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张嘉田没有等到雷一鸣的回答，便低头抄起那把勃朗宁手枪看了看，手枪的枪柄镀了金，光灿灿的醒目。他握住手枪对准了雷一鸣，口中说道：“手感不错，给我吧！”

张嘉田当即一摊双手：“我没杀他，我一指头都没碰过他。”

林子枫似笑非笑的一点头，然后扭头去看雷一鸣，就见雷一鸣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显然是非常困惑，非常震惊。

雷一鸣几乎是被他踹得向后飞了起来。而在雷一鸣落地的同时，张嘉田转身从士兵手中夺过一杆步枪，迈步走上前去，一脚踩上了雷一鸣的大腿，他双手握着步枪高高举起，用枪托狠狠向下一砸。

然后他把左轮手枪往腰间皮带上一插，抓起雷一鸣的衣领向上一提，连拖带拽的把他带出了指挥部。指挥部外乱哄哄地走动着许多北伐军的士兵，雷一鸣踉跄着跟上了张嘉田，忽然看到身旁一群士兵正围着林子枫，林子枫单枪匹马，士兵荷枪实弹，他便下意识地停了脚步，轻声唤道：“子枫？”

张嘉田含笑看着他，等他陷进角落无处可躲了，才调转枪口瞄准了他的右眼，一扣扳机。

张嘉田答道：“是不保险，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知道他会不会半路跳车跑了？”

雷一鸣慢慢地垂了眼，禁不住了张嘉田那锐利野蛮的目光。

雷一鸣僵硬的一点头——他当然记得。

二小姐的前头，还有一位大少爷。大少爷死在了医院里，体内有他林家的血。

然后直起腰，他垂着头，静等着对方下一步发落。可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了一名军官，冒冒失失地开了口：“军座！太好了，我可找着您了！陈处长也到了，正到处找您呢，让您先别杀雷一鸣。”

雷一鸣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张嘉田向他一笑https://www.hetushu.com.com：“要不，再磕一个？”

前方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一辆汽车慢慢地驶了过来。前后排的汽车门一开，陈博志先跳了出来，见了林子枫，他满面春风地笑道：“老林！功臣！”

张嘉田无可奈何似的，向他一耸肩膀：“别急，还有四枪，总有一枪不会让你失望。”

死了一回的人，就万万不想再死了。眼看张嘉田又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嘉田……”

林子枫望着他，不说话。还是张嘉田回头答道：“多亏了子枫给我们通风报信，要不然我们就得追你追到热河去了。妈的，我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这么个地方，安泰，原来听都没听说过！”

雷一鸣用双手掐住左大腿，半哭半喘的蜷缩着身体。而林子枫在他那一声惨叫中闭着眼睛扭开了脸。陈博志见状说道：“你若是看不得这个，咱们就先走吧。”

“咔嗒”一声，又是空枪。

很恐慌，很屈辱，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苟且偷生，都要活着回天津去。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一切，还是活着好，活着就有希望，就能看见妞儿。死了则是只有下地狱，地狱十八层里，有好些妖魔鬼怪在等着他。

雷一鸣紧瞪着张嘉田，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张嘉田的面貌越是没改变，那面貌之下的目光和神情越让他胆寒——在张嘉田的眼中，他没有找到任何人的成分。

张嘉田俯下身去，用枪管敲了敲他的手：“大帅，有话说话，干吗这么拉拉扯扯的？”然后他伸手捏住了雷一鸣的下巴，压低了声音又问：“怎么？不想玩啦？”

然而这一次他没能即刻扣动扳机，因为雷一鸣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张嘉田也说道：“对，我和雷大帅坐一辆，我俩www•ｈｅtusｈｕ•cｏｍ•ｃｏｍ是老相识，路上正好聊聊。”

挡路的士兵立刻散开，林子枫和张嘉田握了握手：“好久不见。方才你的兵往里进，这里的兵又投降，乱得很，我怕受误伤，所以在房内多坐了一会儿，现在才出来。”

一边摇头，他一边拼了命地挤出声音：“我不想死，我刚有了女儿。她还小，她不能没有爹……”他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几乎是抱住了张嘉田的一条腿：“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我再也不和你抢了，什么都不和你抢了。只要你让我活着回家……”

雷一鸣终于一点头：“行。”

“记得就好，你喜欢玩，我就再陪你玩一次，玩着玩着就死了，多好啊！是不是？”然后他绕过桌子走到了雷一鸣身旁，把枪口抵上了对方的脑袋，“一，二……”

他的声音也是颤的，带着哭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他身体一震，抬眼望着张嘉田。

雷一鸣听了这话，不再多问，只是看着林子枫不言语。张嘉田向前推搡着他，他踉跄着走了一步，依然怔怔地看着林子枫。

陈博志扯了扯军装下摆，看了雷一鸣一眼，然后答道：“后头还有一辆，我们坐那辆，这辆留给张军长。”

张嘉田又道：“老陈也到了，他怕我偷着把雷一鸣宰了，正满城找我呢，也不知道他找到哪儿去了。你再等等，老陈是坐着汽车来的，咱们一会儿坐汽车回去。城南边有条路，修得挺平整，跑汽车正合适。”

说完这话，军官跑了。而张嘉田用手枪拍了拍雷一鸣的脸，说道：“雷大帅，今天咱们先玩到这儿，我太忙了，等忙完了，咱们再接着玩。”

林子枫摇了摇头：“我对你，已经没什么了。”

一边说，他一边后退，躲避那毒蛇一样如影随形的枪口。后背忽然hｔtｐs://wｗw•ｈeｔusｈｕ.ｃｏｍ.ｃｏm靠到了墙壁，他退无可退，眼看枪口又逼近了自己的眉心，他只得贴着墙壁横挪，把自己挪到了最后的角落里。

