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能说的秘密
二
“好吧，我就当你是闭着眼睛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喜悦里，一边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一边装模作样地说，“噔噔噔——Surprise（惊喜）！”
“随便。”我头也不抬地啃着鸡翅。
“没错，我就是神经病。”他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眼中仿佛有杀人的冷光一闪而过，“而且，我已经彻底放弃治疗。”
我不等他回答，便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神经病！”
“我为什么要高兴？”身边有一个随时拿我的秘密威胁我的人，会高兴才见鬼。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套崭新的C城炳辉学校的校服。而我一个月前刚刚狼狈地逃到炳辉学校。我本来以为，应付完他这一次，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然后就可以继续安静地生活在这里。却没想到，这是一颗甩不掉却又随时都可能被引爆的炸弹。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招，瞬间像被武林高手点了穴一样，愣愣地看着被我握得满是油污的右手，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咖啡店里温度正好，我脱掉淋湿了的外套，舒服地蜷在沙发上，翻着旁边的杂志，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说对了，这个问题其实一点儿都不简单。因为我搜肠刮肚，却连一句话也记不起来。事实上，我完全不记得在过去的五年又六个月中，我跟他说过话。就像他说的，原本我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啊。所以，我敢认定他提这样的条件绝对是故意的。
我几乎快要天真地相信了他的话，他却突然盯着我的脸，戏谑地笑起来：“嗯，就是这个表情，是不是完全被我感动了呢？我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啦。”
这个人，八成是疯掉了。
“花子尹，诸子百家的子，孚尹明达的尹。嗯，说多了你也不懂啦，总之，就是说我是个品德很高和*图*书尚的人。”
“啤酒不行，炸鸡可以有。”他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拿起手机打外卖电话。
我知道，那是我的心魔在作祟。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这个无论说什么都仿佛是在调侃的男生，企图从他细微的表情里找到蛛丝马迹来戳穿他的阴谋诡计。然而，这一次，他却收敛了笑容，严肃又认真地望着我。甚至，有那么一刻，我好像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坚定。
“你不高兴吗？”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我的不悦。
我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品德高尚？他这名字比胖子叫鹤雪更讽刺吧。
“理由啊……”他歪头想了想，喃喃地说道，“因为太寂寞了啊。你走之后，白沙学校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只有你知道这种无时无刻不被人关注的滋味啊。没有人分担，实在是太寂寞了。”
他一脸诧异，好像不可理喻的那个人是我：“可是我很高兴啊。”
“你都说是‘传说中’啦。”花子尹突然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偏头望着我，“在白沙学校的传说中，你也不比我差啊，想当年你……”
我站在这个陌生城市的一隅，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小巷，迷了路。
他这样说的时候，很不巧，我正吸了一大口可乐在嘴里。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克制才没有当场笑喷。
“怎样？”他无辜地看着我。
我故意用吸管将杯中的可乐吸得“咕咕”直响，冷冷打断他：“花子尹，我们直入正题好吗？你要我做什么才肯放过我？”
“咦？”他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枕在脑后，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你都不反抗一下试试？”
他将手里的东西近距离地展示在我眼前，旁边是他那张要多欠揍有多欠揍的笑脸。
小巷两旁屋檐上的和-图-书积水落在青石板小径上，“叮咚”作响，悦耳异常。
我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宣判”，我早该知道的，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店里的气氛十分诡异。这虽然是一家藏在深巷里的咖啡店，但看装修，绝对是文艺青年们爱来的地方，可偏偏此刻店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今天是星期五，平常人最多的时候。这实在太不对劲了。
我不抬头，看着杂志里韩国男明星的脸，故意点了这家店里绝不会提供的食物：“炸鸡和啤酒。”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爱说不说。”
我当然不会上当：“好吧，那就说说，你‘请’我来庆祝什么？”
他终于忍受不了我的无视，伸手过来抢我面前的炸鸡盒。
突然，我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花子尹，他嘴唇翕动不停地在讲述些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仿佛我和他之间有一道厚厚的透明的屏障。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笑脸，我突然松了一口气。
“就只是这样？”
我诧异地说道：“就这么简单？”
“反抗有用吗？”
“你先闭上眼睛！”他神秘兮兮地笑着说。
他却凑过来问：“想吃什么？”
“什么？”
我皱着眉，冥思苦想，不得要领。
没想到会被他看穿想法，我只好不吱声。
很快，他停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门口。
我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把戏，只能沉默以对。
“其他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你。”我不容置疑地拒绝。
我从咖啡店出来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小了。大雨过后的空气清新凛冽，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仿佛要借此将所有不好的情绪驱散。
