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岛落日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
本以为当他不存在也就没事了,却没想到那人说:“你中午煮面不放调料,是故意的吧?”
我用钥匙开门,屋子里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耐着性子等着,然后看见这一摊烂泥一样的男人耷拉着脑袋,一甩胳膊说:“找凌野。”
“听听蔡琴的版本吗?”
虽然我已经很小声,但还是把那人吓了一跳。
我装的。
我并不是要逃避什么,只是想寻个安静的去处,以便完成我新书的最后一个章节。
正这么想着,一步一步地后退走着,突然我撞到了人。
“要你管?”
写了一段,两百来字,手酸了。
我说:“不是,调料包被我不小心扔了。”
一个同样穿着T恤短裤的姑娘悠闲地坐在窗边拨弄吉他,我问她:“你好,请问是在这里办入住吗?”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天性敏感浪漫,我沉浸其中,沉醉了。
我逗不逗不知道,但我难受是真的。
那一瞬间,我觉得时间在这个地方是静止的。世外桃源,诚不我欺。
她一直笑盈盈的,我怀疑她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故意演给我看的。
但不知道怎么了,我在听齐秦唱这首歌的时候,竟然怀念刚刚凌野乱来的几句。
他废话真的很多。我站起身,有一瞬间的眩晕。
“……你有病?”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这人脸上写着“爱住不住”,我也较起劲来,拿回身份证和钥匙,直接上楼了。
粉橘色的天,云都染了色。
我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美到宛如仙境的夕阳。
我实在不知道他跑这儿来是干吗,故意跟来的?或者无意间偶遇?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继续跟他纠缠,我随口说了句“那抱歉”,然后赶紧溜走。
我一边吐一边想:都怪凌野。
如此想来,即便这个“新宇宙”有一些糟糕的人,也瑕不掩瑜了。
她放下吉他,穿上拖鞋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了“吊死鬼”的脑门上。
我去了别处——离他比较远的海滩的另一边。
那个“吊死鬼”毫无反应。
低头一看,门口放着两盒药,上面还贴着便签纸。
“没有啊。”我进来时确实看到院子里有块黑板,但谁会去在意那上面写了什么?又不是学校宣传栏,上面又没贴着我喜欢的人的照片。
我暗下决心,未来一个月尽可能减少下楼的次数。
对付凌野这种人,就是要强硬,不能让他拿捏住!
“你没看见吗?”
这事儿就跟晕船晕车一个道理,我看他就难受,晕。
周映又说:“没事,能吃,我记得冰箱里还有程哥做的辣椒酱。”
我讨厌他。
这次出来,我打算返璞归真,用纸笔写最后一章,总觉得这样效果可能更好。
2018年夏天,我只身一人来到苏溪海岛,一个在全国地图上拿着放大镜都难找到的地方。
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头晕,整个人滚烫滚烫的。
如果天生杀人狂有指定的面相标准,那我觉得,一定是他这样。
凌野唱的是《张三的歌》。
我早早找好了住处,是海岛上唯一一家青年旅社,想都没想,直接付了一个月的费用。
当我的耳机里终于传来音乐声,那个叫凌野的家伙竟然起身来到了我身边。
这会儿我才想起来,今天我“值日”。
我转过身,干脆倒着走,看自己的脚印如何出现又如何消失。这样的“游戏”对我来说新鲜又有趣,我一边这样走着,一边想着我书中的主角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谢幕。
说真的,我觉得整个青旅这么多人,就她一个靠谱的。
以貌取人不可取,但我又不是道德标兵。我就要以貌取人。
好了,这家伙暴露了,果然是他。
“这个!”她的手指落在“凌野”两个字上,我的目光刚移过去,那个破风筝就掉在了我头上。
我扭头看他,发现他正狡黠地望着我。
她手指一挥,我顺着看过去,一个才上午就喝趴下的男人像吊死鬼一样仰躺在桌子上。
我有个作家朋友,写犯罪小说的,他曾经拉着我讲了三天犯罪心理学。
那天我真的给他们做了顿午饭——咬牙切齿地煮了一大锅没加调料包的方便面。
我刚到,还不知道这个电话的号码,又有谁会打过来?
不是说他长得丑陋凶残,很多变态罪犯恰恰长得不错。只不过他们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怪异感,傲慢自负,生性多疑。
真是有钱人的玩法。
人不能总在舒适区打转,没出息,所以这次我想着突破。
再说,和-图-书这人是谁?
