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怎么才来啊?”数学课代表站在讲台上管纪律,看见我来了,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我。
这就是她们的友情。上一秒因为自己被取笑而争吵,下一秒就能因为取笑其他人而和好,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虚伪。
“你把名字一栏露出来,看看是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想跟她争,但凭什么我一晚上两小时做一张卷子,她一来十分钟就抄完?
我缩在天台,听着汽车的引擎声和鸣笛声,我无法控制心悸的感觉,我只能告诉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这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不是那个小学时乞求一份友谊,中学时生怕被人瞧不起的我。即使昨日重现,我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年级第一,除了成绩,这些鄙夷我的人没什么能让我侧目。她们做得越明显,就越是气急败坏的嫉妒,并且对我无可奈何。
顾跃看起来很不情愿,但小跑的步伐已经出卖了他。也不知道顾跃的爸爸对他说了什么,就见顾跃弓着背,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别扭地接过了那两个塑料袋。
“我知道。”
我只是动了动,周围几个女生就齐刷刷站起来了。这几个女生就是周会时讲话的那几个,现在她们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看着我,身体却做出防备的姿态。她们怕我。
那几个女生并没有收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我尴尬地站在两个行列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班长除了会耽误时间之外,还会随时随地让我陷入窘境。我并不怕孤立无援,只是希望会有人帮我解围。
我被顾跃拉着往外跑,我们几乎是跳着往下跑,跑到五楼的走廊,郭主任的声音就像在耳边咆哮。我们趁着夜黑,办公楼里没灯,带着郭主任在办公楼里兜圈子,然后从一楼冲出去,往校门口夺命狂奔!
“好了,跃跃,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懂事了。那什么……”
没人帮忙又怎么样,仗着人多欺负人又怎么样,这都是小儿科,我不需要别人帮忙。以后写着我名字的横幅挂在学校大门口时,只有她们羡慕的份儿,我只要好好考试就是对她们最大的打击……
“你,”邓一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哭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往外走,动静大了一时间教室嘈杂起来。球球以为我没注意,冲着我呸了一声,嘴里说着:“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家里不就是修自行车的……”
“行行行,你没逃课就行,给我老老实实上学啊!”
“我知道,你别吵!那个,新房子装修好了还得通风一段时间,你,你最近学习也紧张,要不然,你这段时间先在宿舍里待着吧?等你毕业考之后……”
顾跃立马就开始解释了:“田甜不会善罢甘休的,早上的事,她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我让岳辉盯着她,不过……”
田甜侧耳,一副“声音太小,我听不见”的样子。
“怎么会呢,就是,就是你最近学习到了紧要的时候,你,你要毕业考了,难道不应该好好……”
就在田甜往我身边凑的时候,我屈起腿,一脚踹向田甜,然后死命地用胳膊撞击拽着我的人。拽着我的女生没料到我会反抗,尖叫着动手,场面越来越混乱了。等到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把人拉开,我已经披头散发了,但她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拽着那只剩一半的卷子。
但我拒绝这种好心。邓一和田甜,关系也算不错吧?我搞不清楚,但我不想解释给她听,也不想像寒暄般给出一些类似“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挺好的”这样的回答。
你站在原地,困在往日的回忆里,却被告知,你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需要父母呵护的小孩子了。那个曾经温暖现在却颓然的家,它还属于你,但你已被世界遗忘。
这句话立刻让我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冷硬地说:“就是坐一下,没什么!”
“不好意思,吓着你。”我带着鼻音嗡嗡地说。
我看着球球斜眼歪嘴地朝我做鬼脸,然后颠儿颠儿地跑到她的好朋友面前,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朝我看。她们露出诧异的表情,看了我一眼,迅速移开视线,几个人相视一眼,哄笑起来。
我伸手去扯,田甜反应更快,唰地把笔记本抽走:“还什么?写你的名字了吗?”
顾跃一张脸憋得通红,我想他终于也体会到被人噎着的感www.hetushu.com.com受了吧?他噎我一次,我噎他一次,互不相欠!
