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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枭

作者:冯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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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六章

第二部

第六章

“什么画?”
婉儿娘却不搭话,上上下下看了看卞梦龙,他朝她微微一笑装得没事似的,拿器皿的手却在微微抖动。
“我爹在世的时候可喜欢它啦。”
“汴京怎么啦?”
“瞎说些什么呀?什么唐代不唐代,画这画的人现在还活着呢。”
他会意,随她通过门帘,进了里间。两张床一张桌子,看来是母女俩的卧房,干净而简朴。除了必需品而无他物。
他慢慢地打开。画不大,宽不足一尺,长不足尺,画很有年头了,天杆、地杆、天头、地头却很完整。画中是一个穿着袍的人骑着一匹肥肚子的马,人手上拿了一张弓。别无他物。
婉儿张开圆嘟嘟的小嘴巴,很像是鱼在喘气,嘴巴张了几下就是听不见声,末了才困难地说:
婉儿把门闩上,郑重地说:“那就跟我进屋吧。”说完头里走,他乖乖地跟着婉儿又进了门帘。
卞梦龙打开一轴看了看。写意是对工笔而言,讲究夸张,笔简而意到。这里一张花鸟写意画,技法平平,且没有题跋,显然不能考虑,他卷上后又打开一轴。工笔又是对写意而言,用笔工整,注意细部。它是一张花鸟工笔画,也属中乘之作。
他俯身看了看,读出来:“八大山人。”他直起身子想了想,“有点意思,这不是八个人,可能是清初的朱耷?”
婉儿问道:“先生看这画好吗?”
“烧香还hetushu.com.com愿去。”婉儿娘边说边走了过去。
他摇摇头,说道:“我买它干吗?”
“谁知道临时回来有什么事?”婉儿说着,手忙脚乱地把包袱皮系上,砰地放入箱中。
“在我家呗。”
“连是谁画的都不清楚,怎么能买呢?”
卞梦龙走出客栈门,看看婉儿娘走远,往相反方向走去,一直来到静斋门口。推门而入。静斋里面空荡荡的,他却感到内心空隙即时被一股热辣辣的感觉充填。一个少女趁家里没人时把他约来随便怎么理解都行。
“什么吴道子?画这画的姓李,叫李道子,是我爹的朋友,是他画的给我爹祝寿的。”
“啥?”
婉儿又打开木箱,从箱底拿出个蓝色的布套,从中抽出轴画递了过去。
婉儿不解地问:“你说这是啥?”
婉儿扫兴地把画收了。
“噢,这位先生来过。”婉儿娘认出来了。
他们再度相视时,都不自然起来。在这瞬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有些话无须说,直通过静谧的空气传播到心间。
卞梦龙诚恳地点了点头。
婉儿打开一个木箱,从中抱出一个蓝布包袱,放在床上打开,里面是一轴轴的字画,足有十几轴。
婉儿绷着脸立在墙角,面色苍白,表情凝滞。
“你别磨磨蹭蹭的了,我娘回来就不好办了。”婉儿有些着急,“我到www•hetushu•com•com外边张望一下。”
他说道:“我先走了,过一两天再来。”
“那就看看吧,没合适的就快点走。”婉儿娘又转向了婉儿,“给庙里的香火钱忘带了,走到庙门口了才想起来。”说着拎起挂在墙上的一个小布包,警惕地看了看卞梦龙,又扫一眼婉儿,拉开门出去了。
沉默中,婉儿先开了口:“我看你是真想买画的。”
婉儿打开一轴发黑的画,是一幅花竹,说道:“这是八个山里人画的,你看这字。”
“对,跟先生的姓差不多,叫什么汴京。”
他沉默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说:“看着倒有点年头。”
“别说了,别说了。”婉儿捂着脸,“怪臊人的。”
他两眼放光。
“他,他,他这人脸皮厚。非要进来。”婉儿说道,“我说我娘不在家,今天不开张,他说瞧一眼就走,没法子,我,我……只好让他进来了。”
他读着画上的字:“道子六十有五作……画是道子画的……可是唐代大画家吴道子?”
这是一幅松鹤延年图。常见的图案,两只鹤在一株松下戏耍。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轻声问道:“它在哪儿呢?”
“你,你……你就装成来买画的。”婉儿情急生智。
“看看行吗?”
