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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年马月盗格日(上)

作者:商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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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念成痴 1

第三章 一念成痴

1

郑能谅知错就改,于是用参加追悼会的表情观看比赛,庄重肃穆的形象使他被校保卫处一眼相中,破格提拔为维持秩序的纠察队员。可好差事没干多久就黄了,原因是他在工作期间走神。这一走,走了很远。
走在自由的蓝天白云下,郑能谅余愤未消:“哼!谁欠她了?我是纠察!公伤!”
天很蓝,风很轻,阳光也柔和了许多,成群的白鸽在空中划出各种图案,广播里放起荡气回肠的《T h e P r o m i s e》(《承诺》),两个人一坐一卧,喝着汽水,谈笑风生。时光缓缓淌过这个夏天,滋润了两片心田。
“嗯,你等一下。”说着,孟楚怜一溜烟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不一会儿,她又抱着一只秀气的小抱枕飞奔回来,双手递给他:“垫着坐不疼。”
“哈哈哈!”孟楚怜被逗得大笑起来,整齐洁白的牙齿仿佛飘在半空的云。
短发女生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嗯,是的,你之前突然从天而降在跑道上,我差点把你的脑袋踩成鸡蛋饼,幸好反应快刹住了,不过没想到抬你的时候脚崴了一下,结果还是害你的屁股摔成了鸡蛋饼。”说着,她将手里的汽水递给他一瓶,“喏,赔个礼。”
这一切,与发令枪声的分贝、土壤的疏密度、郑能谅的身体平衡性等因素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当他躺在大地的怀抱里享受着剧烈运动后的平静时,跨栏选手们的铁蹄已近在咫尺。他面无惧色,因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听见一阵慌张凌乱的惊叫和脚步声,恍惚间,他被好几双胳膊架了起来,送往医务室。刚走出两步,前面一人脚一崴,一个趔趄,把他又重重摔在地上。本来额头只是皮外伤,没想到真正遭殃的却是屁股——那块半锥形的瓷片在那儿恭候已久,迫不及待地一头扎了进去……
小护士飞快地收回手,满脸通红。郑能谅看看不速之客,又看看小护士,再看看裤腰带,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呃……打,打针嘛……她给我打针……我腰带……紧,解不开……她帮忙来着……嗯嗯!”
郑能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把那耳机拉来做挡箭牌:“呃,这里面放的音乐好好听啊,是什么歌?”
“抚恤金找保卫处要去,我只管你要打针的钱,五块!”小护士不依不饶不松手。
小护士是个讲原则的人:“现金。”
“这里视野真好,一起看比赛吧。”孟楚怜提议道。
郑能谅并不是非常顺利地就把额头弄破的,中间经历了一串复杂连贯的动作:他顺着弧形土坡的表面向下做变加速运动,身体同时在做不规则自转,当滑至某一点时沿切线飞出,而后迅速https://www•hetushu•com•com成为自由落体。由于这些方程式比较烦琐,郑能谅的理科又向来很薄弱,因此无法在下坠期间做出精确的计算,以至于着地时不幸脸朝下。
“谁稀罕这破玩意儿。”小护士一脸鄙夷,又紧了紧抠在他腰带里的手指。
郑能谅憨憨一笑,低头看着袖章:“为人民服务嘛。”
他对这个女孩并没有特别的眼缘,这也许同他的近视眼和当时的日照强度有关,总之他的视线毫无留恋地从她身上飘开了,沿着跑道游向终点,在三分之二处忽然被一团刺眼的亮光阻住了。他挪了挪脚,换个角度观察,发现那似乎是一块银灰色的瓷片。它约莫手掌大小,呈半锥形,唯一的反光面正对着他刚才的位置,难怪跑道两头的人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目测它顶端的锋利程度足以刺穿运动员们的鞋底,郑能谅瞟了一眼右臂上的红袖章,瞬间感应到了使命的召唤,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与此同时,发令枪猝然响起。接着,他的额头破了。
对郑能谅来说,和火星文没区别的英语单词用她那醉人的声音通过她那精致的小嘴注入空气中,无异于在大旱三年的荒原上下了场桃花雨,让他除了赞美就没别的选择了:“哇,我连26个字母都没记住呢,你都能听英文歌了,还是这种大师级的音乐,简直太厉害了!”
