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一世安宁

作者:张瑞
一世安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第十三章 相忆深

第十三章 相忆深

王皇后未从承康帝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动容,一丝一毫的内疚,仇恨却依然那样地深重。王皇后从不知男人的绝情,竟能让人彻底地冷心冷肺。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千般迁就,万般爱宠,一起经历的艰苦与幸福,都抵不过这进宫一年的女子。王皇后坐在这里,握住这样冰冷的手,突然有些茫然了。
宁晖摸索着艰难地将蒋鹰扶了起来:“你是不是受伤了?”
王皇后掩唇宛若悲泣般,呻|吟了一声:“她一个后院的妇道人家,为何要讨好你?你那时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权势甚至还不如我的父兄!这一切,还不是因为我!她只想对你好一点,你便可以对我好一些,多宠爱我一些!她说女子过得好不好,全看夫君心里有没有这个人,她只是在为我做力所能及的事,处处想着你,念着你,真心地对待你!只为了让你对我好一些,好一些……”
承康帝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人,因气怒交加的缘故,呼吸越显急促和粗重了。王皇后风轻云淡地坐在皇上的正对面,轻轻拂过精致的指甲,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扬扬得意的浅笑。不知这样对持了多久,王皇后抬眸望向承康帝,犹如感觉不到承康帝目光的仇恨般,掩唇轻笑:“皇上可是觉得浑身乏力,起不来身?”
太上皇率众人,步入宫门前,只见紧闭一天一夜的中正门突然大开,太后内侄林河城率众宫人迎了出来,齐声喝:“臣等恭迎太上皇回宫,万岁,万岁万万岁。”
“若非臣妾出此下策,只怕此时皇上已去禁军大营搬救兵了。臣妾倒是不知道皇上的本事那么大,宫中严防死守,还能让您得了消息。”王皇后望着承康帝,娇声道,“你们男人打打杀杀的事,臣妾可不敢参与,唯有下药一事,臣妾最是轻车熟路了。”
蒋鹰长叹一声,再次跟上了宁晖的步伐,可走了两步蒋鹰便摔倒在雪地里。两个人都穿得极厚,蒋鹰挣扎了几次,都未站起身来,呼吸越发地粗重了。宁晖终于察觉到不对了,快步跑了回去,大雪已然到了膝盖,蒋鹰摔进去几乎都看不见人了。
“皇上可还记得,以前您想要什么……文玩古董艳伶美婢,都会哄臣妾答应您。每次你有什么烦心事,或是不小心闯了祸,都会求助臣妾。不管再难的事,臣妾都会帮你解决……你还记得吗?你以前说,你离不了我……你说过,没有我,你便没有人管,没人疼了,所以……你让臣妾无论如何都好好的……你说臣妾是你的依靠……”王皇后的眼泪,一滴滴地滑落着,她不知自己在哭什么,甚至感觉不到悲伤,只觉凄凉。
宁晖让蒋鹰自己按住了伤口,听见蒋鹰这一声问,背对着蒋鹰的宁晖霎时有种想大哭的冲动,冰天雪地缺医少药,又遭逢追杀,求救无门。这样深的伤口,一个不好便会送命于此,宁晖明白自己有多害怕,有多紧张。平日总是能轻易说起生死来,那是因为根本没有面对过生死抉择,当真得面对的时候,才能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山洞非常大,七拐八转走到最里面,隐约还有水流的声音,想来该是有条地下河。山洞里面的山石凹处,已经感受不到凛冽的山风了,角落里堆放着稻草和不少柴火。宁晖把稻草铺平,将身上的狐裘斗篷解下来,把蒋鹰放在了斗篷上,金疮药和止血药一起扔了过去。蒋鹰抬了抬头,却见宁晖的表情很冷漠,便没有说话。
王皇后的手轻轻覆住承康帝的手,如以往那般柔柔地拍了拍:“缘深缘浅,路长路短,剩下的路,臣妾不能陪着皇上了……皇上且珍重……”
承康帝握了握王皇后冰凉的手:“大皇子还没有回来吗?”