他一掀帘子窜到外间,婉儿也随着出去了。站在这里好不局促。他看看她,她的眼里啼笑皆非地闪过一道和_图_书亮光。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无以名状的感觉,这算怎么回事?一个相识了没两天的姑娘突然间和他建立了一个瞒着她娘的小同盟。真逗。他到货架前顺手拿起一个器皿,像是在把玩,眼睛却不停地往门口溜着。
客栈掌柜的倚门而立,打了声招呼:“这是到哪儿去呀?”
婉儿追出门口喊道:“娘,路上好好走。”
“那你们就留着吧。”他把画留给婉儿。
婉儿娘一推门进来了,看见有人,脸阴沉下来。
“汴京的两个皇上让什么‘金’给抓走了,皇宫里的东西也让抢光了,有一幅画不知到了谁的手里,不知怎么着,又传到了我爹手上。”
画的左下角有四个字:崇宁三年。字下有一红色的印章,印章是隶书的阴文:海岳外史。
“我呢?”他手足所措,“我该咋办?”
婉儿进屋,不好意思地瞥了他一眼,偷偷一乐。
卞梦龙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上的虚汗。
“好好好!”卞梦龙连声赞道,“你看这些布白留得多好,这是通幅空灵妙境之所在。”
他慌了,“不是烧香去了吗?”
“去吧去吧。”他随口应道,低低俯下身仔细看画。朱耷是明朝宁王后裔,明亡后出家为僧,作画喜用水墨,苍劲简略,生动尽致。多画芭蕉、怪石,鸟兽多“白眼向人”,隐瞒着内心的亡国之痛,署款“八大山人”。但他为布衣贫者的创作,屡拒达官hetushu•com•com显贵之求,人皆赞其志高节清。能搞到朱耷的画也不错,再细看,画下有一行小字:遵庄先生之嘱,为婉儿百日模朱雪个花竹图。原来是一幅模拟之作。画全看完了,略感失望地一轴一轴地往蓝包袱皮里放。
婉儿娘提着个小包出了门,回头对婉儿叮嘱道:“你可得给我把家给看好了,我去去就来。”
画的左上角有三个字:猎归图。
“娘,咋恁快就回来了?”婉儿极不自然。
“跟我说这些干啥?说我也不懂。就说你看上没有吧。”
卞梦龙扭过身来,强挤出一个笑脸。
“这上有你说的那个红块块。”婉儿指着画上的印戳说。
花竹画的左下方署款“八大山人”。
他把画拿到窗前的亮处仔细看了看。
婉儿忙问:“你看上这张啦?”
“连双钩都没学到家。”他失望地摇摇头,卷上,又打开一轴。画面不大却有气势,这是一张山水画,几块大山石画得挺有神。
“你这人可真够挑的,再看看这轴吧。”婉儿说着又打开一轴画。
婉儿娘扭身问女儿:“不是说今天不开张吗?”
卞梦龙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提示道:“我姓卞。”
“可你看这字,乾隆丙寅年间画的,到现在不过一百多年。这样的货,我到北京琉璃厂一抓一大把。”
婉儿一下露出脸来,“这画你要啦?”
“我娘还藏了幅画。”
婉儿娘在街上走着,目不斜视,小和图书步子捣得匆匆忙忙。
“先生慢走。”婉儿的小嘴撅了起来。
“吴带当风,曹衣出水。”他喃喃自语。
婉儿一撩门帘,从里间走出,招了招手,面颊透些微红晕。
他轻声念道:“‘崇宁三年’,‘海岳外史’,‘崇宁三年’,‘海岳外史’。”
“说你也不懂。”他指着画上的人物说,“唐代画衣服裙纹,笔势圆转,像当风飘舞,北齐画家曹仲达画人物,笔画稠迭,衣服紧贴着身体,你看衣服上这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体的轮廓……”
“要看就快点。”婉儿小声催促道。
“这是用的所谓‘钩斫’之法了。”卞梦龙指点着说。
“‘钩斫’是国画中的山水画用笔技法名,画山石勾其轮廓、石纹,谓之钩;于轮廓内用首重尾轻、形如斧斫的笔痕来表现明暗凹凸,谓之斫。”
婉儿匆忙闯入,急急说道:“快收起来,我娘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小时候我听说过,老辈子以前,开封那阵子不叫开封,叫什么来着?”
卞梦龙脸耷拉下来,二话不说,卷好这轴,又打开了另一轴。原来是张仕女,几个胖乎乎的女子有模有样地站着,三庭五眼还找得挺准,画上有一个印章。
“小地方的人就是不开眼,啥都臊,这画多好。”
“吴道子还活着?”
画上的人留着胡子,胸前有五色云,云中有龙,右臂的袖子上也隐隐约约画着一条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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