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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安宁

作者:张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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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憔悴

第十四章 人憔悴

那种委屈,那种撕裂伤口的剧痛,让宁晖忍不住地想尖叫,忍不住地砸碎眼前所有的一切,恨不得此时便死在这里,如此的痛苦,如此难以忍受的痛苦。
宁珏见宁晖虽没有声音,眼泪却越落越凶,眉宇间俱是绝望,整个人脆弱得似乎一碰便要粉碎了一般,身上溢出来的浓重痛苦几乎让宁珏感同身受,让他的心都随之颤动着。宁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红了眼,极轻柔地开口道:“姐喜欢的是太子吗?”
沈维清紧紧握住手中的茶盏:“怪不得纳侧妃这样的事,皇上给其他两家都直接下了圣旨,到了咱们这里还要好好地说说,皇上说了不算,太后还来亲自对我说一场,原来竟是太子心虚。”
宁珏龇牙:“知道了知道了,那祖父要尽快了,否则说不得皇上和太后还以为我家拿乔,想要更多的富贵呢!”
宁珏听闻此言,不禁眯起了双眼,柔声道:“姐和太子在一起了,他许了姐太子妃之位,姐这段时间一直在等他,是吗?”
太后有心给外孙解解心宽,可对着他越蹙越紧的眉头,又不知他爱听不爱听。太后如今对着谁都是有恃无恐,唯独对着外孙的时候,只恨不得给他最好的,却又不知道他要什么。做多了又怕招他厌烦,他又是个不假辞色的脾气,生起气来能两三个月不来雍熙宫一趟,太后便是再生气,待见了他,也只想一心讨好,说不出半分怪责的话来。
宁晖无精打采地看了沈宁珏一眼,转了身,继续看向一旁。沈宁珏丝毫不气馁,又坐到了另一面,对宁晖眯眼笑道:“我又没惹姐姐,姐姐何必对我如此冷酷?”
太后侧了侧眼眸,若有所思地看了萧璟年一眼,很快地收回眼眸,并不插嘴他们兄弟几个说的话。周律根本未注意到萧璟年的脸色,有些怪怨地说道:“侯爷不要扯那么远,太子殿下不一定能听懂你的言外之意。”
太后微勾了嘴角:“总该有个先来后到不是,鹰儿说得对,再贵还不是个妾,太子妃的奴婢罢了,难道哀家还会让庶子先于嫡长子出生不成?”
蒋鹰指了指周律的头:“榆木疙瘩。”
所以,但凡有一点可能,太后都不想让沈宁晖入了东宫,太子性格柔和,别的事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上很是坚持,若非是自己多次阻拦,说不得太子便要去沈家亲自说项了,但沈家竟是真不想入东宫,倒是太后没想到的。那沈家姑娘已和太子在一起四年之久,虽说此事被皇上和太傅压下去了,可但凡想知道的人家,哪个能不知道?不入东宫,还能嫁得什么好人家,这样有了诟病的姑娘,若非家世还算不错,便是太后这般豁达的心胸,都绝对不会考虑她入林家的,此时对于林奕远的提议,太后虽是有些动心,可却也没有到了不顾及太子感受的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宁晖在宁珏的怀中睡着了,宁珏沉着脸将宁晖送回了寝房。沈维清脸上无悲无喜地坐在原处,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怒意和悲凉。沈家一门,子嗣单薄,独子早逝,唯留下这一对骨血。
萧璟年被这些话打乱了心神,他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椅子才慢慢地站起身来,轻声道:“本宫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奏折没有看,便不叨扰祖母了。”
太后掩唇轻笑:“哀家也就替你操这两天的心了,再过两个月你娶了太子妃,便是哀家想关心你,说不得太子妃还要嫌哀家多事呢!”
蒋鹰轻哼了声:“兵法诡道也,本侯能等四年,能等一生,谁能?”
宁晖用手指逗了逗鹦鹉,不经意地说道:“那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宁珏有些兴奋地说道:“过几日皇上要去春搜,太子特地点了我作陪,这两日夫子准了我假,好在家里练练骑射。”
萧璟年脸色更加地苍白了,他侧目看了蒋鹰一会儿,温声道:“鹰弟如何知道这些?”
蒋鹰点了点头,周律笑道:“谢太后恩典。”
“以前会说的话,姐姐也听不懂啊。姐姐不用心急,这句话教了一个多月就教会了。”宁珏拽了拽宁晖的衣袖,“鹦鹉姐姐喜欢,就教我骑射呗。”
周律道:“知道的你是娶媳妇,不知道还以为你用兵打仗呢,看着好像运筹帷幄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么有自信,你可小心了,说不定鸡飞蛋打的人是你!”
太后叹息了一声道:“太子本是有意纳沈宁晖为侧妃,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所有的圣旨都下了,却独独地剩下了沈家。太子特意来求哀家做主,说是要哀家和沈家好好说项说项,还邀请沈家姐弟一起春猎。可那沈家不知怎么回事,哀家和皇上与太傅昨日才说了这事,今天前朝就来消息说,太傅不但上折子要致仕,还说自家孙女自小在漠北长大,当不得皇家的媳妇儿……”
宁晖抬眸,轻声道:“他娶了别人,还要我青灯古佛吗?太子妃之位又如何,他若有二心,我沈宁晖也是不稀罕的,若谁迫我,不惧一死……我不会给任何人做奴婢,太子也好,皇上也好,京城的人不娶便不娶,我回漠北去,那里的人不在乎这些……”
宁珏道:“那祖父的意思就是太子妃之位,已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吗?”
沈维清轻声哄道:“不是祖父要贪图这些,你可知道,你与太子真是有了肌肤之亲,若不嫁东宫,今后……今后可能嫁不得任何人了,太后与皇上都默许的婚事,你都推了,谁家还敢娶你?……太子若无心胸,入不入东宫,不是你能说了算的,祖父说的也不算,说不得一生都要青灯古佛了……”
沈维清若有所思地道:“噢,那定亲了吗?”
沈维清挥退了伺候的人,抿了一口茶水:“这是懿旨,去不去不是你说了算的。”
周律挑眉,惊讶道:“所以你要把乘虚而入的机会让给林奕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什么脑子啊?!你有没有脑子啊?喂喂你别走啊!这个时候不是君子的时候啊!你惦记了那么多年……喂,你给我说清楚啊!要急死我了!”