田甜脸一白,想开口嘲讽顾跃,但忌惮顾跃的武力,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不情愿地坐了下去。
田甜两条胳膊都圈在课桌上,把要抄的试卷和自己的试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条空隙在抄。但就凭着那一小条空隙,我气乐了:“田甜,你拿我卷子能跟我说一声吗?我记得我没答应过让你抄我卷子吧?”
“啊?”我有些错愕,呆愣地看着顾跃。
说完这句话后我就词穷了,我该说什么呢?你爸不要你了?你要有新弟弟了?
她们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抨击我的着力点——我的家境。以前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讥讽现在越来越明显,看见我在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我走过她们跟前,她们就没完没了地哄笑。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计较。
看到笔记本外壳被撕下来,示威一般丢在我桌子上,我就知道我猜得没错。我吃完晚饭回教室,就看见田甜和球球坐在我后面的座位上,桌上摊着一本撕掉外皮和前几页的本子,她们笑得不怀好意。
晚自习还没开始,但今天不讲课也没有老师守教室,因此有胆子逃课的都跑了,准备迟到的也还没有来,教室里只有几个坐在自己位子上的男生和一些凭着自己喜好乱坐的女生。
我今晚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心境却大不相同。
我头发散乱,左耳好像被刮出了血,此刻火辣辣地疼。男生们好言相劝,那几个女生骂骂咧咧,叫嚣着要他们让开,叫嚷着要我不要躲在男生后面。
“哧啦!”
我发出的声音引来了另一个声音,我心里一惊:“你是谁?”
被吊着的日光灯晃动了几下,这些人的面目被摇晃的灯光映照得有些模糊。
顾跃条件反射般将手中的东西冲我扔来,一个罐子砸到我旁边,水花溅到了我脸上。
实话说来,这些事是因我而起,因为我执意要找刘素兰的麻烦,才会引出这些事。想到这里,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倾诉欲望:“你知道我为什么针对你妈吗?是因为……”
“谁偷我卷子谁是小偷!”
——整天一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对谁都不搭理,其实就是自卑!也难怪你这种人没朋友!
“够?起码要她跟我道歉才行!”田甜勾起嘴角,想要用手逼我直视她,“张媛媛,你要是对我说声:‘田姐,对不起,田姐,我错了。’我就放过你!”
一个女人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出现了。
“这样够了吧?”球球害怕事态严重化,出声阻止田甜。
“整天一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其实就是自卑。”
“她们又捉弄你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顾跃,不是暴戾愤怒的模样,也不是冷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他目光清冽,洞察一切却又不说破。
我们所在的天台,其实是办公楼的天台,全校的制高点,甚至可以看见我们那一层的教室。我看着我们班的教室,鬼使神差般开口说道:“我刚刚和田甜打了一架。”
田甜又撕了一部分,可惜这本笔记太厚,她没法一次性撕完。田甜的姐妹们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
“真动手了?岳辉没帮你?”
“你那儿怎么那么安静,你是不是逃课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难堪,顾跃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不也是因我而起吗?如果不是我,她们也就不会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了。”
那种没法掩饰的、带着嫌恶的、愤恨的情绪,赤|裸裸地从一个人的眼里,直直地撞进心里,让我无法回避,无法自欺欺人,因为真相就是这样赤|裸地映在他眼里。
我躲在没什么人走的楼梯间,整个学校只有毕业班才有晚自习,四楼以下漆黑一片。我就坐在漆黑的楼道里看外面的灯火,寒风阵阵,才开春,还是很冷。
“借?你不是说我没交吗?这可不是我借出去的,她也没问我借。你说她是怎么拿走我卷子的?”我瞪着球球,怒气就快溢出眼眶。我不明白她们这种“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能对我无礼”的观念是怎样形成的。
笔记本上是我自己收集的往年真题、同类型难题,赶得上字典厚实的本子,一整本的题目,不是多贵的东西,但花了我很大的
和_图_书
心力。怎么办,怎么办?
我忽然感同身受。胸口的玉佩,服帖地躺在那里。电话已经挂断很久了,顾跃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僵立着,一动也不动。我没有由头就想起动画片里的情节,也许顾跃已经石化了,只需一阵风,他就会崩塌成灰尘,随风散去。我动了动僵硬的腿,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易拉罐。
“田甜,你扯烂了我的卷子,我不跟你计较,但我就告诉你一句话——‘不问自取视为偷’!”
