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恶
三
夜晚降临，苻坚照例来看望清河。他脸上一片祥和，语气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丝毫看不出在朝议上受了气。
慕容冲浑身一震，近乎血红色的眼睛望向陆佳宜。
陆佳宜有意无意地走到慕容冲身边，为他殷勤倒茶，实际上是借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看向苻坚的眼睛。
慕容姐弟吵架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苻坚的耳朵里。他见清河终日郁郁，便提出带他们出宫玩。
陆佳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两人兀自静默了一会儿，陆佳宜隐隐觉得自己该退下了。正在这时，苻坚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清河身后，和她一起远眺深宫里的那片天空。
“世人一直称赞你们姐弟的美貌，说你们是从天上而来的凤凰儿。我竟如此后知后觉，一直没想将你和那日救我的女子联系起来。听说，我走后，你经常去那片雪地里等我，是真的吗？”苻坚在清河身边坐了下来，想去握住那双冰凉的手。
清河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的话，但身体却是微微一怔。
陆佳宜叹息一声，走到两人身边，将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轻声说：“两位殿下，你https://m.hetushu.com.com们现在只有彼此了，以后要相互扶持，不要再吵架了。”
清河慢慢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一阵哽咽，悲凉的泪水从指缝中流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只有慕容冲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这一切。那双带着仇恨的眼睛一直放在苻坚身上，仿佛一只随时都会暴怒的小狮子。
清河颓然地坐在地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她闭上眼睛，无力地说：“我对不起燕国，你怎么骂我都好。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少次想过了结自己的性命？可是你还这么小，燕国复兴的希望在你身上，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你……”
他爽朗一笑，打量了一下这片偌大的阿房宫，笑着说：“既然有凤凰儿来到我的身边，这座阿房宫也该换一换样子了。古人说，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我让人在你住的地方种满梧桐和竹子，你觉得好不好？”
苻坚收回手，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坊间流言清晰地传入了这辆华丽的马车内，陆佳宜感觉到身边的人紧紧握住了拳头，身体颤抖不已，好像随时都hetushu.com.com能暴起杀人。陆佳宜蹲下身子，迅速抓住了慕容冲的手。
“大王……”突然，寂静的马车里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却足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是王妃的马车呢！来，站远点，别挡着人家的路了。”
陆佳宜赶紧回答：“东晋西南边有一种味道清苦的茶，名叫‘普尔’，娘娘很是喜欢。不过，秦国不喜茶道，这段日子，奴婢并没有为娘娘觅得新的茶品。”
三人的手放在一起，映着夜晚的天光，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清河闭上眼睛，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她朝苻坚微微弯下腰，低声恳求：“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些都是陆佳宜从宫人处打探来的。
“我为难她？”慕容冲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到清河的面前，倔强地仰起脸，睁大眼睛瞪着清河，道，“如果你当初没有救这个人，我们姐弟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你是慕容家的罪人！你是整个燕国的罪人！”
街边的一个小女孩拉了拉父亲的衣角，懵懵懂懂地问：“爹爹，公主可以做大王的妃子，王子也可以吗？”
“殿下。”陆佳宜低声道，“你明www.hetushu.com.com明知道这不是公主愿意看见的，别再为难她了，好吗？”
陆佳宜不得不承认，苻坚对清河倒是真心的，想尽办法哄她开心。阿房宫新植的梧桐和竹子郁郁葱葱，数十万株绵延成一个传说中的凤巢。陆佳宜回望这一片绿色，枝叶掩映下，偶尔能看见一片宫殿檐角，整个阿房宫已经完全换了模样。
“哼。”一个嘲讽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带着无情的嘲笑，“你这是哭给谁看？”
陆佳宜跟着秦国的军队来到了长安。
“看，是阿房宫来的马车！”
等苻坚走后，陆佳宜悄悄地走到清河身边，低声道：“公主……”
清河浑身颤抖，她回过头，满脸痛苦地望着慕容冲，无助地摇头：“我、我不是……我不知道是他……”
清河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我国尚武力，不喜欢这些精巧享乐的玩意儿。”苻坚笑了笑，随即道，“好，既然你喜欢‘普尔’，我就命人去东晋带一些回来给你。茶娘，以后爱妃的饮食就看你了。”
看着近乎崩溃的清河，慕容冲的眼角也不争气地红了。他默默和图书地坐下来，背靠着清河，冷冷地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王兄已经被他们杀了，我被困在这偌大的阿房宫里，想走都走不掉，谈何复兴……”
苻坚虽然感觉到了那抹仇恨的目光，但却毫不在意，依然专心跟清河说话。不过，这种尴尬不能持久，若不是苻坚要顾着清河的感受，慕容冲早就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代价了。
“走吧。”身边有人催促，陆佳宜回过神来，登上了出宫的马车。
说完，他又等了一会儿，窗边的人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苻坚只好摇了摇头，离开了寝殿。
“好漂亮啊！你们快来看！不知道我们的大王有没有在里面呢！”
苻坚打量了一眼最后登上马车的陆佳宜，突然问道：“你是茶娘？爱妃平日里喜欢喝什么茶？”
回到秦王宫，清河立刻就被封了妃子。慕容冲和陆佳宜在清河的请求下捡回了两条性命，跟着清河住进了王宫。这件事遭到了亡燕功臣王猛的强烈反对，但苻坚力排众议，严禁大臣再议论此事。为此，君臣之间生了不少的闷气。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陆佳宜听了这话，heｔusｈｕ•cｏｍ•com却是在心里微微叹息。秦国的大臣们本就因为苻坚宠爱亡国之女而不满，如果苻坚为了清河公主大兴土木，恐怕会惹来更大的非议。
苻坚命人新制的马车外表华丽，里面非常宽敞。他们四人坐在马车里，中间还放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满了瓜果甜食。
陆佳宜回头，只见慕容冲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他一身素雅的打扮，身体清瘦了不少，却让他看起来成熟了几分。他站在寝殿的阴影里，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看着掩面而泣的清河，冷笑道：“如果父王知道你救了敌国的大王，还害得我们燕国在此人手里覆灭，你想想，他会是什么表情？”
苻坚见她依然不理会自己，只好离去。踏出宫门前，他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清河的背影，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要是能让你开心一点的事情，你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做到。”
清河低着头，看不出有什么反应。陆佳宜则赶紧点头称是。
马车咿呀咿呀地来到了长安城里，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们。大人们指着这辆华丽的马车窃窃私语，孩子们三五成群，一边拍手一边唱起了新流行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