宁珏觍着脸道:“我这不来求姐姐教教我吗?你也知道,骑骑马还成,莫说骑射,就是射箭也不一定能拉开弓弦,到时候若是被人嗤笑了……”
蒋鹰淡淡道:“我好了。”
蒋鹰挑眉看向萧璟年:“沈鸿不肯被俘,战死,夫人殉情。你——好自为之。”
蒋鹰答道:“又不是秘密。”
周律看看蒋鹰,看看黑了脸的林奕远,哼哼:“不自量力。”
沈维清与宁晖相视而笑,宁晖道:“姑娘家若不娇滴滴的,还有什么好看的?榆木疙瘩!”
周律忙道:“你快别说我了,我都快替你愁死了,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好嘛,这一回京,那么多人急着迎娶,改天我真要好好看看到时是什么样子的?不过她喜欢太子这事,你心里就没有疙瘩吗?”
“胡扯!为了一个女子,便要放逐自己吗?那沈家的助力再大,也不值得林家最有前途的子嗣来换,这事哀家还要再思量思量,你也去吧。”
林奕远满脸的喜色,遮都遮不住:“没事没事,臣一点都不着急,一点都不急……”
这三个多月,宁晖守着这样一日日的无望的诺言,是如何忐忑害怕的?但等来的也是祖父送来的朝政议下的结果,太子甚至没有出面,甚至没有交代,就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皇家真当沈家人都死了吗!
宁晖听到“太子”两个字时,身形顿了顿,泪眼朦胧地望向宁珏的脸,只觉得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若不倾诉出来,说不得待到自己死的时候,都没人知道,没人知道两个人的曾经:“他骗了我,他骗我。他说过,一生只守着我,只有我自己,不要别人。……我不是想做太子妃,西山也挺好,他都答应要和我在一起一辈子……我们那么好,他说他只要我……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他为何还能娶别人?”
林奕远看了蒋鹰和周律一眼,想了片刻,才开口道:“臣听闻今日早朝太傅大人上了致仕的折子,被皇上留了下来。”
宁晖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我自是相信祖父的,不过……不过还是想问清楚。我早该想到这些了,早该想到了,在他许诺郑峰的时候,便该想到自www.hetushu.com•com己的今日了。祖父不用自责和羞愧,路是我自己选下的。那个时候我是喜欢他,真的喜欢,没想贪图什么,我相信他,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相信生死同穴的诺言,才会心许他……他那个时候可算不上什么正经太子,说不得过了今天再没有明天了。
林奕远与蒋鹰、周律一起起身:“恭送太子。”
周律若有所指地看了林奕远一眼,笑道:“侯爷说得极是。”
周律看着萧璟年走入转角后,纳闷地问道:“你们说太子干什么来了?”
“所以祖父不必羞愧,不必自责,我爱他的时候,他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我们都知道明日,不是……一杯毒酒,就是一丈白绫,可我还是不惧地陪着他,相信他……并没有胆怯和离弃之心,我没有给沈家人丢脸,也没有让祖父蒙羞,祖父不要觉得我不好……是他不好,便是我们分开,走到这一步,我也并没有让祖父丢脸,没有起虚荣贪图之心……是他骗了我,他食言了,我们便没有什么了,祖父不要怪宁晖,好不好?宁晖没有……让沈家蒙羞……没有做让您和宁珏抬不起头的事……”
宁晖瞪了宁珏一眼:“你抢了别人的心头好,还要算在你姐姐的头上?”
宁晖侧脸问宁珏:“它就会说这句话吗?”
太后淡淡道:“自然不能急,多少夫人在哀家面前旁敲侧击过你的婚事,京中适龄的姑娘,可是能紧着你挑,你却偏偏看上了沈家姑娘。若非是沈太傅还有些威望,单凭沈宁晖四年与太子在一起,林家也是绝不能娶回家做主母的。”
蒋鹰坐在原地,看着茶盏,淡淡地开口道:“家里憋屈,我去春搜。”
顺帝轻笑了一声:“说不得年儿便是喜欢上她这份洒脱了,京城的小姐都是一个样,多个不一样的,倒又多了一抹颜色。”
杜嬷嬷笑道:“她便是再好又能如何?不入宫则已,入了宫万事还不是太后您做主?”
蒋鹰冷笑,毫不留情地说道:“不许纳妾,沈家家规,前三条里。”
顺帝轻声道:“朕也不想委屈太傅,当初泰和园内与林家约定一事,太傅比谁都清楚。太子将来定是要继位的,爱卿若是觉得侧妃之位辱没了沈家,朕现在便可下一道圣旨,将来皇后可分东西二宫,您的长孙女会是西宫之主。”
沈维清瞪了宁珏一眼:“朝廷的事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致仕也不是你说退就能退的,不愿做侧妃就不做罢了,我沈家自是养得起我家的女儿,可什么全家回漠北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忙碌了近四个月,朝廷总算是肃清了,沈维清也能清闲几日了,便有心想和孙子孙女多在一起,孙子还好总要娶妻,孙女却是要嫁到别人家里的,祖孙在一起的日子,不会再有许多了,沈维清对此也分外珍惜。
沈维清点了点头:“臣,谢主隆恩。”
蒋鹰端着茶盏,看向林奕远:“异想天开。”
沈维清点了点头:“若非是下了圣旨,我又怎会将几家人说得那么清楚。太子已有十七,年纪不小了,婚期也定得很紧,就在三个月后。皇上下了朝,专门将我留下来,说最后一个侧妃位置留给沈家。我还以为是因为宁晖护驾有功,得了皇上的惦念,才会另有旨意,说不定太子现在回京了,觉得你姐姐与他私下定情上不了台面吧,这才没有一视同仁地下旨,说不得他以为留给你姐姐一个侧妃的位置,已是恩典了吧。”
宁晖在府中待了三个月之久,看似对外面的消息不闻不问,却真做不到不闻不问,这三个月,宁晖都在等一个人,想追回一个承诺,可那个人自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甚至不曾捎来只字片语。宁晖一直以为他是爱自己的,胜过性命,宛若自己爱他一般。便他不是太子,不是郡王,是个庶人,甚至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一杯毒酒,宁晖都会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可祖父的话,却将她打回了原形,她以为西山见他对别人允婚的时候,心已经不会痛,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坚强到预见过这样的结局,也能风轻云淡地说上一句,知道了。
太后本身就不愿沈家与太子联姻,林家的女儿要嫁给太子做正妃,娶两个武将出生的侧妃,林家的家世自然能震住。但沈宁晖却是不一般,沈太傅桃李满天下,在文臣中极有威望,那沈宁珏自小便颇有才名,此番科举入仕,最次出路也是个庶吉士,将来说不得便要入阁拜相了。他的姐姐和太子相依为命四年,感情不会没有,若稍微有些手段,得了太子的独宠,人丁单薄的沈家将来不知会是如何鼎盛的光景,便是太子妃能生下嫡长子,有如此强盛的沈家做对手,其中不知多了多少变数。不管林家和沈家的关系有多好,可未来的储君之位却只有一个,不会并存。
顺帝见沈维清红了眼,心里也难受,他自是有自己的考虑,此番复辟回朝,林家与太后可谓功不可没,太子妃的位置林家要,自己不能说不给,给了却也不能眼见着林家做大,本想着沈家多少能钳制着些,可如今对着太傅这般的恳求,顺帝便是不念及这二十多年的悉心教导和君臣之情,又如何不念及圈禁四年的不离不弃……
宁晖皱眉道:“家里不是给你请了武师吗?”