张嘉田笑了：“哪用那么麻烦？”

他这番话没能说完，因为张嘉田放开了他的衣领，已经大踏步走向了林子枫，一边走，一边又伸出双手笑道：“老林！你跑哪儿去了？我进城半天了，也没瞧见你的人！”

雷一鸣的那个“不”字，似乎让张嘉田觉得很滑稽：“不什么？不怕死？不想死？还是不用我帮忙？”

雷一鸣惨叫了一声，左小腿被枪托砸得变了形状。张嘉田退后一步，把步枪扔给了士兵，把背上的冲锋枪解下来，也扔给了士兵。一身轻松地扭了扭脖子，他对着陈博志说道：“好了，现在你求他跑，他都跑不成了。”

然后他向前一步，把枪口顶上了雷一鸣的额头：“一、二……”

然后，头上响起了“咔嗒”一声。

把其余子弹揣进裤兜里，他一拨转轮，未等转轮停转，他已经“喀嚓”一声将转轮复了位。随即站起来转过身，对着雷一鸣举起手枪，问道：“还记不记得这个游戏？”

要么就是张嘉田自己没了人性，要么就是张嘉田没把他当人看。

张嘉田笑了，低头把腰间的手枪皮套打开来，他抽出了里面的左轮手枪，给新来的这支勃朗宁让了位。然后又掂了掂手里的这支左轮手枪，他对雷一鸣说道：“咱们分开了一年多，今天刚一见面，你就送我这么一份厚礼，我没什么可回报的，你既是想死，那我就送你一程，如何？”

然后他转身面对着雷一鸣，一脚踹上了他的肚子。

他的气息是断断续续的，话也说不成整句。张嘉田一转手腕，轻而易举地把枪口重新对准了他：“三！”

一只手撑在地上，雷一鸣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m.hetushu.com.com裤管。他抬起头仰望着张嘉田，哆嗦成了一团，声音都噎在了喉咙里，一时间竟是成了哑巴。眼看着张嘉田又把枪口移向自己了，他在极度的惊惧与绝望中，对着枪口不住的摇头，仿佛那枪有灵，看得懂他的拒绝。

这回，雷一鸣听懂了。

在场众人都听见了“咔嚓”一声响。

这一枪是空枪，没有打碎雷一鸣的脑袋，然而打断了雷一鸣的神经。他猛地哆嗦了一下，仿佛是死了一回。

雷一鸣依然说不出话来。

他这句话让雷一鸣有了反应：“你有什么都冲我来，别找我的孩子！”

他的手粗糙、肮脏、坚硬，力大无穷，几乎要捏碎了雷一鸣的骨头。雷一鸣疼得一皱眉毛，眼中几乎有了泪光：“不、不玩了。”

林子枫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残暴。”

“那找根绳子，把他绑起来？”

昨夜他那视死如归的勇气，此刻已然消散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像是死神空洞的独眼，让他毛骨悚然地瘫软在了椅子上。而张嘉田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情绪，故意追问：“行不行呀？大帅？”

他放开了张嘉田的裤管，双手汗津津的落了下去。张嘉田不松手，他就只能一直仰着头。太阳穴猛地一痛，是张嘉田重新把枪口顶了上去。

与其如此，索性求个痛快的死法。他双手紧紧地攥了拳头，低下头，听见张嘉田慢悠悠地喊出了那个“三”。

他放开了雷一鸣的下巴，顺手拍了拍他的脸。“你怕死啊？”随即他笑了起来，“真巧，我也怕，我那些死了的兄弟也怕。不过他们没有你命好，连个下跪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他手上加劲，顶得雷一鸣歪了脑袋，同时压低声音说道：“你要珍惜这个机会啊！”

陈博志见张嘉田像是这就要上汽车去，便问道：“张军长，你不能就这么带着他上车吧？是不是不够保险https://www.hetushu.com.com？”

这时，雷一鸣抬手去推他手中的手枪，一边推，一边向他摇头：“不、不、不要杀我……求你……饶我一命……”

雷一鸣轻声答道：“是，我珍惜，”

张嘉田一歪脑袋，饶有兴味地审视着他：“你这人可真是有点儿不知好歹。没人管你呢，你自己把手枪往嘴里捅，我想好心帮你一把吧，你又这么连跪带哭的，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子枫。”雷一鸣开了口，“你……你是怎么回事？”

林子枫对着他一点头：“来得正好，我正等着你的汽车回去。”

“我错了。”他喃喃地开了口，“我对不起你。嘉田，你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次吧。”

他双手向前按在了地上，迟疑了一下，随即慢慢地俯下了身去。脊梁骨的关节似乎生了锈，一节一节弯得艰难，可死亡压迫着他，让他一个头磕在了张嘉田的脚旁。

林子枫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说了话：“大帅请放心，我会把您的信送到天津的，顺便……”他把声音放得温柔了一点：“也看看您家的二小姐。”

然后他和陈博志走向了前方。

说完这话，他甩出手枪转轮，将子弹尽数倒了出来，只将一枚子弹重新填了进去。

“让我饶你？”张嘉田说道，“行，可我也想请你饶我一次，饶了我那些死在青余县的兄弟，让他们重新活过来，行不行？”

雷一鸣重又闭了眼睛——他看出来了，张嘉田是笑里藏刀，这把刀早就为他预备好了，他逃不脱。

随即他转向了张嘉田：“子枫和这些事都没关系，他是前几天刚到的，求你把他放了吧。他——”

张嘉田用手枪敲了敲他的脑袋：“除了下跪，你还有没有别的本事了？给我瞧瞧，珍惜机会嘛，是不是？”

军官看清了跪在地上的雷一鸣，登时笑了一下：“好嘞！那我这就告诉陈处长一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