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巴顿。
邵廷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打姜蜜的电话没人接，打到她店里去，店员们说她根本没去店里。一整天联系不上，实在忍不住打给了关非云。
她接听的同时，邵廷看到墓地的位置，也看到了她。
邵廷抽了一口，她以为他要把剩下半截给自己，伸手去接。
开入市区，快开到她家的时候，她睁眼不休息了。
按照她指的路，开到了一家烧烤摊前。天色已黑，烧烤摊前坐了几桌。
她没说话。
他靠边停了车，陪她下去。
东西陆续上来，姜蜜吃了几串就开始喝啤酒。
不想——他却捏住她的下巴，俯首亲了下来。
她说是。
“嗯。”
姜蜜拨孟行言的电话，等了有一会儿，那边接了。
“不是你的责任，发生这种事你也不想的，谁知道他家佣人那么多，结果连狗都照顾不好。”
他垂眸，眸光凝凝。她枕着她自己的手臂，脸酡红，河风吹来她身上夹着酒气的香味。
孟行言说默了几秒，道：“姜蜜，你真的变了很多。”
邵廷见她皱着眉表情略有痛苦，从她手里拿走酒瓶。
不等他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出店门。
烟气袅袅飘起，她侧目看向他，问：“什么味道？我尝尝。”
她笑，“说起来这段时间我的酒量也增进了不少。”
姜蜜点头，下车过去，邵廷也跟着坐下。
“我就看着它从那么小，长到比我还大，有了它，别的小孩都不敢再欺负我，不敢再笑话我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只要谁欺负我，它就会龇着牙叫，把他们全都吓跑。”
姜蜜从初初片刻的怔愣，到而后，神思混乱，脑海里已经飘然不知此间何物，更不知身在何处。
姜蜜扯了扯嘴角，是个轻飘飘的笑弧度：“好，我坐你的车回去。”
“不会喝就算了，别勉强自己。”
她不说别的，只坚持一个话题：“为什么不带巴顿看医生？它病得那么重，你不想费工和图书夫那就把它送到我这里来，为什么不？”
“是啊，孟行言家的狗死了，昨天送来，上午火化，下午葬了……”
邵廷问：“怎么？”
他说不用，“刚刚点的那些的够了。”
“睡醒了？”
邵廷点了点头表示确定，没多说。
站了几分钟，姜蜜终于开口：“关上吧。”
河风微凉，黑夜下路灯昏暗，感触更清晰的是他温热的唇舌。
他说：“顺路经过这里。”
邵廷问：“要去哪？”
她不爱用香水，大概是沐浴乳的味道。
关非云见她来了，沉声说：“在箱子里，你要不要看一眼？”
路灯下，这个吻炽热而绵长。
姜蜜问：“死因是什么？”
她站起身回头看过来。
邵廷脸色微微沉了。
“顺路啊……”她笑了下，很短暂，但表情至少没那么晦暗，“挺有缘。”
“没事吧？”
“下午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郊区，那边有一个农场，有禽葬墓地，我和她一起葬了狗之后，她说还想在那待一会儿，让我先回来了。”
她和孟行言分手，虽然是那样的分手原因，结束时也闹得不愉快，但原本以为于狗是无碍的，没想到这才多久，孟行言竟然就把狗照料死了。
伤疤干净得，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不多，就一瓶，还没喝完，喝了几杯而已。”她解释，“主要是那天被人搭讪，我踢了人家一脚，后来撒丫子狂奔怕被人追上，酒在胃里荡来荡去难受，所以撞上你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吐出来。如果不是怕被追上，不会那么狼狈。”
“对不起有什么用？明明只是吩咐一句话的时间，同样是一句话，你宁愿在这说毫无意义的对不起也不愿意让人带它去看医生，为什么？”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往旁边圆桌上一放。
姜蜜道：“不用安慰我。”
