。让佛祖的光辉重新照耀草原不是扎多一生的希望吗？能让错鄂寺恢复原有的荣光也算是帮他完成了心愿，自己藏着的药师佛和那些古旧的小佛像也该有个去处。

熊为什么要弄这么一个图？这个图又代表了什么意思？公扎眯起眼睛，这些问题不得而知。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还有人的喊叫声和獒的兴奋的吼声。公扎站起来，抖了一下皮袄上的沙子，翻身上马，向枪响的地方驰去。

于是，错鄂寺慢慢有了人气。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错鄂草原沸腾了。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通宵达旦地唱歌跳舞庆祝。

老三分完草场回来，远远地看见公扎，挥着手。“大哥，我们分了五岗，四条山沟呢，就在察那罗边上，草场很不错。”岗是羌塘草原上牧人都懂的面积单位，但一岗等于多少亩却弄不明白，也没人去算过。

这个事公扎倒是知道的。“文革”结束了，政府开始着手修正文革期间的错误，扎多也重新恢复了活佛的身份，浮动了十几年的草原重新安静下来，各地都在打报告重新恢复打砸坏了的寺庙。

那是喀果，只有它愤怒时才这样嚎叫。

公扎骑在马上，远远看见前面野驴活动的地方烟尘滚滚，鼻腔里充塞着浓浓的血腥味。

该尽的责任还是得尽，无论有多难；该了的义务还是得了，无论有多险。

公扎坐下来，让眩晕慢慢平静，直到眼前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楚明亮。身旁的雪山依旧高大巍峨，远处的错鄂湖依旧烟波浩渺。

为佛像开光的那天，周围的老百姓都来了，带着砖茶、酥油、干肉……

带阿妈达娃去了趟拉萨，找到卓麦当初的战友，现在已经是拉萨某部队医院的院长。因为卓麦事先打过电话，院长亲自安排专家给达娃检查。结论仍是受了强烈的刺|激造成精神失常的躁狂症，开了些奋乃静后就回了县城。

措姆，就是在这样的嚎叫声中去了香巴拉。

只是，佛菩萨的身影却不知藏于草原的何处？

喀果面对分别攻上来的三头饿狼，既要m.hetushu.com.com保护自己不受伤，还要护着幼子，明显地力不从心。它凄厉地嚎叫着，东扑一下西扑一下，脚步滞重，挥出去的熊掌虽然用尽了全力，却只打得积雪乱飞。

公扎回家带了绳子，依旧一件老羊皮袄，依旧是一腿风干的羊肉。草原上的男人，习惯于荒野生活，偌大的草原，四处都是家。

公扎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狼是草原上最聪明的动物，团结协作共同对敌的能力是其他动物无法比拟的。喀果要倒霉了，公扎这样想着，举起了枪。他不想喀果死在狼口下，他要它倒在自己的枪口下，只有那样才能告慰措姆的在天之灵，他是这么认为的，就想这么去做。

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事隔很久公扎都在后悔那天的选择。他的枪口为什么要偏移？对着的明明是喀果，子弹却飞向了狼。狼跟他是没有仇恨的，今天打一只跟明天打一只没有任何区别。而喀果，是他复仇的对象，放过它，就意味着接下来长时间地寻找。

六十年代初期，草原上有了帐篷学校，孩子们才知道除了放牛放羊捡牛粪外，还可以上学。尽管不久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但凭借所学过的有限知识在高考第一次降临草原前夕，仍足以让每个人兴奋。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熊愤怒的嚎叫，尾音带着一丝尖利。这样的吼声，公扎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雪地上几个黑影映入眼帘时，公扎心里一阵狂喜。他猫着腰，找了个掩身的雪堆，静静地看着下面。

他没有过去，就是过去也没用。烟尘中晃动的人和枪以及罗布顿珠兴奋的嘶喊声“收兵收兵”都告诉他，杀戮已经结束，剩下的不过是打扫战场而已。公扎调转马头，向帐篷点走去。

这片伤心的草原，就让它留在心里吧。

最终，公扎还是起身，扛着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用沙哑的嗓子吼起那首古老的牧歌。

公扎点了点头。

上大学对于牧人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这个梦想真实地摆在了眼前。如果放在二十年前，别说上大学，就是想识几个字，对于没有身家自由的牧民来说，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实现是不可能的。

“听说政府已经在各地恢复损坏的寺庙，我想请公扎拉帮我打个报告，把寺庙重新维修一下，再塑几个菩萨。你在政府里工作过，熟悉程序，所以想请你帮忙。”

