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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自己先跑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唐恩为什么要问这些。

“不过我好像听说你们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很狼狈啊。”

5月10日，诺丁汉森林对阵谢菲尔德联队，英格兰甲级联赛升级附加赛半决赛第一回合。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空调机轻微的嗡鸣。唐恩突然觉得这房间里气氛压抑，小伯纳德的魂魄仿佛缠在他身边，让他透不过气来。

唐恩抬头看着伯恩斯，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愤怒。就像……就像我眼睁睁看着球队输球，却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失败、痛苦……操他妈的！”

“你他妈在干什么！”

他站在这个痛苦的男人面前，只能沉默，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唐恩二十六年的生命中，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了——一个和自己关系紧密的生命突然消逝了，就好像魔术师的戏法，嘭的一声，把鸽子变走了。

“很好，等会儿打起来注意保护你自己……”老板拍拍小伙子的肩膀，示意他缩在吧台下面。

由于是球迷头头，迈克尔和森林队内很多球员关系都很好，比如迈克尔·道森、安迪·里德、马龙·海尔伍德、伊恩·杰斯……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加文·伯纳德。

伯恩斯起身，把身体探出吧台，一把抓住了比尔的衣服：“他一个人？”

“他问我马克·霍奇他们平常聚在什么地方，我看他脸色不太好……呃，肯尼，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尔说到一半就发现酒吧里面的客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盯着他看的样子让他不寒而栗。

“我本有机会挽救这一切的！我本可以不让加文的死发生的！我骂霍奇他们是杀人凶手，可我知道我也是！我这狗日的杀人凶手……”唐恩抱着头蹲了下来，血顺着手腕留下来，滴在地上。

“管那么多做什么，蹲下！”老板顺手拿起了一支酒杯抄在手里，然后将打工仔按了下去。

酒吧的气氛似乎到了一个高潮。但在这群兴奋的大老爷们儿中间，唐恩却无动于衷。他注意到这些人中大多数人脸上都有伤，还有没处理干净的血迹和瘀青。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马克·霍奇的手下在逃跑中，撞到了在街边等待爸爸买杂志回来的加文·伯纳德，然后将他带翻在地。只顾逃跑的森林队球迷，和嗷嗷叫着追杀对手的米尔沃尔流氓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伏在地上的瘦弱身影。人群从他身上践踏而过，嘶喊着跑远了……

伯恩斯盯着比尔。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https://m.hetushu.com.com……我他妈才不管你是什么人物！”霍奇咬牙道，“这里不是伯恩斯那家伙的地盘！”

※※※※

“没。我吃完晚饭才来的……噢，对了，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托尼。”

那些喝多了的男人在酒精的催动下，嗷嗷叫着想要冲上去教训不知好歹的唐恩。但是霍奇伸手拦住了他们。

因此，当他们从媒体上得知小加文死于球迷冲突的时候，几乎都没了训练的心思。教练们也不在训练场上大声呵斥他们，唐恩也不会要求他们集中注意力了……整个俱乐部都沉浸在一种悲伤中。

冷冰冰的报道，客观公正到让唐恩厌恶。可是当媒体们深入挖掘这个男孩之死之后，唐恩又不想再看报纸了。因为看着记者们从学校挖来的加文照片，看他们描述着加文死去的经过，唐恩觉得好像自己又经历了一次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

唐恩想起了初次见到小伯纳德的那个下午，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当他拿到伍德签名后兴奋的样子唐恩一辈子都忘不掉，他是乔治的第一个球迷。

“老板，你呢？”

没人对唐恩这个决定表示异议。教练、队医、助理教练，甚至是主席多格蒂先生都赞同这个决定。所有的人……包括唐恩自己，也许已经忘了一天之后，他们就要在主场迎来一个强劲的对手，踢一场重要的比赛。

“别和他废话，马克！揍扁他！那个杂种撕了我们的旗！”

走到医院大门附近的时候，他看到有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从车内跑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医院大楼。接着沃克才从车上下来，快步追了上去。

