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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爱

作者:夏雪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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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荷花盏

8、荷花盏

她大叫一声推开琼筝,然后抱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尖叫。
半空残月,幽然叹息。

梦太长,寂寞漂泊了多少个夜晚

她帮湮若脱罪,只因为她知晓自己有孕在身,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湮若替她解决掉身边所有危险,没有湮若在身侧,她毫无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于是索性破釜沉舟。她以为她救了湮若出来,湮若就会对她心存感激,会再为她出谋划策,重夺恩宠。
“荷花盏。”
“那她叫得整个钟萃宫都人心惶惶是怎么回事?”
苏静莹握住她的手:“姑姑别恼,是静莹说错话了。我们出去吧。”
他的怀抱,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让我的心在瞬间得到安慰,不再忍心对他有任何的责怪。
她缓缓点头。
湮若骤然惊醒时,庭院里一阵吵闹,火光明亮。
琼筝诧异,覃湳对她的情意,明明那样清楚,为什么湮若还会这样哀戚地求她?
正午阳光晃花眼眸时,房门忽地被人急急推开,小李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姑姑,姑姑,不好了,岫苑小主魔怔了!”
冰冷的泪珠滑落眼角,湮若的脸色越来越白,像很多年前一样,眼神毫无焦距,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上泽殿,皇上午睡歇息之地。
琼筝心生哀戚,转首,视线触及她身后的荷花盏时蓦地一颤,忙不迭地掀翻它,薄薄一层白色粉末落在地上。眼泪顿住,琼筝的手狠狠颤抖,反身,“啪——”的一声,在湮若的脸上落下红红的五指印。
天微破晓,钟萃宫的秀女们便已梳洗好,站在庭院等着教习嬷嬷。
“启禀皇上,此事静莹知其一二。”
凌乱的枯枝暗影里露出一抹月白,她眯了眯眼,有些好奇,这个时辰,谁敢如此大胆在琼妃娘娘的寝殿外乱窜?
何时再见?
她几乎快溺毙在他的温柔里,对进宫之事越发逃避,她求着琼筝,希望她帮忙。
琼筝扶起她:“都起来吧。”
事隔三年,湮若再一次见到圣上,虽然此刻他横眉竖目,却仍不失俊美贵气。众秀女早迎了出来,脸色苍白地跪在一处。苏静莹却一张小脸通红,娇艳若玫瑰。
醒来后,我定定望着柏千寻,这样低语。
苏静莹不安地低下头,湮若语气凌厉:“是否小主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道不是吗?”湮若逼近琼筝,虚汗遍布的额头皱着几道鸿沟般的纹,“记得这些吗?”红艳如血的锦缎与苍白如纸的手指赫然鲜明,琼筝蹙眉。湮若缓缓抚过鸳鸯,眼神温柔,“这大红锦缎我绣了整整三年,每绣一针,我都会轻声念一句。你猜,我念的是什么?”
“奴婢——”
掖池畔,空气里有淡淡的脂粉香气,湮若皱了皱眉,脚步却也没停留。一年一次的仪式,谁也不能打断。
她的记忆,原来是一片狰狞的混乱。
湮若端着手来回审视了一遍,微微提高音调:“宫里的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小主们一定要用心学。若是有人不懂规矩,坏了规矩,这后果,恐怕是小主们无法承受的。小主们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封妃封嫔指日可待,切不可因为不知规矩冲撞了宫里贵人,误了前途。”
太阳刚刚升起,庭院里淡金色的光线交错,暖暖一片。秀女们中规中矩地随着夙绿练习,各色各样的娟帕忽而上抛,忽而下坠,两相交织,缀成一幅生动的画卷。
白色粉末铺在荷花盏盏底,火光一闪,有薄薄雾气缓缓升起,她深深地吸了口,果然满心愉悦。神色恍惚中,她看到她喜爱的男子在满山粉红中对她温柔轻笑,满脸的柔情蜜意,他唤她若儿若儿。
苏静莹来的时候,湮若仍对着荷花盏发愣,苏静莹笑声清脆:“姑姑知道琼妃现下怎样了吗?”
“是我对不起他。”琼筝黯然低头。
“娘娘多虑了,奴婢自始至终都待在房内刺绣。”
“小主忘了奴婢是这次选秀的主事姑姑吗?”湮若看到她眼里猛然涌出的惊喜,红花瓣的唇似张欲张,难耐欣喜:“姑姑真愿帮我?”
苏静莹微微低头,细声细气道:“静莹进宫前,就听说琼妃娘娘国色倾城,早就盼着能见娘娘一面,如今进得宫来,于是便……”
“若儿,你……你还以为是我害死他的吗?”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湳哥哥不是为了救你,他就不会死!琼筝,你该死,你该死!”
每年覃湳忌日,她都会点一盏荷花盏,任它顺水而下。那盏荷灯载满她的思念,她的心愿。
湮若脸色一白,慌忙低头,皇帝冷声道:“说!”
“姑姑替自己可惜可不更好,那些无谓旁人怎劳姑姑费心?”
恍如隔世。