蒋鹰道:“我没定亲。”
太后看也不看蒋鹰:“你少糊弄哀家,太医可说了,你是伤了内脏,莫说这才养了不到百日,便是养上一年,也不见得能去了病根。这事可大可小,春搜便不要去了,待到明年定少不了你。”
鹦鹉撇开脸:“宁晖宁晖宁晖!你好啊!你好啊!”
可真到了这个时刻,真走到了最后一步的绝望,宁晖只觉伤心欲绝,疼痛难忍,隐忍许久的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林奕远皱了皱眉头:“太后放心,等您见了宁晖便会知道,臣的眼光是顶好的。”
宁珏气极反笑:“好好好!如今太子手掌天下了!便再也看不到与他一起吃过苦的人了吗?说什么明君圣主,不过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什么狗屁君王!难道我沈家为他家如此尽忠,却要吃了这样的亏吗?侧妃算什么东西!我沈家的女儿便是皇后也做得!怎么会轮到给人做妾的地步!太子当初不知怎么骗了姐姐!我们就要咽下这口气吗?!”
沈维清看向宁珏,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可却丝毫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太后和皇上都已说了,最后一个侧妃留给沈家,言语之间很是软和,祖父若是推拒……”
四月的天气,雍熙宫小花园的春花开得正好。午后的光景,太后来兴致,便让人在花园内备好一切赏花,同杜嬷嬷正说着话,却接连迎来了林奕远和蒋鹰、周律。
“太子妃也好,太子侧妃也好,若没有太子亲自点头,谁又能定下来。皇上御驾亲征时,被刺客伤了身体。这些年被软禁在泰和园内,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他的身体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太子就是名副其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便是不给太后面子,太后也要转圜的,今日的圣旨必然先过了太子处的。”
宁晖点了点头:“算你还有些眼光,你若不喜欢京城里的姑娘,漠北有很多武将家的女儿,也同我这般自小就习武的……”
太后的笑意在嘴角凝了凝:“哀家也是才得了消息,谁知道太傅是怎么想的,好好的致什么仕,莫不是我们皇家还亏待了他家不成?”
宁晖站在亭外,从头听到尾。这一刻她只感到无地自容和羞愧,没想到自己的妄为,却要让亲人跟着一起羞愧,一起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宁晖抚了抚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袍,慢慢地走进亭内,走到沈维清的面前,轻声道:“祖父说,是太子不肯为我周旋,是太子自己定下了太子妃之位,是吗?”
宁晖瞪大的双眼很是惊奇:“它它居然……居然会叫我的名字,这是上了色的鹩哥吗?”
太后便是为了林家百般筹谋,还不是想着自己百年后,万一太子不慈,孤零零又不善言辞的蒋鹰还有林家可以靠一靠,论起骨肉血亲来,林家是母家,可只有蒋鹰才是自己的亲骨血,林家所有的孩子加在一起,在太后心中也是无法和hetushu•com.com一个蒋鹰比拟的。
蒋鹰道:“他口蜜腹剑,诡计多端。”
太后嘴角含着笑意:“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太傅到了这把岁数便是想致仕,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萧璟年已觉得疲惫得说不出应酬的话来,躬了躬身,便退了下去,走到园门的时候,身子却趔趄了一下,直至扶住身边的人才再次站稳了身形。
蒋鹰、林奕远、周律躬身齐声道:“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沈维清那点侥幸心理被这样的眼神与神态击得丝毫也无,虽与孙女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性格却也明白几分,尤其那股倔强,像极了早逝的儿子,当初便因自己的坚持不肯让他从武,才让他偷偷地去了漠北,才有了那样的结果……如今若孙女再是如此,他这样一把年纪,如何能熬得住。
蒋鹰不置可否:“贵妾不是妾?”
沈维清摇了摇头:“老臣只余下那么点骨血,自来从不曾求过皇上何事,但长孙女的婚事,还求皇上让老臣自己做主。”
萧璟年道:“多谢太后关心,孙儿很喜欢。”
宁晖侧目,见是一只七彩斑斓的鹦鹉,长得十分讨喜,眼里终于有些许光彩:“这东西倒没见过,哪里来的?”
宁晖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今日不用去读书吗?”
太后听不得蒋鹰和周律说酸话:“你们浑说个什么,远儿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林家配她沈家绰绰有余。”
太后嗤笑了一声:“你们这群猴崽子,八百年也碰不到一次,碰见一次不管有人没人就是个掐!鹰儿是个不懂事的,你表哥处处帮衬你,你却总是欺负他不还手。”
“宁晖去歇着吧,这事祖父便依你的意思来办。”沈维清长叹一口气,“别想那么多,既然太子没有将你们的事宣扬出去,便还算留有余地,说不得对你也是有些情谊……祖父虽然会尽力,可若太子……”
太后道:“自然要多照看,你们到底年纪小,好好调养调养,不出一年,哀家说不得便要做祖奶奶了。”
四年来,大门紧闭的沈府,在这个凛冽的冬日后,迎来了昔日的峥嵘。窗外的迎春花不知何时绿了枝丫,缓慢地长出了花骨朵,短短几日却开满了嫩黄色的小花,随之桃花也开了起来,一夜之间春花齐放,灿烂的四月悄然地来临了。
宁晖听到太子时,目光凝了凝,片刻后不感兴趣地应了一声:“那你还不快去练,难道等着到时候丢人吗?”