※※※※

他踏步上前，猛地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这群喝多了的人叫了大约有一分钟，唐恩依然保持他刚进来时的样子，什么都没表示。有人渐渐觉得不对劲了，于是叫声逐渐弱下去，到最后又恢复了平静。这场面有些诡异，一群男人和一个男人对视着，他们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恩身后的大门被再次推开，满头汗的肯尼·伯恩斯出现在众人眼中。

伯恩斯没有拦他，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发泄。

“没错，我是说过！可我也说过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唐恩猛地打断了霍奇的话，他咬牙切齿道，“现在我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报警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都抓起来！我的球队在球场上和对手比赛，争取胜利，你们却他妈的在外面和人打架！别他娘的在我面前提荣誉，你们不配！”他看到有人似乎要张嘴反驳，直接就把对方的话赌了回去。

ｈｅtｕsｈu•ｃom•coｍ唐恩不愿意去回想具体情节，那太残忍了。

“我要送你去见上帝！就像你撕烂我们的旗帜一样，撕碎你这王八蛋！”

所有人沉默着目送他离开，霍奇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伯恩斯看了眼呆若木鸡的霍奇和他的手下们，跟着唐恩转身离去。

霍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还没喝多，他脑子很清醒。

“可是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们很可怜。说不上来原因，我就是突然怜悯起他们来了……这感觉真怪啊，我明明应该冲上去给霍奇一拳的，为什么会这样……”唐恩低着头站在街边，喃喃道。

“狗娘养的，你他妈才是杂种！”

※※※※

他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随着这个兴奋的声音，马克·霍奇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他张开双臂做出欢迎的姿态。

“肯尼……你知道吗，当我听说加文被……的时候，我真想杀了那些杂种。”走出酒吧，唐恩说道。

热闹的酒吧顿时安静下来，这些“酒精中毒者”扭头诧异地看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足球流氓？”他嗤道，转身离开了这座一片死寂的酒吧。“去你妈的！”

“打断对手的鼻梁骨，让他们血流满面；打折他们的手和腿，让他们趴在地上哀嚎；撞翻无辜的小孩，然后再从他身上踩过去……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荣誉？这就是你们他妈的荣誉？！”唐恩攥着旗帜的手在微微颤抖，指关节发白。

“你们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们当自己是这球队的英雄？你们……”

聪明伶俐的小加文安静地躺在医院停尸房冰冷的推车上，蒙着一单白布。房间里除了门口有从走廊中射进来的光，其它地方一片黑暗。这环境和加文的形象可一点也不符，那小孩应该是阳光活泼的，有时候会故意装作成熟把眉头皱起，可是一说话就又露馅了。

球迷斗殴在英国不是什么稀罕事，媒体和公众早就见怪不怪了。能够吸引这么多媒体前来关注一次甲级联赛后的球迷斗殴，只有一个原因——死人了。

霍奇站在唐恩对面，他皱着眉头说道：“唐恩，你说过不会管我们做什么的……”

唐恩并不害怕面对这些冲动的家伙。距离他最近的人，只要把拳头向前挥出就能打中他的鼻子，但唐恩没在这些人的愤怒前面后退半步。

唐恩把自己藏在阴影中，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当出租车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他才快步上去，伸手拦了下来。

霍奇也很吃惊，他问道：“你在说什么！”

年轻的打工者点点头：“换了，老板。”

伯恩斯回道：“他们没有www.hetushu.com.com告诉你？”

唐恩当时听到这小孩子奇怪的理想后，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结果惹得迈克尔冲他大吼：“不许嘲笑我儿子的理想！”

“……你们这群杂种！”他猛地将那面绘有森林队会徽和“荣耀即吾名”的红色旗帜撕成两半。嘶啦一声，围着他的人愤怒了。

每当比赛日，这个酒吧一律会把那些厚重结实的酒杯换掉，然后改为劣质但是大号的酒杯。好酒杯打坏了老板心疼，劣质酒杯摔就摔了，打到人头上也不至于要人命。一举数得，这已经成了酒吧的传统。