蒋鹰依着身旁的树桩,面无表情道:“你先走,我断后。”
承康帝冷笑连连,狰狞道:“可你家不照样欢天喜地地应下了婚事!别将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娘把你教得这般歹毒,不知该是怎样的毒妇!”
王皇后坐在窗前,侧目看了承康帝一会儿,水漾般的眼眸闪动着莫名的光泽:“皇上说的可是真心话?”
宁晖没吱声,全部的精力和力气都用在了支持蒋鹰的重量上,两个人一步一挪,在天蒙蒙亮时,终于走到了森林深处的一处山涧夹缝中。宁晖让蒋鹰靠着墙,轻车熟路地将掩住的洞穴从外朝里推开,赫然便是一个隐蔽性极好又很深的山洞,两人一前一后地钻了进去。宁晖用那些石块,再次将洞口封个严实,瞬间隔绝了风雪。
王皇后却上前一步:“皇上想到哪里去了,皇上活着,臣妾才能做皇后。臣妾怎敢嫌弃皇上呢?”
王皇后微微笑道:“皇上以为,您今后还能做得了谁的主?”
蒋鹰哼了一声,不肯咬:“小看本侯。”
蒋鹰觉得是不是该求饶,或是说些好话。可他却不认为自己有错,郑峰求官心切非是自己能全权做主的,便是有郑峰的威胁又能如何,当时若换成自己的话,定不会躲藏起来,放任宁晖引开追兵,同生同死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宁晖见蒋鹰如此,气怒之间,心里说不出地暴躁:和图书“你这个无赖!那么算计我,我恨死你了!便是你死了,又关我什么事!小诚子不是你的人吗?郑峰不是你的人吗?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与太子,为何还要让郑峰对太子逼婚!”
蒋鹰闭着眼,平白直抒道:“心若磐石,不惧生死,谁逼得了?”
蒋鹰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石头,看着几乎要虚脱的宁晖,拍了拍身旁的地方:“歇歇。”
那夜后,王皇后便发誓要保护他,竭尽所能地给他一切美好的,他想要的。王皇后把他当作弟弟宠爱着,当成夫君敬爱着,当成自己的一部分护佑着,可这样的宠爱和退让,换来的是不对等的感情,和他的妃妾如云。王皇后忘记自己是何时开始给那些人下药堕胎的了,可有些罪恶只要沾染上,便再也不可自拔。那种噬心的妒忌,能让人忘记了本性和善良,忘记一切美好的初衷。
承康帝侧目看向刘喜:“朕拟定的旨意可还在?”
承康帝全身无力地躺在王皇后身边,望着从她胸口溢出的鲜血,慢慢染红了整个龙床。他没想过会一击得手,他本以为她会有防备,一如自己时刻防备着她那般。他本等着她的反抗,她的喊叫,她的挣扎,她的求饶。
正午时分,城外的禁军迎来一小队人马后。顾雍再次叫门,御林军拒不应门。太上皇身着明黄衣冠,从队伍中驱马上前,望向城墙,高声道:“朕乃太上皇帝。”
承康帝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波澜:“好,挺好的。”
王皇后堆积在眼中的泪,终是顺着眼角滑落,却温柔地笑了起来:“什么心慈手软,什么念及夫妻之情,不过都是因为皇上没有能力诛杀我们母子罢了。皇上与福贵人说的每一句话,臣妾不出次日都能知道。那时,皇上打算调禁军围城了,却不知调兵之事该托付给谁。皇上自来谨小慎微,最不容易相信人,便是那蒋鹰看似宠爱,实然也被皇上堤防得紧,这件事才会一拖再拖。”
刘喜有些笑不出来地艰难道:“娘娘本就是聪慧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承康帝目光微动,侧过脸不与王皇后对视:“宫中的女子谁受宠,谁不受宠,还不是皇后一句话的事。”
“那是自然,朕不通政务,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些上。先皇知道朕如此,还特地赐给朕不少良田和矿产,他说朕这个儿子最让他省心,他自然让朕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承康帝抿唇笑了笑,“这些都是皇后教给朕的,他告诉过朕,如果这样做了,先皇会对朕好,那些兄弟们也放心朕……”
