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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枭

作者:冯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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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七章

第一部

第七章

历史上对从事收购、运销食盐的商人统称为盐商。盐商与盐商不同,唐代有一种由官府登入名册的盐商,叫做“盐籍”,这种盐商有着一定的特权。明万历时,行“纲法”,称纲商。清同治后行票法,票商持有据为永业的盐票票本,本人不一定运盐行销,而是将票本租给别人运销,坐收厚利。这是在票法中规定的票商拥有子孙相传的垄断特权。票商利润极其优厚,清末转为纲商后依旧。票商和纲商只占盐商中的一小部分,可他们最肥,尽管官僚勒索他们的贿赂,胥吏勒索规费,朝廷勒索“报效”。辛亥革命后依行纲法,没大触动他们。沿海城市及江苏诸地的巨富仍是纲商。
“那不是别人的赝品嘛。拆穿了只有损于他人,无干自己痛痒,反而有益于老夫子在画界及古玩界之声。老夫子又何乐而不为呢。”朱掌柜的回答,出奇地痛快。
这个轻薄的念头在云端翱翔了一阵,一落到地面上就踩不实,当即滑了个大筋斗。
卞梦龙闻言,周身打了个寒噤。
“那是什么?”
往后的话卞梦龙已听不进去了。这个卖家的虚价与底价竟与临江阁的一样,而且也是让速速取钱成交,这显然是怕一拖下去有变故。两家一比,其中定有诈。
一进门,见到鼎在,他身上一阵寒凉。
他走在路上兴冲冲地想着,自己一时没那么多,却能让王在礼想想办法。他家是苏州的大盐商,在开封地面上有熟人。一两千大洋不说能凭面子要出来,起码借来是不成问题的。
“是什么东西?”他这个样子也激起了卞梦龙的好奇心,他上前拍拍箱子,“能不能打开看看?”
第二天一早,他便又去了临江阁。既存有一线希望,又想搞出个所以然来。
“可以告诉你。”王在礼拍拍箱子,“中国的维纳斯。”
“商鼎!”
卞梦龙凑上去一看,脑瓜子大了,这个鼎看上hetushu.com.com去竟与临江阁那个一模一样。仔细看纹饰,居然也毫无二致。临江阁那只鼎的一只足上有一个缺口,这个鼎的同样部位居然也有。商时文物中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样东西,它们显然是从同一只模器里面翻出来的,俱是赝品。
卞梦龙心中一震,忙说道:“打开看看!”
朱掌柜一听,脸涨红了,吭哧了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不,不,不……不可能吧。”
开封是中国的爱琴海岸。卞梦龙原来就是这么想的。中国有自己的雕塑家,唐代的吴道子如和杨惠之没留下任何真迹,这却算不了什么。残败的城市本身是历史的留存,是古人遗留的最有价值的信物,中国人不懂这个道理,更不具有舍里曼那种脑子。岂知开封赝品多,要留心点,却不知这个在历史中翻滚了两千年的城市仍存在,只要这片土地在,只要这段史料在,那么它越是衰微破败,其中蕴藏着的真东西就应当越多。
朱掌柜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如果不带你们到瓦子去捉伪,如果不当你们面抖出我的汉镜、汉灯之伪,你怎么会那么信得过他?这些小把戏还不是为了卖鼎?因为你的同窗凑巧也买了一只伪商鼎,所以咱们这笔买卖没成。这样我就可以给你交底了。宗九堃即便知道我给你交了底也不会生我的气。多少年就是这么滚过来的。这里面的小把戏不说出来也摆着呢。它们只能用在你们外埠人身上,对圈里人跟明面上的事一样。”
见他进门,朱掌柜就凑上前来,“钱这么快就凑齐了。”
就在他晕晕乎乎地想这件事时,王在礼兴致勃勃地讲上了买鼎的过程:
“阿拉素来小视中土文物,它们算什么?爱琴式的、爱奥尼亚式的、多利克式的、阿提克式的,一言以蔽之,希腊文物才是无与伦比的。可这些天来,卞兄四处寻访中和-图-书土文物之举亦感染于阿拉,特别是上次买来假剔红一事,让阿拉动了心思——这瓶瓶罐罐中果真有名堂。于是也动了买一两件文物带回苏州的念头。买哪种?卞兄终日把个商鼎挂在口上,看来这是文物之最了。也罢,阿拉也去寻一只商鼎买来。今日晨起,阿拉便上街寻访。到处是古玩店。一问没有商鼎的,阿拉连看都不看便走了。这样,一连转了数十家,到下午,经其他古玩商指引,找到一家叫临海轩的小古玩店,里面果真有一个。阿拉与店主费了番唇舌压下价来,便去商会找到老父挚友方振丹先生,借得钱来,买得这东西回来。”
他感到头晕了。王在礼这纨绔子弟买来个赝品还情有可原,可临江阁那个鼎是宗九堃鉴定的,他这么个头号鉴赏家怎么也会辨不出真伪?