“托尼，就算你把他们全都打进医院躺上半年……加文也回不来了。”伯恩斯拍着他的肩膀劝慰道。

走廊上空荡荡的，惨白的灯光照不进那间停尸房，唐恩觉得胸中有股火在燃烧，在向上涌。那压抑的感觉一点也没有减轻，反而越缠越紧。

他突然一拳打在了旁边的电话亭，哗啦啦，玻璃碎了一地。

凌乱的白色外套上还沾着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

“和米尔沃尔的战斗，你们赢了还是输了呢？”

刚才还喧闹得像斗兽场的酒吧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唐恩，任由被他们视为生命的旗帜落在地上。

第二天，《诺丁汉晚邮报》最先报道了在英甲联赛最后一轮，诺丁汉的球迷和米尔沃尔球迷发生冲突的事情。接着，其他各大媒体都作出了相应的报道，就连《泰晤士报》这样的大报关注了此次事件。

但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失去了亲人的生者。

他用力将撕成两半的旗帜扔向霍奇：“迈克尔的儿子死了，而凶手就是你们！”

平常总是热闹非凡的森林酒吧今天晚上却显得很安静，顾客不多，还留在这里的人也都低着头喝酒，声音低沉地说话。看上去完全不像个球迷聚集的酒吧。酒吧的老板肯尼·伯恩斯坐在吧台后面，将一支酒杯反复擦拭着，但显然他的心思不在擦酒杯上，他眼睛看着门口，却又仿佛毫无焦点。

比尔看着这奇怪的场面，一头雾水。

汽车一辆辆从他们身边驶过，溅起路边的积水。他们两个却不躲不闪，任由脏水洒在身上。

他对自己竟然还为眼前这群人辩护过而感到羞耻和愧疚，他为自己没能及时阻止这些人的行为而感到悔恨与愤怒。

他愤怒，却无处发泄。

“……在昨天英格兰足球甲级联赛最后一轮，诺丁汉森林和米尔沃尔的比赛后，双方球迷团体在一条小巷中聚众斗殴……在冲突中，一名无辜的十二岁男孩不幸卷入，抢救无效后死亡……”

那边唐恩的话还没有讲完。

“啤酒很不错吧？”唐恩终于开口了，“打ｈｔｔｐs://wｗw•ｈetｕshu.ｃｏｍ•ｃoｍ架很爽吧？”

霍奇也不明白。他原本看到唐恩出现在酒吧的时候还有些兴奋，但现在看，对方并不是来找自己喝酒的。

进门的比尔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看四周。今天森林队打完一个赛季的常规赛，大家一定都会来酒吧喝酒聊天庆祝，怎么会这么安静呢？他抬头看到了伯恩斯，发现伯恩斯也在看他，于是举手打招呼。

“别动，伙计们。”一个声音制止了他们，“欢迎森林队的主教练托尼·唐恩！”

“托尼说得没错。你们的人在逃跑的时候撞倒了加文，然后你们和米尔沃尔那群混蛋一起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他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接着唐恩抬头循声望去，在昏暗的角落中，他看到了坐在地上，背靠墙角的迈克尔。

一进门唐恩就瞟到了挂在门侧的一面森林队旗帜，上面还有行金字：荣耀即吾命。

他嘴巴一歪，用力扯了下来。这个举动点燃了全场所有人的怒火，那些男人们喝斥着向唐恩涌去。

※※※※

可加文却说他以后如果真的那么有钱，就一定要把森林队买下来，然后和唐恩签订一份终身合同，双方违约金高达十兆亿英镑。不管唐恩想要什么样的球员，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掏钱买来，绝不和对方俱乐部讨价还价。但是唐恩必须把森林队带成世界上最好的球队，拿下全部冠军，超越曼联、利物浦成为英国最成功的俱乐部，超越皇马成为世界上最成功的俱乐部。作为感谢，他会请唐恩在伯恩斯叔叔的酒吧连续喝上七天七夜的酒。