海浪依旧,海风依旧。
“今天轮到你做饭。”电话里的那个人说,“你运气好,中午只有咱们四个。”
怕鬼。
等了好一会儿,周映终于接起了电话。
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一路上非常顺利,在我好几次觉得自己要掉海里之后,成功活着抵达了传说中的苏溪海岛。
这个月份算是旅游旺季,但苏溪海岛并不是旅游胜地,没多少人知道它。
我关掉音乐,收回耳机,拿着东西准备回去睡觉。
我哼了一声,关上了窗户,还在回味刚刚的美景。
我当听不见,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在这里,手机信号极差,来之前老板就说过,每个房间有座机可以使用,但要自付话费。
这样很好,就算他全|裸在沙滩上狂奔我都看不清。
但我不知道,我所期待的“安静”和“安心”,从我开始在这里生活的第一天就已经成了泡影。
回青旅的路上,我确定自己真的中暑了。
我心里是有气,来之前没人跟我说还要自己做饭。而且,这地方点不到外卖。
八月份的海岛,天跟海都透蓝透蓝的。
“不能。”他还没等我提要求,直接否决了。
青旅的大门敞开着,我站在门外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的人。
我不想理他,翻了个白眼,继续望天。但话说回来,恍惚间我真的觉得自己可能有了中暑的迹象,只不过没那么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仿佛是偷了人家东西的窃贼被正主逮了个正着,莫名其妙就心虚起来。
我对这家青旅印象极糟,不是因为它的环境。
“没看见也没关系。”她说,“现在我告诉你了。”
我平时写稿都是电脑打字,噼里啪啦,手速和脑速同时在线的时候效率非常高,但也有两者都不在线的时候,而且这种情况居多。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是很要强的。
我注意到他脸上有颗痣,那一刻我的想法是:我讨厌脸上有痣的男人。
他跟上来,手揣在花短裤的口袋里。我不看他都知道他笑得一脸欠揍。
“说。”
他抬眼看看我,伸手说:“身份证。”
当然,如果我没中暑就更好了。
“看见什么?”
那个叫凌野的简直就是个鬼魂,而我就是白天还撞鬼的倒霉蛋。
“我的事就是找周映。”
不过也好在有他这位有钱人愿意这么玩,否则我来了估计都没地方住。
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过这个姑娘看起来比那小子讨人喜欢不少,至少面上看着是温和亲切的,而且她声音好听。
他嗤笑,笑得更欠揍了。
不愿意再跟他有过多眼神接触,就好像下一秒他手里的风筝就会射出一支毒箭来。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站在那里扫视周围,没看明白究竟哪里是前台。
我坐在桌前,眼前很快就浮现出了主角的形象。
我之所以刚入住就讨厌它,只是因为楼下的那几个人。人文环境不行,自然环境再怎么好也让人糟心。
我吃面的时候都在想,要不我多付点钱,每周到我值日这天,雇程老板做饭,这样我轻松大家也舒坦。
我的主角,就是最厉害的,是现实生活里根本不会存在的英雄。
我简单冲了个澡,出来后在光线逐渐暗下去的房间里发了会儿呆,然后开灯,打开背包找出了笔记本和钢笔。
对于即将开始的“隐居”生活,我突然有些不安。
这想法挺没道理的,我心里清楚,要不是凌野在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叫醒,可能我真被太阳晒成干了。但人嘛,一生病就不想干人事,总得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齐秦的音色跟凌野的相当不同,齐秦一开口就有种空灵透亮的感觉,唱腔极有技巧,而凌野,他的声线更低,唱得也很随意,丝毫不在乎听者的感受。
我听见声音,扭头看过去。
我想得有些出神,出神到不知不觉躺在了沙滩上。
我第一次尝试了双线叙事,不同时间线交叉着写,有故意炫技的嫌疑,因为我也确实想给那些说我写的是厕所读物的人一个狠点的巴掌。
我撞到那人的时候,只感觉到对方身上潮湿的海浪的气息,一瞬间,我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我想到应该让主角怎么死了!
周映态度特好,跟凌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行啊,你说。”
他一定是想毒死我!
