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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恋

作者:羽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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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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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寺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公扎开始为他担心,怕他被抓住又少不了要挨一顿揍。这段时间,队里每次开大会,革命小将都要把老活佛揪去批斗,脖子上挂着木板,上面用藏文写着牛鬼蛇神。
小将们高呼着口号,把菩萨抬出来扔在沙坝上,提着锤子开始砸,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伴着僧人们的嚎哭,响彻山谷。
年幼的公扎还不太懂这些。他只关心自己的肚子今天能不能饱,关心明天家里有没有吃的。
老僧慌乱不已,不时回头看一下,把手上的布包揣进僧袍里,加快了往上爬的速度。
等那帮人重新进了寺庙,公扎这才站起来回到另一边,滑下坡回到刚才藏身的大石头处,挤进中间的石缝里,里面可以让他勉强弯腰坐下。
撵的人越来越近,扎多显然体力不支,腿也有些跛了,前面一块大石头又挡住了去路,眼看就要被抓住。
远处,牧人赶着牛羊慢慢走来,阳光斜射,长长的影子拖在草地上,如一幅移动着的水墨画。偶尔,哪个人或是哪只牛羊走慢一点、走快一点,影就交叉了。黑黑的色块便重新组合,成为一幅新的画面。远处的湖总是波光粼粼的,光斑如钻石一般闪烁着。雪山永远屹立在那里,千年万年。天上总会有鹰的,俯冲或是昂扬,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这片山水。
也许是因为扎多的过于平静,也许是因为那一丝血腥,又或许是因为人体内恶的一面被那一巴掌刺|激了,人群开始骚动,继而涌动,零乱的脚步声混着声嘶力竭的喊声如潮水一般向那个平静的老人压去,拳打脚踢……
这些东西可不能带回家,革命小将们隔三差五就会进各家帐篷搜查有没有四旧。公扎想着,只能先藏起来再说。藏哪儿呢?他看了看周围,石壁上是藏不了东西的。他于是起身,把自己屁股向外重新挤在石缝里,取下身上吃肉的刀,迅速在刚才坐的地方刨起来,一会就刨出了个小坑,把布包和佛像放进去埋好,还用手拍结实了,这才出了https://m.hetushu.com.com石缝。
次旺很高兴,他站起来,踱到经杆前站定,身子微倾,居高临下地看着垂着脑袋的原错鄂寺活佛、现在的走资派扎多,冷笑着说:“说吧,只要你说出把那些东西藏哪儿了,人民群众也许能原谅你。”
扎多被那帮人抓着,双臂扭到了身后,被推搡着往下走,脚步踉跄。在进寺的那一瞬间,他回头向山上看了一眼。公扎摸着怀里的布包,突然间有了一股临危受命的英雄气概。
土坝上各种各样的脸孔看着中间的扎多,兴奋的、好奇的、悲悯的、痛心的……
草原一直流传着格萨尔王宝藏的传说,有的说那宝藏有两处,一处在错鄂草原的察那罗山,一处是在双湖的塔加普雪山。这两座说是山,其实说是山脉更准确一些。大大小小的雪山连绵好几千里,别说只是传说,就算真有宝贝,崇山峻岭,狼熊出没之地,风霜雨雪说来就来,只怕宝贝还没找到,尸骨倒先找不到了。所以牧人们都知道,这样的故事听听可以,当真可是要命的。
当一群举着红本本,身穿破烂皮袍的无产者冲进错鄂寺的时候,公扎正藏在悬崖边的石头缝里数河谷的野牦牛。这个野牦牛群是两天前来到这里的,阿爸叫他这两天注意点,别让野牦牛跑了。等他这两天的学习任务一完就带他去打一头。家里快断肉了,没有肉,草原人就只能饿肚子。
太阳走到山顶,如一个大火球,静静地俯瞰着错鄂草原。
突然从山前的寺庙里传出呐喊声,想必是那些破四旧的革命小将们又冲进了寺庙吧?公扎这么想着,兴奋地从石缝里钻了出来,跑到另一边趴在草地上看热闹。他只是看看热闹而已,年幼的公扎还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活动。
一丝鲜血慢慢地渗了出来,在一张平静、安然的脸上显得那么突兀。
