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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恋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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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12

上篇

12

不见阿哥你的眼睛
公扎狠狠抽着马,恨不得让自己长出翅膀来。
转眼之间,春光明媚的草原就变成了人间地狱,阳光被突然而至的乌云遮住了,风裹着沙子,呼呼地刮着。野驴、羚羊迷惑地看了看天空,便向着背风的山凹驰去……
卓麦走在前面,提着一个冒着青烟的瓦罐。
单增请了湖对面帐篷学校的老师普布来当翻译,他是队里唯一懂汉语的人,普布初中毕业,留在帐篷学校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此时他正捧着收音机仔细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重。
无论当事人如何伤痛,草原的太阳都会按时升起,按时落下。
顺着草地,马儿流线形的身子飞跃起伏,在转过一个弯道,驰过一条小溪进入新的河谷后,空气中突然传来措姆惊恐的大喊,隐隐伴着熊的嚎叫。“公扎……”
看着地上阿妹的身影。
公扎把马打得飞快,迎着风,意气风发的。幻想着从此跟心爱的女人双宿双飞不再分离了,生上两三个孩子,休假时一家子带上叉子枪出去打猎。今年冬天一定要打只红狐,给女人做顶帽子,想象着措姆满月一般的脸庞在红狐毛映衬下的样子,他不禁傻呵呵地笑了。
按照草原习俗,措姆的身体要被天葬师用白布条捆绑成胎儿在子宫里的形状,寓意怎么来到这个世界就怎么离开。公扎没用天葬师动手,他打来错鄂湖的水,把爱人的身体擦洗干净,长发洗干净,重新梳辫,再用白布轻柔地包裹了她。

所谓逝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啊。
达娃离开草原的第二天,次旺也和_图_书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除了他的家人,也没人会在意他去了哪里。这个男人,意气风发时在草原上结下的是仇恨,草原平静了,不甘于冷清寂寞的他时时想着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这让后起之秀罗布顿珠非常不舒服,时时打击他排挤他。所以关于他的失踪,人们只当是争不过罗布顿珠一时赌气去了哪个老朋友的帐篷藏起来,过一阵子风平浪静也就回来了。
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帐篷的家长。
像阿哥的眼睛,
纯朴善良的牧人按照草原的习俗纪念着这位伟大的人物。
小小的酥油灯啊
身体颠沛着,从荒原的这边流离到那边,从这只酒杯到那只酒杯,只想着醉了不再醒来。一天天一年年,看着别人娶妻生子快快乐乐,还能安安心心去守一个家吗?任何时候任何场所,他都会有突如其来的孤独。伴随着这份孤独的,是没完没了的思念,纠缠着、撕扯着,永无宁日,只有措姆,只有措姆才能让他不孤独。
天葬师、提灯的卓麦、背着措姆的公扎。
没有措姆,公扎是孤独的,整个人都寂寞冷清,就像错鄂湖的水一样,表面看上去还是那么美好,波光粼粼,清澈碧蓝;伸手感受一下,那彻骨的冷,直达你的心脏。
再休年假,他托人给三个弟弟寻找了一门亲事,并很快办完了婚礼。然后把疯癫的阿妈达娃接到了县上,让妹妹拉姆照顾着。