我不再往那边看,快步往教室走。今天是周一,等会儿还有周会,得赶快进教室才行。
呵,说我自卑,难道自己就不缺少爱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父亲那样对待,才过了多久,送点零食过来就笑呵呵的,什么都忘记了。打一棒子再给颗糖,大人惯用的伎俩,顾跃也不过如此吧。
“组长不是拿去了吗?”我理所当然地说。
“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
“我知道。”我想我这时脸上含着笑,“你也没有别人传的那么凶狠残暴,至少在你帮我搬东西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想帮我。”
“你倒是说呀!”
顾跃脸一僵,大概没想到我会不给他面子。
安静的天台,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一下就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以及扬声器播放出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
不过估计岳辉旷课打游戏去了。我腹诽,却为他此刻说出来的话羞愧,他是真的打算帮我,而我早上还拿话噎他。
“跑!”
“爸,”顾跃的声音忽然就冷了,是那种如寒风般彻骨的冷,“你是叫我不要回家?”
田甜猛拍一下桌子,唰地一下站起来:“你说谁是小偷?”
“抱歉,你早上帮我解围,我还对你那样。”
“关你什么事!”
这些你都可以抗议,却不能用自己牵绊他们的脚步,因为我们不能那么自私,因为爸爸妈妈也有过好他们生活的权利,你便沉默不语。直到有一天,爸爸还是你的爸爸,却将要成为别人的爸爸;妈妈也还是你的妈妈,你却不知道她的下落。
“算不上。”我语气淡淡的,拨开了他。
“还给我。”我冲着那两个人说。
田甜走到我跟前,用最后一部分在我脸上轻敲:“不过是个班长,我劝你,凡事别嚣张!以后别跟我作对!”
我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她如我所料地闭嘴了。我拍了拍手,对教室里的同学说:“都别补作业了,下去集合,等会儿要开周会了!”
“吧嗒,吧嗒,吧嗒,咣!”
我不愿看他的眼睛。
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在那个人的脸上,让我看清了她的模样,是邓一,那个二模英语比我高两分的女孩。想着自己当时从她那里拿走卷子时的疯魔状态,我有些愧疚,当时一定让她难堪了吧。
“跃跃。”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你阿姨怀孕了,你也大了,以后我给你买套房子……”
“走吧,我那有透明胶,粘起来就好了。”
我知道,顾跃不像他当时说的那样看不起我,如果是,他早在进入我家和我道歉之前就对我展开攻击了。很多事能造假,但他的神态、他的言行和他当时的举动,这些都假不了。我能感觉得到顾跃的善意,他和那些背后说我闲话的女生不一样。
我脑子一蒙,转头往对面看,连接着办公楼四楼与教学楼四楼的天桥上,站着手持木尺的郭主任!
“你不要说了!”顾跃厉声打断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心死一般,“我住宿就是。”
低头看书的人都抬起头看着我们。
我毫不避让地瞪回去,我逼视田甜,脸部肌肉的酸痛让我意识到自己刚刚可能被人打到了脸。我狠狠地瞪着她,直到田甜害怕,虚张声势地对着我叫骂。我重重地扫了她一眼,又看向那几个女生,然后转身走出教室。
我被几个女生按住了胳膊,硬生生地被她们按住,不能闪躲、不能退避地直面眼前的一切。
如果他的眼里并没有善意呢?如果他只是营造一个善意的假象,之后又对我嗤之以鼻呢?我闭着眼睛假寐,眼睛是不会撒谎的。我痛恨自己有个说话时一定要看着对方眼睛的习惯,如果不看,也就不会被那不可掩饰的情绪伤害。
顾跃吼了一声,扯着我就往天台楼梯跑。天台只有一个出口,从出口跑出去是六楼,而郭主任和_图_书站的地方是连接四楼的天桥,只有赶在郭主任上六楼之前跑掉,才能安全脱身。
女生们一下子就分辨出这是顾跃的声音,立马噤若寒蝉。
“啊!谁?”
我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说实话我很害怕顾跃完全不搭理我,任由我尴尬。示好的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生怕对方会打脸,我扯了扯嘴角说:“输了。”我比画了一下,但天台比较黑,他也不知道我在比画什么,“五个打一个,我输了也正常吧?”