荷花盏

“姑姑多礼。”
又是满眼的血。殷红的血濡湿琼筝素白的裙角。
冷宫火,红半天。
湮若浑身僵硬,但她的眼神分明还是茫然。

听晚钟在耳边蔓延

杏花三月和_图_书,春意闹枝头。
仍然点荷花盏,仍然对河神许愿。
“若儿……”琼筝叹息,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怜悯,“去吧。”
“我说,湳哥哥,我一定会杀了琼筝替你报仇!”
“回娘娘,太医说,小主恐是受了惊吓。”
明明一切都进行得顺当,她和琼筝自见面起就分外投缘,姐姐妹妹的叫得十分亲热,却不想进宫前夕,她们在满山杏花林里遇见覃湳。
“姐姐说的是。”琼筝做足了低姿态,但云妃显然仍不满足,优雅地端了茶碗,轻轻扣着杯盖,“说话呀,湮若姑姑,这钟萃宫的事可都是你管着的呢。”
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夜,琼筝那日的话深深根植在她的脑海里,一时忍不住,便是鲜血淋漓的回忆。
鸳鸯锦帐遮下,上泽殿,春光融融。
“姑姑。”苏静莹端着盘糕点进来,她眉一挑:“小主这是?”
皇帝亲昵地搂住她的腰:“是她自己没福分。”说着凑近她的耳边调笑道,“朕可是等着爱妃的孩儿多时。”
“河神有灵,保佑我湳哥哥早些归来;河神有心,助我早日大仇得报。”
满殿纤尘,寂寞苍凉。
从头到尾,最冤枉的是岫苑,云妃为了让苏静莹和她同坐一条船,于是吩咐她想办法让岫苑无法再参选。她告诉了湮若,湮若便将计就计,吩咐人引岫苑去东侧,点洒了五石散的烛火。岫苑意识不清,于是魔怔。最后,她吩咐人往岫苑的膳食里放五石散,再将她做成上吊的假象。
“这里光线不好,若儿待出去再绣吧。”
她的一颗芳心坠落,却碍着身份不能亲近,但到底不甘心。她是县令之女,比不得大家闺秀,举止便也不若拘束。她时常拉着琼筝到杏花林放风筝,采杏花瓣做糕点,刻意靠近这个突兀出现的男子。琼筝似知她心意,虽不太情愿,但也每次陪她出来。
“可是姑姑与琼妃娘娘不是情同姐妹吗?”脱口而出后,苏静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懊恼地蹙蹙眉。
“姑姑说我……”
湮若的手抚过荷花盏边缘,眼神仍是茫然:“因为从来睡不着,有了它,才能安稳,才能见到湳哥哥,我最爱的湳哥哥。”
湮若冷笑:“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能把他的命还给他吗?”
一针一线,一丝不苟,她的眼睛血红,锦缎上亲密依偎的鸳鸯落在眼里多是重影,荷花盏散发出清甜香气,恍惚中看到青色身影,覃湳对着琼筝温柔地笑。见她走近,侧头对她点了点头,问:“若儿,你怎么来了?”
湮若的眸光太过凌厉,琼筝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唇角荡起温柔的弧线,语气骤然坚定:“若儿,我一定能救你出去。”
云妃尖刻地说道:“宫里的人皆知湮若与妹妹你情同姐妹,保不准她就为了妹妹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况且这秀女出了事,关系皇家脸面,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妃嫔能应付的。”
“琼妃娘娘到!”
三年前的琼筝对她说:“湮若,我知你必是不甘心,但事实已然如此,我们姐妹便只能这样牵手走下去。不离不弃。”
湮若咬咬唇:“回娘娘,太医已经瞧过,岫菀小主并没有大碍。”
他走来拨开了她的视线,也拨动了她的心弦。
身后的人亦矮身,齐声道:“琼妃娘娘吉祥。”
坐在软榻上的女子更是珠玉满身,妆容华贵,眼角荷瓣媚意丛生。
怔怔间,听到柏千寻悠远的叹息,飘散在空气中:“时间从指缝中溜走了一千多年,而我,已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在丝帛上刻下悲伤恋歌……”
这一世,我独自一个人在幻想中,完成了一场爱恋。
掖池畔,繁花依然,琼楼殿却繁华不再。
苏静莹咬紧唇,琉璃般的眼睛升起袅绕的雾气,湮若走近她,用帕子小心地擦了擦她指端的血:“可真沉不住气,日后在这宫里可如何生活下去?”