这地方人少,安静,我随便找个角落都能寻个清净。沿着下坡的路往海岸边走,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路就m.hetushu.com.com已经能听见海浪拍打过来的声音。
吃个药,差点要了我的命。
想归想,当时我没说这件事,不是不愿意说,主要是因为程老板酒还没醒呢。
我这个人很贪生怕死,从小就知道别人给的药不能随便吃,尤其是那种把不安好心写在脸上的人。
“有什么事跟我说。”
从这里扭头看出去,碧蓝的海水像是在家门口。
我不情愿地把身份证丢到桌上,他瞥了我一眼,拿起来不情不愿地给我办好了入住手续。
说完,她没给我继续质疑的机会,先一步下了楼。
我不是怕他,我只是烦他。
“这不正好?”
住进来的第一天,海岛很美,人很讨厌。
差不多六点半,房间电话响了,我一接起来,是周映打来的。
我压制着怒火,想着迟早要揍他一顿才解气。
身上因为有汗,黏糊糊的,原本想洗个澡,结果倒床上就睡着了。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我伸手摸过背包,准备掏出耳机听听音乐,耳机刚拿出来,我就听见旁边有人哼起了歌。
既然不敲了,我也就不急着去开门,洗了把脸,精神精神,这才从洗手间出来。
我怎么没踩死他呢?
我点了头,但其实不是很在意。
“我找周映。”
我无可奈何,决定下楼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我下了船,沿着石板小路往上走。
“你怎么还在?”我问。
出发前我对编辑说:“就一个月,等着我回来。”
我听出来这声音是那黑T恤的,只当他是在耍我,不悦地挂断了电话。
“姓名。”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再迷迷糊糊地下床,迷迷糊糊地来到了窗前。
据我查询的资料显示,这整个海岛一共就几千住户,还没我读书时的大学学生多,和我现在住的那个小区住户人数相差无几,也难怪地图上都找不到它。这样的地方,人原本就少,更是少有生人来,我一个陌生面孔出现在岛上估计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站在走廊上看了一会儿风景,然后继续往里走,尽头就是未来一个月我要住的房间。
“你来了刚好七个人。”那个姑娘凑过来,指了指“周映”说,“这是我。”
那天是个阳光充足的日子,一路上都没见到人,倒是有几只鸟几只猫伴了我一路。
我知道自己想多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阴森森的,好像憋着什么坏。难不成这岛上人少是因为全都被他暗算了?想到这里,我觉得或许我应该去写犯罪小说。
周映笑:“你还挺逗。”
这语气不用问我就知道是凌野。
以前出去旅游,沙滩上人满为患,要是有跟着父母一起来度假的小孩子,那基本上就是灾难。但这个地方好,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
我出门遛弯的时候还真没注意过有没有药店。
于是,聪明伶俐的我拿起电话,打到了前台。
不得不说,藿香正气水真的有点本事。
我是真不想住走廊尽头的屋子,毕竟在过去二十几年里,无数人盛传“酒店走廊尽头的房间会闹鬼”。
那一刻,我很确定,我尴尬得想死。
“程哥!”姑娘喊,“起来干活了!”
“你真不怕死。”
在我额头渗出薄汗的时候,终于到了那家叫“岛”的青年旅社门口。
“我今天刚来。”
他这个人永远看起来像是没睡醒,或者说,像是喝了两瓶二锅头脑子不清醒的笨蛋。
看吧,我就说这地方靠谱的就周映一个,连家中常备的药都只有她那儿有!还怪我吐槽吗!我跟周映道了谢,终于放心准备吃药。
我有气无力地抓着楼梯扶手丧尸一样回了房间,这下是真的不能写稿了。
海岛的天干净到除了蓝色什么都没有,我试图找一只鸟都失败了。
很多时候,人的精神越是紧绷就越是达不到期望,相反地,松弛一些可能事半功倍。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我特烦别人说我是咸鱼,我很上进的!
我觉得苏溪海岛这个地方能给我灵感。
我打开门,风迎面而来,吹得我舒服到眯起了眼睛。
那顿饭我吃得还行,主要是老板的辣椒酱做得好。
行吧,认了。
他说:“还好我在,不然你今儿就能被晒成咸鱼干。”
下楼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只趴在楼梯上睡觉的懒猫,那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它倒是不饿。
我来到门前,此时此刻,这个房间门上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已付款。
“还真认识。”他说,“刚才就你踩我脚了。”
再者说,就算他们有这个规矩,为什么就不能给我www.hetushu.com.com缓冲几天?非要我在晕船还没好的时候下厨做饭。欺负老实人?