我信以为真回去翻书包、翻抽屉,还问遍了周围的同学。就在我翻遍所有却一无所获的时候,隔了一条过道的男生冲着我努嘴,示意我看埋头抄作业的田甜。
我正在组织同学们离开教室,我很忙,但那伙人的动作还是时不时进入我的眼里。幼稚。我在心底嘲讽,这样挤对人的把戏,以为就真的能让我难堪吗?
我没有担忧,也没有后怕,脑海里一直是刚才日光灯晃动,而所有人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的样子。我打了个冷战,这是个风口,凛冽的寒风直冲着我刮来,但我受凉的不仅是身体。
我想这个时候的天台应该会比这里安静。
两人像是没看到我似的,继续说说笑笑。
“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哈哈哈!”
我抓着那把垃圾往教室后面走,顾跃站在垃圾筐旁边的窗口打电话,面向窗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田甜猛地把我的笔记撕开,本子被撕成了两部分:“我撕烂啦!”田甜看着我笑,“不过没关系,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呢!”
——我叫你帮我了吗?别以为我上你们家道个歉,跟你多说两句话你就能管我的事。要不是我妈非要我去,要不是看你们家那个穷酸样,我才懒得搭理你!
“还给我!”
“他说没看见!”也不知道她在着急什么,恨不得立刻就去办公室的样子,“你先找找吧,找到了交到办公室去,我先写你没带啊!”说完,她也不理我就跑了。
“没有!”我矢口否认,我并不想把我的经历当作闲话讲给别人听,只因为对方莫名其妙的好奇心。
周会结束之后有十分钟的课间休息,这是争取来的。大多数人回教室就撸起袖子开始抄作业。我淡定地从抽屉里掏出饼干、熟食等零食的包装纸。讨厌谁就往谁抽屉里扔垃圾,玩这种小学生的把戏,幼稚。
我蜷缩在天台的一角,远处的霓虹灯照不进这个黑暗的角落,我安心地在这个角落当一个隐身人。
田甜被我堵得脑门冒烟,反手拽住卷子一扯,卷子被“分尸”:“是你的怎么了,借来抄一下,有什么了不起!”
顾跃带着埋怨实际上却是在偷乐的语气,让我忍不住翻白眼。看来顾跃和他爸的关系已经彻底修复了。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我瞥了她一眼,又从书包里拿出第一节课要用的书,一切弄妥当了,才抬头对她说:“数学老师呢?”
“谁说你了?又没说你,自作多情!”女生白了我一眼,她前后的女生发出呵呵的笑声。刚刚还在跟女生争吵的球球,立马谄媚地和那女生说了几句,两人又笑嘻嘻的了。
“知道啦,知道啦!”
声音咬牙切齿,我不明白高岳霖在气什么,其实很少会有男生掺和女生的矛盾。
说完这些,顾跃有些羞赧:“我并不是真心要说那些嘲讽你的话,我只是,你看到了我爸打我,这让我……才忍不住把火撒到你身上。”
我用背抵着身后的墙壁,我无心听到这些,我只能尽全力不让顾跃发现,就如同我不想被邓一发现一样。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和清澈的眸子,我心跳漏了一拍,但还是冷着脸撂下一句话:“谢谢你刚才帮忙,不过,我这种整天高傲得不可一世,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人,你还是别搭理了。”
背后传来不甘心的声音,以及一声“怎么了”,那话是顾跃对高岳霖说的,高岳霖说了什么,再走远点就听不清了。
“我知道,到你们家道歉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不然也不会帮你爸收摊了。你很看重学习吧?想要靠学习改变命运,所以才会对我妈那么计较。”
我站在队伍末端,转头看见数学老师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和别的老师聊天。他是班主任。主席台上,副校长拿着话和_图_书筒开始讲话了,有了广播声音的掩护,队列里有女生开始交头接耳。我瞥了一眼数学老师,他正聊得开心,我把视线收回来决心不管。
没有人溜出去找老师,想必是我进教室之前,她们就和教室里的人“沟通”过了。
讲台下面就是我的座位,我面对着座位,此刻人人都盯着我。那些坐着的人,眼里流露出怜悯、不屑或者其他情绪。讨厌我的人没有因目前的状况而上前踩我几脚,跟我无瓜葛的人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止事态发展的举动。这就是我跟这个班的关系,我有些替自己感到可悲。
“谁说的?再说一遍!”我铁青着脸,从两行之间往前走几步,逼近刚刚发出声音的那一块。
我侧过脸,避开田甜的手,我瞪着田甜,声音放轻:“你要我说这些?”