“姑姑,还是先派人通知内务府吧。”
最后琼筝轻轻抱住她,满心疼惜,喊她若儿若儿。
“没关系啦!”我努力使语调变得欢快,“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啊。没必要再认真哦。”
她微叹口气,这皇宫,果然绝不能轻信谁。
“难道你已不记得覃湳就是被它害死的吗?”
三年的时光不长,却也不短,湮若从来不曾忘却水天相接的斜阳下,那个利落地朝她走来的青色身影,拨开了她的视线,也拨动了她的心弦。
她的手不禁一紧,下意识地接道:“怎么了?”
这就是她永远不能原谅琼筝的地方,如果她爱覃湳,却为什么在覃湳百忌未满时,便与他人恩爱无限?如果她不爱覃湳,却又为什么要硬生生从她手里抢走他?
“妹妹这么着急支开她做什么?”云妃冷冷道,“莫不是要她去毁灭什么?”
庭院里,秀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见了她,都慌忙围过来,只除了苏静莹,她安静地站在树下,表情是和-图-书茫然迷惑的。湮若忙嘱咐秀女们各自回屋歇息,不可随意走动。
露在月光下的脸,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妙目恍若盛着甘冽清泉,黑漆漆的眼珠微微一转,便是妩媚生情的光亮。此刻她微蹙着眉,湮若才看清那纤白如玉的指端上有着豆大的血珠。湮若当下便有了主意,嘴角牵开适当的弧度:“我是钟萃宫的湮若姑姑,姑娘是?”
她做了那么多事,忍耐那么多年,只为让琼筝落寞凄凉地离世。她要她在最繁华的人生点上戛然而止,可是现在的琼筝,你为什么看来那样安然,眉梢眼角皆是平和?
我想到那个泛黄的曲谱《十阙》,这么说,我和他之前一共经历了十世的悲欢离合……
夜浓黑,无星月。
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我。
苏静莹示意众人退下,蹲在牢门前,轻轻笑道:“姑姑哪儿的话,没有姑姑的帮忙,静莹何来今日?”
他们明明两情相悦。
“覃湳”二字倏地唤回心神,她“啊”的一声尖叫,推开琼筝,琼筝没有防备,她力道又大,琼筝便重重地跌倒在地。
“如果我给你这机会,你能保证俘获住帝王的心吗?”
“岫菀小主怎样了?”
“对不起……”他极痛惜地伸手揽我入怀,在我耳边低喃,“我怎么可以忘记你呢?怎么可以?”
在进宫前夕,看管松懈,她终于觑得机会,跑到覃湳的住处时,却看到他的尸身和琼筝满身的血迹。她木然不知所措,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奇怪的是,琼筝的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湿了她的发。
天牢禁,阴冷绝。
瞬间明了,过去那些曾惹她怀疑的点滴细节,原来并不是自己的多心,原来谁都受蛊于那温和男子的如水微笑。
“静莹求姑姑成全。”
她只知道自己要做他的石刻的红颜。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绣布上的鸳鸯也暗成一团阴影。梦境是如此地长,失去了覃湳的她,寂寞不知漂泊了多少个夜晚。她抚着头直起腰,窗外凉风习习,树影婆娑。
“妹妹这里真是好热闹呀。”云妃仪态万千地娇笑着走进来,湮若矮身行礼,琼筝笑笑:“云姐姐,今儿个怎么有好兴致到妹妹这里来?”
湮若点燃床头的荷花盏,有薄薄雾气围绕着透亮的烛火。桌上粉红清甜的杏花糕发出淡淡的香气,蓦然让她记忆恍惚。
“哦?”这从何说起?
她挥挥手:“小李子,通知内务府,静莹小主,烦劳你和梅溪去琼楼殿通知皇上和琼妃娘娘。”
湮若的眼中划过一丝赞赏,转瞬即逝:“可是小主你也看到了岫菀小主的下场,并不是人人都能抓得住机会。”
殿外残阳如血,映红她的眼眸,她恍惚轻笑,随后火折子在空中划开一段优美的弧线,白色粉末燃起温暖的火光,映红琼筝的脸,她挥舞着手,满脸惊恐:“不,不——”
“这是我们家乡的杏花糕,静莹特地带来给姑姑尝尝鲜。”
青石巷,蝶舞弄。
湮若恭敬地磕头:“皇上明鉴,奴婢不知。”