不过就是不想搭理他。
“看不出来吗?”
周映看到我,问:“不舒服?”
她说:“下楼吃饭啊!”
既然要拿身份证,又何必多问这些废话?
叫周映的姑娘看了一眼,起身说:“朋友,你是准备等吃的时候再放调料吗?”
电话响了三次,我终于还是接了起来。不是因为好奇,只是觉得实在太吵了。
坐船上岛,景色是美,但我有些眩晕,我不喜欢在海上漂浮的感觉,没着没落的,感觉早上吃的包子都顶到了嗓子眼。
这位老板显然没有足够清醒的头脑跟协调的肢体来支撑自己给我办理入住,我开始怀疑,直接支付了一个月的费用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我端着一大锅清汤方便面,放到院子里的桌子上:“吃吧。”
人真的是会退化的,以前上学那会儿,考试作文八百字,写完甩甩手就好了,现在矫情得要死,两百字就累死累活不干了。
隔行如隔山,我对犯罪者的心理也没那么感兴趣,听的时候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但当我跟这家伙对视时,总觉得他眼里有刀子心上有杆枪。
冤家路窄。
我松了口气,拿出身份证给她:“我在网上付了一个月的房钱,咱们之前聊过的。”
太阳在头顶毫不留情地晒着我。
姑娘轻盈一笑:“你找他,他是老板。”
“性别。”
吐完我觉得稍微好点了,外面的敲门声也停了。
在我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她拍拍我:“快下楼吧,都中午了,大伙儿都饿坏了。”
她又指了指第一个名字:“老板,程哥。”
很确定。
好玩咯。
没有署名,但我下意识就觉得是凌野送来的。
在问出“在听什么”的同时,这个人非常欠揍地拿走了我的一只耳机。
就像我来之前了解到的那样,这地方几乎没人来,我按照那人的指示走进一间小屋子时,总算看见了可能是老板的人。
终于清静了,我坐下来,闭着眼感受海风的吹拂。
往前走几步,回头看自己的脚印,看着它们被冲上来的海水湮灭。
我刚想回头,要么道谢要么道歉,结果听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说:“啧,你踩我脚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几秒钟,似乎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脑子里继续想着我的剧情,主角接下来的人生走向逐渐有了清晰的画面。
周映在电话那边笑得不行,那爽朗的笑声差点震碎我的耳膜。
或许就是因为大家——包括我自己,对这本书的期待太高,导致在临近收尾时我焦虑到写一百字删一千字。我知道这样不行,再这么继续下去,前面写完的内容都要被我删光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笑了:“不认识我啊?”
我放下行李箱,打算开窗透气,结果窗户一打开就看见那个穿黑T恤的家伙站在院子里摆弄一个看着就飞不高的风筝。
我脱了鞋,踩在柔软的沙滩上。
但到了苏溪海岛,我竟然享受起这个季节这个温度来。
凌野躺在沙滩上大笑,我也实在搞不懂他究竟在笑什么。
凌野没接我的话,拿起碗自己捞面吃。
我懒得跟他争执,只说:“爱吃不吃。”
这人特欠,我算看明白了。
我犹豫了一下,拿着药回了屋。
我沿着一条有些陡的坡道一路向上,突然觉得像是在寻找桃花源。
我走了一会儿,喘了一会儿,偶尔回头就能看见湛蓝的海。
醒过来的时候我头疼欲裂,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先跑去厕所吐了一场。
我说:“不好意思,没看到你。”
天!是他!
如果我的编辑知道我一天就写了两百字,可能会打算拉着我同归于尽。所以这事儿,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我赶紧戴上耳机,拿过手机翻找歌曲。
他蹲在我旁边,低头看着我。
姑娘已经到了楼下,站在他身边叫我。
山清水秀利于创作,我不跟那些人接触就好了。
因为环境过于安宁,我都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扰民。
他歪着头眯眼看我,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
在这个故事里,主角的死才是最完美的谢幕,是给肮脏生活的一记重拳,所以他的死法必须深刻而富有力量。
“确定不是在耍我?”