周律躬身告退,快步追上了蒋鹰的脚步。
蒋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水:“嗯。”
“怎么会!?”萧璟年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待到看见众人惊愕的眼神。萧璟年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看了眼打扫的宫女,坐在原地,轻声道,“太后不是说过,您和父皇一起去说,亲事定会万无一失吗?”
宁珏也不生气,凑过脑袋道:“不然姐姐和我一起去春搜吧?你回来京城那么久了,都还没有出去过呢,我介绍我的朋友给姐姐认识啊?”
沈维清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祖父怎么不知道呢?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你姐姐不回来便对了,若真是回来了,将来会有多少人说你贪生怕死?可这件事如果宣扬出去,没有人会说太子的不是,更不会说皇室的不是,千夫所指的是你的姐姐。莫说如今太子妃的位置已经定下,便是不曾定下,你以为祖父还有和林家争夺的力量吗?不说咱家还欠着林家天大的人情,你以为此番皇上能复辟,最大的功劳是谁?你以为太后真像你看到的那般与世无争吗?”
太后笑道:“你是该多走动走动,自西山回来便日夜不停地忙于政事,便是再勤勉也得有休息的时候。你看看你都瘦了好多,哀家专门让人给你加了辅食,你可还习惯?”
“宁晖宁晖宁晖宁晖!你好啊!你好啊!你好!”
宁珏笑道:“鹦鹉是太后给了林三哥,我要来给姐姐解闷的。”
沈维清一生可谓无愧天地,无愧于君,但面对这个孙女却做不到不内疚,不说这四年的西山行宫圈禁的苦楚与担惊受怕,便是好好的千金小姐,愿为逝去的父母尽孝,守在外祖身旁,长于漠北那不开化的地方,也让沈维清说不出地安慰和心疼。
宁珏硬声道:“祖父便听之任之吗?皇家是这种藐视的态度,我姐姐便要去给太子做个妾室吗?!”
林奕远有些窘迫:“臣听我爹说,太子有意纳沈家宁晖为侧妃,不知为何圣旨下了,却没有沈家的女儿。宁珏在我家这些年,与我如亲兄弟一般,他姐姐的事……”
宁珏见沈维清沉默不语,又道:“祖父便让那些人去争去抢吧。您这么大年纪了,也该歇歇了,待我们去了漠北,我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到时候祖父便该当祖爷爷了,何必还想这些钩心斗角的烦心事?”
沈维清捏了捏眉心:“太子若肯出面周旋,若真肯为你姐姐孤注一掷,便是太后和皇上又怎么阻挡得了?皇上被圈禁时,太后被王家打压得自身难保,林家都要缩着头做人,谯王妃又怎会留下皇上的血脉在宫中,那些留在宫中的皇子,死死伤伤,如今只剩下有些痴傻的小皇子。皇上被圈禁了四年,龙体欠安,虽才还朝不久,可朝中之事,大部分都让太子拿主意。”
林奕远挑眉看了眼蒋鹰,不经意地开口道:“侯爷如何得知这些?”
萧璟年垂了垂眼眸:“今日太傅上了致仕的折子,父皇将他留了下来,不知是出了何事,太傅大人突然要致仕?”
顺帝未值不惑之年,但因四年不见天日的缘故,已是两鬓斑白。他狭长的凤眸已有很深的皱纹,眼底也有些青黑,整个人透着不健康的苍白,虽是如此,从眉宇间之间,也能看出顺帝年轻时,该是个极漂亮的男子。
宁晖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手指放在了鹦鹉边上:“小东西,你叫什么啊?”
太后道:“那么重的伤,这才养了几天?要哀家说你连都尉府都不该去,在家好好养伤才是,春搜本就是骑马打猎的事,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
太后点了点头:“说起来鹰儿也是这个岁数了,东府也该有个主母了。这次去春搜多走走多看看也,若是有看上眼的姑娘,不拘哪一家或是一个两个,到时候来和祖母说,祖母定会给你做主。”
周律见太后逐渐失了笑意:“太后放心就是,这段时日,娘得了您的懿旨,两三日便会去安国公府看顾一番,总能照顾周全的,不会让侯爷委屈的。”
宁珏再次回到了亭子,坐到了沈维清的对面:“太子妃之位,已经敲定了吗?”
沈维清缩在衣袖中的手抖了抖,这般的恩宠便是历朝历代也是少见,可孙女的脾气和儿子如出一辙,今日若是应了这个口,回去不说孙女会如何,孙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皇上说什么辱没沈家,老臣绝无此意,不过是老臣那孙女自小在外祖那里长大,贪玩又好动,不喜拘束,这样的脾性如何入得了皇家。”
“都是自家兄弟,便不要拘礼了。”萧璟年的脚步慢了几分,免了几个人的礼后,踱步到太后面前,“孙儿给太后请安。”
宁晖点了点宁珏的额头:“一个书生懒到不想写字,朝廷要你做甚?”
太后瞪了周律一眼:“这次去的几乎都是未婚的公子与小姐,你一个定了亲的人跟着掺和什么?京城不用人镇守吗?”
八角亭内,宁晖托着下巴,双眼没有焦距地望向花枝的方向,她比之冬日的时候,消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空落落的,失了往日的精气神。沈宁珏托着鸟架踱步而来,轻车熟路地进了八角亭,坐到了宁晖的身边。
太后瞪了蒋鹰一眼,对林奕远温声道:“远儿还没说有何事呢?”
宁晖皱了皱眉,想也不想道:“我不去。”
太后笑了笑:“虽说咱们皇家娶亲,放在谁家都是无比荣耀的事,可婚姻是女儿家一生最大的事,沈家子嗣单薄,沈太傅自然要慎重答复,且这里面沈大小姐的意思也占了一大部分。不过你也要放心,哀家和你父皇一起出面了,沈家怎么也会给我们这个面子。你父皇那里,你没去问问吗?沈太傅怎么说?”
沈维清笑着走进八角亭,看见年初进贡的鹦鹉却在此处,www.hetushu.com.com不禁挑了挑眉:“这可是个稀罕东西,你们姐弟从哪里弄来的?”
