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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恋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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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5

上篇

5


措姆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悄悄将右手放在身侧的黑色碎石片上,脸娇羞地转向一边。
老人好像没有明白措姆说什么,嘴里仍叽叽咕咕地不知在叨唠些什么。
月下的湖水总是泛着粼粼的波光,细小的波纹轻柔美丽。湖深处,一层轻薄的雾,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极了女儿家的心事,若有若无。
“什么?”公扎接过,展开一看,一条红色的腰带。
“他总这样,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措姆,你应该跟你阿妈说说,带你舅舅去县上看一下汉族医生。我哥说,那些医生会治很多怪病的。”公扎在背后拉着老人的腰带,以防他脚步不稳扑下去。
岸边,两个小小的人影并排坐着,很久很久。
公扎点了点头,把腰带揣进怀里。
石达和措姆点点头。
“是。后天报到!”公扎说。
“下次我不来了,一点都听不懂。”放学时,公扎、措姆和石达三人上了牛皮船,坐到船尾。公扎看着江水,又偷偷跟措姆说,老师不如你讲得好,老师讲的他听不懂,措姆讲的他都能听懂。措姆听了,微微笑着,脸泛着红晕,夕阳照着在措姆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模糊而美丽。措姆的笑在这层光晕里放大放大,一直整个侵润到公扎身体的血管里,心脏里,脑海里。
三个孩子扶着扎多,回到帐篷点已经天黑,在后面的草地上分了手。措姆的阿妈一直不让她和公扎在一起,措姆怕阿妈看见又要骂,就从另一条小路走了,石达也回了家。公扎把老人扶进他孤零零的帐篷,把自己捡的牛粪倒了一半在门口,这才钻进帐篷,倒了一杯水递给坐在石榻上的老人。
“我是说,你还回到草原上来吗?”
“好些了。谢谢你拔回来的草药。”
公扎示意他们噤声。他的心里也在奇怪。
“怎么可能不回来呢?我是去当兵啊,三年就回来了。”
“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后就要小心了,喀果经常在那边掏老鼠。”公扎说,指了指前面的山丘。
“是舅舅!”措姆扯了扯公扎的皮袄,小声说。
牧场的人闻讯后,陆陆续续前来祝贺。当兵对于草原孩子来说是一件特大的喜事。帐篷里有了一位解放军,那是很值得骄傲的事。至少表明,在这个凡事讲究出身成份的年代里,他及他的家人没有政治问题。另一方面,部队有津贴,对于贫困的牧家来说,那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
对面正往山上爬的扎多听到动静,停了一下脚步,突然大喊大叫地往下跑:“有鬼啊,有鬼啊!”
措姆唱完,没有回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罗布顿珠近来比较失意,红卫兵司令部解散了,而且有传言要给牛鬼蛇神平反。如此一来,他这个呼风唤雨的草原霸王将不再受人待见,失落是当然的。然而他心里也明白,再回到从前那是不可能的。近来草原来了些外地人,到处转悠收古旧的东hetushu.com.com西,罗布顿珠没事就和他们混在一起,倒是长了不少的见识。原来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破烂之物在外面叫“古董”,是很值钱的宝贝。由此他想到次旺一而再、再而三地指挥他砸错鄂寺,一定要找出那些旧佛像交给他。
“你的腿怎么样了?”
公扎不知道扎多到这里来干什么,直觉让他感到扎多可能有危险。自从那年和父亲打猎回来被罗布顿珠抓住后,他就恨上了那个獐头鼠目的罗布顿珠。
措姆没说话,身体在微微颤抖。
公扎他们见罗布顿珠走远,这才从另一面快速滑下山坡,跑过去扶住大喊大叫的老人。
这是一个美丽的早晨,各种野花尽情地开着,如五彩的绒毯一样铺到了天边。风拂过,花朵弯腰低头,左右摇曳。青草下,偶尔会有黄色如小伞状的蘑菇,或独立或三两个在一起。放羊的大人孩子看到,都会欣喜地弯腰采下,小心地揣进怀里,晚上煮肉时放进去。那香啊,没有吃过的人是无法想象出来的。湖边上,陆陆续续从异乡飞回的水鸟在浅浅的水草边忙着搭窝,你追我赶着,宛转的鸣叫彻夜不停。
措姆看着微波荡漾的湖水,轻轻唱了起来。
罗布顿珠有好几次找到公扎,问他一天到晚跟老疯子泡在一起,老疯子都说了些什么。公扎总是说他疯疯癫癫的,一会说天上有龙,一会说湖里有怪物要咬他而搪塞过去。
这样的日子,安静而平实。
措姆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回去的岔路处,他停了一下,向后面那间孤零零的帐篷走去,就要走了,应该去向他道个别。
“察那罗山五千五百米处生长着最好的雪莲,每年只长七棵。嘎玛日给升上天空的当晚一点去采,疗效是最好的。日给星出来时,大青石的影子朝向正南的方向。那长长的影子啊,是佛祖在给迷途的人指点方向。”扎多突然自言自语地说。
“明天吧,明天星期天,措姆也不上学,我们去察那罗捡牛粪,喀果经常在那一带活动。”
“那……你不回来了吗?”