他身上出了汗,薄薄的一层,在阳光下发着光似的。
写书好几年,出版的作品不敢说多畅销,但签售的时候从没冷场过。那几年的那几本书几乎都是同一个题材——也可以说是旧瓶换新酒,读者看来看去都是那些故事。
这里没一个人是省油的m.hetushu.com.com灯。
没办法了,我只能安慰自己这里是青旅,不是酒店,不一样。更何况,楼下给我办理入住手续的男人显然不是个善茬儿,我准备等老板酒醒再去跟他说换房间的事,看起来那个醉醺醺的老板要好相处些。
那时候我想:远离他们,安静赏景,安心写书。
我在走廊站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什么敲击我的窗户。我过去开窗,发现是那黑T恤的风筝挂在了我的窗上。
我就是在那里见到凌野的。
我得低调。
他对我有意见,我还看不惯他呢。
我说:“你认识我?”
上岛前我跟这家青旅的老板聊了聊,好奇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开青年旅社,估计一年到头赚的钱都不够吃饭的。
我来到楼下,还真的看见了院子里放着的黑板,上面写着几个人名。
我说:“不好意思,先生你哪位?”
对于我这么一个在内陆长大,见山比见水多的人来说,苏溪海岛是个新世界,走到海边的时候,心都跟着辽阔了。
她进屋去拿辣椒酱,我在一边坐着,凌野终于放下了他手里的风筝,直接在院子里的洗手池洗了手,甩着水就过来了。
他故意往我这边甩水,水珠直接溅到了我脸上。
“楼下的黑板上写着值日表。”
“吊死鬼”终于有了反应,晕晕乎乎地爬起来,眼睛都睁不开。
显然,他就是老板口中的“凌野”。
船夫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哥,皮肤黝黑结实。他话很少,一路上跟我没有任何交流,这倒是让我觉得很自在。
当然好看!
我本以为海岛上都是淳朴善良的岛民,却没料到,刚一来就碰见了事儿精。
凌野嗤笑一声,叫周映去了。
我烦了,想着应该让他把钱退给我,然后我趁早离开。
此时此刻,他脱掉了那件黑色的T恤,光着上半身,那条宽松的花短裤沾了水,湿了。
这本新书前面写得都很顺,我的编辑、我的好友、我熟悉的出版界大佬,他们看过之后都说这将会是我最成功的作品。
我攥着耳机,侧耳倾听,结果他唱了没几句就停下了。
可能是吃了药又睡了觉,到了傍晚时分我觉得自己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来到苏溪海岛的第一天,中午吃完饭我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背着包拿着相机出门了。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有人白天就喝成这个狗样子,没人管管吗?
就这么短暂的一段夕景时光就让我觉得这一趟不虚此行,可这话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这沙子让我有种溶于其中的错觉,它太软太暖,过分的舒适感让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哪有住青旅还要给所有人做饭的道理?我预订房间的时候,没标明有这项啊!这算商业诈骗吧!
我开始相信命运,相信这世界上有人就是生来相克。
我沿着走廊往里走,右手边是房间,左手边是窗。
“能不能……”住酒店不住尾间,青旅也一样。
他指了指天空:“这太阳其实毒得很。”
有事求人,我得叫姐。
我晃晃悠悠地回到“岛”,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是汗,还恶心。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走到那人身边,尽可能放轻声音不吓到他,“请问在哪里办入住?”
我是个低调的人。
依旧是古朴的装修风格,不过每样东西都很新。
因为就在半分钟之前,我特意找了《张三的歌》来听。
我说:“老板你好,我昨天跟你联系过。”
可就是这时候,门口传来拖鞋蹭在地面上的声音,那声音透露着主人的不情愿。
我上一次听见“值日表”这三个字还是高中那会儿,距离现在已经十几年了。
来找我的是之前在楼下遇见的姑娘,她笑盈盈地跟我说:“今天中午吃什么?”