卓麦立在他后面,看着慢慢升起的朝阳,眼睛潮湿!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
然后他看到女人结了绿和-图-书松石的小辫零乱飞扬,看到她绝望的眼睛,他似乎听到自己血管爆裂,心脏流血的声音,喉咙被封住了,那种焦急如裂火烧灼了喉咙。当喀果再一次挥出熊爪时,公扎想也没想吃肉的刀就飞了出去,砍在喀果的前腿上,喀果咆哮着转身带着熊仔飞快地逃走了。公扎飞身而下,抱起措姆血淋淋的身子,发出如野狼一般的嘶嚎。
太阳没出来,草原上寒意袭人。公扎背着措姆,感觉她是那么轻盈,就像一片羽毛落在自己的背上,慢慢地钻进了自己的皮肉里。那柔柔的绒羽啊,刷过了心尖,从此公扎就认为,死亡是轻盈的,思念才是最沉重的苦难。想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你的皮肉里。你还摸不着,看不见,年年月月,直到思念变成习惯,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想忘忘不了,想丢丢不下。
卓麦请假赶来了,他想送措姆最后一程。
天还没大亮,晨曦才露出第一缕光线。朦胧的草原有些轻雾,乳白色,成团成带,柔软得如哈达,如姑娘的发丝,飘逸的,如梦似幻。牛儿、羊儿都还没醒来,就连叽叽喳喳的云雀也还在梦中吧?这个早上的一切都是安静的,草原上的一切都在目送那个美丽善良的姑娘远走。
1976年的9月9日,错鄂草原阴云密布。牧人们聚在队部的帐篷里,盯着桌上那台小收音机。一个穿着棉布藏袍的小伙子爬在小桌上调频,收音机里传出不太清楚的普通话。牧人们听不懂汉语,但仍认认真真地听着。因为罗布顿珠从公社回来,说是今天中央有重大新闻要宣布,让所有人必须按时收听。
卓麦回到部队https://m.hetushu.com.com,潜心研究扎多活佛留下来的医书和笔记,还从错鄂草原选了两个年轻人当徒弟,不仅教他们藏医,还教他们西医的诊疗方法。当一切准备工作做足后,他按照扎多活佛的吩咐,带着医疗队到无人区,亲自把那两户患了大骨节病的牧人接出来治疗。第二年,在雪花飞舞的季节,卓麦把扎多活佛留给他的医书和笔记给了公扎,托他有朝一日归还给错鄂寺。他退伍回了内地,带着从雪崩里扒出来的儿子卓一航回到那个叫上海的大城市里定居了。
卓麦拿出经幡,和公扎一起挂在了山石上。
公扎这么想着,打开羊皮袄,放开嗓子唱了起来,高亢的牧歌随着马蹄声,打破了草原的宁静。近处的鼠兔和远处的狐狸、羚羊,闻声撒腿就跑,伏得极低的身子掠过矮矮的草,眨眼不见。
那一个下午公扎都抱着措姆冰凉的身体在草原上踉跄,毫无目的,身后跟着那匹棕色的老马。头顶上,秃鹫在不断地盘旋,时而向下俯冲,时而又向上飞升……
文殊菩萨是牧人对毛泽东主席的尊称。
所以,亲人不能流泪,不能悲伤,让亡灵快快乐乐地离开才是今生最后的圆满。
一夜到天明,
到山脚下,听着空中传来神鹰的鸣叫,公扎再也无力承受心中的痛,颓然地猛扑在地上,压抑的哭声和着悲鸣的风一起呜咽。
打着马狂奔,迎着风一直在马背上傻笑的公扎似乎在奔向天堂,满脸散发出陶醉幸福的光芒。
做这一切时,公扎是极安静的,就像一切从未发生,所有人的安慰和眼泪都无法让他面部换一种表情。他只是一直守hetushu.com.com在措姆的尸体边,不吃不喝不说话。
到了目的地,公扎把措姆轻轻放在大青石上,解开包裹她的白布,看着她舒展四肢如一个婴儿般沐浴着晨初的第一缕光线,那么圣洁美丽。公扎和卓麦静静地站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天葬师已经把桑枝点燃,淡蓝色的青烟扶摇直上,微风一吹,柏枝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山谷。
措姆走的那天早上,公社正在动员牧民,要全国人民上下一心,帮国家还清苏联的欠账。据说在无人区那边新发现了一个硼砂矿,队里留下了老弱病残的看守牛羊,青壮年都干劲十足地去矿上干活了,晚上也不回来。
回到内地的卓麦,常会打电话给公扎,俩人在电话里聊草原,聊措姆,聊那些远去的岁月。公扎一直认为,卓麦的落寞是因为措姆,却不知,卓麦的心中实则藏了另一个女人。
蓝天碧水间,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温馨啊!
一望无际的草地中央走着三个男人。
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如一把铁爪在挠着他的心。
小路从草地中间直直地穿出去,延续到看不见的尽头。马蹄声不时掠起一群群小云雀,“噗”的一声飞起,等马过后,又立即落下。
落进帐篷照亮阿妹的心。
公扎不哭,在用白布把措姆轻柔的缠绕好以后,他就不再流泪。除了守在措姆的尸体边,偶尔也会在夕阳染红天边的时候静静坐在草原上,看着前方。寂寞萧瑟的背影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是一声叹息却又无从安慰。八年的相恋等待,眼看着就要修成正果,却突然间一切的美好都消失了。公扎,如春天草原失偶的羚羊,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和-图-书个毛孔都被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笼罩着。
天上的星星啊,
而这一年,公扎退伍了,政府为他分了工作。到新单位报到后,他午饭都没吃就骑上马往回赶,一想到措姆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心就像要蹦出胸腔一样急迫。就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跟姑娘初次约会,羞涩中含着期待。
丧葬对于一顶帐篷来说是件大事,随时都有客人前来奔丧,要准备吃的、要接受大家的安慰、要安排里里外外的事情,还不能哭泣。亲人的哭泣会让死者的亡灵不安,会让她在中阴期牵挂尘世中的亲人迟迟不能转生。她的今生已经结束,来生还没开始,得让她早早踏上往生的路,去到自己该去的地方才是。
那是怎样的一种撕心裂肺的呼喊。
“我们的文殊菩萨真的走了!”当收音机里传出一阵杂音后,普布转过身来,眼含热泪,看着周围期待的眼神,呜咽着把刚才听到的译成藏北话。
一年不梳洗,一年不歌舞。
做完这些,公扎和卓麦转身急步走了,再没回头。公扎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人群里顿时悲声四起,文殊菩萨走了,就好像草原的天要塌下来了一样。看着挂在帐篷的毛主席像,人们眼含热泪,弯着腰,双手托着哈达,弯着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小心地把哈达挂在主席像的框上。
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草原上,就觉得偌大的草地像极了一张软绵绵的床垫,让行走其间的人身子也跟着发软,心也越加迫切。这样的阳光是适合情人相见的,拥抱了彼此让这份午后的绵软包裹着滚落大地。
措姆天葬后的第二天,公扎就回了单位,他的脸上不再有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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