帐篷学校是草原上一道流动的风景。因为,帐篷学校里孩子都不大,只有三个年级,能读到四年级以上的孩子都到乡里学校去了。不过,这年级之分跟年龄可不成正比。有七岁上一年级的,也有十岁上一年级的。大的小的都在一个帐篷里,老师这节课给一年级的孩子上课时,就让其他年级的写作业看书,给其他年级上课时,一年级的就写作业看书。
“罗布顿珠跟踪他干什么?”石达小声嘀咕着。
在路口翻身上马后他回过身来,见人群里措姆两眼含泪,万般不舍地看着他,便向她点了点头,意思是你放心吧,我会记着昨晚的话。然后一打马屁股,绝尘而去。
此时的扎多不疯不癫,稳稳地坐着,脏乱的白发胡乱地垂在额头上,透过零乱的发丝,眼神明亮。
“别人?公扎https://m.hetushu•com•com,我这样的人,谁还敢接近我啊。”
公扎似懂非懂地听着。
“真的?你真的还回来?”措姆兴奋地抓着公扎的手臂,眼里亮晶晶的,小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公扎坐在教室里,睁着大眼,有些茫然地看着老师一张一合的嘴,老师的说话声就像催眠曲一样,让他眼皮直打架。措姆在旁边捅了他一下,公扎立即睁开眼睛,挺直腰背坐好。
石达和公扎大声答应着,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还夸张地叫着:“在哪里?措姆,狐狸在哪里?”
“这是好事。”
公扎的眼睛亮光一闪,瞬间又暗了下去:“我走了,我阿妈怎么办?”
小小的酥油灯啊
“我走了,阿妈还等着我呢。”公扎说完,一掀门帘走了出来,见不远处,罗布顿珠的跟班坐在草地上,貌似逗狗玩,眼睛却不时瞟向这边。
公扎慢慢向措姆身边挪了一下,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没有回头,却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回来!”
老人点了点头,“它长成大熊了!”
“不能跟大人说,否则我们都去不成。”
措姆向公扎招了招手。
公扎穿了一身肥大的绿军装,胸前戴了一朵大红花,红着脸走出了帐篷。人群顿时沸腾。祝福声伴着一条条洁白的哈达迎风展开,飞向他的脖子。公扎咧嘴笑着,把哈达在胸前打了个结,跟乡人一一拥抱作别。
公扎在袍子上擦了擦手,走了过去。
今天一大早,这老头就提了破袋子出帐篷,像是要去捡牛粪,但他走得很快,对草地上的牛粪看都不看一眼。老头并没发现后面有人,只一个劲地往上爬。
这下罗布顿珠他们藏不下去了,只得站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说:“我们也是打狐狸的!”

公扎就这样离开了草原,那一年,他说户口上写的是十六岁,实际还不到十三。
淡淡的云掩去了多余的月光,让草原多了些神秘的色彩。小虫总是不知疲倦地叫着,宛转的清亮的,各种叫声混杂在一起,和着湖水拍岸,组成了夜色中最动听的交响曲。
“她不知道。唉呀,你别管那么多了。你喜不喜欢?”
落进帐篷照亮阿妹的心。
“公扎,你也学不了多久了,听我哥说,今年当兵的名额有你呢!”石达弯腰玩着水说。
“阿哥,这个给你!”回去时,措姆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
“嗯!”公扎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妈?算了吧。舅舅是牛鬼蛇神,阿妈躲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陪他去治病。唉!”