我要做你的石刻的红颜

可惜的不是琼筝的孩儿,而是琼筝。她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斜阳映入眼帘

“靖湮若!我放任你三年,我以为你已然清醒,明白自己从头到尾的过错,我以为你已经心生悔改……呵!原来从来都是我的一相情愿!”琼筝指着那堆白色粉末,厉声,“为什么还要吸食它?为什么?”
“若儿。”琼筝轻轻抱住她,“五石散是害人的东西,别再碰它。”
她问琼筝:“我们什么时候进宫?”
湮若低头,额发掩住眸中精光:“回娘娘,岫菀小主已服了药,歇息下了。”
池面忽起波澜,荷花盏摇摇欲坠,烛火倏地熄灭。眼眸陡睁,她满额虚汗地抓紧苏静莹的手:“带我去冷宫。”
仿佛在告示谁的召唤。
是熟悉的薄荷香。这个明明不爱覃湳的女子,却时常保留着他的喜好。
“你知道什么?”她尖声打断她,“这都是她欠我的!我安心待在这皇宫三年,帮她除掉所有威胁她地位的妃嫔,只为让她信服我,感激我,好甘心救我一条命!”
“奴婢问过伺候的宫人,有人看到小主去了东侧禁地……”
于是她出事,琼筝必然全力救她。但到底是有疑虑,派人跟着苏静莹到大牢,听到苏静莹与她的对话后,于是义无反顾。
“指使宫人,谋害秀女。这样的大罪,我可还有活头?”她自嘲一笑,手指抚上墙壁,“只怕离开这儿之时,便是我靖湮若魂归地狱之日。其实,这样也好,我早盼着能和湳哥哥团聚。”
“姑姑。”再出现在她面前的苏静莹,发髻高盘,衣着华美,但神色依稀是当初的不谙世事,一派纯真。
歇斯底里地面对琼筝时,也许是愧疚,琼筝只是沉默。她越发怨恨,狰狞地扑过去,琼筝的眼角于是留下一个www.hetushu.com.com无法磨灭的伤痕。她被许多人拉开,反锁在房内。
“真不好意思,可有吓着姑娘?”
苏静莹叹息:“真可惜那未出世的皇嗣。”
“奴婢不敢。”
那个青衣男子喜欢的,从来都是琼筝。
我静静闭上眼,在他熟悉的声音催眠中,踏上第九世的寻找前世之旅……
她对王老爷的话感到迷惑不解,完全不知自己为何会和大牢扯上关系,而琼筝又为何要替她求情。但进宫,向来不是她所愿,而做宫女,总是有一日能出宫的吧。
进宫前夜,老爷带她到内厅,沉默许久,然后严肃地对她说:“湮若,你要记得,你现在能完好地待在王府而非大牢,全因筝儿求情。所以进宫后,你一定要全心帮助筝儿争宠。你要做筝儿最贴心的宫女,你要记住你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我叫苏静莹,是才进宫的秀女。”因为羞窘,俏生的小脸多了抹嫣红,越发显得倾国倾城来。
她是钟萃宫的管事姑姑,秀女们的所有均瞒不过她的眼,她早知苏静莹是被云妃收拢预备对付当下圣宠正浓的琼妃的棋子。可她也知道,苏静莹是不甘心屈居他人之下的女子,渔翁得利的事,她又怎会拒绝?于是对湮若说,一切听从姑姑安排。
原本就破败的地方更是只剩一地焦痕,侍从们将两具烧焦的尸体抬到庭院外,白布覆盖。太医验明是前钟萃宫管事姑姑湮若和废妃琼筝,并奏明琼筝已怀有三月身孕。
“云妃娘娘恕罪,事情的始末奴婢已告知琼妃主子了。”她皱眉,语气并不恭顺,云妃冷哼一声:“怎么?她是你的主子,我云妃难不成就不是你这贱婢的主子了吗?”
满眼的血红,覃湳缓缓倒下,琼筝半抱着他,殷殷血色染红她的衣。自始至终,覃湳都没看她一眼,他看着琼筝,眼神温柔,他说,别怕。
湮若皱眉:“奴婢身子不舒服,请娘娘允许奴婢先行告退。”
岫菀的房间暗黑,借着火光依稀可见吊在横梁上的尸身,秀绿的衣衫随着夜风轻微晃动。湮若顿觉喉头一阵恶心,踉跄着退出门外,小李子赶紧扶住她:“姑姑,怎么办?”
湮若的笑于是越发温柔,矮身向她行礼:“小主吉祥。”
亲亲相近,满心甜蜜。
云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么是受了何惊吓?”
“她竟然仗着往日的恩宠,硬闯上泽殿,还不知死活地承认和云妃联手谋害秀女。不过姑姑,她从始至终没提起你,只说自己因为信奉神佛,戒诳语,不能辜负皇上信任。姑姑,静莹觉着她是真心当你姐妹,一心维护你——”