“不就五块钱嘛,赎个大活人出来很划算了。”短发女生笑着摆摆手,白净的腮帮上绽开两瓣浅浅的酒窝。
“得!腰带押给你,可以了吧?”郑能谅说着就要去解腰带,匆忙间摸到了她的手背。幸好此时的他还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激活”盗格能力,可小护士却似触电般惊叫起来:“啊,耍流氓啦!”喊归喊,手依然不松。
女子百米跨栏比赛即将开始,广播里传来声音甜美的诗朗诵,郑能谅的目光顺着跑道游向起点,五个女孩正并排做着准备活动:一号试图弯腰,却被腹部汹涌的脂肪挡住了,显然与鼓励奖很有缘分;二号是个小家碧玉型的姑娘,正在为运动服的暴露而愁闷不已,缩手缩脚打算把每一寸肌肤尽可能地裹起来不让人看到,估计在跑步过程中将因含胸低头而撞上跨栏;三号……郑能谅怎么也无法回忆起四号与五号的模样,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因为在鉴赏她们之前,他望了一眼三号。
在三号眼中,郑能谅有些木讷。在郑能谅眼中,三号很特别。可他说不出哪儿特别,那时的他还不懂如何欣赏和赞美异性,只凭着本能的嗅觉,发现她身上有一缕淡淡的青草香,很好闻。平生第一次和女生说话超过了三句,第一次接受和-图-书女生送的礼物,第一次接触如此特别的气味,好奇、迷惑、陶醉,各种感觉涌上心头,他不知所措,只是傻傻地笑。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双眼睛其实会说话,也不知道自己的酒窝跟她的清香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于自己身上的这些优点,他一无所知,因为他从来没有撒泡尿照过自己。
郑能谅一直觉得生物老师赋予每个学生动物代号之举寓意深刻,用心良苦:一、出于对所教专业的满腔热爱,从心里到眼里都只有动物,乃至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二、学生太多,担心认错人,不得不借用一些浅显易懂的专业术语以便区分;三、为了帮助学生们更好地认识各种动物,用这种方式让大家身临其境地体会一番当动物的感觉。
“咳,抱枕我多的是,这个就送你了,你不会是嫌我脑袋脏吧?”
似乎是在攀比,孟楚怜又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块巧克力:“那我还要感谢你帮我躲过了跑道上的‘暗器’呢。”
裁判员哈哈一乐:“什么兄弟?那是个小姑娘,能抬起你一条腿已经很不错啦!”
“嗨,其实就是不务正业啦,音乐又不是必修课。”三号谦虚地岔开了话题,“对了,刚才还多亏你半路杀出,要不然那瓷片正好嵌在我那条跑道上,我的脚就遭殃了。”
“啊,我是说你如果戴眼镜一定很有学问,居然能想到鸡蛋饼这么生动有趣的比喻,”郑能谅趁机转移了话题,“为什么说鸡蛋饼,而不是梅菜饼、牛肉饼、老婆饼呢?”
首先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是生物老师,他长着一只比老鹰还标准的鹰钩鼻,连眼睛都像是从老鹰身上移植过来的,一眼就能看得学生们不寒而栗。他脾气很好,至少对郑能谅特别客气,因为其他学生在他的口语中都是“蠢猪”“傻鸟”“笨驴”之类的低级动物,远不及郑能谅的“骆驼”这么高贵大方、亲切含蓄。
裁判员瞅瞅他包着纱布的屁股,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这么清理的啊?用屁股和瓷片同归于尽?”
“好啦,好啦,我不动,我不动啦,别号了。”郑能谅立马缩回手,连声求饶道。为了不让耳膜被震破或者腰带被扯掉,他不敢再刺|激她,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清风拂面,清香扑鼻。出现在门边的是一位穿校服的短发女生,与郑能谅差不多年纪,个头比他略矮几分,一手夹着两瓶打开了插着吸管的汽水,一手拿着随身听。隔音效果并不好的头戴式耳机漏出嗡嗡的声响,宽大的校服也遮不住她玲珑的身材和新鲜的活力,进门的瞬间,她还伴着节拍轻轻摇着小脑袋,一见眼前这一幕,才按下暂停键,纳闷道:和*图*书“你们在干吗?”