扎多没有动,眼神都没转一下,只是平静地看着次旺。
“我问你那尊黑佛藏哪儿了?”次旺盯着他,脸上挂着狰狞的笑。
这样对于那些从小就进和图书了寺庙,只知念经虔心礼佛的僧人来说,猝不及防,且是难熬的漫长过程。
“是他,打死他、打死他!”人群被他这么一问,立即沸腾起来,无数双手指向绑在经杆上的活佛,怪叫声响彻云霄。
喀果?公扎瞪大了眼看着纸上的熊。怎么会是喀果?老活佛画喀果干什么?还画在三角形里。公扎倒过去正过来地看着。对于喀果,公扎倒是经常见到的。它就在那片山谷里,捡牛粪、找狐狸、放羊,都可能远远地看见它。有时它在找老鼠、抓兔子,有时在晒太阳、或是散步;没有交往,却像老朋友般熟悉。
公扎掏出那个布包,打开一看,一尊黑得发亮的佛像,有自己的小手臂那么高,拿在手里凉凉的、沉沉的,还有些书页。公扎看了一下,上面写着《格萨尔王传》,字都是用金粉写的。另外有一张纸,上面画了一座雪山,中间画了个三角形,三角形中间画了一头熊,熊的脑门上还有一个小小的“¤”。
在公扎的心里,扎多活佛就如一个慈祥的长者。
老人的身体本来就羸弱,每次批斗下来,都会好几天下不了榻。伦珠总会悄悄去看他,带着公扎,给他送些吃的,说些安慰的话。
这时后门处又探出一个戴军帽的年轻人,见了半山崖上的老僧,立即大喊大叫着“牛鬼蛇神跑了,赶快去把他抓回来呀。”门里旋即涌出一帮举着红宝书的革命小将,大呼小叫着撵了上来。
就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如野火一般突然烧进了草原。人们不再虔诚地对着菩萨磕头,看向那些金碧辉煌的塑像不再是小心翼翼,对宗教曾有的神秘感和敬畏之情仿佛一夜之间从人们的心里消失无踪。大大小小的寺庙变成了断垣残壁。佛前的弟子脱下高贵的僧衣,一身俗装走出森严的殿堂。
人们到的时候,发现错鄂寺的活佛扎多被绑在经杆上,绛色的僧衣上满是尘土,还破了几个洞。五彩的经幡仍在上空飘扬着,观音菩萨的六字真言随风舞动。
“我也只见过一次https://m.hetushu.com.com,五年前,寺里跳羌姆时活佛高兴,就让人请了出来给大伙朝拜,好像是黑色的,很亮。”
帐篷前放了一张桌子,长椅上坐了三个人。次旺居中,罗布顿珠、单增分居左右。
公扎和伦珠闻声都突然一怔,就在这一怔之间,其他人更加狂怒地涌了上来,对着扎多就是一阵暴打。混乱中,不知是谁一棍打在扎多腿上,扎多一声惨叫,一条腿软了下去。地上,紫红色的血顺着绛色的僧衣下摆流了下来,浸进沙地里,瞬间就湿透一片。
太阳还挂在雪山顶上,人们早早就到了队部帐篷前面的空地上,公社革委会主任次旺亲临现场,主持这次批斗会。
“打死他,打死他……”
次旺也是错鄂草原的,一直以来,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哪里有婚丧嫁娶他就出现在哪里,混吃混喝。曾经,他是草原上老人们教育懒惰的年轻人常举出来的例子。只是“文革”一来,这个游手好闲的流氓一样的人物,一夜之间高举手臂成了无产者的代表,带领着同样游手好闲的一群人到处打砸抢,步步高升,转眼间就成了公社的革委会主任。
扎多抬头看见公扎,明显怔了一下,迅速按他说的从旁边爬了上来。他顾不得多想,立即从怀里掏出黄色的布包塞进公扎的皮袄里,双手合十说了声:“请帮助佛祖,孩子!”然后转身走下去了。山石间的扎多,背影看上去那么坦坦荡荡,衣袂飘飘。
“我寺从来没有你所说的黑佛!”扎多看着他,表情平静安然。
次旺环视了一下四周,该来的人差不多了,他看了看单增。单增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说会议开始,下面请次旺主任作指示。
那些身居庙堂高高在上的佛菩萨转眼间就变成了破铜烂铁。
罗布顿珠训完了话,就下令把僧人赶下山去,说从今天起,这里将成为红卫兵的司令部了,所有僧人一律还俗回家。
衰草连天的草原上,黑色帐篷前,猩红的鲜血、沾满泥沙的僧衣、平静的脸、飘扬的经幡、疯狂的人群……
就是平时吵闹不停的草原鼠m.hetushu•com•com也停止了闹春,静悄悄地躲在洞里。
“爸拉,那个药师佛是什么样子的?”公扎坐在火炉前,拿着羊皮的风筒把火吹得旺旺的。
这是一副怪异的画面,就好像天地之间误开一扇地狱的大门。
措姆惊恐无比,紧紧依着公扎,公扎紧紧抓着措姆的肩膀,站在父亲的袍摆边。伦珠的手则握成了拳,脸因痛苦变得有些扭曲。他和扎多是最好的朋友,如父如子一般。看到好友受这份罪,他心如刀绞,那一拳一脚就仿佛打在他自己身上一般。最终,他忍不住挤进了人群,大力分开陷入癫狂的牧人。扎多看到他,原本木然的脸突然一变,大声喝道:“滚开,你这黑鬼,想干什么?”