“谨记姑姑教诲。”众秀女微颔首齐声道,湮若微笑,却在这时,苏静莹独自抬头对她柔柔一笑。她不禁皱眉,这样水灵的人儿,脑袋里竟是装的草吗?
“湳哥哥……”
湮若从没想过向来强势的琼筝也会单薄如一个影子,往昔点滴过心头,顿生惆怅。
“月上中天,娘娘早已安歇,小主不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吗?”
星光闪,琼楼殿,月半湾。
她再吸食五石散只因为日益加剧的头痛,时间稍久,那些过去,乱了始末,突兀地逼至眼前。于是对琼筝日益怨恨,于是在每年覃湳忌日放荷灯许愿。遇见苏静莹那晚,是她一早就探听好苏静莹会出现在掖池畔的。
一盏荷灯,摇晃着顺水而下。
从此恩宠满满,琼筝脸上的笑于是从未间断。
“怎么回事?”
她揉着额角拉开门,小李子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姑姑,姑姑,不好了,岫菀小主自尽了!”
不能不怨,不能不恨。
那些并不遥远的过去,那些被琼筝忘却的过去,那些她不甘心的过去。
琼楼殿,满繁华。
莫名恼怒,湮若讥笑:“以前倒是湮若眼拙,没看出苏娘娘竟是玩弄阴谋的高手。如今圣眷浓厚,是迫不及待地要来向奴婢炫耀吗?”
于是,琼筝封妃之日,便是她成湮若姑姑之时。
蝶舞弄,水云间。
“靖湮若,你还在发疯吗?”琼筝蓦地厉声,她抓过她手里的锦缎,狠命地撕扯,“你——”湮若扑上前,琼筝红了眼,也不避,只顾撕扯着。她的手攀上琼筝的脖子时,琼筝的泪,忽如雨下,“若儿,你还要杀我一次吗?”
湮若骤然回神。
三年前,也是这钟萃宫,她和琼筝也这样规矩地站在教习嬷嬷前,甩帕行礼,谦和恭谨地学习各种宫廷礼仪。而彼时,她投向琼筝的眼神已是怨恨。
眼前的女子,华服满身,眉眼精致,一派得体的温婉浅笑。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是蓦地瞪大眼,张口结舌,完全不明白琼筝这短短的几句话。直到后几日,琼筝再不肯与她一起外出,她在杏花林里满山跑,却再也找不到那抹青色身影。她在房内呜咽哭泣时,听到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她才明白,原来是琼筝缠着覃湳,她有意带他远离她的视线,不得纠缠。
“不是说要和图书救我出去的吗?”湮若冷冷道,“你应该知道,苏妃并不会给我太多时间。”
冷宫静,多萧条。
湮若转过身,苏静莹怯怯地站在门边,面色苍白。
牢里潮湿,点燃的荷花盏火苗微弱,却依旧有单薄的雾气散出。红艳锦缎上拉着的五彩绣线依然完整,她的手抚过逐渐成形的鸳鸯,眼里的温柔笑意几乎要藏不住。直到听到琼筝轻声唤她,整个人才蓦地回过神,怨恨在眼里一闪,抬头,已是平淡无波。
她对他的爱,如繁花,枝理连。
覃湳一脸落寞,琼筝不忍,正想安慰几句,湮若却突然冲了出来。张牙舞爪,面色狰狞,她掐住琼筝的脖子,她朝她吼:“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为什么?”
湮若想回她一抹定然的笑,却发觉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苏静莹那坚定如山的目光多么像三年前的琼筝。
“小主有心了。”她漠然地看着苏静莹将盘子放在桌上,看着她绞着手指喃喃道,“姑姑是不是还在生静莹的气?”
她扶起她,眼眸含笑:“既是如此,小主可愿帮奴婢一个忙,让奴婢看到小主的诚意?”
黄昏傍,残阳血。
“当然。”湮若笑着打断她,“静莹小主天生丽质,生来当是皇妃的命。”
她转过身,用针拨亮灯芯,琼筝问:“那是什么?”
“啊——”
那时的她,时常想问琼筝,问她是否已忘记她辛苦从她手中抢去的覃湳,问她既然能那么快就忘记覃湳,却为何当初要运用权势、死命地拆散她和覃湳?
她喊她:“若儿。”