萧璟年放在扶手上的手几乎在瞬间抓紧了扶手,他的脑海闪过种种话语,可却没有一句能抓住,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几乎要晕厥过去。
且这四年来,安国公不在,偌大的家业养活几个族人竟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安国公不拿王氏问责,反而责怪儿子不伸伸援手,便是蒋鹰伤重回家,也不见安国公有多紧张。太后虽是被安国公寒过心,但这样对亲生儿子都冷心冷肺,着实让太后恨得牙痒。
顺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既是如此,那婚事的事,就先不提,朕看太子的意思,也是会先迎娶太子妃与那两个侧妃,很是慎重地把你家放在了后面。爱卿还有时间可以考虑考虑,但致仕的事,朕看便算了吧。如今朝廷百废待兴,离不开太傅的操持,何况今年大考,你还不是有意让宁珏下场试一试吗?如今又来和朕说致仕,是何道理?”
太后这才看向林奕远,轻声道:“看太子的意思,沈家的事,并非想的那么简单,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沈家的女儿娶了,看似好处多多,那也要有福气压得住,如今哀家还在,自然会帮林家压住,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可就不好说了。皇嗣所剩无几,太子继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沈家女是太子都求娶不得的,到时候做了一个臣子的夫人,说不得你便要遭了君主的厌弃……”
宁珏挑挑眉:“什么上了色的鹩哥,年初时番邦进贡来了两只金刚鹦鹉,皇上给了太后娘娘一只,林三哥求了太后许久才要来的。”
宁晖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三个月的等待,三个月的隐忍不发,终于全部爆发了,让她只知道哭,除了哭,不知该怎么办,只觉得整个人生都在黑暗里,四处弥漫着阴冷的雨水。
宁珏深吸了一口气:“祖父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姐姐有什么错!太子和上皇被软禁的时候,谁想过太子妃之位?姐姐若是贪图富贵的人,当初便会丢下太子回京来。太后接回勇毅侯时,林三哥为姐姐求情,想将姐姐一起接回来,可是姐姐不回来!那时连太后都放弃了皇上与太子,可姐姐明明知道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却还是选择留下来!如今太子回宫,姐姐只是要求原本的承诺,为何却连个侧妃都不能宣之于口,还要遭人厌弃!”
周律愣在原地:“喂你什么意思啊?现在不是表白的好时候吗?她正伤心,你英雄救美,然后两情相悦,最后喜结连理,这不皆大欢喜的事吗?你该上的时候不上,等到想上的时候不就没机会了,你还不后悔死?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莫不是你怕她伤心绝望之下,答应了你的婚事?你弄不明白,她心里是不是真喜欢你了?”
周律忙道:“我……臣也想去,那么多家的公子和小姐都去,怎么偏偏就臣和侯爷都去不得。”
宁珏忙劝道:“姐姐和我一同去就是了,我和祖父都去了,你自己在家又有什么意思?”
“现在表白,永远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蒋鹰走在前面,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答复周律。
周律惊奇地瞪大了双眼:“你嗯什么嗯!你什么脑子啊!这有什么不一样啊?她以后只守着你,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肯定是喜欢啊!你和自己较什么劲啊?你怎么是这样子的?你怎么想出来的啊?”
“祖父。”宁晖与沈维清对视,许久许久,轻声道,“若祖父若不愿拒了皇家的婚事,那么成亲之日,便是宁晖命丧之时。”
午时的含章殿正书房,阳光从窗口倾泻在书架上,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顺帝坐在龙椅上,望向沈维清有些佝偻的后背,心中莫名地难受着,君臣之间有种压抑的窒息。
萧璟年端起茶盅,垂下的眼睑,几乎遮住了所有的思绪,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道:“沈家的婚事,可有回复?”
顺帝坐在这午后的阳光下,只觉得恍惚,那时的沈维清是如此地年轻干练,仿佛世间的事都难不倒他一般,可如今,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他,却是如此地苍老和颓废。
太后直至林奕远走远,若有所思地对杜嬷嬷道:“这沈家的女儿不知有什么好的,一个个地惦记成这个样子,看太子的模样,说不得两个人便已情根深种了……”
宁珏揽着宁晖轻拍着,不敢再多问一句。宁晖俯在这样温暖又安全的臂弯里,不觉得痛苦减轻半分,只是让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回忆更加清晰,那种痛苦,窒息般地压抑,宛若寒风入骨,痛不欲生。
当年高祖忙于政事,顺帝在母妃的筹谋下,少年拜帝师沈维清的门下,前两年衣食住行俱在沈家。那时的沈维清才是不惑之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沈鸿不喜习字做文章,整日舞枪弄棒,沈维清不舍苛刻独子,唯有将所有希望寄托都放在了顺帝身上,可谓尽心尽力地教导着。沈维清在顺帝少年时期,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对顺帝要求极为严格,也从来不留半分私心,可谓如父如师的存在。直至后来便是顺帝能顺利继位,也和沈维清的百般筹谋和广达的人脉脱不开关系。这也是为何顺帝继位之后,沈维清能连续四届主持恩科的缘故,是绝对的信任。
沈维清见宁晖眉宇有些松动,继续道:“太子婚事已定下了,今晨朝上宣了圣旨。太子妃乃林河城的嫡长孙女林晴柔,两个侧妃郑峰嫡次女郑吉儿,禁军统领顾雍嫡幺女顾艳芳,侧妃之位还余一位,今日皇上下了朝,将祖父留下,说是念及你在西山的功劳,要将最后一个名额留给咱们家,当时太后也在,一起给祖父说了不少你的功劳。”
“他骗我、他骗了我,他……娶了别人……”宁晖却只是怔怔地落泪。
太后抿唇笑了起来:“哀家有什么不放心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嗯。”蒋鹰顿了顿脚步,轻应了一声。
沈维清笑道:“林奕远算是林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如今太后得了闲,自然会好好给他挑选一番,若太后有什么宴请,你便跟着林夫人多跑动跑动,也能给自己相看相看。”
太后看了眼蒋鹰的背影,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自小便比他懂事得多……罢了,安国公府的事情,哀家心里有数,你们去吧。”
周律咳了咳:“殿下莫要介意,侯爷是开玩笑的,男子不纳妾和女人成不成亲能有什么关系?太子侧妃之位,那可是天大的恩宠,便是放在谁家,也是极为荣耀的事。”
宁珏非常无奈地说道:“还不是我的姐姐自西山回来便闷闷不乐的,踏春也不去,上香也不去,上街都不去,我只有厚着脸皮找林三哥要了回来。”
沈维清只觉心如刀绞,浑浊的双眼微红,他攥住宁晖的手腕:“没有,祖父不觉蒙羞,你这样告诉祖父一切,祖父觉得很好,你很好,做得很好,你有情有义,又信守承诺,可与人共患难,你没有让沈家蒙羞,没有让祖父失望,便是你父母地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祖父不会看轻你,宁珏也不会……祖父只怪自己无能,不能好好地保护你……也挣不来你想要的东西,这都不是你的错,不是咱们沈家对不起皇家,是他们失了信……”
宁晖想笑一笑,却怎么努力也笑不出来,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祖父还要把我送给太子吗?”