“我把毛衣的袖子拆掉了。”
于是,他叫过措姆和石达,小声耳语了几句。措姆点了点头,公扎这才和石达猫着腰向下走了一段。回身看看距离差不多了,他向措姆做了个手势,于是措姆故意扯着嗓子大喊:“公扎阿哥、石达阿哥,https://m•hetushu•com•com快点上来,我看到狐狸了。”
公扎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雪山脚下有个人影若隐若现。
“你回去吧,到了部队要好好的工作,学会汉活。记住,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比你高,也没有人比你矮。”
于是三人沿着低凹的地方从侧面往上爬,借着山石的隐蔽,悄悄摸上了上去,见罗布顿珠带了三个人藏在石堆里,望着山冈的另一边。
小帐篷里一点微弱的光。公扎站在石榻前,轻声对围着老羊皮袄的扎多说:“我要走了,当兵去。”
“当然是真的。我哥的战友是武装部的,我哥是听他说的。”
看着地上阿妹的身影。
公扎把通知叠好小心揣进怀里。
“我们回去吧,舅舅,你一个人到这里来干什么?”措姆接过他的袋子,拉着他的手小心地往下走。
公扎放马回来,把马鞭扔在榻上,舀了一瓢凉水正要喝,外面一窝蜂地涌进人来。
早上天刚亮,公扎家的帐篷前就站满了人,有的把哈达拿在手上,有的揣在怀里,但故意露出一角。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虽说不是自家的孩子,但出在一个帐篷点里,乡里乡亲的,人人都为之高兴。
“嗯。”公扎点着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走了,您要多保重,有事可以找措姆。她跟她阿妈不一样。”
公扎无言。
不见阿哥你的眼睛
“你放心走吧,我捡牛粪时多捡点就行了。”石达拍着胸脯说。
俩人在湖边的碎石滩上坐下,湖水轻轻拍打着黑色的湖岸,发出细微的“哗哗”声。
像阿哥的眼睛,
“好,我喜欢听你唱歌!”
措姆用脚清理着石头,以便让老人踩得稳一些。
“他们都说当了兵的人,见了大世面,要去城市生活呢,不会回到草原了。像石达的哥哥,今年退伍就留在县城了。”
“公扎,你的入伍通知下来了,让你后天就去武装部报到。”领头的石达举着一张纸,兴奋地说。
罗布顿珠开窍了,立马就把目光转向了那个跛着一条腿,看似疯疯癫癫的原错鄂寺的活佛扎多。虽说当初没从寺里搜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并不等于说寺里就没值钱的东西,特别是那尊黑色的药师佛,很多老人都见过的。据说那是上古之物,谁得到,就可开启格萨尔王宝藏的大门。
“你后天走吗?”
“当然,草原是我的家,我不回这儿还能去哪儿呢?”
“我……”外面响起走路的脚步声,老人把正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公扎,公扎……”
公扎出了帐篷,灯熄了,再没了声息。
“我们今天就是想去看它的,却碰到了你。波拉(藏语,尊称语,对男性老人的尊称,类似于汉族的爷爷的称呼),你怎么到那里去了?”
扎多把自己肚子里的故事就这样一点点倒给了他。当然,不止www.hetushu.com.com是故事,还给他讲古老的医学,讲人体的结构,讲生什么病要用什么药医。在草原上捡牛粪时,老人会叫他辨别草药,会教他认矿石,让他背下怎么把矿石和草药放在一起,制成药丸。当突然有人来时,老人立即就会变得疯疯癫癫。时间长了,公扎明白,老人装出疯癫的样子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保护他。
快到深夜时分,公扎才把措姆送到她家的帐篷前。
“喀果长大了!”老人突然说。
第二天一大早,公扎给母亲说了一声,带了两个袋子和獒就出发了。石达和措姆早早等在湖弯处,三人汇合后,一起向远处走去。
“不会的,你可以教别人啊。”
“你哪儿来的毛线?”公扎狐疑地看着她。
“记住我说的话。那长长的影子啊,是佛祖在给迷途的人指点方向。”
“你见到喀果了?”公扎惊喜地抬起头。
公扎每天早出晚归的,偶尔在草原深处碰到老活佛扎多。确定四下无人时,他俩就找个避风的草窝子坐下,扎多给他讲格萨尔王的传奇故事、加龙部落与纳仓德巴人的战争。
“好像有人!”石达突然说,然后指了一下山丘上隐隐约约的人影,“好像是罗布顿珠他们。他们到这里干什么?”
公扎跳起来抓过那张纸,仔细看了一遍,再递给阿妈,阿妈拿着,也不认识,但上面大红的印章却让她笑得合不拢嘴了。她还给儿子,说:“收起来吧,公扎。”
公扎回头看是措姆,笑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你来了!”