王皇后注视着承康帝,轻轻地说道:“您许诺了我那么多,一样都没有做到,便也罢了,可您为何要当了另一个女子的依靠……甚至为了她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要杀了我们母子三个……她怎么能不死?她死有余辜!臣妾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您不是不许她下葬吗?不是等着让她给你陪葬吗?你等着,明日后,臣妾便将她的尸身凌迟三千刀,扔入太液池里喂鱼……唔……”
宁晖甩开了蒋鹰的手,冷哼一声:“你算计我,我见死不救也属应当,可我的心肠坏不过你,看不得你死在这里。”
承康帝脸色苍白地躺在龙床上,几次挣扎起身未果,唯有斜靠在床榻上,才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气势。此时,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在几盏琉璃宫灯下显得尤其地凶狠。脸色却太过惨白憔悴,微凹的眼眶,仿佛让整个人都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王皇后望着承康帝通红的眼眸,轻声道,“皇上一次次地向先皇求娶,可有想过臣妾一家愿意与否?圣命难违的道理,皇上不懂吗?你以为臣妾是欢天喜地地嫁给你吗?不是!臣妾的娘在咱们成亲前日日以泪洗面!她早预见了一个嫁给王爷的女儿的今后!才会一直哭个不停,搂着臣妾说臣妾命苦,她自责不该挑三拣四,没有让臣妾早早订婚,她一次次地哭闹,让臣妾的父兄想办法!……可臣妾的父兄又能有什么办法?您是先皇的儿子,即便是再不受宠,我家若是拒婚,便打了先皇的脸,先皇又岂能容我们?”
承康四年,正月初一晨时,周律带上皇圣旨与一万禁军冒着暴雪,围住西山行宫,三千五百御林军不战而降。郑峰悄无声息地从密室迎出太子萧璟年,大皇子被绑缚太子面前,却并未受到苛责。太子与郑峰带一万禁军先行班师回朝,剩下三千五百御林军同周律一起寻找勇毅侯下落。
王皇后至今还记得十七岁那年春夜,他掀开盖头的一刹那,自己眼中和心里便落下了一个瘦弱白净的少年。当时的他眼睛亮晶晶的,溢满了喜悦,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神情专注又带着几分慎重和紧张。
蒋鹰注视着宁晖的脸颊,片刻后,撇开了脸,不冷不热道:“又不疼。”
宁晖拿着火折子点燃了置放许久的火把,在山洞里燃起两个火堆,从石头下面翻出来一个铜壶,从地下河里舀水回来架在了火上,片刻间,山洞中便暖和舒适了不少。宁晖忙完,长舒一口气,却见蒋鹰闭着眼,似乎已沉沉睡去了,她下意https://m.hetushu.com•com识地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
宁晖感觉蒋鹰的步伐越来越重,在风雪中回头,看向慢自己一步的人:“走得动吗?”
王皇后睁大双眼,望着眼前的人,慢慢地松开了手,不再挣扎了,她努力地,努力地睁着满是泪痕的眼,专注地望着承康帝的模样,布满鲜血的手,攥住了承康帝冰冷的手。
承康帝此时想来,大皇子其实挺好的,真的挺好。他身上有自己与王氏的所有优点,英俊勇武,小小年纪已能将帝王之术运用得如此娴熟,虽有些心狠手辣,但对自己也是极恭敬的。只是自己不喜他,才不愿多见他,对他极尽苛责……少了父亲该有的宽容。
承康帝听到此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怔了怔,许久,他冷笑一声:“你如此对朕,还妄想和朕葬在一起?”
承康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的仇恨犹如狂风暴雪般堆积着:“朕……朕不该心慈手软念及与你的夫妻之情,在阮阮落了孩子后……便该、便该杀了你!”