沈维清瞪了宁珏一眼:“我在问你姐姐的意思,你掺和什么?女儿家嫁人有几个十全十美的,不能找个疼爱自己的夫君,便要找个能护得住自己的……这些话,本来不该祖父来说,可我沈家并无主母,祖父也不想委屈了你,没敢当场便应下皇上与太后,不管你怎么想的,祖父都要问过你的意思,才能决定。”
周律见萧璟年脸色惨白一片,片刻间已是再无半分血色,忍不住轻踢了蒋鹰一脚:“侧妃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妾室,侯爷莫要胡说,太子侧妃也有二品,比你和我的官都大了许多,怎么会是妾室。”
太后挑眉道:“太子妃之位,在未复辟之时,哀家便与皇帝定好了,岂能说改就改,不然林家本就是鼎盛之家,何必冒灭九族的风险,为皇上复辟?沈家的陪驾之功www.hetushu.com.com,如何能与筹谋多年的复辟之功相提并论。”
宁珏轻轻地抚摸着宁晖的后背,一下下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愤怒,内疚、自责、后悔,种种的种种都重重地腐蚀他的心。若非是为了他,宁晖便不必入宫伴读,更不用在冷宫一样的地方被囚禁四年之久。一个女子有多少个四年,何况这四年还是少女最美好的时光,为此甚至连亲事都艰难了许多。
蒋鹰微微侧目:“她只能喜欢,我一个。”
顺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罢了,爱卿若是不愿,这事就此作罢,朕以后不会再提了。那孩子在西山耽搁了这些年,眼看着岁数也不小了,爱卿若是有相中的人家,不管是谁家,朕定会给你做主。如今朕身边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了,致仕一说,爱卿以后不要再提了。”
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子虽纳了两个武将家的女儿,算是掌了不少兵权,但武将到底是武将,乱世有用,盛世还不是摆设?三个侧妃之中,沈家才是重中之重。”
沈维清露出一抹苦笑来:“侧妃之位,太子已算是给咱们家留了颜面,这事……怪不得别人,怪就怪我吧。我不该贪心太多,平白将好好的女儿送到宫里给人做伴读,我若能将实情告诉皇上,当初……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你姐姐若不跟着太子,还能跟谁呢?”
萧璟年的身形不稳地晃了晃,直至靠在了椅背上,才得以喘息:“什么妾……”
沈维清本以为御驾亲征不过走个过场,最长不过三个月便回来,两个孩子的长相又如此相像,便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不会有人发现。谁能想到一下出了这般大的变故,这一换便是四年,将人换到这般尴尬又有苦说不出的地步。
林奕远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太后紧蹙的眉头,不敢操之过急:“臣告退。”
宁珏哼道:“祖父在官场的那套,便不要拿回家来用了,这种简单的周旋和回绝,对祖父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知道祖父还想让我入仕,可祖父和姐姐被圈禁了四年,咱们一家人骨肉分离,换来的是什么?不过是天家无情罢了,祖父当了一辈子的官,也该趁早想明白这些才是!”
沈维清侧了侧眼眸看向越发消瘦的孙女,心里有些不好受。转眼间,两个孩子都已十八了,宁珏是沈家嫡长孙,待到来年科举高中,总不愁门当户对的人家。可孙女这个年岁着实太大了,若想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个嫡妻,却是不太容易。便是不说年岁,只说她女扮男装伺候了太子四年之久,这件事虽被自己和皇上一起压了下来,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的。宁晖此时的际遇十分尴尬,莫说是门当户对,便是一般人家也是不愿娶回一个伺候男子四年的女子当嫡妻的。
宁晖与宁珏忙站起身来:“祖父。”
太后与杜嬷嬷对视了一眼,蒋鹰、林奕远、周律齐齐站了起来。萧璟年急急地走了进来,进门便见到三个人,微怔了怔。
宁珏眯眼一笑:“当然不能算在姐姐身上,这也不是抢来的,林三哥听说姐姐心情不好,许是感同身受,不见得有多为难。”
宁晖轻声道:“祖父说沈家没有主母,我祖母死了近二十年……祖父身边虽有服侍的人,却连个妾室都不肯抬。爹只娶了娘一个,沈家家规,四十无后,方可纳妾……可祖父要将宁晖送人做妾,皇贵妃很尊贵吗?不也只是个妾室吗?”
沈宁珏将鹦鹉放在桌上,手在宁晖眼前挥了挥,被宁晖抓住了手,瞪了他一眼。沈宁珏抿唇一笑,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大好的春日,姐姐和我一起去踏春吗?”
蒋鹰脚步停了停,唇角勾了起来,笃定道:“他成不了。”
沈宁珏今年已十八岁了,因身体不好的缘故,看起来有些瘦弱,却不显羸弱,肌肤白皙,唇角含笑,长相极为俊朗,可谓公子如画,芝兰玉树。若说四年前姐弟有九成相像的话,那么四年后的姐弟只有三四成相仿。
宁珏心里的一切都被滔天的怒意取代,即便是君臣,即便是将来要效忠的人,宁珏依然恨不得杀了那高坐东宫的人。宁晖虽是言语不详,但两个人说不定已有了夫妻之实。不说她为了引开追兵在雪夜奔走,便是身为一个男子,不该为一个有了夫妻之实的女子负责吗?宁晖回来三个月之久,不见东宫捎来只言片语,甚至后宫的召见都不见有一次,太后也好,德妃也好,若皇家真有意想过迎娶宁晖为太子妃,定会让宁晖入宫相看。
萧璟年垂着眼眸坐在了太后的下首,四个月不见他比年前消瘦了许多,眉头轻蹙,看起来有些憔悴:“孙儿看天气很好,便出来走动走动,正好走到太后宫外,进来看看。”
宁晖拍了拍宁珏的头:“一个书生学什么骑射,好好写你的策论就好了。”
蒋鹰淡淡地开口道:“她在伤心,不能乘虚而入。”
“坐你们的,今日天气不错,你们都在,正好陪陪祖父。”沈维清笑着坐在石桌前,“林三哥?林奕远吗?听说你在林家和他感情最好,好像今年便要加冠了吧?”