“到底是什么东西?”沈知祥越发想知道了。
王在礼和沈知祥不在客栈,看来这两个人又到瓦子逍遥去了。他在客房静候,直到下午时分,才见沈知祥一人回来了。一问,他也不知王在礼去向。据他说,早上卞梦龙刚走,他也跟着走了,去哪里没告诉他。自北上后,这种事也是头一回。王在礼一个人又能去哪呢?卞梦龙兀自想着。
“不懂伐?在西人眼中,断臂爱神维纳斯是文物之最,阿拉这东西,是中国的维纳斯。是古文物之最!”
“我说出来你就不会去告状了。”朱掌柜坐下装着烟斗,拖着长脸说,“你想想,我开价四千,什么人一说卖两千,我就得老老实实卖两千呀?”
王在礼家就是纲商,肥得流油。卞梦龙常听他提及家事,摸他的底,自信能通过他活动开封商会或商团,筹措自己买鼎所差银元,于是兴冲冲地赶回了客栈。
“到底是多少钱买的?”
卞梦龙心越发凉了,却仍不甘心,“宗夫子还考出了你这里的汉灯和汉镜之伪,他如是作伪之人和图书……”
“维纳斯?”沈知祥不解地问。
王在礼不紧不慢地把木盖打开,从满箱的刨花中抱出一个一尺来高的古旧的四足方鼎。
王在礼得意地咧开了嘴:“压价可是一门学问。记得伐?侬说过,不用管买主要多少钱,先压下一半来再商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阿拉记住了。”
“替哪个混账东西代卖的?我要告他去!”
“作伪行商,以假充真,你还有心思笑!”卞梦龙喊起来,“骗了我不谈,连老夫子也被你们给骗了!一骗就是几千,你发了财,被骗的会倾家荡产的!”
“舍里曼,舍里曼……”卞梦龙咀嚼着这个名字,凄然地一笑。当领略开封那种古老而苍凉的美时,当听人说开封多产赝品时,他也产生过当一回舍里曼的念头。
四十多年前,全世界的人都认为史诗《伊利亚特》只是出于游吟诗人荷马的想象,实际上并不存在那场为争夺美女海伦的特洛伊十年大战。可在美国经商致富的德国人却独具慧眼,判断确有其事。他先到小亚细亚沿海的特洛伊城旧址组织挖掘,几年后又寻根溯源,回到爱琴海对面的希腊半岛组织挖掘。他以极低的价格获得了丰富的成果。曾被认为是荷马的艺术幻想的形象,突然以确凿的实物展现在人们面前了。墓葬、城堡、壁画、印玺、器皿、兵器以至赤金面具、双乳袒露的世俗少妇雕塑,不仅使人看到了纪元前,人的豪华优裕,还看到了一种无所拘束自由自在的精神。尤其是那些希腊雕塑艺术高潮时期的最成熟的完美之作,《爱神维纳斯》转折有姿的身姿,“科拉”少女浮雕表现了已经脱缰而出的追求青春活力的艺术;《结胜利带者》是裸体的,坦荡无邪地暴露着男性生殖器;米隆的《掷铁饼人》处于一种引而不发的姿态中;裸体的少男少女石雕标志着健全的体魄而并无任何表情或淫|荡www.hetushu.com.com。被挖掘出来的有很多很多,纷纷传达着雅典鼎盛时期所具有的那种向上的朝气和饱满的生命力。但实际上,随之而来的罗马时期便把希腊文明笼罩在苍茫的黄昏中,从此一蹶不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两千多年过去了,二十世纪初叶,希腊仅仅是南欧的一个贫穷的小国,与西方列强相比极不起眼。但纪元前最璀璨的文明偏偏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产生,于是独特的美便在这巨大的落差中产生了。标志着精湛艺术功力的残肢断体在两千多年后出土,而此间仍是古代的耕作方式,运输靠毛驴,工作仅有作坊,甚至瓦罐等器皿大不如前,只有爱奥尼亚海平面的残阳依旧。人们在观览这些奴隶制时期的珍品时不免感慨霸业的兴衰,感慨岁月的无情,感慨人类自身的失误,感慨于造物主的不可知。于是面对古代的残迹产生了一种颇具震撼力的独特的审美效果,这正是最珍贵的。最难能可贵的,这也正是古代希腊艺术品受到人类崇仰的原因。