王皇后感觉承康帝的手有些凉,她还记得以前承康帝手的温度,温软又温暖,现在这双冰凉的手,让她恍惚不已,她已记不起承康帝有多久没有握过她的手了,又有多久没有这样软软地说过话了。两人成亲近二十载,每每出了他解决不了的事,他总是这样温柔小意地祈求或是撒娇,直至自己点头应下,他便会露出欢欣的喜悦与温柔。
山洞里一片静寂,淡淡的血腥味慢慢地弥漫开来。蒋鹰望了不知神思何处的宁晖许久,觉得整个人疲累得很,虽还想这样看着,可似乎所有精力都用完了。蒋鹰想开口叫一声宁晖,让她帮自己看看伤,却知道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蒋鹰淡淡道:“嗯,我躺这儿,挺好。”
山中的温度越来越低,风雪越发地猛烈了,御林军因对地形不熟悉,暗夜里的追捕也艰难许多,便将山坳路口所有的去路都堵住了,没有追来。直至此时,宁晖和蒋鹰才得了喘息的机会,可两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想在满是风雪的山中生存,何其不易。
王皇后的手被发着抖的承康帝攥得很疼很疼,可她却觉得心口犹如一把利刃在搅动般,她红着眼望着承康帝狰狞无比的脸,轻声道:“臣妾心狠善妒,容不下年轻貌美的女子,并非一日两日的事,后院那些无缘无故死去的女子,皇上都不知道为什么吗?”
宁晖瞪了蒋鹰一眼,却并未反驳。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将他伤口四周的棉袍划开,狰狞的伤口很快便露了出来。当看见伤口的瞬间,宁晖的心出奇地稳了下来,她抬眸正对着蒋鹰含笑信任的眼眸,一时间竟也不紧张了,将一截木头放在了蒋鹰的嘴边。
“皇上知道臣妾有多后悔吗?臣妾是嫡幺女,娘最疼的便是臣妾,否则也不会到了十六岁都不给臣妾定亲。咱们成亲前,她一次次地对臣妾父兄说,将来要将臣妾嫁给低门小户不纳妾的人家,给臣妾带够一辈子吃穿不尽的嫁妆,这样到了夫家也不会被人欺负,将来便是爹娘都不在了,兄长和姐姐们也一定要给臣妾做主。”王皇后歪着头,神情专注地望着承康帝,“娘说自己一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嫁给了爹。她说高门大户的公子们都一个样子,只当红袖添香是雅事,却不知女子有多痛苦,她说臣妾的性格最像她,不会让臣妾受同样的苦的。”
第一个时辰,御林军还试图围捕两人,后来许是得了大皇子的令,便开始放箭,两个人在这样风雪交加的黑夜里,几乎看不见箭矢,只能凭借着感觉阻挡着一次次的箭雨。边跑边厮杀近两个时辰,两个人都已筋疲力尽,为了引开一拨人,不得不弃了一匹马。宁晖一直不觉得三千人有多少,可追捕的人一波波的,好像没有止境一样,最后两人不得不丢掉被箭射中的最后一匹马,徒步朝山坳里走了。
蒋鹰道:“唯女子与宁晖难养。”
宁晖看也不看蒋鹰一眼,将腰间的水壶摘了下来,猛灌了几口烈酒,才将剩下的酒倒掉,灌了些水喂了蒋鹰两口:“伤口虽处理了,是死是活,还要看你自己……太后她老人家还在等你回去。”
蒋鹰攥住了宁晖放在额头上的手腕,慢慢地睁开眼:“不用你可怜。”
腊月三十子夜后,风雪越来越大。这样的风雪本是在片刻间便能掩盖行人脚印,可对宁晖来说却没有什么用处。宁晖与蒋鹰怕大皇子看不到自己,在大队人马快要包围行宫时,才策马冲出了行宫,追兵自然跟得十分紧,便是宁晖对地形如此地熟悉,还是几次差点被围捕住。
“吓唬本侯,没用。”蒋鹰虽是如此说话,可还是就着宁晖的辅助站了起来,他尽量地不让自己压在宁晖身上,“现在一起走,有追兵,你就先走。”
“毒妇?皇上还记得,当年臣妾嫁给您时吗?最好的岁数,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一心一意地为皇上打算着将来……是谁将臣妾变成了这般模样?”王皇后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红了眼,“臣妾是您在先皇那和-图-书里,一次次地求娶来的。您说过会珍惜臣妾,好好对待臣妾……你曾对臣妾许诺,举案齐眉,相伴到老,可不到一年的工夫,您便抬房了侍女,又纳了两房侧妃。”
宁晖骤然回过神来:“谁问你疼不疼了?疼死也是活该!刚才给你的药呢?”