昙花园,你走来拨开我的视线

湮若的思绪有轻微的抽离。
她挥舞着双手,长长的指甲划破琼筝眼角。最后她被许多人拉开,反锁在房内。她砸坏了所有东西,失控地惊声尖叫,不吃不喝,很快就形销骨立。她再见到阳光时,精神已稍稍恢复,但对过往的一切,记忆凌乱。
她唤他湳哥哥,他唤她若儿。
“左右不过是无聊,听说妹妹正好在询问秀女的事,于是便过来凑凑热闹。”她言笑着自顾坐下,视线扫到湮若蓦地一冷,“哟,湮若姑姑是亲自来解释这事的吗?啧啧,这样的话,我可是万不能错过的了。”
湮若惊得倒退两步,脚碰到荷花盏发出清脆的声响,白色粉末在半空纷纷扬扬。她忽地笑出声音:“湳哥哥,若儿来陪你好不好?”
满心疑惑,于是去覃府,琼筝并不知道湮若远远地跟在身后。她听到琼筝问覃湳,覃湳的神情是不明所以,却也因为琼筝是主动来找他,于是满心欢喜,以为琼筝终于接受了他。他握她的手,琼筝却慌忙挣脱。她说,她爱的是只有一面之缘的皇上。
“三年来,我夜夜不能安然入睡,我总在想,为什么你能安心过着荣华富贵,而湳哥哥就只能待在冰冷的地下?”她缓缓出声,“琼筝,你就不对他愧疚吗?”
苏静莹喜不自胜,却在片刻暗淡了眼眸:“不瞒姑姑,静莹出生低微,只怕空有美貌。何况,何况,琼妃娘娘如此得圣宠,我们这些人怕是入不了皇上的眼。”
于是对琼筝说,她和覃湳是真心相爱,求琼筝成全。
西侧房间内,对窗铺着一袭红艳锦缎,五彩的丝线拉在旁边,鸳鸯隐隐有个轮廓。湮若抚着缎面呆怔半晌,最后坐下来,穿针走线。
“静莹,静莹今日瞧见姑姑吩咐小李子带岫菀去上泽殿。”
黄莺出谷般的清脆嗓音,众人莫不转了视线,苏静莹眼眸晶亮,月色下难掩姿色,湮若已看到皇帝眼眸渗出的惊喜。
“姐姐哪里的话?”琼筝适时打断了湮若嘴边的话,笑道,“本不是什么大事,湮若也不过是不想再闹得尽人皆知,姐姐也知道皇上国事繁忙,这些小事不好让皇上烦心。”
琼筝哭着轻轻抱住她,说:“若儿我带你进宫,从此与宫外恩怨再无瓜葛,但你要答应我,绝不再吸食五石散。”
他们在杏花林相遇时,她对他生出满心喜欢,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的笑为琼筝,他的温柔话语亦为琼筝,他喊她若儿,也是随着琼筝。她郁郁寡欢,满心愁结。换了男装,流连在酒肆时,有人神秘兮兮地送来五石散,对她说,只要一点,便可快乐似神仙。
“小主深更半夜不就寝,来这琼楼殿是为何?”