我的心因为刚刚的运动而急速地跳动着。
躲到车棚里,才算彻底甩掉了郭主任,两个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你干吗?吵吵几句还要动手了?”顾跃突然一手把快要和我对上的田甜拨开,“就要上课了,还闹什么?”
球球护着田甜,一脸横肉气势汹汹地瞪着我,像是我欺负了田甜。田甜也不说话,只是压着卷子不松手。
就连不耐烦都带着恃宠而骄的腔调。
最后一声是天台的大铁门被拉开的声音。
“天台上逃课的那两个!哪个班的?什么时候了,还在天台上玩!”
说实话,我并没见过田甜这样不占理还不饶人的人,我伸手就要去拽那张卷子:“就凭这上面写着我名字,你把手拿开看看,难道不是写着我的名字?别告诉我这卷子是你自己做的,你不可能做出整张卷子的题,一句话——智商问题!”
这话无异于示好,我明白顾跃为什么会出来和稀泥,他是为周六那天的迁怒向我道歉。但我还记着他眼里赤|裸裸的嘲讽。我扯过那张卷子,说:“不用了,卷子我自己能处理。”
顾跃大喘着气,笑了起来。
我径直走到座位上,把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课桌上,待会儿组长会收走。
我垂着头走回自己的位置,然后盯着前面那个人的后脑勺。任顾跃怎样盯着我看,也不给他一个回应的眼神。
离婚时说爸爸妈妈还会和以前一样爱你的人,有一个会从这栋房子里搬出去。搬出去的那个人会逐渐减少来探望你的次数,不再是你发生任何事都能及时倾诉的对象;留下来的那个也会变得忙碌,快步走入新的生活,认识新的人。他们还和以前一样爱你,只是从前欢声笑语的家,你引以为傲的爸爸,你温柔美丽的妈妈,一切都像失了色的照片被时间丢到身后,一切都不再美好。
我把垃圾扔到垃圾筐里,转身就看见了堵在我后面的高岳霖。
众人看了看黑板上的课程表,下一节是英语课,也就不觉得顾跃做出这些举动奇怪了。
“怎么了?”送完卷子的球球回来得很快,她见到我和田甜在吵架,蹭开周围的同学就挤过来了,“怎么回事?她怎么你了?”
“她有脸说话吗?拿了我的卷子去抄,问她看没看见我的卷子,还说不知道!”我恼怒地说。
我不想进教室了,至少今天,至少这一刻。
我好奇,这跟岳辉有什么关系。
她们的声音有越变越大的趋势,我不能不管了:“安静,不要讲话!”
“张媛媛?”一个身影从四楼墙边出现,“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我的耳边是顾跃带着喘息的笑声,胸腔里是心脏急速跳动的“怦怦”声,我的脸火烧一般灼|热起来。我看着顾跃那在黑夜中闪烁的眼睛,终于不可抑制地笑了。
我并不是一个人缘好的人,尤其是女生缘。她们因为成绩而看不惯我,却又压根没能力赶超我的成绩,便整日在我背后讲闲话。但自从发生了我和顾跃吵架的事,自从爸来过学校之后,她们就变得不一样了。
顾跃从田甜手里拽过那半张试卷,又拿走我的。他拿着那分成两半的试卷对着田甜扬了扬:“你也别这么理直气壮,要真看她不顺眼就好好考试。”顾跃不屑地看着田甜,“耍这么多花花肠子烦不烦?”
田甜站起来,把笔记本递到我眼前:“写你的名字了吗?认不认识字?知道这两个字念什么吗?”
我猛地站起来跑开,对着邓一喊道:“不关你事!”