蒋鹰按着小腹,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风雪夜如此地漫长,仿佛等不到黎明般,这一瞬间蒋鹰是绝望的,他甚至在后悔不该带着宁晖出行宫涉险,便是萧璟年真死了,又能怎样?皇位轮来轮去,永远轮不到自己和宁晖头上。
蒋鹰瞥了宁晖一眼:“走不动,你陪死?”
承康帝狠狠地攥住王皇后的手,努力压抑的怒气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犹如岩浆般迸发了出来。他本该温文尔雅的脸,因狂怒显得异常地狰狞可怖:“贱人!朕早该知道了!你是有心的!你是故意的!你也说她年轻不懂事了!怎么就惹了你的眼!怎么就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一年年地,王皇后知道自己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美貌,再也争不过那些新人,她的心一日日地苍老死去,却充满了不甘。太上皇御驾亲征被挟持,却给了她重生和争宠的机会,她知道他,了解他,明白他心中最想要的。
年三十这夜的含章宫,比往日更加地寂静。太液池内凝结着厚厚的冰块,琉璃宫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般地摇晃着,仿若不安定的人心一般。
刘喜摇摇了头:“太上皇入宫时,奴才并未见到大皇子的身影……想来,还在路上。”
蒋鹰默默地看着宁晖的一举一动,待到宁晖掏出匕首,来到自己身边时,蒋鹰有些吃力地握住了宁晖攥住匕首的手,哑声道:“别怕。”
宁晖冷哼了一声:“走不动,就把你丢在此地先冻死,再喂狼。”
宁晖有些发怔地坐在火堆旁,望向蒋鹰,从没有这样一刻,让宁晖觉得这个人讨厌,面目可憎。也从未感觉一个人竟能卑劣到这种程度,若没有他的筹谋和算计,也许自己和萧璟年便不会如此,他更不会作出这种不得已的选择。
承康帝道:“贱人!你居然敢给朕下药!”
琉璃灯光下,身着正红凤袍的王皇后显得艳光四射,端庄的装扮中露出几分说不出的妖娆,那双杏仁般的眼眸波光粼粼地闪动着。她侧了侧脸,望向承康帝的眼眸,轻声道:“皇上是真心喜欢福贵人的吧?”
可只要承康帝愿意哄骗自己,愿意顺着自己些,那些罪恶便不能让王皇后内疚,甚至觉得自己必须争,必须夺,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看得见自己。多少次,多少次!王皇后甚至暗恨自己的母家不强,不能给他想要的安全和依靠,所以她默许了那些比自己的身份还要高一些的侧妃进门,默许了自己不能动的存在。可太上皇登基后,十分善待静王,自己对他的用处便越来越少了,他甚至一两个月都想不起,王府后院还有一个替他操持一切为他解忧排难的王妃。
承康帝几乎用尽全力的力气才将匕首刺进王皇后的胸口,王皇后在剧痛中回过神来,挣扎着攥住他的手腕。承康帝整个人如陷癫狂般,不顾一切地将自己半个身子压在了匕首手柄上,直至匕首全部没入了胸口。
刘喜轻声道:“皇后娘娘已殡天多时了……是不是叫人把她……”
宁晖从蒋鹰的叹息中回过神来,只见他嘴唇已苍白得毫无血色,虽是闭着眼眸,可眉头却紧蹙了起来。宁晖上前将蒋鹰扶了起来,解开了他身上的斗篷,只见他的手重重地按在腹部,那只手上已溢满了鲜血。
承康帝咬牙道:“朕若知道你本性善妒,又是这般恶毒,怎会去求娶你?贱人!你以为朕不知道王府后院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吗?连孩子都不放过,你有什么资格怪朕!”