“这姿势不错,正好给受伤的屁股晒晒日光浴。”孟楚怜笑着取出手绢,铺在地上,坐下来和他一起看比赛。
郑能谅不上场比赛,也不加入啦啦队。班主任说这样很不好,脱离集体,缺乏参与意识。可郑能谅积极参与了,他给女运动员们倒水、递毛巾、打扇子,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写写广播稿,《啊,体育!》《啊,铅球!》之类的,每每逗得播音员们花枝乱颤。播音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漂亮女生,见她们笑,他也很开心。然后班主任过来严肃地批评他:“我们班都输掉了,居然还这么高兴!”
“那是我能控制的吗?我当时都神志不清了,哪能想到你们几个顾头不顾腚呀?”郑能谅环顾四周道,“我说,把我屁股撂地上那兄弟,是不是瞄准了瓷片才松手的哈?”
正说着,一名高个子男生推门而入,对裁判员说体育教研室主任找他。“那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已经有人去通知你班主任了,他等下就来。”裁判员说完便随那人离开了。一想到班主任那硬邦邦的表情和假惺惺的问候,再想到她肯定会拿他挂了彩的屁股开玩笑,郑能谅就趴不住了,翻身下地便要走。可小护士热情又负责,死死拽住他的裤腰带挽留道:“别走!针钱还没给呢!”
“这个……不太合适吧,你垫头的,给我垫……”
“照你这么说,我每次去理发店剪下来的头发还被不知道多少人搁脚下踩来踩去呢,不是更不礼貌?”
上中学的时候,郑能谅是一头骆驼。
“哦,挺好。”郑能谅刚和她目光相交,瞬间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往下接,恨不得前面有条地缝让自己钻进去。地缝没有出现,却蹦出个小房子来,是家便利店。如遇救星的他马上提议进去看看,一进店,他买了包话梅请她吃,也趁机打破了无话可说的僵局:“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感谢你把我从小护士的魔爪里救出来。”
两人嘬着吸管,看着地面,漫步在校园里。郑能谅一瘸一拐,左思右想,才想出一句蹩脚的对白试图打破尴尬:“我叫郑能谅,初一(1)班的。”
郑能谅正哭笑不得,却被小护士一指鼻尖:“这人打针不给钱。”他觉得没面子,刚要辩解,谁知短发女生二话没说,掏出五块钱就给了小护士。
“呵呵,有道理噢,那我就不客气了。”郑能谅说着接过抱枕,对着屁股一比画,发现连半边都挡不住,不禁尴尬地自嘲道,“呃,怎么感觉像在磨盘上煎荷包蛋?”
“哦,”短发女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们继续吧,我先出去。”说着,她转身去拉门把手。
初一那年,郑能谅无不良嗜好,hetushu•com•com不喝酒,不抽烟,不打架,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当着人的面说限制级的动词,不在感叹句中提及别人的六亲,这些优良传统一直保持到大学毕业;他也不旷课,不作弊,不和漂亮姑娘搭讪,不主动牵女同学的手,不跟异性打情骂俏,后来与时俱进,偶尔也入乡随俗。
只一眼,他便意乱情迷;只一眼,他便望尽了前生后世。很多人都期望自己拥有言情小说里描述的这类特异功能,可那些其实都是虚幻的。郑能谅的真实经历是:三号,从远处看,是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孩,五官端正,但还算不上天使;身材匀称,却也比不过魔鬼。
女孩回过头,诧异地望着郑能谅写满求助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我对解腰带这种事也不是很专业,实在帮不上忙。”
“有了!”郑能谅灵机一动,就地卧倒,双臂交错搁在这精致的抱枕上,托着下巴左看右看,“嗯,挺好。”
“我午睡用的枕头,很舒服的噢。”
“别!”郑能谅忙叫住她,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玻璃柜台下也有巧克力,价格抵得上十包话梅。可孟楚怜拿出的这一款包装精美,只在电视广告里出现过。郑能谅怀着激动而好奇的心情接过,本想永久保存,却经不住那透纸而出的浓香的诱惑,匆匆撕开,一口吞下,给它留了个全尸。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与人礼尚往来的记载,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两人又各拿了一瓶汽水,有说有笑地出了便利店,穿过柳树林,绕过教学楼,沿着斜斜的坡道走上一座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旧看台,居高临下,整个运动场一览无余。
郑能谅指指右臂上的红袖章:“因公负伤,没跟你要抚恤金就不错了。”又指指腰间:“快把手撒开,孤男寡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因为鸡蛋饼和音乐一样,都是我的最爱嘛。”三号指了指挂在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俏皮地扬了扬眉头。那耳机造型可爱,两端接口处还分别贴着花仙子和阿拉蕾形象的贴纸,与她脖子上柔美的线条相得益彰,令郑能谅看得入迷,也让她感到一丝羞涩:“你在看什么呀?”