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他的长相对我来说具体又模糊,我在创造这个角色的时候,知道他眉眼应该什么样,知道他身高多少体重多少,也知道他背上有几道伤疤,但绝对不会代入生活中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人,那样会让我写不下去。
房间的座机骤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他脸上的书掉了下来,不悦地看向我。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没给我好脸色,我也对他没好感。
“你是张三。”凌野突然说,“我是李四。”
“陈醒。”
说实在的,这是我见过实物与广告最为相符的一样东西,甚至可以说不差分毫,连趴在木质台阶上的懒猫睡觉的姿势都跟网页上一模一样。
可不是已付款吗,要不是付钱的时候看到说概不退款,我刚刚就让他退款走人了。
我说:“我怕他害我。”
在闹腾的城市里住久了,这里和*图*书就真的成了逃离俗世的新宇宙。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关了窗,斩断我跟他的对视,接着开始收拾行李。
我反复读那两百字,觉得还算满意,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
我转过去看,刚刚院子里那个臭着脸的男人哈欠连天地走了进来,然后站到了吧台的电脑前,看起来极其不耐烦。
我就是那个新来的。
我说:“如果你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以后咱们俩别打照面就是了。”
“三楼走廊尽头。”
不过,凌野这一次没多话,也没故意让我难堪,而是干脆地坐在了我旁边,安分守己地听起歌来。
院子修得古朴别致,大到我在门口看不清它的边际。
我赌气似的拿着钥匙上楼,踩在楼梯上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我开始怀疑老板是不是过于抠门,连楼梯都不肯修得结实一点。
她说:“没事,你放心吃吧,那两盒药是他从我这儿拿去的。”
这一觉睡到了天快黑,隐隐约约听见有什么在撞击我的窗户。
最后一个章节,预计一万字,给主角一个圆满的交代——他的圆满就是死。
也显然,他知道这会儿老板没有丝毫的活动能力,那他刚刚干吗不直接跟着我进来?
我这个人平时很少出门,冬天在家抱着电暖器,夏天在家吹空调,遇到不得不出门的夏天,恨不得背个风扇在身上。
“起来!”
程方、凌野、邵苑文、徐和、周映、李崇、新来的。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突然惊醒的时候,觉得脸上被溅了水。
我也一点都不想看。
于是,在我彻底把这件事搞砸之前,我跟编辑说我要躲起来,彻底闭关。
老板说:“好玩咯。”
我听得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呢?”
不过我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自己怎么了,而是他怎么又晃悠到我旁边了?
姑娘笑得不行,对我说:“玩风筝这帅哥就是凌野,我们都是这儿的老住客了。”
我看了很久,直到太阳坠落西山,粉橘色被冷色调的蓝取代,这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我一低头,凌野就站在院子里笑着看我,他问我:“好看吗?”
“看凌野看的,”我说,“晕他。”
夏天的海岛不像城市那么燥热,它的热都带着柔情。
醉酒的“吊死鬼”反应很慢,慢到我以为他就这么又睡着了。
周映“咦”了一声,然后说:“凌野不是给你送药去了吗?”
“你那儿有药吗?管中暑的。”我说,“或者附近有药店没有?”
走到三楼,从楼梯口望过去,走廊倒是不长,一共也没几间房。
眼前头发微长且凌乱的男人目光有些犀利地瞥向我,像是懒得答我的话,随手懒洋洋地一指,让我去那边。
一盒藿香正气水,一盒布洛芬。便签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没过期,吃。
环境是好,好到我觉得这世界上少有能与之媲美的地方。
藿香正气水的味道有多刺|激,众人皆知,我提前准备好了水,还从来时的包里翻出一块糖,准备就绪,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我烦透了,本来想到海滩找灵感,却碰到这么个瘟神,还不如回去睡大觉。
不过我也不是故意不好好做,我这人长到这么大除了方便面就没做过别的东西,那天煮面时有些走神,把调料包跟垃圾一起扔了。
没有体温计,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发烧,但轻易不敢洗澡了,于是又窝回床上闷头睡大觉。
藤编的躺椅上躺着个人,黑色T恤,典型的热带风格花短裤,光着脚,脸上盖着一本打开的书。
“映姐,问你点事儿呗。”
但人踩在沙滩上,沙子过分细软,我的大步流星让我看起来很蠢。
我以前从不这么说话,但这次遇见的这个人总是让我莫名火大。
我垂眼看他,他也恰好仰头。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见面什么都不用发生,只是眼神一个碰撞就明白了,两人不是一路的,就算死了,在黄泉路上都不能做伴。
虽然我讨厌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他随口哼的几句蛮好听的。
姑娘安慰我:“没事儿,看我的。”
帅哥?
打了三遍,终于有人接了。
他在我不远处躺下,双臂张开着,躺着的时候还跷着二郎腿。
那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说:“岛上的规矩,住客轮流做饭,每人一天,今天到你。”
但是我现在觉得自己病入膏肓,我怀疑这个苏溪海岛也没什么正经医院,万一严重了,更麻烦。
说完我转过来,绕过他,目不斜视地离开。
我听见那个叫凌野的在一边笑,笑得特猖狂。他还阴阳怪气地说:“煮个面还背后使阴招,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