拿到了入伍通知,公扎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就要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了,再也不用眼红别人的军帽了;忧的是,自己一走,这顶帐篷就剩下阿妈一个人能干活,生活将如何维持下去啊。单增叔叔虽说会帮助自己家,但他毕竟也有一家人,何况,他的女人并不喜欢他这样做,还有措姆,以后见不到措姆了……
“我记住了。”
天上的星星啊,
罗布顿珠关了扎多三个月,恩威并施也没问出半点有价值的线索,老头反而一天比一天疯癫,最后没办法,在次旺的指示下放了他,背地里却悄悄派人盯着。
傍晚公扎正在修补羊圈。虽说没几头羊,但想到自己走了,母亲就会更忙,只怕没有时间修补,他想在自己走之前,力所能及地多干一些。
达娃破天荒地拿出了过年时待客的干果招待乡人。这些干果还是伦珠生前在县城里买的,只在有贵客来时才舍得拿出来,客人走后立即锁进柜子里,已经用了两年了。
“谁知道,脑子不好就乱窜吧!”罗布顿珠没好气地说。他狠狠地瞪了三个半大的孩子一眼,知道今天没戏了,带着兄弟转身下山走了。
“那可是你阿妈托了人才从县上买到的。”
“措姆……”公扎看着措姆忧郁的眼神,心里突然动了一下。俩人自小就在一处,亲如兄妹,今夜好像有些不同了。措姆的歌声和她的眼泪,和图书还有今晚这湖、这月光,他悄悄伸出手,指尖点在碎石上,一点一点向措姆滑去。
“奇怪。”公扎也看见了那些伏在山顶上的人,“我们从那边走,绕过去看看。”
“谢谢你们!”公扎看着两个小伙伴,笑了。一身绿军装,那是公扎所向往的。草原上的男孩子谁又不向往呢?脱下厚重的袍子换上轻薄的军装,戴着五角星的帽子,从草原上走过,会让多少伙伴羡慕啊!
公扎触到措姆的手时,如火烧着一般颤抖了一下,但依然捉住了对方的手,紧紧地握住。他不敢转头看她,眼睛定定地盯住湖面上的一个点,内心却像这湖水,波澜起伏。
一夜到天明,
“对呀,公扎,你还是去吧,我会去帮你阿妈干活,放心吧!”措姆也说。
公扎提起牛粪袋子吹着口哨向自家的帐篷走去。他跟扎多偶尔接触一下,罗布顿珠是拿他没办法的,一是他年纪小,二是往上八代他家也是农奴成份。
一个帐篷一所学校,一个老师上着不同年级的课。这也算是帐篷学校的一大特色吧。
“好!”
“公扎,你说要带我们去看喀果的,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啊?”下了船,三人走在草地上,石达问前面的公扎。
“真的?”公扎和措姆都转向他。
“请帮助佛祖,孩子!”老人那带着祈求的眼神总在公扎的脑中出现。一个孩子能帮助至高无上的佛祖做点事情,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他抽了个时间去看了山上石缝里埋的东西,还在。要不要把这些还给老活佛?想想他那间四处透风的帐篷和他那自顾尚且不暇的苍老身影,公扎又重新把佛像和书页埋了回去。
“那里!”措姆向上一指,装着才发现罗布顿珠他们,吃惊地说:“罗布阿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阿哥,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我织的!”
“我有话跟你说,咱们去那边走走好不好?”措姆低着头,小脸涨得通红。
“阿哥,这个疯子跑到这里干什么?”石达看着扎多,故意问罗布顿珠。
站在湖边就能看见察那罗白雪皑皑的山峰。三人一边说话一边拾牛粪,到中午时袋子就已经装满了。他们找了个背风的土窝子,把袋子放在里面。吃了点带来的干肉,就你追我赶地向察那罗雪山跑去。
“我只是照着您说的采的,还送了些给二队那个被狗咬了的老爷爷。他用了也好多了,可以出来捡牛粪了。”
“你要记住我说的那些药,将来也许用得着。藏医学博大精深,有些可以治人的病,有些可以治人的思想。可惜啊,你对医学不感兴趣,只怕我一走,我们的医学就要从这草原上绝迹了。唉……”
“我不会,我喜欢咱们的草原,喜欢打猎。你还记得吗?我打下的第一只狐狸,你拿去做了一顶帽子。我阿爸活着的时候跟我说,我是一个有直觉的好猎手。只是我现在枪法还不好,去部队后我一定好好练一下,将来再给你打一只火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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