巴顿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件有关联的事，现在也已经没有了。和*图*书
邵廷喉间顿了一下，良久，说：“我在，也不安全。”
有人说，越是柔软的位置，所能带给人的欢愉感受就越大。
关非云怕她心情不好，不敢出声打扰，静静陪着，店员更是谁也不说话。
世上的事就是那么没道理。
她问：“为什么不带巴顿去看医生？”
孟行言顿了一顿，“姜蜜？”
嘴唇，是人体第二柔软的地方。
邵廷拿出烟点燃，抽了两口。
姜蜜抿着唇没说话，关非云见她脸色难看，问：“你没事吧？”
“那行。”姜蜜转头对老板道，“再加一提啤酒。”
邵廷说：“天已经快黑了，你在这待了半天，要不要回去？”
“火化？”
邵廷没再说。
车开动，她忽地说：“小时候我自闭，小姨和姨夫和我说话，我一直不肯开口。后来小姨送了我一只狗，和巴顿一样，都是金毛。”
孟行言听她说话难听，不悦道：“你有必要说的这么难听么？狗死了我也不想。你就为了这件事打电话找我？我以为你会有别的话想和我……”
“孟行言。”姜蜜打断他，语气冷沉满载怒气，“你以为我打电话来是跟你叙旧的？我以前没发觉，只是觉得你有一点自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不仅自我，还自私，冷血！”
“我想下去吹吹风。”
夜色汹涌，情潮汹涌。
关非云带她到里面放置木箱的房间，两个店员正在里面，听了吩咐，戴着手套打开箱子。
邵廷皱眉，“她去哪了？”
……死了。是真的不会再睁眼。
他没问她要做什么，知道这个时候她心情不好，二话不说掏出来递给她。
他又道：“我顺路来，你要是不顺路坐我的车，我这趟顺路就亏了。”
天边夕阳烧得云层通红，泛着金色的彤光，像是要把天光全都烧尽。
姜蜜点点头，看着他，站直身。
“有什么关系……”见他绷着脸，姜蜜收了无所谓的态度，歪头笑，“不hｔtps://wwｗ.hｅｔushｕ•ｃom.ｃom是还有你么？今天总该可以放心喝了吧？”
问清了墓地的位置，邵廷一边过去一边打电话联系她。
姜蜜趴在河栏边，望着黑黝黝的河面发呆。
邵廷皱眉：“你要喝酒？”
她侧头看他，笑了下，“你要请客？算了，今天就不用了，我想吃点方便的。”
“大晚上一个人喝酒不安全。”
他知道她对那只狗有感情，以前她和孟行言还没分手的时候，狗说是寄养在她店里，实际就是跟在她身边。白天在店里，晚上在她家，她还常常带到HOA来，让它体验各种为犬类设计的项目。
“没睡。”她说，“不回家里，前面拐弯。”
车正好开到长河边，有个小健身公园。
两人转身，提步前，她抬手摸了摸石碑顶端——像每一次摸巴顿的头一样。
巴顿不是她养的，还是死了。
孟行言说了声对不起，“我没看好它。”
“想吃什么？”
“我和你没有别的话说。”姜蜜冷冷回答。
“我本来今天想去看它的，来不及了。如果我昨天坚持赶过去……”
关非云过来，担忧地看她，“别太难过。”
“……后来我的伤口好了，擦伤的地方长了新皮，可能是小孩子新陈代谢好，痕迹退却，颜色深浅和其它皮肤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区别。”
她懒得抢，重新开了一瓶，“不勉强。”
开到关非云说的农场时，已经是傍晚，和农场负责人打听过，得知确实有一位小姐下午来为狗办葬仪一直没走。
两人出去，关非云说：“它身上已经清洗过了，明天下葬。”
“这是郊区……？”
邵廷没说话，姜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不在意。
招手喊来老板，她点了一堆东西，问他：“你要吃什么？”
邵廷不让她再喝，叫来老板付了钱，拉着她走人。
车上，姜蜜懒懒歪着头，间或闭目，间或睁眼，不知是睡还是醒，表情不太安稳。
清嫩的一声和-图-书喂传入耳中，他没说别的，只说：“回头。”挂断电话，朝她走去。
姜蜜抿了抿唇。
姜蜜怔然站了半天，关非云扯了扯她的衣袖，三下，她才回神。
把她塞进车里系上安全带，邵廷开车要送她回去。姜蜜双手怀抱，人微醺，坐得歪歪的。