琼筝“嗯”了一声:“若儿坐吧,在我这儿,你不需要守那些无谓的礼仪。”
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交织着蝴蝶的暗纹。
“那也是娘娘懂得利用机会。”湮若冷哼,“奴婢倒是替云妃可惜,任她千算万算,以为牢牢控在手里的棋子,却反噬其主,冷宫下场,倒是比奴婢可怜得多。”
三年前的琼筝,艳冠群芳,眉梢眼角皆是得意,她是唯一一个未经侍寝便被封妃的秀女,一时风头无两,宠冠后廷,满身骄傲。

爱如繁花枝理连

很多天,很多天。
“湮若!”琼筝脸色一变,云妃冷笑,“https://www.hetushu•com.com妹妹紧张什么,这皇宫龙气鼎盛,那些脏东西是断不存在的。怕只怕有心人故意做了手脚。”
“你还没忘记他?”琼筝的神色是诧异担忧的,眼角荷瓣落满阴影,却更显神秘娇美。湮若眼一眯,当年琼筝便是因着转身回眸刹那,眼角伤疤勾勒的荷瓣映满阳光,而让皇帝一见倾心。
她将种种想得通透,却失了她最有把握的两点。一为湮若,一为皇帝。她以为皇帝是真心爱她,却不知,无情最是帝王家。
夜夜如此,现实与梦境,她便逐渐模糊了界限。
“不知?”眼见皇帝浓眉拧紧,琼筝仗着隆宠,慌忙笑道,“湮若,你去岫苑房内看看还有什么可疑。”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钟声,咚——咚——
一声突兀的尖叫自身后传来,她猛地转头,合十的双手赶紧撤下端在腰间:“谁在那里?”
绣一双鸳鸯锦缎。
“可是想到曾经令你难过,我就觉得非常自责和难过。”柏千寻紧紧地抱住我,好像怕我变成一阵风飘走,“为什么我们总是在不断地错开呢?为什么每次都要等到最后,我才会想起我们的过往,却只能借助那些断调残音来抒发内心的感慨和忧伤……”
依稀很多年前,琼筝也是这样抱住她,在她耳边说,“若儿,我带你进宫,从此与宫外恩怨再无瓜葛,但你要答应我,绝不再吸食五石散。”
难道覃湳是这样薄幸花心的男子?
“把她放下来——”
琼筝说:“湮若,你别傻了,你是秀女,你的名册已上报内务府,进宫之事是断没有退路的。况且你只是县令之女,湳是绝不会为了你而放弃大好前程的。就像我那么喜欢他,却也得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湮若,我们没有资格任性。”