蒋鹰勾了勾唇角:“你在,我怕什么?”
蒋鹰耳鸣震震,听不清楚宁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攥住宁晖的手,点了点头,而后疲惫无比地闭上了眼眸。宁晖也已疲累至极,却不敢闭眼,将自己的狐裘盖在了蒋鹰的身上,坐在一旁照看着两个火堆……
在遇见承康帝前,王皇后不知什么是喜爱,什么是心动。自从嫁他为妻后,每每一触碰到承康帝眼底的水润与纯净,王皇后总是一次次地妥协和后退。承康帝有一种魔力,每一次,每一次注视王皇后的时候,便会让她错以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的眼神是如此地专注,又仿佛自己便是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今夜她本是要来炫耀胜利的,来笑话对面人的有眼无珠。只要他像往日那般,同自己说些软话和谎话,便是漏洞百出,王皇后依然会说服自己,原谅他所做的一切,哪怕是他曾想过要诛杀她母子三人。可此时她坐在他的面前,只觉得累到极致,二十年如一日,只会索取,不会付出的人,自己到底还在留恋什么?还奢望些什么?
次日一早,是承康四年,正月初一,被围困了四个时辰的御林军却找不到主事之人,宫门紧闭,大臣上朝无门,大皇子也不见了踪影,皇后堂兄顺天府尹王舜得知情形后,下令死守京城。京城内处处人心惶www•hetushu.com.com惶,王家有意力缆狂澜,几次要求入宫觐见王皇后未果。
宁晖见此也不勉强,谨慎又利落地将伤口划开,蒋鹰身形一僵,屏住了呼吸,他的手不动声色地紧握着身旁的石头。宁晖并未抬头,将匕首送到更深的地方,将箭头生生地剜了出来,蒋鹰闷哼了一声,整个身体紧绷成了一根弦。
宁晖利落地将止血粉全部倒了上去,又有条不紊地放上金疮药,煮好的布条缠住了伤口。直至做好所有的一切,宁晖才感觉冷汗涔涔的,衣服都要湿透了,心快要从心口跳出来了。
顺天元年,二月二十四,谯王世子萧璟桐与谯王嫡次子萧璟枫自缢泰和园内,两个人生前留下遗书,与生母谯王妃王氏月静合葬。三月初二,泰和园内突起大火,谯王所有子嗣全部猝于此次大火。
宁晖不声不响地,又升起了两个火堆,将亵|衣撕成布条,匕首投入了滚烫的开水里,从包裹里拿出止血药与创伤药,再次回到了蒋鹰面前。
承康四年正月初三,太上皇复辟,改年号顺天,为顺天元年。废承康帝为谯王,迁于泰和园内。顺天元年,正月十七,谯王薨于泰和园内,时年三十四,谥曰戾,毁其所建寿陵,其嫔妃均被赐死殉葬。谯王以亲王礼葬于西山,因谯王生前有旨愿,愿与最宠爱的侧妃李阮阮合葬,又因谯王世子萧璟桐与谯王嫡次子萧璟枫极力阻止谯王妃与谯王合葬,故最后只有谯王与侧妃李阮阮葬于亲王墓。
王皇后竭尽全力地想让自己再次成为他的依靠,她想让他如十年前那般地需要她,她努力去争,努力去夺,那种不择手段,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起来,自己都心惊胆战。他只知道自己坐稳了位置,却不知道她为了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沾染了多少血,一个家族有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与嗷嗷待哺的婴孩,无辜地死去。
承康帝喘着粗气,倒在王皇后的身侧,他嘴角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目光里俱是疯狂之色。王皇后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没有了怨恨和压抑,只剩下了轻松和解脱。她不记得自己已有多久没有如此地轻松了,以前整个王府的事物,仿佛压在心里的一座大山,后来皇宫和皇位成为了她的惶恐,她已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忘记肆无忌惮地笑了,已不记得多年前那个敢爱敢恨了无忧愁的少女了……
宁晖听闻此言,不知怎么反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懊丧感和无望感。人生的无常,在一夜之间让宁晖体会得淋漓尽致又刻骨铭心。晚上还在暖如春日的寝房里,与觉得会一生一世的人,想着两个人的未来。可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两个人便这样生生地被分开了,自己在大雪中疲于奔命。他却要躲在阴暗的暗格里,将性命和一切交付别人之手,甚至为了生存下去,对别人许诺了婚事。
王皇后原本紧张的心情,因看到一个比自己还紧张的人,松弛了下来,低声笑了起来。承康帝虽不知她笑些什么,却也跟着傻笑了起来,王皇后至今觉得那是世上最好看最纯真的笑脸。当他温热的手执起自己的手时,王皇后的手都是麻的,紧张到忘记了呼吸,可心中却涌起一阵阵的甜蜜。
蒋鹰侧目看向宁晖脚下的药品:“你怕吗?”