我跳下车，自动走进去。
我一头雾水。等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花子尹已经骑着自行车从窗前快速掠过，一转眼便消失在巷子深处。就好像和图书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就好像那个知道我所有不堪秘密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欲言又止，害怕说错话又遭他威胁，最后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你这笑话真够冷的。我怎么记得，传说中你是有七八个女朋友的？谁叫你的万丈花心光芒完全掩盖了‘学霸’属性？‘花蝴蝶’这称呼绝对非你莫属啊。”
此情此景，仿佛正是我十七年人生的缩影。
瞧，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天生拥有这么无耻的优越感。
我如他所愿地抬起头，伸出油乎乎的手，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你好，花子尹同学。”
“绑架？”他看着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哪有这么严重？我只是请你来庆祝一下而已。”
我正吃得浑然忘我，便听见他说：“这次我可是会成为你的同班同学呢！不如，再正式介绍一下？”
“所以，你是说，你从另一个城市来到这里，手中握着我绝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求却只是让我复述我们曾经说过的四句话？”
我站在人生复杂的路口，手足无措，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我的归路。有些错，犯下了，便永远不可抹去。它们不是测验时随手写下的错误答案，只要用橡皮擦一擦便了无痕迹；它们是刻在你人生路上的丑恶印迹，消不去又见不得光。
“简单吗？”他抿紧嘴唇，扭头专注地望着窗外。
我的声音冷得如同窗外的雨。花子尹像是被蜜蜂冷不防叮了一下，但旋即他又笑起来，仍是那副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欠揍表情。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样才像我？说得我们好像有多熟似的。你别忘了，我们只是曾经的校友而已。”我自顾自地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算起来，我们俩说过的话加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五句。”
但是，宋鹤雪，不https://www.hetushu.com.com要怕，以虔诚赎罪的姿势背负起它们，一步一步勇敢地走下去，或许有一天它们会变成你人生路上美丽的雕花。
花子尹仿佛早料到我会拒绝，他甩甩头，无所谓地笑着说：“那么，你只剩下仅有的一个选择。”
他口中说的曾经，是我穷尽心力想要封锁在记忆深处，不可触碰的东西。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用那种很欣喜的眼神看着我：“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对我印象深刻啊，所以是早就特别关注我了吗？”
窗外雨声淅沥，如诉如泣，咖啡店内，有歌声远远飘过来：“这条路上的你我她，有谁迷路了吗？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理由呢？”我想不到他不乘人之危的理由。
说完，他轻轻笑起来，一副天真的样子。
他跟进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这么听话？可不像你。”
如果是以前，面对像他这样欠揍的人，我早就发动我那“女魔头”的属性了吧！但是，此刻，我只能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暗示，慢吞吞地问：“说吧，你大老远来到C城，又把我绑架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我咬着吸管愣住了。
他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说完，抓起书包，丢下我转身就走。
嗯，这个人，仍然是我认知中的那个永远没有正经的人。这样更好，我反而有点儿害怕他哪一天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然而，他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四句。”
“你和我，初中三年，高中两年半，同校五年又六个月，说过的话加在一起是四句。”花子尹低着头，细碎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他嘴角那抹上翘的弧度清晰可见。
说完，他双臂环胸，得意地看着我，那样子，仿佛热衷于戏耍猎物的大灰狼对着误入圈套的小白兔说：“兔子
和-图-书啊兔子，进了我的地盘，可就别想活命了。”他自问自答：“因为，这是我朋友的店，而我今晚临时征用了这里。所以除了我们，一个人都不会有哦。”
“我要你做什么？”他眨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很简单啊，我只要你离开这里，跟我一起回白沙学校去。然后，我继续做我的‘花蝴蝶’，你继续当你的‘女魔头’，我们继续井水不犯河水。我只要你这样就好了。”
他打完电话，转头对着我怪异地笑：“很奇怪吧？怎么这会儿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低头，得逞地偷笑，一边继续旁若无人地啃鸡翅，一边忍不住嘟囔：“嗯，还是‘花蝴蝶’顺耳啊。”
他说完停顿了很久，大概是在等我的反应。我偏不理会他，一门心思地啃鸡翅。
“才没有。”花子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神来，身体前倾，隔着桌子，将脸凑到我眼前，一本正经地向我抗议，“‘花蝴蝶’这外号一点儿都不配我好吗？明明我是白沙学校最专一的男生啊。而且，我明明是以‘学霸’闻名白沙学校的。”
我想过千万个理由，也想过千万句应对他的话，却万万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一个无厘头的答案。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他特地着重强调了那个“请”字。
我不气反笑：“哦，说来听听吧，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才可以替我保密？”
“不回白沙学校也可以啊，反正我已经来炳辉学校了。”他露齿笑起来，一副春光明媚的样子，“如果你能准确无误地想起你和我说过的四句话是什么，你的秘密，我就当作不知道。”
“没用啊。”他狡诈地眨眼，“呃，到底要你做什么呢？其实我还没想好呢，不如一边吃炸鸡一边想好了。”
此时，正好炸鸡外卖送到。我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接过炸鸡，毫无形象地低头大快朵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