这样的表情激怒了次旺。人们见了他,无一不是毕恭毕敬地弯着腰,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他讨厌扎多,从小就讨厌,凭什么他穿一身僧衣就成了尊敬的活佛?凭什么见了他就得自己低头让路?幸好这日月终于轮转,今天的草原是他次旺的天下。他抬手就是一巴掌,骂了句:“你是吃了石头啊?”
“快点,快点,石头右边可以上。”公扎不禁小声提醒了他一句。他不敢大声,怕造反的红卫兵发现他帮助牛鬼蛇神,到时阿爸阿妈就要倒霉。
次旺高举红宝书,带领大家念了一段语录,然后坐下,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下众人,说:“今天我们招集同志们来,是要对我们草原屡拔不尽、屡烧不止的大毒草来一次彻底的铲除。大家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一直挂念着我们草原上的人民,让我们农奴翻身当了家做了主人,我们有了牛了,有了羊了,我们有吃有穿了。但是,有些人是看不得我们农奴过好日子的,是看不得我们高兴的,那个人是谁呢?”次旺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吊着嗓子问。
这时,寺院的后门悄悄开启,一个老僧抱着一个黄布包走了出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没走小路,而是直接从乱石堆中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死到临头还死不悔改。同志们,我们该怎么办呢?”次旺转过身来对着群众,阴森森地说https://m.hetushu.com.com
如不是那个拿着小喇叭、戴着红袖标的人影挨家挨户地喊着“晚上开批斗会,不能缺席、不准请假”,这里会是天堂吧?
寺庙就在半山腰上,公扎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
次旺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然后说:“错鄂寺藏着草原上最多的毒草,他不但不交出来毁掉,还要把它藏起来,期待有一天把天重新翻过来继续毒害我们。你们说,我们能同意他这么做吗?”
寺院前的土坝子上,坐了一群红压压的僧人,一个手举红宝书的革命小将拿着小喇叭正在训话。公扎认得他,那是另一个生产队的罗布顿珠,在公社读初中,加入了红卫兵,回来组织了红卫兵造反司令部,他自任司令。平时在羊皮袄外扎一条军用皮带,有事没事在人前威风凛凛地过一下。
傍晚,公扎听爸拉和阿妈拉说,寺里的老活佛被抓起来了,晚上开会批斗他,原因是他把寺里历代活佛传下来的佛像藏起来了。特别是那尊铬铜银黄金合成的药师佛像,是错鄂寺的镇寺之宝,传说是格萨尔王宝藏中的一件,是上古之物,上面记载着格萨尔王宝藏的秘密;同时传下来的还有一部金汁写的格萨尔王传奇,平时轻易不让人见的。罗布顿珠说那是大毒草,一定要找到交到县革委会亲自处理。
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人们喊着破四旧不信神不信鬼,却在每一个节日到来时,依旧挂幡祈求平安祈祷吉祥。
公扎认得他,他就是寺里的活佛扎多,这一带最有学问的人,常跟猎人讲打猎也得有节制的老僧。
“哦!”公扎心里惊了一下,想起自己藏起来的那尊佛像,公扎张了张嘴,想说出下午山上发生的事又没说出来。
“不同意!”下面又一阵举臂狂喊。
“日出跟着牛羊走,日落跟着女人走”,这句古老的牧歌唱出了草原汉子生活的真实写照。对于牧民来说,吃的牛羊在草原上走着,穿的戴的在身上披挂着,帐篷里唯一值钱的也就是锅碗瓢盆。没有人会骑上马走一天两天到另一顶帐篷去偷那些破铜烂铁的,所以草原上的偷盗现象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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