绣一双鸳鸯锦缎,何时再见

粉色荷花六瓣,空白的芯上是支残烛,清寂的月光下,那团微弱的火,却显得温暖。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捧起荷花盏,将它放入池水中。
暗处人影一闪,火光明灭中,湮若慢慢敛了神色,苏静莹轻声问:“姑姑还缺什么东西,静莹叫人送来。”
指尖一痛,她清醒回神,鸳鸯上有点点血迹,触目惊心。她不禁皱眉,刚才覃湳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带着厌恶,可为什么是厌恶呢?
“没有你,琼妃莫不就找不到他人了?”话一出口,才“哎呀”一声,懊恼道,“瞧瞧姐姐这张嘴,尽在胡说,妹妹可千万别介意。”说着,云妃自顾转了话题,琼筝陪笑聊着。湮若微微抬起头,近距离地看着琼筝那张含笑的脸,满心厌恶几乎要关不住,遂又低下头。
当年她告诉琼筝她只能做宫女的缘由时,琼筝内疚,握着她的手,满眼坚定,说:“事实已然如此,我们姐妹便只能这样牵手走下去。不离不弃。”
池里的荷花盏左右摇晃地飘向远方,微弱的光划不破夜的漆黑。
大仇得报,湳哥哥,你是否能安心转世?
“若儿……”琼筝欲言又止,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她。湮若被瞧得不自然,仪态却依旧端正,微低首,视线锁牢脚下方寸。
星光闪,琼楼殿,月半湾。

任时空过千年,但思念没有变

她是琼筝的表妹,因着也是秀女身份,身份低微的父亲便早早将她送入王府,明着说是学习礼仪,实际是希望她多与家世显赫的琼筝亲近,好将来入宫多得她家照顾。
“或许,遗忘,确实是比背弃更加残酷的事。”
苏静莹应声,走开几步,身后又传来湮若微弱的声音:“鸳鸯锦。”
“今日为小主们教习礼仪的是尚仪殿的夙绿嬷嬷,请小主们细心学习。”早等在一旁的夙绿笑着上前一步,湮若退到一边。
她全身的力气似乎都灌在了双臂,覃湳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她拉开。她跌坐在一旁,早预备好的匕首砰地掉落在地。她茫然地看着它,视线毫无焦距,喃喃自语地问着“为什么”,抬头时,却看到覃湳满眼心疼地检查琼筝的伤势,一丝狠戾划过眼眸,她抓起匕首就朝他们冲过去。
湮若的脸色变了几变,眸子风起云涌,最后归于平淡:“都是些陈旧的事了,还不想仍有人乱嚼舌根。不过小主若是信不过奴婢,奴婢自也会谨遵自己的本分。”
琼筝的泪也跟着流:“若儿,别再执迷不悟,别再想着覃湳,你不能再毁了自己。”
“什么?”
“静莹……静莹不是这个意思。姑姑别恼。”她怯怯地试探着握湮若的手,见她没有拒绝,于是便更加用力握紧,眸光坚定,“那以后就请姑姑多多提携,静莹若有一日能飞上枝头,定不忘姑姑栽培之恩。”
“我不是。”她猛地抬头,脸憋得通红。湮若笑:“小主的声音再大些,可就能实现多日之愿了。”
所有,都有条不紊地发生。
有人轻敲了一下门,她回过神,唤道:“进来。”
任时空过千年,她对他思念没有变。
她矮身:“琼妃娘娘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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