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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能谅没机会也没兴趣做任何辩解，默默收起书，第二天就在书架上换了一批原版的外文名著。从此，他也不用躲在被窝里偷偷看了，因为当他津津有味地欣赏《洛丽塔》或《尤利西斯》时，祝班长只得对着通篇的蝌蚪文干瞪眼，但这不代表他束手无策。晚饭后，309宿舍六个人在各自的领地内或看书或听音乐或写信，屋内一派安宁祥和的气氛。祝班长突然出现在门口，面有愠色：“一个个都很闲嘛，马上给我到楼下集合！”然后100个俯卧撑、绕操场跑10圈。

秋天正是猫咪的爱情季，一入夜，宿舍楼四周就会响起千奇百怪的声音，其中只有一种属于猫，剩下的便是地下恋爱者们的暗号。对于郑能谅这种光棍而言，无论是猫叫还是暗号，都是令人烦恼的煎熬。实在熬不住了，他只好溜出去散步。躺在夜空下的草地上，享受片刻的宁静，回忆中学时代的美好，别有一番情趣，美中不足的是容易忘了时间，错过熄灯检查，于是被纠察队逮个正着。

“嚯，还怕我揩你女朋友油不成？”祝班长不以为意，洞悉一切，“别以为我不懂，现在有很多艳照看上去没问题，用打火机一烫，衣服就没了，我是想检查一下照片背面有没有烫过的痕……”

第二天，烈日当空，操场的角落里站了一排垂头丧气的少年，那是纠察队头一晚的累累硕果。看着方阵中跟着教官口令重复无聊动作的同学们，郑能谅发现其实罚站也不是那么糟糕。不过一动不动傻站着也挺无聊，他忽然很想聊天。朝左右看看，都是被纠察队抓来的，算患难之交，应该有不少共同语言。他亲切地跟左边一位瘦弱的男生打招呼，可这戴罪之人精神高度紧张，生怕回应搭讪会加重刑和_图_书罚，便使劲摇摇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地面，一声不吭。他只好转向右边的目标，是个短发姑娘，长相一般，气质很高冷。

起码她说话了，郑能谅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便摸着自己的脑袋赞不绝口起来：“姑娘好眼力，我这个头啊，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三庭平等，五岳朝归，确实又美又好。”

西都大学向来对校园恋爱宽容度不高，军训办又以准军事化管理为由禁止学员恋爱，还成立了纠察队，层层设防。纠察队由校保卫处、体育部、学生会和学员代表共同组成，将学员也纳入其中是裘比轼的主意，说是为了“让学员参与管理，锻炼能力，提高透明度”，听起来充满“夷人治夷”的信任，实则暗藏“以毒攻毒”的心机。

怎么全是问题？这是记者招待会吗？郑能谅庆幸这只是一封信而不是面对面对话，不然真要被问得尴尬。其实这些问题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爱情开始容易，完成却很难，身边到处都是不完美的故事，五彩缤纷的开幕，千篇一律的结局。谋杀爱情的因素无所不在，每段感情都如同天上飘浮的云朵，谁也无法左右它的形状与去向，难免沦为命运之风的奴隶。何况他的身份和个性还如此与众不同，身为盗格者，他明白自己无法带给孟楚怜幸福，一厢情愿的表白只会成为她的负累。身为暗恋者，他又心知自己从未走进过她的内心世界，与任何一个跟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所以将爱藏在心底比说出口更妥当，更能保持它的纯粹和完美，这或许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至少是权宜之计。

祝班长不知道孟楚怜的好，也不知道这张照片的重要性，只知道藏在“下流”书籍里的八成是污秽之物，和图书立刻露出一脸毛利小五郎的无所不知：“什么私人物品？这是在军训！按规定，艳照是要没收……”

表情比修女还严肃的祝班长一把夺过小说，扫了几眼，顿时面色绯红，眉头紧锁，一看封面，厌恶地批判起来：“《情人》？写的什么？下流！龌龊！不要脸！成天看这种书的人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现在的大学生真是……”省略号的作用是概括了一切贬义形容词，话没说完，他就把书丢回床上，生怕玷污了清白的手。书本亲吻床单的瞬间，一张巴掌大的照片飞了出来。

“才不是！我拿着，你看。”郑能谅翻转照片递过去。

学员们也非等闲之辈，兵来将挡，各显神通，或浑水摸鱼，利用集中训练和集体活动的机会与心上人眉目传情；或以逸待劳，摸清纠察队的行动规律，避敌锋芒伺机而动；或借刀杀人，向纠察队举报情敌，然后乘虚而入；或反客为主，直接加入纠察队，以获取“免死金牌”；或瞒天过海，化整为零转入地下，待到夜深人静时，幽会于灯火阑珊处——纵不能似唐玄宗与杨贵妃一般高调秀恩爱，也可以学司马相如卓文君那样暗许绿绮声。

再后来，祝班长就经常在心情好的时候也整他们，果然大有改变。

“别乱动，当然是！”郑能谅警惕地缩了回去。

事后他们才知道，祝班长罚他们出小操并不是因为英文书的事，而是因为刚被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甩了。祝班长的女朋友在一所著名的商学院读书，见多了有头有脸有财有势的人物，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打算另攀高枝。可那些人物又不是土包子，见多了没皮没脸没心没肺的勾搭者，她根本排不上号。碰了几次钉子后，她想想还是退而求其次，毕竟祝沽hetushu.com.com笙还是对自己很不错的，生日这天还给自己买了个L V的包。没想到商学院里到处都是识货的姑娘，她刚秀出去就被人一眼看出是件仿品。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冲冠一怒为包包，祝班长就失恋了。