“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卞梦龙昏昏然然地问。
没想到,朱掌柜听了这话,脸上却泛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笑纹稍瞬即逝,他转身向桌前走去。
“没想到,阿拉当了回舍里曼。”王在礼振奋地说。
朱掌柜燃着烟斗,香喷喷地吸了一口,随着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才说:“再想想,除了一个满肚子学问的老家伙,谁能从饰纹到翻砂想一点不走样地仿制一只商鼎呀?这活要让我干,上古形制是怎么回事我都对付不出来。”
两千大洋应当不难凑到。
“卖家张口就是四千。我当即压下一半,回之以两千。卖家说如此价便没赚头了,让阿拉再多给些。阿拉却说,本系江南学子,家在千里之外,想多给也不可能,就这两千还要去城中熟人家筹措一些。卖家看装束,听口音,知是实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让阿m.hetushu.com.com拉速速将钱凑来。侬知道,阿拉的钱一路上全花到女人身上了,身上只剩二百大洋不到,便忙出门赶到方先生家中……”
“宗九堃!”卞梦龙感到脑子嗡的一下大了。
天擦黑时,走廊中传来一阵喧哗,一听便知是王某人的声音。他迎出门去,只见王在礼满头冒汗,提了个大木箱,费力地走过来。“卞兄来得正好!”他大叫道,“帮阿拉提一下。”卞梦龙紧赶上前几步,与他共同把这个沉甸甸的木箱搬回了房间。
王在礼一偏脑袋,说:“里面是什么东西?是真真好东西!看过《红楼梦》伐?书里的王熙凤家就是大盐商,所以她家什么东西都有。中国人看太阳算时辰时,她家有了自鸣钟;中国人吃中药,她家吃西药;中国人穿绸子就算上好的了,她家穿西洋进口的呢子衣服。盐商家样样有,可这样东西哪个盐商家都没有。要说争奇斗富的话,阿拉把它带回家中,半个苏州城都得服帖!”
木箱被放到了桌子上。沈知祥好奇地问:“王兄,这里是什么东西?是侬刚刚买的?”王在礼笑而不答,趾高气扬地在屋里踱了两圈。
“宗夫子?”卞梦龙沉重地喘息着,脑子里全乱了。一个迂腐的大学问家,家乡南肉、东坡肉,汴梁与临安之古谊,在脑海里乱成一团。“你胡咬!”他高声说,“宗先生岂是作伪之人?!他还带我们到瓦子里去拆穿假古董贩子卖伪剔红的骗局呢!”
“怎么不可能,东西全买来了,跟这只一模一样。”卞梦龙愤愤地说,“你们作伪也真有办法,连开封出名的鉴定大家宗九堃先生也让你们给唬住了。原来这鼎竟是伪品!”
卞梦龙则直视着他说:“先莫谈钱。我一个朋友昨天在临海轩买了一只与这鼎一模一样的鼎。这是怎么回事?”
朱掌柜缓缓转过身来,依然挂着笑,“小兄弟,别对我发这么大脾气,本店不过是受人之托代卖这只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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