宁珏委屈地撅起了嘴:“姐姐总是对我那么冷漠,那漠北的朋友比你的亲弟弟还重要吗?你为何要回漠北,在京城有什么不好?我一点都不想和姐姐分开,每个月都要写那么长的信,手很酸啊。”
太后瞪了眼林奕远一眼:“猴崽子,你那点心思,你娘早来和哀家说过了,哀家和你娘本是不愿你掺和在太子和沈家之间,不过这次沈家若真拒了太子婚事,等过些时日,你的心意若是不变的话,哀家定会慎重考量,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沈家虽是不愿,太子那边还热着呢。”
林奕远若有所思道:“沈太傅四年不在朝中,可谯王才当了几日的皇帝,如今的大臣绝大部分还是沈太傅的门生,沈家也算复辟有功,又深得皇上信任,威望比之从前只增不减。”
林奕远嘴角轻抿,眼眸里含着水漾的笑意:“沈家与太子的婚事,是不是就此作罢了?太傅若真是违心推诿,必然不会连致仕都用上了。”
宁珏皱了皱眉头:“林三哥都加冠了还不着急,你干吗那么着急?我可不去,京城里那些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有什么好看。”
“太子优柔寡断,不足为惧。”蒋鹰顿住了脚步,又补充道,“林奕远顾虑更多,不是对手。”
萧璟年忙道:“太后说哪里的话,太子妃也是您的孙媳妇,到时候我和她还是要您多照看着些。”
太后指了指下首的位置,笑得很是开怀:“快坐快坐,来得正好,哀家的雍熙宫已许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你们兄弟几个,像是约好了一般。”
林奕远抿唇笑了笑,对周律挑眉道:“周千户此话差矣,我是奉旨护驾,虽说也能跟着跑几场,但也是带着公务去的。”
周律没眼色地问道:“既如此,太子为何不干脆许了太子妃之位给沈家?”
蒋鹰皱起了眉头,十分不耐地说道:“我走了。”
雍熙宫外,周律追上蒋鹰,看了一眼前后没人,才小声道:“你跑什么啊?今日不是来和太后说沈宁晖的事的吗?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姓林的捷足先登了?”
无声无息的泪,一滴滴地滑落,掉落地面,摔得粉身碎骨。宁晖慢慢抬眸,望向祖父,眉宇间俱是脆弱与无助,整个人都散发着决绝的绝望。这样的宁晖,几乎让经历了一生风云的沈维清有些招架不住。
太后皱眉看向蒋鹰:“你们想去,也不是不成,但鹰儿不许骑马打猎,最多出去散散心。”
太后惬意抿了一口花茶,挑眉扫过三个人:“今天吹的是什么风?都尉府这两日很闲吗?同知大人,镇抚使大人还有千户大人,这是约好了,一起过来吗?”
沈维清皱眉咳了两声,打断了宁晖的话:“四月初八,皇上要带满朝文武去西山春搜,太后特意点了你的名,你也准备准备。”
沈维清不赞同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林奕远和周律尴尬地扫过彼此,蒋鹰最不在意这些,便率先开口道:“祖母,我想去春搜。”
宁珏调皮地眨眨眼:“我这样才高八斗玉树临风的公子,在姐姐面前,却不如一只进贡的鸟儿。”
https://www.hetushu.com.com鹰不屑地瞥了林奕远一眼,十分中肯道:“贼眉鼠眼,油腔滑调。”
——殿下回京城后,还会记得曾答应过我的一切,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以后的日子只有我们两个……
太后见蒋鹰应了此事,眼里不自觉地便带上了几分喜色,正欲再开口,园外传来一声唱和:“太子驾到!”
沈维清忙澄清道:“祖父在朝几十年,伺候了三朝天子,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也枉为天子之师了,自然能拒的,你且放心等消息就是。”
周律翻了个白眼:“你哪来那么大的自信,沈大小姐可没许你什么,今日宫中的眼线说了,沈大小姐那是太子都不嫁的,我可听说她当初可是很喜欢太子的……做侧妃不愿意就算了,可西宫是谁都能有机会的吗?也不知道沈家在想什么。”
宁珏幼年病弱,直至十四岁依然汤药离不得身,若非用了林家祖传的擒拿戏养身又用药膳好好地调养了四年,只怕此时还要日日离不了汤药。说起宁晖,才更让沈维清愧疚,当年若以实情相告皇上,便不用宁晖冒名顶替入宫去伴读,可当初还是偏心了孙子。那时宁珏已十四岁了,眼看着快到议亲的年纪,若是据实相报,门当户对的好女儿,谁会嫁给一个汤药不离身的公子。且将来宁珏总要入仕,若给皇上和太子留下病弱的印象,又怎么会受到重用。
太后道:“昨日哀家才和沈太傅说了,哪有那么快传来消息,太傅历来开明,可人家姑娘家也要多想想不是?今日太傅大人突然要致仕,莫不是沈家姑娘的意思?”
沈维清瞪了宁珏一眼:“你以为我不生气吗?!出了这样的事!我能怪谁?你姐姐若是……太子又怎么骗得了她?如今还有什么办法?他们在一起的事,没人知道便也罢了,若是被有心人宣扬出去,你姐姐莫说做个侧妃,便是悄无声息没名没分地抬进东宫,也属理所当然,说不得我家还要遭了皇上厌弃!”