“时间过得真够快的啊。想当初我们在草原一起唱歌跳舞打猎的情景，就像梦一样。”

喀果，你要了我女人的命，我就要你的命。

错鄂草原附近能打的动物真是越来越少了，新一代成长起来的猎人不再像老猎人那样不打带仔的、不打怀孕的。现在的年轻人，打猎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维护牲畜的安全，而是娱乐的性子更多了一些。一枪出去，看着鲜活的生命冒着鲜血瞬间倒下，兴奋就随之而来。

狼一向在草原上活动，怎么会跑到雪山上来？公扎饶有兴趣地看着喀果把一只小熊护在身边，四周六只灰棕色的草原狼龇着牙，虎视眈眈。

公扎再度站起来，试着绕石再转了起来，渐渐地，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来了。

眼看着瞬间，只需瞬间，小熊就要倒在狼爪之下。

石达这段时间一直把自己关在帐篷里，把那些破得不能再破的书本重新翻了出来，不分早晚地背着、写着。

身后，佝偻着背的单增站在自家帐篷边，担忧地目送着公扎远去。

报告很快就批了下和图书来，政府拨款十五万重修寺庙。其实寺院在文革时被红卫兵占领，成了错鄂草原的革命指挥中心，后来又成了公社存放粮食的仓库，这样的变迁在那场动荡的岁月里反而成了变相的保护，所有的建筑和壁画都完好地保留下来，唯一不见的就是那些庄严肃穆的佛菩萨和那些堪称国宝级的合金小佛像以及古老的唐卡。

前面三头狼对喀果只是佯攻，后面三头狼却对准了小熊，而且是不计后果的，仿佛有世仇一般扑了上去。

“石达，大家的底子都差不多，再说我们是少数民族，听说有额外照顾，只要你努力，一定能行。”普布看着身边胡茬满面、已经是两个孩子父亲的石达说。

随着岁月渐长，措姆的身影笑容在公扎不尽的思念中愈加深刻，在每个晚上每一个白天陪着公扎生活着。

有了十五万的经费，在公扎的操持下，从昌都请来了手工艺人，重新打造了佛菩萨的造像。失散了的僧人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寺庙。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没人会介意这个。走进寺庙，披上僧衣，他就是佛祖的弟子，善良的老百姓不会去求证每个佛弟子的身份。

“是啊。”公扎深吸了口气，拉灭了灯，月光透过小窗洒进屋里。“央吉走了，措姆也走了，卓麦还是单身却有了一个大儿子。你也成了两个孩子的爹，还考上了大学。我呢，也有工作了，只是措姆不见了！”

他递交了退休申请，提前卸下公职，一身轻松地走出了单位大门。等了多年，不能再等了。

公扎坐在柱边，背靠着大木柱安静地看着这一切，恍如隔世。

像草原上任何一个家长一样，公扎担起自己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事无巨细。然而他心里一直记着：找喀果，为自己的女人报仇。他忘不掉措姆那双黑亮的眼睛，无数次午夜梦回都听到措姆在凄厉地呼唤。“找喀果，报仇。”这是公扎又一次从梦里惊醒后看着黑沉沉的夜空下定的决心。他不能再等了，他要找到喀果，用它的生命去祭奠爱人的亡灵。

在及膝的雪地里追了两个时辰，翻过了一座无名的雪山头后，前面雪地上出现零乱的脚印。公扎只瞄了一眼，就准确地判断出有一大一小的两只熊和六只狼。

“你到上海后记得去找卓麦，他现在是一家大医院的外科主任了，一航也大了，明年还说要来草原过暑假呢。”

草场的多少是按照牲畜的量来分的。每个家庭有多少人口，应分得多少牛多少羊是早就商量过的。只不过，一向在草原上独自尊大的马儿此时开始沦落，因为草原上开始修公路了，作为草原上主要交通工具的马儿没了用武之地。马的肚子大，一匹吃的草顶过了五只羊，而分草场时，一匹马只分一只羊的草场面积，一头牦牛则给三只羊的草场面积。如此大的食草量又不能吃肉不能产毛，牧人们便不愿养马。

没有菩萨的错鄂寺不知哪一天开始又有了供奉，开始是悄悄出现几个苹果、几颗水果糖，接着有了淡蓝色的桑烟，有了五彩的经幡。更不知是哪一天，一个叫巴桑的老僧人披着羊皮袄、抱着垫子出现在草原上，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他径直上山，推开了紧闭多年的寺门，住进了院中的一间小屋。第二天，他操起扫帚，把寺里寺外打扫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