“谁?和*图*书”
“你不知道班上有多吵吗?你还不上来管纪律?”数学课代表颐指气使,好像我是她的仆人。
我转过头去找组长,组长也是一头雾水,说明明已经交过去了,其他卷子都没有少,也许是掉在哪里了。
看着冉冉升起的红旗,我心不在焉,最近刘素兰的课堂纪律好了不少。大家忌惮顾跃,没人敢在英语课上闹事,而刘素兰大概也求得了隔壁班英语老师的帮助,上课质量好了很多。
“爸,钱够,真的够。你别吞吞吐吐的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谁?”顾跃没料想我会说这个,很是诧异,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想起田甜是谁了,他问:“赢了输了?”
我摸着胸前的玉佩,鼻子却越来越酸楚。这样的事情,出了小学我就没再遇上过了。我重重地吸了下鼻子,想把那些酸楚驱离。
最后一部分被分成两半,田甜把一半甩到我的脚下,一脸得意:“不是说‘不问自取视为偷’吗?我可没偷,我撕的是我自己的东西。”田甜看着我,轻蔑地发出一个音调:“哼!”
“那你有什么说什么嘛!你今天打了好几次电话了,都吞吞吐吐的。我都跟你说我钱够用了,你说你不是……”
我站在自行车棚里看着顾跃小跑着冲向校门口,校门口站着一个提着两塑料袋零食的男人。顾长行,那个踹了顾跃一脚大声咒骂他的人。
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下,眼看着又要打架,我虽然知道打架影响不小,但面对着这两人,我也不怕,我占理,为什么要怕?
也就是这样的眼睛,让我清楚地知道,我被这个人讨厌着,我在这个人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但到底她们是朋友,球球脸一板,大声嚷着:“借来抄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抄下卷子就能加分!”
“谁说是你的了!凭什么给你看?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
“没事,我就是躲在这里看会儿小说。我害怕是老师突然过来了呢。”邓一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俏皮的齐肩短发被风吹了起来,她缩了缩脖子,“你怎么坐在这里啊?”
“顾跃,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敢调侃我?”
这一瞬间我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比如老师上来找人,比如田甜那一伙……我看了看铁门,往里面再缩了缩。
“还有,我的卷子,我不乐意借!”我瞪着那两人,毫不退让。
我边站起来边擦脸:“呸呸。”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刚刚溅到我嘴巴上了,我下意识一舔,是苦的,“是我,张媛媛!”
“我没逃课啊!我这不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聆听您的训示吗?”
女生也是奇怪的动物,刚刚还嘻嘻哈哈的几个女生,突然又小声地争吵了起来。原因是球球被当成了取笑的对象,她不乐意了。
“张媛媛,你的数学卷子呢?快交来,就差你了!”球球抱着一沓卷子,神情不耐烦地喊道。
我说完那些话之后,顾跃就不再言语了,他直愣愣地盯着我,我也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他的眼睛。来自远处的霓虹灯映在顾跃的眼睛里,红红绿绿,闪烁着光芒。这一刻的我们,远离了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我们没有为那些生活给予我们的标签感到难堪。见过彼此最真实一面的两个人,如此坦诚地站在对方面前,不同情、不怜悯、不自卑。我们是世上无数个身不由己的人之中,最平凡的两个,我们真切地感受着彼此的善意。
“你没事吧?”邓一试探着开口。
“哈哈。”
“谁抄你卷子了,写你名字了吗?就说是你的!神经病!”田甜护着卷子偏头嚷嚷,嗓门比我还大。
“哼。”数学课代表是个胖姑娘,人称球球,但球球并不像大多数胖子那么豁达、好说话,“班主任被校领导叫走了,他让你七点半叫同学们下去站队,你看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来这么晚!”
我被球球这种帮亲不帮理的架势气急了,难道就因为她们是朋友,就可以不经当事人同意直接从课代表那里拿走我的卷子?难道因为友谊万岁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
“哧啦!”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混乱了,我扑过去抢笔记,却被其他女生拽住。田甜在我眼前把我的笔记撕成好几块,我不断地试图做出攻击,但都被这几个女生压制住。女孩子娇气的语调此刻吐出的尽是恶毒的话语,连欢乐的笑声也变得充满恶意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