守门御林军面面相觑,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众将士,速迎太上皇入城。”御林军一干人等,纷纷放下兵器,大开城门,跪迎太上皇入城。
宁晖虽是习武长大,少不得见一些皮肉伤,但如此重的伤,还是实打实地第一次见,宁晖虽是极力压抑,可手还是微微地发着抖,她有些发愣地看着蒋鹰的伤口,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蒋鹰叹息了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如果真死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怪怨和不满的,最少再也不用用尽心思地去做那些不喜欢的事了,不用想念沈宁晖,不用担心沈宁晖,也不会想争夺沈宁晖了……
天太黑了,宁晖根本看不见蒋鹰的伤,只有将他整个人架在了自己身上,冷声道:“站起来!一起走!不然就会一起冻死在这里!”
承康帝轻轻握住王皇后放在膝头上的手,轻声道:“自是真心真意,朝中的事你比朕知道得只多不少。这般的境遇,朕不依靠你们母子,还能依靠谁?”
宁晖望了眼空无一人的身后,不耐地说道:“人都没有一个,你断什么后!不要偷懒,在京城养了一身的懒骨头。”
宁晖瞪了瞪蒋鹰,不耐烦地拽了拽他:“快点走,快天亮了,一会儿咱们在雪地里就太显眼了。”
承康帝望着她落着泪的眼,含着笑的脸,心底突然涌出一丝说不出的感觉。待到王皇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他的心突然被触动了,仿佛无数次一般,平常又随意却轻柔无比地拍一拍,自己便会被安抚,知道再难的事情都会解决。当王皇后说完话,望着自己慢慢地闭上眼,承康帝有一丝莫名的恐慌。
刘喜忙道:“皇上放心好了,你打算让福贵人陪葬的旨意,已放在刘大人那里,便是大皇子也是改不了的。”
承康帝想过种种,却没想到自己竟是这般容易地得手了,他突然有些怔然又和*图*书有些茫然。虽知道,她母子要篡权夺位,可承康帝却知道,她母子不会动自己,就连软筋散都下得这样地轻。
承康三年,腊月三十雪夜。禁军总统领顾雍带一万五千人奉皇令入京,四面城门由御林军把守,闭门不开。
承康帝努力地朝王皇后的身边靠了靠,却已感觉不到呼吸了,他没有挣开王皇后轻轻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月静……”
承康帝等了许久许久,都未等到任何回应……
承康帝深吸一口气,才压住心中的暴怒:“朕看你挺明白的,为何还要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你此时若是将朕放了,朕可以既往不咎,便是皇儿杀了太子……朕也不会追究他和王家人的。”
含章宫正殿里,王皇后的尸身已冰冷许久。承康帝与她肩并肩躺在龙床上,待听到窗外隐隐传来高呼“万岁”的声音,承康帝微微睁开了眼,那双眼中已没有丝毫光彩,他望向匆匆跑进来的刘喜:“谁?是大皇子吗?”