比尔点点头。他被吓住了，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怪怪的。

※※※※

周围的人还有些错愕，但很快他们也认出来了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谁，于是一个个举着酒杯大声呼喝着。

由于加文的母亲无法承认看到孩子尸体的痛苦，迈克尔决定及早下葬。葬礼的日期选定在了5月9日。唐恩在8日那天的训练最后，告诉了球员们有关葬礼的事情，并且希望大家到时候都能去送一送那可怜的孩子。

房间中有供人休息的椅子，他却坐在地上，背靠墙壁。头发杂乱无章地贴在头上，汗水已经被医院的空调吹干，但脸上还是脏乎乎的。唐恩看不清楚，但他能够猜到那上面是什么。他仿佛一夜间苍老了二十岁，看着门口的双眼毫无神采。

这是一家同样以红色为主色调的酒吧，但比伯恩斯的酒吧颜色更鲜艳，仿佛鲜血的红。这座维多利亚式建筑矗立在街头拐角空旷的地方，门口挂着森林队的队旗，老远就能让人知道这是什么球迷聚集的地方。站在门外都能听到从里面传来https://m.hetushu.com.com的谈笑声，橙黄色的灯光从窗户和门中透出来，人影摇曳，仿佛火光。

“混蛋！”伯恩斯低声骂道，“比尔，如果托尼有什么的话……该死！把他拉回来！真他妈的！”

报道中关于加文·伯纳德的信息只有这么寥寥两行，除了年龄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名字，没有性格描述，人们不会知道这个无辜死去的孩子是多么聪明可爱，是多么讨人喜欢，是多么……不该死。

经验丰富的酒吧老板只听到这句话，就问在他酒吧里面打工的留学生：“酒杯都换过了吗？”

“你竟然敢侮辱我们的荣耀！当我们为森林队加油的时候，你还在你老爸的卵蛋里呢，混球！”

唐恩从来没在脑海中想过这样的场面：

门开了，他的眼神才变了一下。但进来的不是托尼·唐恩或者德斯·沃克，而是经常和迈克尔、约翰他们在一起的比尔。

来者不善，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刚才还在高呼“森林森林”的男人们又紧张起来。

他的手下们咆哮着挥舞着拳头，仿佛即将被放出笼的猛兽，面目狰狞，让人憎恶。

“罗宾汉酒吧……”比尔告诉唐恩的名字就是这个，他念着霓虹灯招牌上的名字，嘴角扯出不屑的冷笑。“还真他妈以为自己是侠盗了？”

过路的行人从他们身边小心翼翼地绕开，用害怕、同情的眼神看着这两个人，在心里认为他们和罗宾汉酒吧的那群人肯定是一伙儿的。

唐恩上前一步，逼视着马克·霍奇，“荣耀即吾命”被他踩在脚下，失去了金色的光辉。

又看了眼坐在角落里面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迈克尔，唐恩悄悄退了出去。

伯恩斯点点头：“我理解。”

“嘭！”的一声巨响，大门上的玻璃发出一阵悲鸣。

“森林！森林！诺丁汉森林！”

来医院的路上，约翰大致给他说了事情的经过。因为当时他自己也不在旁边，所以语焉不详。

马克·霍奇的社团和米尔沃尔那边的社团Bushwackers在约定的地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荣誉之战”，赢了球的森林队球迷们大声嘲笑米尔沃尔，米尔沃尔球迷就用拳头还击。结果霍奇的社团抵挡不住米尔沃尔足球流氓猛烈的攻势，他们开始溃败，接着就是一场小范围的城市追逐战……

“嘿，肯尼。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大家都去哪儿了？”

想到这些往事，唐恩向前走了一步，他想见见加文最后一面。可就在自己手放在白布上面的时候，房间角落里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疲倦的声音：“别看了，脸都被踩烂了……”

迈克尔说他成绩很好，很聪明，唐恩也认为他应该有一个似锦前程。以后说不定会成为银行家，大律师……英国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