太后叹息一声,自从安国公回府后,蒋鹰在家已有诸多不顺,王氏见主事的人回来了,又怎会不挑拨。安国公在西府待着,只觉得长大的儿女越来越多,难得清净,便觉得东府幽静,想搬过去,却遭到了蒋鹰的拒绝,这让安国公很是不满,但凡抓住一点错处,便要对蒋鹰骂上一场。
周律看了眼转身就走的蒋鹰,忙对太后道:“自国公爷回府后,他们父子一直在斗气,侯爷这些时日一直心情不好,太后莫要怪他。”
宁珏哼了一眼:“姐姐别总是欺负我,我看姐姐就不娇滴滴的,也挺好的,比京城的那些什么千金小姐不知道好多少倍。”
周律抿抿唇:“太后就会欺负臣和侯爷懂事,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们,要说我俩也是自小被太后带大的,可这次镇抚使大人怎么就能去?他不用镇守京城吗?”
宁珏抿了抿唇:“那又如何!为何不让太子亲自来说!说什么太后皇上!太后和皇上又不曾许诺姐姐亲事,让太子来和我姐姐说,让他说清楚!”
沈维清道:“臣已是花甲之年,这一辈子该见的都见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皇上莫以为臣推拒,是为了太子妃之位。不管东宫西宫,女儿家一旦入了宫,臣便是想见一次都难了,臣奔波了一生,能守在他们身边的时日不会太多。她跟着老臣吃了那么多的苦,若不愿嫁入皇家,老臣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勉强她半分,求皇上成全老臣一个祖父的心思,别的事,老臣都能依皇上的意思……”
沈维清道:“祖父怎舍得把你送人呢?这次的事,祖父虽是忍下了,可以后祖父定会为你的孩子争取,宁珏也会……咱们沈家也算小有积蓄,你的嫁妆自是少不了,虽说是侧妃,若是受宠,将来太子继位,说不得还能做个皇贵妃,祖父定不会让那两家武将比下去……定给你最好最多的嫁妆……将来不让你和你的孩子受苦。”
“父皇并未提起和沈家的婚事,只说自己留住了沈太傅。”萧璟年垂眸看了眼被人扫到一旁的碎瓷,轻声道,“宁……沈小姐该是没问题,但她最是孝顺听话,若祖父不愿的话,想来……也不那么好办,太后与父皇出面,太傅那里该是没问题的……”
周律嘀咕道:“等四年是迫不得已好吗?等一生是无稽之谈,人家姑娘会陪着你这个闷葫芦蹉跎一生,我说你倒是快出手啊,反正她这是不嫁太子了,不能便宜了林奕远啊!”
“好!”宁珏不等沈维清说话,便打断道,“我陪姐姐回漠北!什么东宫什么太子!我的姐姐多的是人喜欢!为何要去给忘恩负义的人,做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祖父年纪也不小了,也可以功成身退。京城我算是待腻了,咱们一家人都去漠北,和外祖和爹娘住在一起去。”
“哼!侧妃又能怎样,还不是个妾室!我姐姐护了他四年不算,还要为奴为婢伺候他一辈子不成!”宁珏见宁晖霎时白脸,忙改口道,“太子若真念及姐姐的情谊,便该将正妃位置留下!”
林奕远抿了抿唇:“若真有那么一日,臣绝不拖累林家,定会带着她离开京城……”
宁珏忙道:“倒是没有,林三哥这些年一直在锦衣卫奔忙,前几年太后倒是看重中了几个人家,可都被谯王妃抢了先,林三哥便也耽搁至今。”
沈维清面露不忍之色,虽有不愿,但将来宁晖真的入了东宫,依然要面对不受宠的现实,若她一直抱着当年两个人在西山行宫的感情和承诺,必定会更加痛苦。他们两个人的事,除了本人谁又能说得清楚,那时的太子无处可靠,只有与宁晖相依为命。可如今的太子已是那么多人的依靠,再也不需要相依为命的人了。若宁晖不认清这样的事实,便是将来去了东宫,也不会甘心,不甘心的争夺和争宠,只会让太子更厌弃罢了。
宁晖将宁珏的脑袋推开:“别闹了,我不想出去,等天暖和了,我就回漠北去,不用你的朋友,我多的是朋友。”
太后有些忧心地说道:“太子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太过劳累了?奏折什么时候看不成,莫要伤了身子,你快回去歇着吧。”
宁珏皱眉道:“武师还不是外人,姐姐巾帼不让须眉,何必让个外人教我,若让人知道我连弓弦都拉不开,丢的还不是姐姐的脸?”宁珏忙指着鸟笼,笑道道,“姐姐看,连贿赂的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
直至今日,沈维清都不曾对皇上和太后说,宁珏体弱所以不曾进宫伴驾的事实,只能说宁晖有武艺傍身,当年被故意留在太子身边,行保护之职。皇上听了太子的话,很满意沈维清的这个说辞,直至此时,自己才知道为何太子会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为宁晖说尽好话。便是不为他们两个这朝夕相处的四年,原来还有这样不能启齿的缘故。
沈府位于京城正东面,自太祖以来,这条街住的全是大梁朝的官员与权贵,但在这个凛冽的寒冬日,因太上皇复辟的缘故,许多人家的富贵没有熬过这最后的寒冷。
宁珏道:“六月便要加冠了。”
蒋鹰十分中肯地开口道:“男不为奴,女不为妾,她会做侧妃?”
周律道:“我也是!臣也是,眼看着臣就要成亲了,成了亲能出去玩的时间就少了许多,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自由自在了……太后就开开恩吧。”
“姐……”宁珏早已忘记了愤慨,忘记了呼吸,抿着唇,轻轻地叫了一句。
沈维清入了后院便看见孙子和孙女靠在一起,姐弟两个都笑着。说起来,到底是骨肉天性,长孙自小在自己的教导下长大,虽身体不好,但极为懂事,人前人后都极为稳重。自年初出入国子监,谁不赞一句公子文雅。往日里和自己一起讨论朝政时,显得十分成熟干练,颇有见解,可只要到了孙女面前,便不自觉地变得像个爱撒娇的小孩子。
若是放在以前,依沈维清年轻时的脾气,知道自己的孙女做出这等有辱斯文的事,不管子嗣多稀少,也要生生打死以正门楣。可现在莫说是打死,便是送去庙里青灯古佛都舍不得,沈维清心里,就是怪她都不舍得怪一下,只能恨太子负心,可却依然不能不妥协!孙女已是如此,莫不是还要为此惹怒了皇家,将孙子的仕途也丢掉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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