姜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眸光微暗。
烟气氤氲飘散，她嗅到他唇间弥留的淡淡的烟草味，深吻让她呼吸急促起来，唇齿交融，他的气息比她更热，横在腰后的手铁臂一般，托着她，不让她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从那以后她没有养过任何动物，即使后来学了这个专业，开了宠物店，也没有养过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
姜蜜深深吸气。怎么可能冷静，原本不会死的，白白搭上一条命。
姜蜜没答。
她摇头，声音低沉：“难过有用的话，世上就不会有后悔这个词了。”
邵廷打断他的话，问：“地址。”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里听起来幽幽，怅然深重。
巴顿沉沉睡着，没有呼吸，没有起伏，没有半点生机。
去见想见的人，再远都顺路。
不再多言，邵廷拿了车钥匙，带上外套出门。
喝醉了，遇上麻烦不好解决。尤其她还是女人。
姜蜜微怔，一刹后避开他的视线，当做没听到这句话。
“可惜它没能活到该活的岁数。我比别的小孩迟钝，反应慢，别人叫我和我说话，常常要慢几拍才能意识到。有的时候更是走着走着就停住发呆。那一天也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路边停下。它为了救我，被车撞死了。我擦伤了手肘，膝盖，还有手臂上一片，它被撞飞到灯柱上，奄奄一息，最后一口气只留了半分钟。”
距离不太近，走了半分钟到她面前，便听姜蜜问：“你怎么来了？”
“没有那么多如果，不是你的错。”
巴顿已经在木箱里装殓好。
不一会儿，她脸上就浮现红意，酒量太浅。邵廷看着，问：“你撞上我的那次喝了多少和-图-书？”
邵廷扫了眼她面前，小石碑上光秃秃没有照片，只有名字。
打响指，或者喊它的名字，它再也不会睁着大圆眼睛，兴冲冲晃着尾巴跑到她身边。
她的语调比平时略高，孟行言沉了声说：“你冷静一点。”
孟行言道：“我最近事情比较多，太忙所以疏忽了。”顿了顿又说，“……很久没见你，你最近还好吗？前几天我想来找你，怕你不想见我……”
接了关非云的电话，姜蜜连饭也吃不下，当即收拾换衣赶到HOA。
姜蜜看了他一会儿，微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浅淡的一点笑意。
关非云还要说话，她说：“手机在桌上。”
疤会好，但那条任她牵着，带她穿梭小巷和她做伴的狗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道：“饿了，想吃点东西。”
肠炎。发作起来时间前后也就一个礼拜，大病小病不好界限模糊，但治疗犹可挽回，不治，肯定必死无疑。
“肠炎。”关非云说，“送来的时候肛|门还有血丝，便血的情况很严重。”
姜蜜一听，脸霎时沉了。
关非云止了话头，老老实实把地址报给他。
邵廷挑了挑眉，“想抽？”
“葬狗？”
嘴上这么说，喝的样子看起来却不太轻松。
喝了三瓶的样子，她身体有些受不住，去了好几趟洗手间上厕所。
关非云示意店员关上，木箱再次闭合。
姜蜜忽地笑了：“孟行言，在今天之前，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分手的事情，你一半我一半，都有责任。但现在……你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她静静看着窗外，忽然道：“停车。”
她摇头，“带我去看看它。”
姜蜜朝他伸手，“手机借我用下。”
邵廷问：“你就想吃这个？”
一口烟渡进来，她不妨他突然动作，有些呛到，想咳嗽，他拿着烟的手却在她背后一搂，将她搂进了怀里。
一直没通，打了三四个，最后一个终于通了。
关非云一接电话，愣了一下：“她还没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