郑能谅这才很不情愿地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捏着照片往前伸了伸。祝班长凑近一看：“嗯，长得不错，真是你的女朋友吗？”说着他抬手要去拿照片。

小企鹅的来信为沉闷乏味的日子注入了一丝亮色，却治标不治本。与郑能谅的精神慰藉法不同，其他学员更喜欢身心合一的解闷之道，毕竟刚刚跳出中学老师和父母长辈的重重管束，又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爱的渴求如日中天，哪怕在军训的环境下谈恋爱会遇到很多障碍，但罗曼·罗兰说过“障碍创造天才”——还没见过哪个主人能管得住一只发|情的泰迪。

漫长的一个月总算熬过去一大半，一封远方来的书信才飘到郑能谅手中，这也是郑能谅入学后收到的第一封信。在那个大多数学生都没有手机，网络也才刚刚兴起的年代，书信无疑是相当重要的精神寄托。

郑能谅他们的班长祝沽笙个头不高，皮肤白皙，声音尖细，虽少了些阳刚气，军人作风却相当过硬，接到上级电话时都不忘先对着话筒敬个礼。此人酷爱文学，常常一边蹲坑一边抱着《知音》《女友》《故事会》如饥似渴地啃，不时发出阵阵怪笑，寒气逼人，闹得学员们半夜都不敢单独上厕所。他不光自己用功，更关心本班学员的精神追求和身心健康。郑能谅首当其冲，午休时看小说被“关心”了一把。

坚持走高冷路线的她早已斩断了幽默的神经，嫌弃地哼了一声：“你被太阳烤傻了吧？”

短发姑娘忽然把手举和*图*书过头顶，大叫起来：“队长！他说你们傻！他说……”

“关你什么事！”郑能谅麻利地将照片夹回书中，一同抱在怀里，“反正不是艳照。”

“哦？空口无凭，我看看。”祝班长将信将疑上前一步，不料郑能谅又往后躲，“怎么，见不得人？那还是有问题！”

“不是艳照！”郑能谅又急又气，“女朋友！”

“哎，你怎……”郑能谅慌了，忙冲过去捂她的嘴，刚把手贴上去，心里就咯噔一下，“完蛋！”

这个悲伤的爱情故事感动了309宿舍的全体学员，大家都不再记恨祝班长罚他们出小操，并且从他的遭遇中吸取了两条经验教训：一是将来给女朋友买山寨名牌一定要买仿真度最高的，二是千万不要找读过商学院的女朋友。

郑能谅觉得应该改进一下搭讪方式，便温柔地看着她，借诗抒情：“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什么东西？”祝班长弯腰伸手。

后来，祝班长也意识到拿学员泄愤的行为不合适，私下里向他们道了歉，说不应该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拿他们来撒气，无端端整他们，以后一定改。

“神经病，”短发姑娘白了他一眼，“美好你个头。”

郑能谅其实是被军训憋坏了，眼下只要能聊，随便什么风格都可以接受，马上对她报以憨憨一笑：“罚我们的人才傻呢，不知道这么站着可比傻呵呵地训练要轻松多了，这哪是惩罚，简直是奖励呀！”

郑能谅抓起来护在身后：“照片，私人物品。”

祝班长眼睛一亮：“哟，唇印？你的？还是她的？”

自从一年前在那条小巷里意外收获孟楚怜的玉照后，郑能谅就一直将它藏在身边，一路带进了大学校园。本来一直贴身存放，可军训时每天hｔｔps://m•hｅtushu•com•ｃｏｍ汗流浃背容易造成污损，他便将它夹在小说里。起初只是个念想，可他每晚临睡前都会偷偷拿出照片傻傻地看傻傻地笑，很快被霍九建和冉冰鸾发现。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这照片的来历，两位好友便已先入为主地谴责道：“好啊，你小子有女朋友也不告诉哥们！”于是郑能谅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并且觉得霍九建和冉冰鸾真是全世界最有眼光的人，因为他俩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证明了他跟孟楚怜是天生一对——至少应该是天生一对。然后，他就开始大谈特谈孟楚怜的优秀之处，美丽、聪明、善良，令两位好友艳羡不已、崇拜万分，而他也愈说愈觉得孟楚怜真成了自己的女朋友。一听说孟楚怜现在遥居千里之外，两位好友也对郑能谅每天对着照片犯花痴的行为表示了充分的理解与同情。

“呵，女朋友，《情人》，搁一起还挺般配。”祝班长的目光从《情人》飘向琳琅满目的书架，警告道，“这种书你赶紧都处理掉，不然哪天检查内务的看到，又是个反面典型！”

信封上不是他最期待的地址和名字，但也不差。信纸似乎还沾了几分重庆的湿气，软软黏黏的。字也轻淡飘逸，一看就亲切无比。信里，小企鹅先问了郑能谅一大堆问题：西都风光如何？气候怎么样？饮食习惯吗？学校大不大？宿舍好不好？学业重不重……郑能谅都能想象到她当面问出这些问题时好奇的眼神和飞快的嘴皮，这下回信可有得写了。他跳过这一大段，准备看她自述近况，孰料她不按套路出牌，笔锋硬生生一转，却说起她那所大学里美女如云，至今已经见过两个长得神似孟楚怜的女孩，接着就把话题转到了孟楚怜的身上。整封信的后半段就围绕一个问题展开：你当初怎么不向孟楚怜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