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接着，整间牢狱里只剩下柳宗元的笑声不绝，郭锻沉默地起身，叫那书写的狱吏退出去。

“是，河间当初对她丈夫有多么情深义重，在背叛时就有多么狠毒绝伦。河间被诱|奸后，便开始心怀鬼胎，千方百计要将其夫置于死地，河间对丈夫始爱终弃、有始无终，对王叔文曾‘大爱幸’的圣主，不也正是如此吗？”

王叔文盘膝，正襟危坐，虽然发髻散乱，可目光却不曾游移，口中还是杜子美的两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约两日后，皇帝派遣中使俱文珍、霍文澈至升平坊崔宅告哀，并代表朝廷追赠崔宁司空、陕州大都督。

息驾非穷途，未济岂迷津。

此刻，王叔文将双手垂下，抬起脸来，对郭锻说：“金吾，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王叔文正色即答：“尽心戮力，为国家事，不避好恶难易，欲以报圣人之重知耳。”

“王少监，别吟诗了，圣主已经说了，你这举动属于夺营，摇动禁军，意图不轨，说实在的，你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和图书对俺郭锻说吧。”郭锻接着就让其他人出去。

“我不负圣人……相信圣人也不会负我。我王叔文，只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在越州的老母，我若死，老母也必受牵连。”说到这里，王叔文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对郭锻叩首道，“老母今年给我寄送来寒衣，已用不着，还请郭金吾代为保管。”

雪霜自兹始，草木当更新。

随后王叔文又面向金銮殿所在的方位，再度下拜。

独立大河上，北风来吹人。

最后，郭锻带着几位手下，走到了王叔文的狱房。

“俺知道，俺知道。“郭锻说完后，便提着钥匙，离开了柳宗元的房间。

柳宗元冷笑着，回答了句话，“那可未必，只要还存在以至私行大公的权力，河间这种淫|妇便会连绵不绝，后人即便看不到我的这篇文章，也会有后人写绝似河间传的传奇来影射的，这是个无解的死结。”接下来，柳宗元突然高吟道：

高岳和崔宁的儿子，坐在灵堂的东位，免冠，头裹衺巾，当俱文珍和韦皋昂然而入时，一阵哭声后，崔宁www.hetushu.com.com的儿子们都警惕地坐在原处，高岳将手伸出，示意他们无需如此。

最终，高岳无奈地拱手应命。

“俺明白了，不过学士这个故事，怕是无法再面世了。”

郭锻多了个心眼，就说：“柳学士让俺问你，为何你会傻到单骑去夺营？”

“说得对，请继续。”柳宗元很平静。

“唉，王少监啊，你死了也穿不着，你在越州的老母也多活不了几日，还留件衣衫作甚呢？”

接着是刘禹锡的，刘只在那摇着头，愤怒地骂，虽然没说骂谁，可郭锻晓得他的对象是皇帝李诵，“疾病狂乱愈固！”刘就这样说着，“为什么我们要效节陛下，如积土成山般困难；为何小人进谗言祸害，却如洪水决堤般容易？以为邪人必微，邪谋必阴，微则易信，阴则难明，罔极泰甚，古今同途哇！”

郭锻思索了会儿，问到柳宗元：“那像高太师这般的人物，也会落个和河间相似的结局吗？”

“柳学士，你这篇河间传，是在骂当今的圣主，对不对？”当只剩下两人时，https://m.hetushu.com.com郭锻直接挑明道。

“谢金吾……”王叔文泣不成声，长拜下来。

这时崔宅内满是垩室、穹庐，还有坐床，按照和死者关系的亲疏，排列得密密麻麻。

柳宗元收敛了笑声，“金吾果然不是单纯的武夫，通常人是听不明白宗元实际所指的，只要宗元稍微用言语遮掩下，常人都会认为宗元在讥讽世情而已。”

“日沉而天昏，水竭而龙死……”

郭锻想了想，便拍下膝盖，说也好，此后俺郭金吾家，也能有个古董，客人来了，免不了要问来历，如是世间总还能留下你王叔文的名声，也不枉活这一遭。

“河间，便是圣主。圣主在即位前，和朝中奸佞抗争，保救大臣，锐意革新弊政，就像河间在出嫁前一般。哪怕即位后，对王叔文也是言听计从，推行新政，就像河间在出嫁后，对丈夫的感情相同。”

“我王叔文就好比只凡俗的鸟雀，起自蓬蒿之间，孤立无援，多亏圣主拔擢，才有一枝之栖，如今虽不免遭鹰隼忌恨残杀，可天地有雪，叔文这只鸟雀总算还能落下数爪之痕，金吾ｈｅtｕshｕ•cｏm•ｃoｍ能为我留下件衣衫凭念，叔文死后有灵，愿为金吾做牛做马。”

柳宗元看到这样，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如此又过了十年，河间因纵欲过度，原本美好柔顺的身姿，是骨髓尽干，丑陋无比，如鬼般令人生厌、恶心，哪怕倒贴钱财，也没有男子愿意和她苟合了，她就彻底发狂，死去了，不但她的躯壳臭了，她的名声在戚里之中，哪怕是行为最恶劣的族人，听到河间这个名字，也无不掩鼻。河间就这样，由原本的贞静美好的妇人，堕落成了远近闻名的淫|妇，郭金吾我所说的故事，就是如此。”

——唐吕温《孟冬蒲津关河亭作》

下面是吕温、凌淮等，他们的表现也各不相同，有的狂躁，有的沉郁，有的绝望。

巧的是，韦皋也来致哀，和俱文珍、霍文澈前后买入宅中。

“王叔文便是河间的夫君，他先前傻到孤身去夺营，其实就和河间夫君一样，明知道夜祠是死罪，还是出于深情，去做了这件事。”

殡堂阶下，“高宫师，圣人已决意夺情，宰堂的会议您还得勉为其难参与。”俱文珍说到。

严冬不肃杀，https://m.hetushu.com.com何以见阳春。

“不，不单单是这样，这种种的诱惑，实则是每个皇帝都避免不了的，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把自己的私欲私情，凌驾在国家之上，某所言的不过是具体表象而已。广陵王继位，必然会毁弃新政，继续重用宦阉，当今圣主岂能不知？但广陵王是他的亲子，在公私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背弃出卖了我们。”

至于王伾，早已是中风，硬挺挺躺在牢栅中，不知死活。

柳宗元将头靠在牢狱的木栅边，只说了句“太师如何，不是我等所能蠡测的。只要金吾能知道，王叔文其实不是傻子，他只是忠，那也就足矣”，便再也不言语了。

“你认为圣人对得起你吗？”郭锻靠住栅栏，声音很低，“畅所欲言，俺也没必要拿你的话去邀赏，反正你已等于是死人了。”

“但在亲戚的唆使下，在婢女的背叛下，在面白阴大的恶少年淫技下，也在姑婆的忽视淡漠下，河间最终还是背弃了贞洁，沦为淫|妇，这些人各自指谁？指广陵郡王，指各色中官，指宫廷妃嫔，指高太师和杜歧公……”

郭锻问刘禹锡其他的，则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