37摄氏度,无风。郑能谅站在跑道一侧的土坡上,靠着树干,透过枝叶仰望蓝天,万里无云,空气微香。他不喜欢这种大晴天,阳光灿烂得有些虚假,放荡的热浪也令人反胃。他灌下半瓶汽水,口舌生津,呼吸顺畅,气定神闲,爽得不得了。然而一分钟后,这一切将不复存在。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把在你头上用过的东西拿来坐在屁股下,对你不太礼貌。”
郑能谅很委屈:“我是看跑道上有块瓷片,怕伤到人,想下去清理掉。”
和_图_书医务室的值班小护士给郑能谅包扎好伤口,做完皮试,打了破伤风针。望着这个趴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的菜鸟纠察,跨栏裁判员严肃批评道:“你说你个纠察不好好维持秩序,上蹿下跳搞什么?一下冲进跑道来,知道有多危险吗?!”
三号,原来是她。近距离观赏,确实有些不同,不仅与之前的感觉不同,而且与别的漂亮女生也有很大的不同。这张脸蛋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很有特点。她的眉毛颇具宫崎骏的画风,轻描淡写;她的双眸胜似冰川的清泉,干净通透;她的鼻梁宛如雨后的淡竹,挺拔俊逸;她的双唇蕴藏弗拉明戈的血液,倔强不羁。刚才隔了几十米竟没发现她的美,郑能谅接过汽水,自言自语道:“是该配副眼镜了。”
“孟楚怜,3班。”她微微侧脸,把目光投向他,却发现他刚刚抬起的视线如触电般闪开,便缓缓转回来,用力吸了一下吸管,继续认真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时钟飞速倒转,停驻于那个秋日的午后。郑能谅依然站在原地,操场上人声鼎沸。运动会总是与他无关的,因为他对大多数比赛项目都有偏见。他不喜欢跑步,绕着草坪兜几圈最后还是回到原地,吃饱撑的;不喜欢跳高,跳得越高摔得越疼,简直自虐;不喜欢游泳,天知道别的选手会不会偷偷尿在池子里,想想都脏;不喜欢篮球,冲来撞去的太危险,对抗竞争的风格也与他谦让随和的性格格格不入,后来好不容易在同学们的怂恿下玩了一次,还摔出个脑震荡——可见他的偏见不是毫无道理,也可能是冥冥中篮球运动对其偏见的报复;他对标枪没有偏见,可是观众那么多,他不知道会扔到谁的头上;他喜欢吃叫花鸡,非常喜欢,可惜它不是运动会项目。
“好啊!”郑能谅求之不得。
郑能谅摸遍了所有口袋,只找到皱巴巴的七角五分,尴尬一笑,道:“钱包在教室里,我先打个欠条可以不?”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呢,我又不会赖你账,要不我把红袖章押你这。”
“什么眼镜?”三号没听懂。
多年后,郑能谅重回母校,希望能当面求证这些推测,可生物老师早已经从商去了,剩下他独自伫立校园一角,注视着熟悉的景物和陌生的人流,搜寻着自己当年的身影。
郑能谅心头一暖:“谢谢,哪来的?”
“五块?我好歹也值个50吧,”郑能谅看着这张春意盎然的面孔,觉得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三号莞尔一笑:“哦,我都忘关了,《It's Oh So Quiet》(《如此安静》),丽莎·爱克妲唱的,有点慵懒,又有点清新,正适合在这种阳光懒洋洋的日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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