宁晖抿唇不语,只觉冰凉的手被烫得有点疼,她沉了沉思绪:“我不怕,你别怕就好。”
在这件事上,蒋鹰突然感觉自己很无辜,虽左右了开头,但过程和结果,真的和自己没有关系,可看宁晖的意思,不管萧璟年水性杨花,倒是怪自己筹谋算计。
“皇上自小到大,最是好逸恶劳,从未费心保护过谁,在福贵人身上,皇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她就这样死了,皇上甘心吗?”王皇后仿佛感觉不到承康帝的躲闪一样,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犹如当年那般轻声哄道,“福贵人年纪小不知事,有了孩子无知无觉,皇上这些年来从未为子嗣和琐事烦忧,自然也不知她怀了孩子。可臣妾不一样,臣妾给皇上操持后院,对皇上有帮助的孩子,臣妾一定给皇上留下来,可不该生的孩子,臣妾从不会让他们出生。自打臣妾知道她在皇上心中的不同,臣妾又怎会不注意她的起居住行呢?”
承康帝竭尽全力般地咬牙道:“你这毒妇!朕早该杀了你!”
承康帝知道,自己的儿子恐怕已凶多吉少了,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些遗憾。大皇子是自己的嫡长子,当年承康帝也曾对他抱有父亲该有的美好期望,只是后来发现,这个儿子比自己聪颖机灵,嘴极甜,一点都不像自己。同他的母亲更加地亲近,也同他的母亲一样亲近王家,这才越发地觉得不喜。
刘喜目光露出几分怜惜之色,赔着笑脸,小声道:“可不是吗?皇上还是静王时,谁不知您好美人,好精舍,好文玩……皇上的眼光自是极好的。”
“不必了,朕多少年没和皇后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了。”承康帝的手指划过王皇后的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其实,皇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否则朕也不会在后宫宴上偷看到后,便非要娶她为妻。”
宁晖上前摸了摸蒋鹰的额头,入手是滚烫滚烫的热度,不冷不热道:“伤在何处?怎么不上药?”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敫日。’……朕既是先答应了皇后,便让她陪着朕吧。福贵人便……算了吧。”承康帝宛若叹息般说完,无力地朝刘喜挥了挥手。
宁晖心中一凛,突然忆起两人跳下最后一匹马时,蒋鹰走在自己前面,后来不知为何身形僵了僵,想来伤该是那时受的。宁晖拿开蒋鹰一直死死按在伤口的手,鲜血淋漓间一截箭身断在伤口处。御林军所有的装备都是大梁朝最精良的,箭矢用的是乌龙铁脊箭,若不切开皮肉根本拔不掉箭,但是宁晖也想不到蒋鹰这样娇养的侯爷,竟是一声不吭地斩掉了箭尾。宁晖伸手按住了蒋鹰的伤口,可鲜血一直朝外溢个不停。
承康帝咬牙道:“你知道现在朕有多后悔吗?”
王皇后挺直了脊背,笑道:“臣妾自始至终不敢责怪皇上,便是皇上的庶子与嫡长子只差一岁,臣妾明明心里恨不得他死,却因李侧妃家世对皇上有所帮助,不曾动过她母子,更不曾责怪过皇上。臣妾既嫁给了皇上,皇上好好的,臣妾才能好好的。皇上不记得成亲时的誓言,可臣妾都还记得,‘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敫日。’当初皇上说得多好啊……说得多好……”
蒋鹰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走,别管我。”
承康帝抿着唇,不为所动地冷声道:“别再为自己的恶毒找借口!这些都不是你杀人的借口!阮阮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杀她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也有父母兄弟!也有亲人!”
“臣妾的娘虽已不在了,可皇上也该记得,臣妾的娘在咱们大婚后对您是如何讨好巴结的?不管家里有什么稀罕物,庄子出了什么新鲜东西,还是得知你想吃什么,她总是第一个给您送来。逢年过节,您比兄长们都先得了臣妾家裁剪的四套新袍,和娘亲手做的茶点。”
承康帝微眯着双眼,终是明白了王皇后的意思:“逆子毒妇,竟是一早就打好这等的主意……呵,谋朝篡位……你王家当真是胆子大!羽翼未丰,便觉得朕碍事了吗?”
刘喜见王皇后浑身是血地躺在龙床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是……太上皇回宫了。”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